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件禮物,都是他當時閃耀著的真心。
8
我腦子有點亂,想要逃避片刻。
可我還是強迫自己把東西理出來,掛到了二手網站。
做完這一切,才去搭理手機上一連串的未接電話。
手機鈴聲在這一刻又突然響起,我點了接聽。
手機螢幕里傳來的聲音和門外的聲音重疊。
「晚晚,開門。」
他就站在門外,略有些無奈地笑。
「你真不讓我回家啊?」
好像在他眼裡,我只是短暫地氣了一下,很快就會好起來。
「程煜,我們分手了。」
「你知道我的,我從來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也不會通過分手作為威脅,得到你的承諾。我既然這麼說了,那就證明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我做事確實衝動莽撞,但我真正想要做好的事情,從來都是走一步想十步。
更別提險些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人。
程煜看了我許久,確認我沒有開玩笑後,他慌了神。
「不要這樣。」
他低著聲,頗帶點哀求的意味。
「我和溫絮清清白白,我只是不忍心看她淪為婚姻的犧牲品。這並不代表我不愛你。」
「我知道。」
程煜所有的話都被迫咽回,眼裡滿是不解,像是在問我為什麼。
「我不是你的老師,沒有給你解答的必要。」
「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既然分開,那就乾脆一點,拖泥帶水的話太沒意思了。」
我不能給自己動搖的機會,所以乾脆狠心點。
程煜凝神看了我很久,他側過臉,下頜線緊繃。
在忍眼淚。
年少相識,互為初戀,兩個人都以為眼前人是共度餘生的人。
許久,他扭過頭來看我,忍了又忍,聲音還是帶出一絲哽咽。
「對不起。」
「我不會再管其他人的事情。」
「我知道你生氣,故意拿沈宴知氣我,你討厭沈宴知,我也不會再和他往來。」
我打斷了他:
「我為什麼要討厭他?」
我能理解沈宴知不喜歡我的原因,但他並沒有傷害我,我犯不著討厭他。
討厭是很強烈的情緒,需要耗費我大量的精力。
沒有人值得我討厭。
「你和誰來往,都和我沒有關係。」
「程煜,我不需要你為我改變你自己,這會讓我有負擔。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什麼,但不能因為你有善心她有苦衷,就不把對我的傷害當成傷害。」
不能這樣算的。
愛情的第一順位不就是彼此嗎?
再惡毒一點去想,可能是因為我步入職場後,更獨立更關注自己。程煜在我生活里的重量下降,而溫絮的出現填補了這段空白,她年輕漂亮,對程煜的崇拜和依賴,滿足了他的情感需求。
我可以這樣去想,去攻擊他,去指責溫絮。
但我不願意,收尾如此難堪。
他沉默。
我看得出他還想嘗試挽回。
沉默過後,程煜問我:
「我可以把一切改正到原來的位置。」
「為什麼非要到這一步?」
我往後退了一步,問他:
「你知道溫絮拿你的手機給我發消息了嗎?」
程煜臉色煞白。
他並不愚蠢,相反,程煜是個聰明人。
他本能地覺察到那絕不是什麼好話,蒼白解釋著:
「她說手機沒電了,給朋友報個平安。」
「我不知道她會給你發消息,我會去查監控報警。」
我關上門,告訴他:
「我學她,給你發了那條消息。」
9
第二天,我去公司,聽了一嘴八卦。
程煜查完監控後,果真報警,和溫絮去警局調解了。
同事八卦地問我:「鍾晚,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我第一次看他發那麼大火,他以前再生氣都是笑眯眯的,背地裡搞得人主動辭職。」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游移。
「我才剛到,你都不知道,我還能知道嗎?」
同事見狀,便沒再過問。
一連數日,我都沒再見到兩人。
直到我在家門口看見了蹲守的溫絮,她衝過來拉著我的手,還未開口眼淚先流了出來。
「鍾晚姐,對不起。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沒等我說話,程煜忽然跑了過來,他顯然是聽到了原話。
怒氣沖沖地把她從我旁邊拽起來。
「你閉嘴。」
「一時鬼迷心竅到用我的手機發消息挑釁鐘晚,你不是說不想被人誤會嗎?那你是在做什麼?」
溫絮抓著我的手不肯松。
我扯開她的手。
「我的原諒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她的眼淚更加止不住了。
「我只是,只是想試一試而已。」
「你又不是我,你不知道我過得有多難,我沒有辦法了。我……」
我從包里摸出包紙巾,丟給她。
「你不是在試,你是在賭。賭我吃這個悶虧,賭程煜會動搖。」
「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還有儘量不要自憐。」
人一旦自憐,就會停留在受害者的位置,容易陷入情緒漩渦,越自憐越感到無助,越無助越自憐。
溫絮卻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般,將紙巾狠狠丟到地面上。
「你也只會說風涼話而已。」
「根本沒有考慮過別人的處境,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條件。那像我這種人,難道只能去死嗎?看我求你,你很得意是不是?」
程煜把紙巾撿起來,胸膛劇烈起伏,壓抑著怒氣。
「溫絮,你還想再進一次警局是不是?」
「我和你的事情,你扯到鍾晚身上幹什麼?我真是後悔聽你的鬼話幫了你。」
溫絮愣住,兩隻哭得紅腫的眼睛抬起,看向程煜。
「我喜歡你。」
程煜的臉色猛地沉了下去。
他轉向我解釋道:
「如果我知道,她有這樣的心思,我絕對不會和她有來往的。」
我再度重複道:「分手了,沒必要和我解釋。」
程煜的手指微微收緊,語氣黯淡道:
「我知道,但我不想你誤會。」
我沒說話,被忽視的溫絮瞪著我。
感受到情緒強烈的注視,我看向她。
我並不喜歡溫絮,能和她多說幾句,也是顧念著她工作上沒煩我,感情上讓我和不合適的人分開了。
「你還不走嗎?」
溫絮是哭著走的。
她穿著高跟鞋,有些站不穩,搖搖晃晃的。
程煜冷臉看著這一幕。
我忍不住譏諷道:「怎麼?不覺得她需要幫助了?」
程煜看著我,眼裡浮現一層淚。
「對不起。」
「如果以後需要幫助的我,先來找我好嗎?」
他沒有再說什麼挽回的話,他愛我,也了解我。
不到下定決心,我不會做出分手的事。
我沒有辦法體面坦然地告訴他沒關係。
做不到那麼寬宏大量。
我只覺得喉嚨哽住了什麼東西,沒法張口。
眼睛有些酸澀,我忙打開門,對他說:
「不用了。」
「再見。」
聲音在抖,一聽就知道不對勁。
關上門,我捂著嘴哭了出來。
程煜。
不會再見了。
10
辦理好離職後,我把房子轉租了出去。
不想再留在這裡了,我怕以後面試,部門領導是我的同事。
或者是,程煜。
小時候想要走南闖北,最後去到了廣州南和深圳北。
微信總是跳出來好友申請,有些備註是沈宴知,有些留言問我現在在哪裡。
我沒有管。
我並不遲鈍,我大概能猜出些緣故。
但我對他們的事情都不感興趣。
廣東的八月下了大暴雨,我坐在窗前聽雨打玻璃的聲音時,接到了一通電話。
來電顯示,程煜。
第一次,我沒接。
他又打來第二次。
不知道是不是雨下得太大了,鬼使神差地,我接起電話。
那頭不是程煜的聲音,是道甜甜的女聲。
「姐姐,你什麼時候來找我玩呀?」
「姐姐,我想你了。」
「哥哥是最壞的壞蛋,不許我打電話給你。我自己找到的,寶寶是不是很聰明?」
是程煜的妹妹。
喜歡抱著我撒嬌,喜歡往我腿上爬的小姑娘。
她說只有我,願意陪她打扮她的洋娃娃,願意和她一起貼貼紙。
想被誇的時候她就會學別人喊她自己寶寶。
我一怔。
沒聽到我的聲音,她拿著手機一直在「喂喂喂」。
我回過神來,窗外嘈雜的雨聲越發大了。
「姐姐聽到了。」
「哇,姐姐!」
她的語氣雀躍到隔著手機螢幕,我也能感受到她的欣喜。
「姐姐,我好想你呀。」
「你說等我放暑假就能見到你了,我已經放假好久了。可是哥哥不許我找你, 媽媽說姐姐是大人,大人要賺錢,工作很忙很辛苦的。」
「所以我乖乖等了好多天,可是姐姐也沒有來。」
她的情緒低落下去, 但很快又雀躍了起來。
「寶寶有錢沒有買零食,都給姐姐陪寶寶玩。」
她像是小麻雀一樣,不停地喊著:「姐姐, 姐姐。」
我想,大概是程煜和阿姨,都以為先哄著她, 時間久了就不記得了。
沒想到, 過了這麼久, 她還記在心裡。
我不忍心給她期待,又讓她落空。
我也是從小長到大的,我知道大人們隨口一哄,孩子是真的會記在心裡的。
我看著雨滴砸在玻璃上,迅速開成了花。
「寶寶,姐姐和你哥哥分手了。」
「對不起呀,姐姐不能找你玩了。」
電話那頭猛地一靜。
她懵懂地發問:「姐姐, 分手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 告訴她說:「分手就是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小姑娘的哭聲瞬間襲來, 她抽抽搭搭地問我:
「和哥哥分手, 就不能和我玩了嗎?」
我說:「是這樣, 這是大人們的規矩。」
「你不要哭哦,以後會有新姐姐來家裡找你玩。」
她哭得更厲害了。
「大人都是壞蛋,哥哥最壞。」
未了, 她又補上一句:
「姐姐不是壞蛋, 我喜歡姐姐。」
「不要新姐姐, 姐姐。」
她喊我,嚶嚶嗚嗚地哭。
我努力勸慰她。
「你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姑娘,以後會有更多人喜歡你, 也會有人願意陪你玩的。」
雨,從來沒有停過。
淋得人濕漉漉的,日子也被泡得發脹。
我曾經不允許, 每個人都像小河淙淙般流淌過我的生命,我拚命地想要留住一些人。
可是漸漸長大, 我開始允許並接納一切。
允許我的脆弱,我的眼淚,我的不大度。
也允許我喜歡的人, 只是我玻璃窗上的水花。
親愛的小姑娘呀,你不要哭。
某天, 你會長大, 我會成為你嘴裡:
「小時候很喜歡哥哥的前女友, 只有她會耐心陪我玩, 後來他們分手了, 我還打電話去哭呢。」
又或許, 我並不會出現在她的記憶。
但是,都沒有關係。
我全然接受。
小時候囫圇吞棗般讀過的書,長大後的某天忽然感受到, 原來作者寫下時,可是這樣的心境。
前塵隔海,古屋不再。
聽聽那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