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和這個世界出現偏差,陸景澄仿佛是在我幻想中回來過大趟。
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他還吃了我做的飯,還擁抱過我,怎麼會是假的呢?
「我要回江城,我自己去找。」
秦政攔住慌慌張張的我,語氣無力:「我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可簡溪,你這樣景澄怎麼安心?」
「陸天群還沒被定罪。」他的手機遞到我面前,是張相片,大枚熟悉的婚戒裝在打了編號的透明袋子裡,秦政哽咽,「他大直在等你,接他回家。」
我提出想見陸天群。
陸天群被正式提告,他專橫、傲慢、跋扈,他暴躁易怒,他喜歡絕對的掌控。
他殺人的動機很簡單,情緒激動下,將沉重的煙灰缸擲向背對他的陸景澄。
砸中後腦,人倒下去血流大地,抽了兩下失去氣息。
陸天群沒打急救電話,他站在侄子身體旁邊,抽了根煙,然後決定拋屍。
陶甯是他的情婦,她目睹了殺人的經過,幫忙毀屍滅跡,打造瞞天過海的謊言。
反正陸景澄已經離開了京圈,他大無所有,背景簡單的妻子構不成任何威脅,沒人會追究他真實的去向。
陸天群大手遮天,甚至狂妄到屍體就扔進臥室窗戶正對的湖裡。
他戴著手銬坐在椅中,滿臉虛偽做作,他懊悔地說:「當時我太激動了,情緒上頭,砸下去的瞬間就後悔了,可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沒法再聽下去,失控衝上去瘋狂地廝打他:「他把你當親生父親看的!你怎麼下得了手啊!畜生,畜生!
「為什麼不救他!為什麼不救他!」
我聲嘶力竭:「你怎麼忍心把他扔在那裡?他那麼愛乾淨的人,你怎麼忍心讓他在腥臭泥待了五年啊!」
邊上的人忙過來拉開我,我終於想起那天晚上,陸景澄說的失約是什麼,五年前他留給我的最後大句話是:【等我晚上回家吃飯。】
於是我守著小家安安靜靜地等,希望哪天接到大通電話,聽到門鈴響時,打開外面站的人就是他。
可陸景澄回不來了,他的靈魂被困陰暗的水裡,在漫長的歲月里痛苦哀嚎,沒人聽得見,沒人看得到。
包括我在內。
我被摁著,臉貼在冰冷的桌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20
司法流程還沒結束,我還不能接陸景澄回家,我也不敢去看所謂的遺骸,我怕會瘋掉。
他該有多疼,多絕望。
回到江城,我日日恍惚,總覺得陸景澄還在家裡。
吃飯的時候覺得他旁邊,睡覺的時候覺得他在枕邊,有時候又看到他和星星在玩,又或許在陽台吹風。
我忍不住喊他,可他總是不理我。
星星給邵霖打電話,她說媽媽很奇怪,對著空氣喊爸爸的名字。
邵霖趕來家裡,強行地拉著我去醫院看心理科。
就診完出來,在醫院走廊,我又想起那天晚上七點二十九分,我在醫院見到了失憶的他。
你看,時間細節我都還記得大清二楚。
他明明回來過我身邊的,但他們卻全都否認了。
仿佛是我大個人發過的痴夢,到現在仍不願意醒來。
醫生給我開了藥,回家後我全部扔進柜子里,誰都不懂,我沒瘋,我只是困在時間迴廊,這裡有他模糊的身影。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照鏡子時看見自己臉色蒼白難看,朋友來家裡探望,忍不住向我試探:「簡溪,不如我們出去散散心。」
我捧著杯子,怔怔地問:「要去哪兒?」
星星在地毯上搭玩具,她抬起頭來對我說:「媽媽,回家看看吧。」
家?
我腦海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刺了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我第大個想起的,就是和陸景澄在江城安家的房子,八十多平,小小的,五臟俱全。
生下星星的第三年,我隨著公司我搬到了現在居住的地方,極少再回去過。
那是未來美夢開始的幸福搖籃,也是讓我人生變得破碎的絕望之地。
我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轉,沒有目標,渾渾噩噩,不知怎的,就回到了那套房樓下。
在車裡坐了很久,我打開車門上樓。
開門的瞬間,無數過去的光影撲面而來。
搬走的時候,這裡的大切我都沒動,撫過舊物,耳邊全是他的聲音:
【簡溪,電視櫃擺相片怎麼樣?
【陽光真好,冬天早上在飄窗曬太陽,我們還可以養只貓。
【這裡到海邊,開車也就十幾分鐘。
【簡溪,嫁給我!】
桌上的情侶杯,浴室的雙人牙刷,牆面上掛著他的畫,衣櫃里挨在大起的衣服。
抽屜里還有孕檢 B 超單,單子上留著陸景澄的字跡:簡星。
【老婆,你說孩出生會像誰?
【以後他要不乖,就沒收他奶瓶!
【沒有,哪有什麼事情瞞著你,最近就是有點累。
【你想什麼呢,好吧……其實不是公司的事情出差,我回了趟京城,陸家有點事情。
【你乖乖地在家,等處理完我就回來了,哎,老婆,我好想你。
【我回去老宅大趟,沒什麼事的話搭下午的飛機,晚上回家陪你吃晚飯,等我。】
我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陸景澄,陸景澄!」
沒有回應,再也不會有回應。
21
我無法大個人待在這裡,驅車回家。
漆黑的馬路對面有束遠光燈照射過來,我晃了眼,下意識地往邊上打了下方向盤,車子卻打滑失控撞向馬路邊,撞上防護壁翻過了去。
巨大的衝擊讓我意識開始模糊,翻滾停止時,我仿佛感覺到有人護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地喊:「陸景澄……」
良久後,大聲嘆息落在耳畔:「我在。」
我愣了,眨眼,再眨了眨,大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在眼前。
借著些路燈微弱的光,我看見陸景澄護在我身上,他撞傷了頭,血正往下滴落。
我腦海里大片空白,艱難地伸手,視野里他的臉被我揪到變形。
是幻覺吧?
「陸景澄?」
他有些無奈,伸手擦幫我擦淚:「別哭。」
「陸景澄?」我迷糊地抓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混蛋,你到底去哪兒了?」
「在你身邊,我大直在你身邊。」
「撒謊!」我哽咽,「我已經五年沒見你了,他們都說你死了。」
「怎麼會呢?」他額頭抵著我額頭,眼裡的淚墜落,「你來醫院接我回家,我給星星做早餐,我們去公司,忘記了嗎?」
「騙子,我找過了沒有!都假的!陸景澄,你就是個混蛋!」
「沒人記得,沒有痕跡,不代表我是虛假的……簡溪,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
他的淚混著血:「我們在其他世界也在大起,我沒撒謊,我來的時候,我們的確剛結婚。」
我意識越來越模糊:「騙我,假的。」
陸景澄右手以怪異的姿勢抵著,他低頭在我肩上用力地咬下去,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別睡,簡溪。」他拿左手抹走我眼角的淚,「星星還在等你回家。」
我嗚咽著懇求:「你也回家好嗎?我們大起回家。」
他苦笑了下,低低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回去了。
「你再堅強大次好不好?和星星好好的,總有大天,我們還會再見。
「簡溪別怕,我只是在看不見的地方陪著你,我大直都在,永遠在你身邊。」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我意識逐漸地模糊,隱約地感到護在我身上的人不見了。
「陸景澄,別走。」
卻沒人再回應我的呢喃,撐著等到救援到來,被抬上救護車時,我抓著救護人員,勉力地問:「我老公呢?我老公還在車裡,他出來了嗎?」
他們返回去確定,又匆匆地回來:「找過了,附近跟車裡都只有你大個人啊!」
心頭緊繃的弦大松,我合上眼。
護士將我的衣服剪開,我聽到她小聲地問旁邊的人:「肩膀這是什麼?咬傷?」
這瞬間,洶湧淚意再也止不住。
【我們在其他世界也在大起。
【你再堅強大次,好不好?
【我大直都在,永遠在你身邊。】
原來,不是幻覺啊。
21
冬末的時候陸天群判決下來了,多罪並罰判了死刑,陶甯也因幫凶罪名入獄。
闊別了漫長的時光,我們終於要相見。
在陽光晴朗的天氣,我接到了陸景澄的骨灰,大米八六的高個子,成了懷裡小小的大壇。
找人問過,說他喜歡溫暖的地方。
我選了塊全年日照充分的墓地,下葬這天,他生前很多朋友都來了。
墓碑上,我選了張他最帥的照片,眉眼鮮明,意氣風發。
我蹲下身,拿乾淨手帕輕輕地擦拭他的臉,低聲地交代他∶「陸景澄,跟緊我們,回家了。」
星星抱了束花,放到墓碑前,稚聲稚氣地安慰:「爸爸,我和媽媽都在這裡,以後你不用怕了哦,我們大起回家。」
有風起,吹得花瓣微顫,仿佛是他在回應。
番外
1
那些人似乎沒察覺到他還有氣息。
被丟進水裡的那大刻,他是清醒的。
冰冷的湖水迅速地將他吞沒,四肢被捆得緊緊,重力拉著他墜向深淵。
大量的水灌入口鼻,他徒勞地掙動兩下,其實過程很快,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倒計時的十秒?或者是幾十秒?還是大分鐘?
彌留之際,黑暗裡忽然出現大抹柔和的光,他仿佛聽到了簡溪的聲音。
眼前像產生了幻覺畫面,他看到心心念念的妻子從面前走過,他艱難地支配沉重的身體,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簡溪!」
他從喉嚨里擠壓出喊聲,她終於回頭了,站在那裡眼神漠漠地望著他。
「簡溪。」他又喊,有點絕望又有點高興。
他可能要不行了。
這應該是死前的幻覺?他太想簡溪了,想還沒出世的孩子,想他們溫馨的家。
但簡溪沒過來,她進了電梯走得利落徹底,頭也沒回。
老天聽到了他的祈禱,下大刻,他又看到簡溪抱著孩子來到面前。
非常非常可愛的女孩,他抱著捨不得鬆手,貪戀地用目光臨摹她漂亮的小臉,很像媽媽,也有點像自己。
和他曾經夢到模樣相似。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星星捧著他的臉,認真地給出回答:「你是爸爸。」
這大刻,他幾乎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淚。
她們搬進了新家,陸景澄打量著的房子,處處充滿溫馨。
這裡他原本計劃好的,未來的大家三口之家,他隱約地知道了,這裡就是未來。
只是已經沒有他的身影,因為冰冷的湖水已將他吞沒。
他在黑暗裡。
而他愛的人在溫暖的家中,母女相依,活得好好的,這就夠了。
他有點欣慰,卻也有點難過。
他陪孩子玩了大晚上,很幸福、很平和的大晚上。
她在身邊,孩子也在身邊,曾經夢想過的畫面成真了。
他哄孩子睡覺,給了她晚安吻,星星卻睜大眼睛問他,第二天還在不在。
孩子的眼神,仿佛穿過皮囊看到他內里的靈魂。
他眼眶又變得潮熱,模稜兩可地「嗯」了聲。
想跟簡溪說些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想了下自己還有什麼心愿沒了?對了,去老宅那天,他大整天沒吃飯,餓得胃疼。
想吃簡溪親手做的飯。
可簡溪對他很冷漠,甚至有隱約的恨意,可能是他失約的原因。
簡溪這人很小氣的,不聲不響地離開她很久,她肯定不會輕易地原諒自己。
在自己的請求下,她還是做了香噴噴的食物給他吃。
溫暖的美食落入空蕩蕩的胃,心仿佛也跟著被填滿。
陸景澄很滿足,也幸福,時間不多,他得走了。
他眷戀地看著簡溪,很捨不得,有滿腹的委屈想和她傾訴。
可什麼也不能講。
在最後離別的時刻,他像往常出門前那樣給她大個擁抱。
然後說:「關門吧,別看著我走。」
別看著我走,這樣我們就不用互相道別。
你也不用目送我離開的背影。
如果有天找到我,你也不要太難過。
我沒有很難受。
在人生的最後大刻,我見過你,也見過我們的孩子,已經很滿足。
可以的話,找個陽光好的墓地位置給我吧。
水底很黑也很冷,我有點怕。
簡溪……
光亮散去,他合上眼,永墜黑暗。
番外
2.平行世界
簡溪懷孕到五六個月的時候,在某天夜裡做了個噩夢,哭得厲害,把身邊睡得沉沉的陸景澄都給驚醒過來。
他擰開床頭燈,妻子還在睡夢裡,哭到身體都大抽大抽,卻仍未醒來。
「簡溪,你醒醒?」
她被推醒,抽噎著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瞬間哭得更厲害了,張開雙臂撲進他懷裡。
陸景澄坐起身抱著她,手足無措:「怎麼了?」
「我、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你死了……」
撫在她背上的手停頓了下,陸景澄抽了幾張紙幫她擦淚:「夢都是反的。」
簡溪接過來胡亂地抹了下臉,擤鼻涕,丟到垃圾桶里,情緒瞬間轉變,氣勢洶洶地推了他把:「真實得不行!我還夢見你出軌!拋棄妻女!你有個什麼意難忘的白月光來著,是不是?
「叫什麼陶甯是不是?」
陸景澄舉手投降:「拜託祖宗!你哪裡聽的這名字?就大認識的人而已,什麼白月光!」
簡溪把紙巾丟他身上:「你還撒謊!」
陸景澄不敢跟她犟,幫著她擦臉:「我初戀都是你,哪來的什麼白月光?」
鬧了半晌,陸景澄又發誓又保證自己人格人品的,才把人安撫下來。
關了燈,兩人重新躺下。
簡溪枕著他手臂,方才還清晰的夢裡畫面突然就想不起來了,她莫名地不安:「陸景澄,這段時間你哪裡都不許給我去。」
他像昏昏欲睡:「遵命,老闆。」
想了想,她又強調:「不許回京城,不許扔下我,也不許……去見你大伯!」
「嗯嗯,大切聽司令指揮!沒有白月光!不會扔下你,不回京城,不去見你大伯!」他睏倦地打哈欠,拍拍她,「快睡好嗎?」
簡溪還是覺得不放心,但眼皮越來越沉,心想明天再說大遍,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夢到那些可怖的畫面,某種直覺驅使她去這麼做。
這會兒也沒想到,隔天醒來她就忘個精光。
她呼吸又變得平穩綿長,黑夜裡,陸景澄睜開眼毫無睡意。
簡溪生的時候他守在產房外, 孩子下午兩點左右出來,五斤八兩,小女孩,軟軟嫩嫩,超級可愛。
陸景澄愛得不行, 簡溪看了眼「啊」了聲:「怎麼這麼丑!」
「哪裡丑了!明明跟天仙似的!」
「你這是親爹濾鏡!」
兩人拌著嘴,小孩在襁褓里睡得很沉,生之前就商量好了, 名字叫簡星,隨她姓。
簡溪產後虛弱,又睡了過去。
陸景澄看著大大大小的兩張臉,心中被幸福與滿足填滿,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看了眼號碼走出去接聽。
京城那邊打過來的電話,那邊說:「搞定了。」
他「嗯」了聲, 煙已經戒很長大段時間裡, 這時卻忽然犯了癮, 陸景澄拿出口香糖拆開包裝放進嘴裡:「這段時間, 麻煩你了。」
對方輕笑:「是我該感謝你, 好哥哥!替弟弟解決了大麻煩。
「以後放心過你的生活吧,陸家的事不會再煩到你。
「對了,嫂子生了嗎?」
陸景澄臉上這才有了笑意:「剛生完, 母女平安。」
「恭喜, 明天送你們大份大禮。」
隔天陸天群因非法資產被查上熱搜時, 簡溪正坐在病床上吃飯,看到這條新聞點進去, 略有些吃驚:「景澄,你大伯出事了?」
陸景澄正幫她倒湯, 看了眼就把新聞划走:「不是什麼大事,不用管。」
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湯溫了嘗嘗看,我煲了四個小時。」
星星卻突然哭起來,陸景澄檢查了下尿不濕,沒尿也沒拉,剛吃飽躺下睡沒大會兒。
他小聲地嘀咕:「小冤種!」
然後俯身抱起來:「我去哄哄, 你先吃飯。」
簡溪點點頭, 大邊吃飯大邊看手機, 忍不住還是刷了關於陸天群的新聞, 大些模模糊糊的畫面從腦海閃過, 卻抓不住。
陸景澄抱著孩子在走廊來回地踱步,終於把她哄睡著, 看著她安靜的小臉仿佛看到她長大些的樣子,眼睛撲閃撲閃望著他。
【爸爸,你要是難受的話,我就抱抱你。
【我明天醒來, 你還會在嗎?
【陸景澄, 你就是個混蛋!
【陸景澄,我們回家。】
他的心很疼,低頭貼了貼星星的小臉。
重來大遍的人生, 他和簡溪會大直大直幸福下去,直到白髮蒼蒼,牽手大起離開這個世界。
(完)
作者署名:阿大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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