似乎是聽進了我的話,那夜之後,林婉兒不再把皇帝拒之門外,也不再繼續消沉,兩人像之前那樣手牽手在宮裡閒步。
知道自己在子嗣上再無指望,林婉兒一改往日拈酸吃醋的性子,時常勸著皇帝多到年輕嬪妃處走動,好多添皇嗣,讓江山後繼有人。
皇帝當然明白林婉兒的良苦用心,沒有拂她的心意,卻也沒有心思沉迷女色,只是時不時來我宮裡坐坐。
我也不多說什麼,只把小小的宏兒帶到他面前,讓他教宏兒讀書習字。
宏兒是個性子沉靜的好孩子,也十分聰慧,不過三歲的小人兒讀起書來有模有樣,不僅語句通順且字意詳熟。
皇帝把小小的宏兒抱在懷裡,口中輕輕呢喃著:
「朕這麼大的時候,婉兒也教朕讀書寫字,冷宮裡沒有筆墨,就用樹枝在地上寫,她說人不能不讀書,可惜她自己讀書也不多時常教錯。」
我一點點糾正著宏兒的筆畫,笑容恬淡:「貴妃深愛皇上,一心一意為皇上著想。」
皇帝知道林婉兒是在我的勸說下才漸漸振作起來,看向我的目光滿是感念:「有皇后,也是朕的福氣。」
我朝皇帝微微一福:「這都是臣妾應該做的。」
這些年,他雖然不愛我,卻也從未苛待我,無論前朝後宮,該屬於我皇后的體面從未少過分毫。
有皇帝撐腰,又有宏兒養在膝下,縱使崔氏一族再樹大根深,也不敢輕易拿捏我。
除了愛情,我樣樣圓滿,實在不該再苛求更多。
雖然有皇帝的無限關愛,林婉兒終究還是沒有挺過這個冬天,她的身體太差,已然藥石無靈。
那天,她氣息奄奄地躺在皇帝懷裡,鉚足了最後一口氣,把我的手遞到皇帝手裡。
我知道,她是要我替她好好照顧皇帝。
「婉兒!」
皇帝發出悽厲的嘶吼,吐出一口心頭血,直接昏死過去。
在我的授意下,林婉兒的喪儀辦得隆重而盛大,舉國同哀。
這是她應得的。
皇帝的病稍稍好了些,撐著身子送了林婉兒最後一程,待林婉兒的棺槨葬入皇陵,便又倒下了。
他不再居住在勤政殿,而是搬進了林婉兒所住的昭陽宮,靠著他們之間的回憶過活。
對此,前朝後宮都頗有微詞,皆被我一力彈壓了下去。
照顧宏兒之餘,我亦會幫皇帝批閱奏摺,處理朝政,幾年來這些事我已經駕輕就熟,唯有少數大事才需要另行請示。
如此煎熬了兩年,皇帝的精神越來越不濟,已是油盡燈枯之勢。
那日,恰逢林婉兒兩周年忌日,我帶著宏兒去昭陽殿向皇帝請安。
皇帝斜倚在軟榻上,恍神道:「栩兒,朕昨晚夢到婉兒了,她說她會一直等著朕,讓朕不要想她。」
不知從何時起,皇帝亦不再冷冰冰地稱呼我為『皇后』,而是改喚我的名字。
恍惚間,眼前閃過林婉兒那晚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心下酸澀,語氣亦有些哽咽:「皇上,您要好好的,您還要看著宏兒娶妻生子呢。」
「朕不是個好夫君,也不是個好父親。」
皇帝拉著我的手囑咐道:「待朕去世後,宮裡的嬪妃不必殉葬,願意離宮的給她們一筆銀錢離開,不願意離宮的就好好養在宮裡,這麼多年,到底是朕對不住她們。」
聽到這話, 我哽咽得更厲害:「皇上放心,臣妾和宏兒定會善待她們。」
三日後,皇帝駕崩。
宏兒於靈前繼位為新帝,追封故去的生母陳淑貞為聖母皇太后, 我為母后皇太后, 於皇帝成年前代行監國之責。
宏兒性子沉穩, 不像其父皇那般優柔寡斷,也不像起皇祖那般冷漠無情兇殘殺戮。
他力排眾議啟用寒門新人,實行變法整肅朝綱,朝廷上下風氣一新,為原本已有幾分頹勢的國家注入新的生機,漸有政通人和之勢。
宏兒格外忙碌, 日子也過得格外飛快。
眼瞅著到了議親的年紀,我拿著朝臣呈上來的皇后人選摺子,向坐在一旁的宏兒道:
「婚姻大事重在情投意合,宏兒喜歡誰,哀家就選誰。」
宏兒已長成了玉樹臨風的美少年,氣度高華,尊貴無匹。
他徐徐喝著銀耳羹,面帶笑意地看著我:「朕記得母后曾說過,皇室聯姻有沒有感情是最不要緊的,牢牢抓住手裡的權力才重要。」
「那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無奈之舉罷了。」
在宏兒面前,我自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微微嘆息道:
「母后跟你父皇有緣無分, 與其強求到時候成為彼此憎惡的怨偶,不如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可是宏兒, 母后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和權利, 並不是一架天平的兩端, 註定要此消彼長。
宏兒凝神想了想, 鄭重應下:「母后放心,孩兒明白了。」
宏兒到底還是等到了他心愛的姑娘, 風風光光地迎娶她入宮為皇后。
與此同時,他也擇選了幾位世家女子進宮為妃。
林婉兒聰慧機敏,潑辣果敢,硬是保著皇帝活了下來。
「【這」這樣的危局, 決不能再發生。
誠然,宏兒亦比他的父皇更懂得女人的心思, 他雖然愛重皇后, 卻也會時常去各宮坐坐, 不會偏寵了誰,也不會苛待了誰。
宮裡漸漸多了許多孩啼聲,我亦不再過問朝事, 在慈寧宮裡逗孫為樂。
又過了十年,大行皇帝的陵墓修成。
宏兒特意來慈寧宮,問我百年之後要不要跟先帝合葬。
「不必了。」
我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
這一世,我處處身不由己, 下輩子,我只希望卸下所有枷鎖,自由自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