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祁揚就過來了,年近六十的男人身姿依舊矯健,一眼就將時厭看穿。
他轉動著大拇指的玉環,沉沉開口:「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是你故意把小白引過去的。」
時厭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緊握成拳,眉目染上無盡冷意。
他沙啞著嗓音開口:「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男人笑了笑,細細打量著他,「你該慶幸,你跟你母親長得很像。」
「你叫時厭是吧,我們來做個交易——」
……
直到祁揚走到病房門口,時厭才忍不住開口詢問:「祁白呢?」
祁揚笑了笑,帶著滿不在乎的腔調,「他呀,還在島上,也該讓他長點教訓了。我們祁家可從不養廢物。」
09
三年後。
祁家與謝家達成交易,在我二十歲生日這天,我終於離開了千山島。
系統試探著開口,「宿主,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你難道不開心嗎?」
我扯了扯風衣領子,看著一成不變的海面,無波無瀾,「開心啊,非常非常的開心。」
系統噤了聲,不敢再說話。
這三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沒有人能幹乾淨凈淌出來。
這樣的懲罰,我不會讓它再發生。
下了船,我一眼就注意到人群中鶴立雞群的身影。
他留長了頭髮,發尾微微卷翹,卻不會有人把他認成女人,反而有一種別樣的清俊美感。
許多人圍了上來,慶賀我回來。
我始終面無表情,置身事外般看著他們在這兒可笑地演戲。
直到時厭走到我面前。
三年不見,他的五官愈發英挺了,可我看了卻只想吐。
字面意義上的,他靠近的瞬間我就蹲下身子嘔吐了起來。
「哥,歡迎回來。」時厭抿了抿唇,彎腰遞給我一塊手帕。
我隨手扯過,胡亂抹了一把嘴就丟到了海里。而後微微仰頭看著他,目光平靜,「恭喜啊,聽說我爸很器重你。」
「哥……」
他似乎想說什麼,卻被我冷聲打斷:「別叫我哥,我不喜歡,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叫我祁白。」
說罷我轉身就離開,身後烏泱泱跟著一大群人,時厭被擠在人堆里,迷茫地看著我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10
身邊所有人都說我變了,說我跟我爸年輕那會兒特別像,對此我嗤之以鼻。
什麼狗屁親情,在祁揚眼裡,只有有能力的人才配做他兒子。
我被丟在島上三年無人問津,他轉頭就去找女人做試管,失敗了三年才終於想起我。
呵,誰稀罕,原本我只差一點就能逃出去了……
我煩躁地掐滅手裡的煙,額前的碎發遮住了我眼裡的鋒銳。
我扭頭吩咐道:「派人給我盯好時厭,他有什麼動作都及時告訴我。」
「是,少爺!」
我到底是祁揚唯一的親兒子,再或許是他心中有愧,對我十分寬容,幾乎放出了他手裡一半的權力。
而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時厭已經完全按照他原有的成長軌跡在發展。
他的才能一點點驚艷了所有人,主角的魅力光環讓他身後多了一大批追隨者。
甚至家族裡已經再傳,時厭其實是祁揚的私生子。
他已經成為我最大的威脅。
11
到了晚上,我再一次陷入噩夢。
我發了瘋,將屋內的東西摔了個粉碎,飛濺的碎片劃破我的身體,沁出絲絲縷縷的紅。
時厭趕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恢復了正常,正赤著腳抬腿坐在窗台上抽煙。
「祁白,你怎麼了?」他的聲音帶著抖。
滿屋狼藉刺痛了時厭的眼。
他隱約知道在島上發生了什麼,卻不敢問。
我扭頭泠泠看著他,沖他勾了勾手指,嗓音慵懶:「過來。」
時厭聽話地蹲在我身前,兩眼發紅。
我抬起他的下巴細細打量。
這是只披著羊皮的狼啊。
以前我不懂他看我的眼神,現在我懂了。
狗東西,痴心妄想。
我俯身抬高他的下巴,在他猝然的目光中貼了上去,往他舌尖探去。
時厭的喉嚨急速地滾動了幾下,眸子裡滿是不可置信。
他的手侷促又無處安放,眼尾也染上了好看的緋紅。
「……哥……」
他急促地喘息著,想要起身,卻被我一把拽住了頭髮。
「時厭,你喜歡我。」
不是質問,是確定。
「……喜歡。」
時厭被迫仰著頭,下顎暴露出好看的弧度。
「那你想摸我、親我、乾哭我嗎,嗯?」我湊近他耳邊笑,眼裡卻不帶一絲溫度。
「我……想,想要你……」
他急促地摸上我的臉。
我順勢鬆了手,任由他將我壓在窗台上。
細細密密的吻溫柔至極地落下,他的發尾穿梭在我指間,恍惚中讓人生出一種深情的錯覺。
我微支起上身,在一片迷亂情慾中抽出理智,「時厭,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要三尾港。」
「……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他再度壓下,著急得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哥……哥,祁白……」
「哥……我好想你。」
時厭一聲聲地叫著我,我沒有應他,只是仰頭喘息。
一副身體而已,他想要,給他就是了。
12
時厭睡著後,我就扶著牆去了隔壁的臥室。
「操,這狗東西……」
我咬著牙蹙著眉,心裡將他罵了個透頂。
系統猶猶豫豫:「宿主,您確定要這麼幹嗎?」
我冷笑一聲,「怎麼?不是你說劇本改了,現在讓我自由發揮嗎?」
我無力躺倒在床上,熟練地蜷縮起身體,注視著窗外的沉沉夜幕。
「我改主意了,讓他死了太便宜了,我要一步步將他踩在腳下,馴服他,把我這三年吃的苦加倍奉還。」
「掌控一個世界的主角,這感覺應該很棒。」
當初劇本改變後我獲得的權限就大了很多,原本我是打算等我爸把我救回去後就找個機會離開這是非地的。
然而這三年的非人生活將我折磨得痛苦不堪,我平等地怨恨每一個人。
我不好過,誰都別想好過。
迷迷糊糊中我睡了過去,再睜眼的時候發現時厭竟睡在我身邊。
細碎的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他的頭髮,泛起一陣金色浮光。
高鼻薄唇,骨相優越,越長大那份混血感就越突出。
我讚嘆他的美,露骨地欣賞他的身體。
可下一秒我的眼底就綴滿了戾氣,一腳將他踹下了床。
「滾。」
時厭赤身裸體站起身,垂著眼,退了出去。
他腹部的疤痕,讓我又回想起剛上島那陣。
一開始我被關在漆黑無光的地牢里,那時我每天反反覆復向系統確認時厭不會死。
「系統,那個位置應該不致命吧?對,他是主角,怎麼會捅一刀就死了呢,我一個配角,肯定一下就死翹翹了。」
「時厭他心裡頭肯定恨死我了吧,完了,我回去後他肯定又不理我。」
「哎,他真的好難哄啊……」
………
我被關在地牢整整一個月,一開始我還會纏著系統說話,後來我就不想開口了。
而等我從地牢出來的時候,就聽說時厭已經成了我爸面前的紅人。
而我爸從始至終就沒打算救我。
13
後來,這樣的交易逐漸多了起來。
三尾港、花市碼頭、鎏金區……
一點點,我要走他手裡大半的管轄權,讓他這幾年的努力幾乎白費。
時厭從沒拒絕過我,他沉默著,一次次縱容我。
又一次纏綿過後,我撫摸著他腹部的傷疤,問:「恨我嗎?當年我那麼說,就是推你去死。」
時厭拉過我的手吻了上去,姿態虔誠:「恨過。」可跟你吃的苦比起來一文不值。
我抽出手,定定地看著他,眼裡閃著惡毒的光芒:「那你怎麼不問問我恨不恨你?」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眼底染上無助和可憐。「……別說,求你。」
我偏不如他的意:「時厭,我恨死你了,我那三年的噩夢全都拜你所賜,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殺了你。」
在島上,沒人把我當人看。
只要我不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人人都能對我實施暴行。
噁心透頂,讓人作嘔。
看著時厭痛苦的表情我卻覺得暢快。
我再次向他提出要求Ťū́₂,溫柔地攀上他的脖頸,親密如戀人。
「時厭,我要祁揚退位,我要坐上大佬的位置。」
「……好。」這一次,他的聲音帶上了抖。
14
時厭來見我的次數少了很多,動不動就一身的傷。
他手裡的人命越來越多,離原劇本中那個有情有義、面冷心熱的主角形象也越來越遠。
這天,已經許久沒出聲的系統終於出現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宿主,你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我一怔,當即就笑一個給他看。
「怎麼就沒笑了?」
系統沉默了幾秒,「宿主,主系統那邊的檢測報告下來了,當初原本給您的懲罰級別為 B-,但主系統檢測出現失誤,錯誤提升級別至 A+……」
我的笑僵住了,忍不住渾身發抖,咬牙切齒:「所以,你們的失誤憑什麼要我承受後果!」
我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著,隨手拎起旁邊的重物就朝著面前的落地窗砸了過去。
轟然巨響在耳邊炸開,我幾欲崩潰。
這些……我本不該承受。
下一秒我被帶入一個溫熱熟悉的懷抱,頭頂的聲音急切又緊張:「哥,別怕,我在。」
時厭風塵僕僕地回來,剛到樓下就聽見聲音,連忙跑了上來。
我死死地摟著他,止不住地哽咽。
「憑什麼?為什麼這麼對我……」
時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深切感受到了我深入骨髓的絕望和不甘。
「哥,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我會永遠守護你。」
他緊緊地擁著我,淚流滿面,「哥……祁白,對不起。」
系統再度開口:「非常抱歉宿主,主系統願意無條件補償您,您可以提出一個願望,例如,選擇回到原世界,我們會給您安排一副健康的軀體。」
我張了張嘴,心裡第一反應竟然是——我走了,時厭怎麼辦?
15
「哥,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我鬼迷心竅了才出賣你,對不起……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真的對不起……」
時厭捧著我的臉,哭得滿臉淚痕,自責和懊悔澆透了他的心。
那三年,我過得不好,時厭亦沒有一天是笑著的。
他拼了命地替祁揚做事,幾次都站著喪命,胸口處、腰處、背部,全是傷疤。
在意識到我對於祁揚來說已經沒有價值了後,他開始發展自己的勢力,決定自己來救我。
這些,我都知道。
那三年里發生的一切,我也知道。
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對他又恨又愛。
我想讓他跟我一樣痛苦,卻又不忍再看他難過的神情。
「如果我消失了……」我突然開口。
時厭的反應很大,語調都變得尖銳,「不!不會!」
又堅定起來,「我會等你,三年、五年、十年,我會努力強大起來,讓所有傷害你的人都付出代價!」
我心裡一陣迷茫,我分不清自己對時厭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我喜歡他嗎?
我不知道。
此時此刻,我覺得我們倆就是兩條擱淺的魚,彼此靠近著,無可奈何的走到盡頭,是該相濡以沫,還是背道而馳?
他的聲音帶上了祈求:「哥,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會重新開始,對嗎?」
其實,即便我回到了原世界,也是孤零零一個人,跟待在這兒沒差別。
也許,一開始我心裡就有了答案。
我將眼淚蹭在他肩頭,嘆了口氣。
「不許哭,我不喜歡。」
「時厭,我要當大佬,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
「過去的一切都不許再提。」
「你永遠都不能再背叛我。」
「時厭,你愛我嗎?」
「愛,我愛你,祁白。」
愛你穿著校服瘋跑的身影,愛你上課睡覺的側臉,愛你的一切。
無論你站在陽光下,還是待在陰暗裡,你的一切,我都喜歡。
16
祁揚敗了,他的所有親信都被制住。
看著滿地的屍體,我冷冷地開口:「爸,當年你不救我,是想我死在那個島上嗎?甚至,你早就知道時厭通風報信,故意不讓保鏢跟著我。」
祁揚卻笑了,眼裡絲毫沒有後悔。
「哈哈哈哈哈,小白,你終於長大了,看來當初我選擇磨鍊你是對的,兒子,你太心軟了,我怎麼捨得讓你死呢?你不會死,我只是要磨掉你的心軟和心善,教你套上堅硬的刺。」
我眼神暗了暗,咬牙道:「是嗎,那我豈不是還要感謝您?」
祁揚古怪一笑,「小白,你還是太嫩了,時厭可是條養不熟的狼,你以為現在大權都掌握在你自己手裡?你錯了,他是在逗你玩啊!」
「兒子,你不是時厭的對手,你以為底下人聽的都是你的命令?那你可是太天真了,他們信服的只有時厭,沒有他,你什麼都不是!」
我眼睛一眯,剛想下令把他關起來,卻見祁揚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繩子,他奪過身旁人手裡的槍指向了我。
下一秒時厭閃身擋在我面前。
可祁揚並沒有開槍,而是哼笑了聲,就縱身一躍就跳入海中。
時厭迅速朝著海中放了幾槍,水面隱隱泛起紅,卻又很快消失。
祁揚跑了。
時厭替我披上外套,解釋道:「哥,不是他說的那樣,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輕「嗯」了聲,略微思索,當著眾人的面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而後冷冷掃視四周,「從今天起,青龍堂的大佬位置由我坐,你們誰有意見嗎?」
眾人的目光在我和時厭臉上流淌,各懷鬼胎,而後不約而同高喊:「恭賀大佬!」
17
我當然有自知之明。
時厭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著他才得來的。
可我並不介意這樣的關係,只是,我不確定時厭對我的愛究竟到哪種程度。
他太年輕了,過了今年也才十九歲,他的人生還那麼長,以後他會遇見更多的人。
而我,並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剛坐上這個位置,底下尚有很多人不服,時厭便以雷霆手段讓眾人閉了嘴。
眾人議論紛紛,覺得我給時厭灌了迷魂湯。
時厭忙碌了起來,每天只能抽出一小段時間來陪我。
而我是大佬,很多事不需要我親自去做,更何況有時厭在。
我過得很無聊,又開始纏著系統了。
「喂,你說的那個願望還作數嗎?」
系統:「作數,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兌現。」
「我想看看時厭那三年的生活,這點你應該做得到吧?」
系統猶豫了一瞬,悄咪咪道:「行,不過不能被主系統發現,不然我要關禁閉的。」
話音剛落,我便無力地昏睡了過去,以一種上帝視角看到了時厭的那三年。
18
時厭一開始是真的恨我,他恨我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出去,恨我一次次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可是,當他聽到我被囚禁在島上的時候,他是驚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