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若非身體的疼痛無時無刻在提醒我發生了些什麼,我都有了些許恍惚。
爺爺本就半白的頭髮,這下徹底全白了。
我問阿晏在哪兒。
爺爺只說我是被爹爹的親兵護送回來的,沒有看見阿晏。
我讓爺爺幫我找找。
爺爺卻說阿晏會回來的。
可我等了又等。
只等回來了爹娘的靈柩。
和一場聲勢浩大,虛偽至極的皇家喪禮。
好像只要他們哭得越大聲,身上的罪孽就能少幾分。
明明他們才借著打掃的名字,把將軍府里里外外都搜了遍。
哭不了多久,舅舅和外祖母就開始問爹娘遇難前可有讓我保管什麼東西。
見我搖頭,又問有沒有跟我說過些什麼。
早就紅腫不堪的雙眼又一次濕潤。
我捧著心口滾燙的長命鎖,直視著他們,一字一句說道,「爹娘讓我此生一定要....」
「長命百歲,長樂萬福。」
許是心虛。
許是不忍。
他們不敢看我,卻還是舔著臉拿起了我的長命鎖看了又看。
實在看不出什麼花兒來,舅舅把長命鎖還給了我,太后則哀切地抱著我直道我可憐。
喪禮結束沒多久,我就病了。
病得很重。
就連太醫都隱晦地表示可以給我準備靈柩了。
所有人都覺得我快不行了。
謝鴻雁就是在這個時候敲開了我家的門。
而我的阿晏,回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三年。
09.
「姑娘都多大了,怎麼還愛玩躲貓貓?」
「不過沒事,姑娘愛玩就玩吧。」
「我會找到你的。」
爹娘出事後,一有什麼心事我就喜歡找個地方藏起來自己待一天。
很多時候我都會無意識地藏到阿晏第一次找到我的地方。
希望他能再次突然出現。
夢成真了。
他出現了。
他長高了。
他變壯了。
右眼戴著眼罩。
向我伸出來的手多了許多疤痕。
不變的依舊是那燦爛明媚的笑容。
就連他頭頂的太陽在這一刻都不及他萬分之一耀眼。
我抓著他的手起身,借力撲進他的懷裡,用力摟著他。
我們又回到了那個雨天,在一片靜謐中緊緊相擁。
我問他還回來嗎。
他說以爺爺學生的身份常來還是可以的。
我問他在做什麼。
他說他從軍了。
那時我才知道阿晏成了林校尉。
他不常回家。
但只要回來,我都會讓他雙手拿得滿滿當當地離開。
他誇我長大了,會做繡活了。
我如實打假,說這些全都是花錢請繡娘做的。
他哈哈大笑,說我是世上最聰明的姑娘。
臨走前,他把一個樣式簡單大方的荷包遞給了我。
上面的紋樣跟娘親每次回來都要給我做的衣裳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是了。
我差點忘了。
阿晏能提得動幾十斤的長槍也拿得起小小的繡花針。
像他這麼好的人就該有一個好結局。
可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不公平。
熱烈耀眼的太陽竟被陰溝里的老鼠吞沒。
爹娘是,阿晏也是。
10.
「樂福來啦,快來讓哀家看看。怎麼又瘦了?」
爹娘出事後,我常入宮陪伴外祖母。
也不知她老人家對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反正她是待我是挺親切的。
也是。
這麼些年我乖順、嬌憨、好拿捏,即便是當個小寵放在身邊逗弄著也是件不錯的趣事。
她拉著我聊了許久。
兜兜轉轉,她又聊回到我嫁人這件事上。
先是說謝鴻雁不識好歹,後又說爺爺那糟老頭成天只知道教書講學不管我。
「依哀家看,老二就很好。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總愛粘著他。」
我故作羞怯地笑了笑,「外祖母看著長大的孩子自然是好的。」
她欣慰地握著我的手,感嘆還是女孩貼心。
又提到我跟娘親有多麼的相似,她如果還活著又會有多迫切地希望看見我嫁人生子。
我忍著噁心,淚盈盈地附和著她。
我知道他們急了。
不知從哪兒刮出來的風說舅舅從爹娘手裡收回去的虎符是假的。
甚至還有傳聞說當年趙將軍與鎮國公主並非死於山匪之手。
其中真真假假,越傳越盛。
最好的證明方法自然就是讓我這個遺孤嫁過去,堵住悠悠眾口。
畢竟,誰會與仇人結親呢。
可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真的虎符被找到了。
朝野上下為之一震。
皇上立馬派二皇子去虎符現世的地方把擾亂安定的亂臣賊子抓拿歸案。
只是他也不走運。
竟然跟我爹娘一樣在暴雨天遇上了沒有人性的山匪。
二皇子不僅死了,就連頭顱都被割了下來,跟一隻沒了頭的野豬用長針釘成了個人頭豬身的怪物。
舅舅得到消息後,驚得久久回不了神。
當晚我就被緊急召進宮。
外祖母的一下蒼老了許多,舅舅滿臉憔悴,表情卻仍然駭人。
他們是該傷心的。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
二皇子可是他們母子內定的儲君人選,不然取真虎符的差事也落不到他們頭上。
這麼多年都不立太子就是不希望他們最愛的孩子活不到繼位。
我近距離地觀察著他們真情實感的悲痛,咬牙切齒地咒罵那些土匪狠毒沒有人性,希望他們能惡有惡報,不得好死。
他們沉默了片刻,又問了我一次,當年發生過的事情。
我的回答還是跟以前一樣,甚至比以前更模糊。
畢竟都過去了這麼多年了,有些什麼細節經過遺忘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坦然地迎上舅舅陰鬱地眼神。
「爹爹讓我藏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侍衛找到了我。」
「那侍衛現在何處?」
「死了。」
「怎麼死的。」
「聽說是隨二皇子和三皇子外出打獵,為了救皇子們死的。」
「你的侍衛隨皇子出行?」
「他救過我。爹娘教我要知恩圖報,所以我讓他恢復了自由身。」
他們又問了我許多問題,卻始終得不到他們想要的。
最後還是外祖母不願再說這些傷心事,神情厭厭地讓我離開。
臨走,舅舅突然又問,「樂福,你爹娘當真沒給你留些什麼?」
我頓住,回頭,「有。」
「爹娘給樂福留了一條命,還許願讓樂福長命百歲,長樂萬福。」
舅舅盯著我看了許久,終還是揮手讓我離開。
11.
他們終於開始有意識地防著我了。
外祖母傷心欲絕,我主動進宮盡孝,不僅被攔了下來還被舅舅以保護之名軟禁起來。
我是被保護起來了。
但他們的皇子皇孫卻接連遭遇意外。
輕則殘廢,重則死亡。
一時間人心惶惶,都在傳定是聖人做了什麼有違天道的事情,報應在了子孫身上。
各地讀書人都紛紛寫書信討伐造勢。
這事還沒完,又掀起了新的巨浪。
前不久因意外摔斷了腿的三皇子趁著京城大量人員外調的情況下,起兵逼宮了。
三皇子跛著腳,提劍指著他親愛的父皇怒斥他這些年的偏心昏庸。
舅舅臉色陰沉,除了憤怒實在看不出任何的害怕。
也是,畢竟這本就是他造的局。
他疑心有人想謀權篡位,所以弄出了這一件又一件的荒唐事。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真正打上門來的會是這個平庸愚笨的三兒子。
三皇子的逼宮仿佛就是一場笑話,轉瞬就被埋伏好的御林軍當場抓獲。
舅舅下令,將人壓入天牢。
可重複了兩次,底下的人都依舊不為所動。
舅舅惱怒,「你們這是要反!」
「舅舅這話的,他們分明是救駕有功,哪裡擔得起這麼重的罪名。」
我從暗處緩緩走了出來,無視被按壓在地上的無能狂怒,第一次讓真正的趙樂福站到宗正帝的面前。
舅舅終於醒悟,卻還是問出了那句愚蠢的問題,「你想幹什麼?」
「聽聞三皇子逼宮,臣女特來救駕。只可惜皇上受賊子所害,危在旦夕。」
三皇子厲聲咒罵,滿臉淚涕地跟皇上哭訴兵馬都是我給他的,逼宮也是我慫恿的。
我壓下興奮帶來的顫慄無畏地直視著皇上震怒的眼神,聽著他語無倫次地怒吼。
還罵不上幾句,原本站在他身邊的御林軍首領突然將他從高位上一腳踹了下去。
這一腳不輕,皇上趴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才爬了起來。
他起身回頭,這才發現那御林軍首領的面孔無比陌生。
12.
宗正帝是被水潑醒的,身邊是他哭得肝腸寸斷的母親。
天牢的環境還算不錯,起碼空間夠大,能讓我籌劃了整整十年的好戲隆重登場。
「既然人都到了,主角也醒了,那就開始吧。」
宗正帝注意到我坐在高位上,弓身怒吼,「你個逆賊!」
我無視他的狂怒,饒有興味地看著隔壁牢房瑟瑟發抖的三皇子和暴躁憤怒的兩頭野豬。
「求求你了,樂福。我給你當牛做馬,我給你...我什麼都願意做。那泥腿子....不是,那林海晏是二哥害死的,我什麼都沒幹,真不關我事。」
「我求求你。不然你給我個痛快吧,樂福,求求你直接殺了我。」
繩子一松,兩頭巨大的野豬猛地爆沖。
本就受過一輪虐打的三皇子堪堪躲過一頭野豬的衝撞,轉頭又被另一頭野豬撞飛。
宗正帝被這炸裂的一幕衝擊到了,「趙樂福!你這是在做什麼!」
太后就沒他這麼好的承受力了,身子一軟,倒頭就暈倒在地上。
隔壁同樣目睹了這一切的其他皇子公主們尖叫的尖叫,哭喊的哭喊,求饒的求饒。
一時間,場面極其混亂。
他亂任他亂。
我認真地看著被野豬頂飛,踩踏,口吐鮮血,最後經歷極度痛苦後死去的三皇子,長長嘆了口氣。
「真可惜,還以為他能多撐一會兒。」
新面孔的御林軍首領問我怎麼處理。
「先放著吧,等結束了,把他碎了喂豬。」
在一旁目睹完全程的宗正帝目眥欲裂地看著我,「趙樂福,你好狠毒的心腸。」
「狠毒嗎?都是他們教得好。」
「老二老三隻是覺得有趣,就經常讓武功不錯的侍衛、職位不高的將領斗猛獸。」
「阿晏贏了,他們很高興,於是讓他帶傷繼續斗獸,直到死在那該死的籠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