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著右耳,耳鳴聲里混著母親尖利的嘶吼:「你眼裡還有沒有這個家?手裡有點錢你是浪不夠了是嗎?你哥的婚房還沒裝修好,家裡的房子一個月 3800 的房貸!你倒先給自己置產業了!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自私自利的賤種!」
她直接搶走我手裡的合同,撕了個粉碎。
「今天這合同你別想簽!你簽一次我撕一次!」
中介連忙擋在我們中間,勸道:「阿姨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
「輪得到你管?你們這種騙子公司,不騙人買房怎麼做業績!」
「元諾我告訴你,你今天敢簽這個字,我就不是你媽!」
房主小兩口也被嚇懵了:「元小姐,這房子你還買嗎?要不然你們家再商量商量?」
「不買!」
「買!」
我跟我媽同時開口。
見我忤逆她,她伸手又想扇我耳光。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推了她一個趔趄。
「真難為你了,還跑去我微博套話,最近那個私信我的『買房 ing』就是你吧?」
她沒有一點心虛,反而理直氣壯起來:「我不套話我還不知道你膽子這麼大!這房子你要是敢買,我就敢去死!」
「好啊,那你去死!」
我轉頭朝向中介:「小李,你們這裡有監控吧?再不濟錄個視頻,別回頭讓人訛上你們!她死了你立刻報警!」
「你你你……你反了天了!」我媽捂著胸口連連後退,似乎遭遇了很大的打擊。
多麼熟悉的話啊。
可她,不是天啊……
我沒看她,反手撥通了我爸的電話:「趕快過來把我媽帶走!」
十分鐘不到,我爸就到了。
我覺得十分可笑,他倆很明顯就是一起來的,卻讓我媽一個人單槍匹馬過來對付我。
自己美美地隱身在後面。
「我的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小李,你再去打一份合同,我們速戰速決。」
母親見我又要簽字,突然坐在凳子上嚎啕大哭:「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狠心的女兒!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現在翅膀硬了,連家都不要了!早知道當初生你的時候,就該把你扔了!」
周圍的人都探出頭來看,指指點點的目光讓中介滿臉尷尬。
我深吸一口氣,彎腰想把她扶起來,她卻順勢抓住我的手腕:「你不准買房,你把錢給我,我幫你收著!你如果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我爸嘆了口氣:「小諾,家裡不是沒有房子!你又不一定在這個城市定居,你在這裡買房幹什麼!」
「家裡那是你們的房子,可不是我的!再說,你怎麼知道我不在這裡定居?」
我媽一骨碌爬起來:「什麼意思!你在這裡定居,那我跟你爸怎麼辦?我倆老了你不管我們了?」
我看著他們倆,像看陌生人:「你有兩個孩子,我哥也在工作地定居,你怎麼不反對呢?」
「你能跟你哥比嗎?他是兒子,兒子當然要拼搏!他要繼承老元家香火的!」
「哈哈哈哈,拼搏?花了那麼大精力求爺爺告奶奶,錢花了一籮筐才給他找個工作,還拼搏!笑死我了!」
我挺直脊樑望向我爸:「你們的家裡沒有一寸地方是我元諾的,如果你們再鬧,那我們就魚死網破,我也去我哥公司鬧,大不了大家都失業唄!我就像一顆野草,在哪都能活,但是你兒子,可就不一定了!」
9
我終於有了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房子。
溫居那天,我請了岳銘和他姐姐以及我舍友們一起慶祝。
酒過三巡,其中一個舍友打趣道:「岳銘,你啥時候娶我家諾諾啊!」
岳銘摟過我:「隨時可以!就看諾諾答不答應了!」
「結婚後,元諾就可以找個輕鬆點的工作,到時候生個漂亮的寶寶,我就賺錢養家,諾諾就負責相夫教子,貌美如花!」Ţũ̂ₖ
岳銘的姐姐叫岳珊珊,我與她經常聊天。
她微笑著舉起杯:「臭小子,想得挺美,元諾還沒答應你呢!」
一片歡笑聲里,舍友說:「快快快,差點忘了,溫居蛋糕還沒切呢!」
……
夜晚,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思考岳銘的話。
我相信岳銘是愛我的,其實我也一樣愛他。
但是此時我突然察覺到,其實岳銘有著大部分中國男人的執念。
這很正常,我也能理解。
但是我能做到嗎?
我爸媽因為我不是兒子而冷待我,因為我做不好傳統意義上的好女兒,就可以一個耳光一個耳光地打我。
親生父母尚且如此。
假如有一天,我做不好賢妻良母。當青春不再,身材走形,我被生活磨平稜角,在柴米油鹽中變成中年婦女的時候,岳銘還會愛我嗎?
思及此處,我就覺得一陣陣寒意撲面而來。
但這些問題,誰都給不了我答案。
10
問題的答案還沒找到,我媽先倒下了。
聽說,是因為我哥跟嫂子放假回家,想吃她做的蒜香排骨。
她馬不停蹄地跑去買,結果騎車速度太快,被小汽車剮蹭了。
所幸只是輕微擦傷。
思前想後,我還是轉了 2000 塊過去,備註寫了「營養費」。
沒過半小時,我爸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接通就是劈頭蓋臉的罵。
我沒聽兩句,直接掛了。
他再打,我接聽一下繼續掛。
拉黑太便宜他們了,我就是要讓他氣得跳腳。
等到第十次鈴聲響起,他終於服軟:「小諾,先別掛!爸不罵你了……你能不能回來看看你媽?她這傷有點嚴重,沒人照看不行!」
「可以請護工,費用我跟我哥一人一半。」
「護工哪有自己人放心?再說你哥哪有錢?」
我一臉問號,合著就我有錢,我是冤種?
「那就喊我哥回去,你們不是一直說我哥貼心嗎?我跟我媽上次鬧成那樣,我怕我回去反倒讓她病情更重。」
電話那頭靜了靜,接著傳來他陰沉的聲音:「你這樣,真不怕遭報應?」
我突然笑出聲:「報應?天底下把女兒當養老工具、當吸血包的,那些對兒子和女兒厚此薄彼的人尚且沒有報應,我怕什麼?」
幾十年了,他們拿捏我的手段,我閉著眼都能數出來。
先罵再打,再軟,最後拿報應、親情當枷鎖,從來沒變過。
他們不膩,我都膩了。
11
拒絕我爸的要求後,我哥找來了。
我跟他在一個靜吧見了面,不出所料,他也是過來指責我的。
「爸媽對你不好嗎?從小零食水果我有的你都有,一直讓你讀到本科畢業,有說過讓你早早輟學出去打工嗎?他們的錢愛給誰就給誰,難道父母對自己的錢沒有支配權?你鬧什麼呢?現在媽被車撞了,你連回去看一下都不肯?要不是你非要買房,媽會氣成那樣嗎?」
得嘞,合著全都是我買房鬧的。
我笑著問他:「你不吃排骨她會被撞?」
他臉色訕訕:「排骨難道我一個人吃,爸媽不吃?你嫂子不吃?」
邏輯鬼才。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你是覺得所有父母都在『比爛』,只要沒把孩子扔了就是好的對嗎?爸媽是讓我讀了書,難道沒讓你讀?你當年沒考上家門口的重高,是誰拿三萬塊借讀費,托關係把你送進去的?我讀大學,學費是助學貸款,生活費靠獎學金和周末發傳單湊,我抱怨過嗎?」
「你大學時一雙運動鞋就一兩千,換季衣服堆滿衣櫃,這些你怎麼不說?再看畢業,爸媽立馬給你買了車。拆遷款一到帳,全款給你買了房。我呢?我從小到大就連要求一個自己的房間都是種奢求!」
我把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嚇了他一跳。
「不就是你房間的床買大了的事不順你心意了!你一個女孩子非鬧著買什麼房子?你要是真那麼在意,最大的主臥讓給你成不!哎,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多心眼子呢?」
我噗嗤一聲笑了:「哥,原來你也知道你的房間最大啊?爸媽拼盡全力托舉你一個,你在這狗叫什麼?邊吃邊拿就算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氣得滿臉通紅。
我瞧著他的樣子,又想起了小時候。
我問他:「你還記得五年級時咱倆買書包的事情嗎?」
他一臉心虛,喝了口水:「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也要翻?」
12
那年電視購物正火,一款 150 元的智能書包讓我和哥哥眼饞。
爸媽承諾期末誰考雙百就給誰買。
我幹勁滿滿,最後捧著三好學生獎狀和年級第一的成績回家,但是哥哥卻沒及格。
沒過幾天,爸媽拎回了兩個書包,給哥哥的是電視同款,給我的卻不是。
我提出質疑,我媽卻說:「這是最新款,電視還沒播,我多花了 20 塊才讓工作人員寄來的!」
我信了。
開學後我向同桌炫耀書包是電視購物買的,卻被班長無情戳穿,他說我那個書包在批發市場只賣 35 元。
說到這裡,我又有點想哭。
「哥,你知道嗎?因為這件事,我被班長取了個外號叫『撒謊精』!」
「還有,一年級時我在外面撿了只小花貓回家,天天當寶貝似的喂養,結果它沒惹你,你卻用棍子打它,揪它耳朵,把它往水裡扔。小貓急了抓了你一下,你轉頭就跟媽告狀,媽把我的貓直接摔死了,然後又把我嘴巴扇到流血,這些你都忘了?」
「你眼裡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我能說三天三夜。但是哥!你能說出任何一件爸媽虧待你的事出來嗎?」
話到此處,我早已疲憊不堪。
我哥卻昂著頭爭辯:「爸媽說的沒錯,你真的特別記仇還小心眼!」
我已經懶得跟我哥說下去,同既得利益者爭辯毫無意義。
天底下有幾個既得利益者需要自己衝鋒陷陣?他們只需要美美地躲著,輕輕鬆鬆借力打力,自然而然就有人把他們想要的雙手奉上。
我擺擺手,示意我哥離開:「我跟你沒什麼話說,以後別來道德綁架我了,你不配!」
13
我哥當然不會聽我的,畢竟他從小被灌輸的思想就是,我是要給爸媽養老的。
他開始天天在朋友圈分享毒雞湯。
什麼【女兒不孝是大罪】【每個人終將老去】……
他甚至分享了家族群裡面大家對於此事的評價,試圖靠輿論打敗我,讓我認錯屈服。
我掃了一眼截圖,清一色的中老年親戚無一例外都在罵我。ṭū́²
我給我哥回了個:【???】
他說:【你還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然後呢?男性群眾和某些倀鬼群眾的話,是影響我喝水吃飯還是影響我發工資?你們對我的攻擊力為 0,OK??】
我哥氣個半死,反手把我拉黑了。
倒是堂姐給我發了消息:【你爸媽瘋了,你哥也瘋了,跟神經病一樣!什麼東西都給兒子,完事還嫌女兒奉獻得不夠多!啥人啊真的是。】
我謝過堂姐後,直接關機睡覺。
愛誰誰,我現在的態度就是: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了那麼多。
14
和爸媽斷聯的第五個月,手機先收到了嫂子的消息。
【妹妹,我的婚禮你能來嗎?知道你和叔叔阿姨之前有誤會,可我總覺得,一家人少了你就不完整了,我還準備了小禮物想當面給你。抱歉,如果你沒時間也沒關係,下次我單獨請你吃飯。】
消息還沒往下滑,堂姐的消息又彈出來:【你真不去參加婚禮嗎?】
我盯著螢幕猶豫,岳銘湊過來掃了一眼,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怎麼想的?」
我沉默了幾秒,抬頭看向他:「其實我跟嫂子只見過三次,每次她都客客氣氣的,要不然你陪我去好不好?有你在,我不用單獨應付爸媽。上個禮咱就走,也不用多待。」
岳銘把我手裡的手機輕輕抽走,順手揉了揉我發頂:「好,我陪你。」
15
我哥的婚禮在老家最好的酒店舉辦。
迎賓區的裝飾用的都是新鮮玫瑰,用心程度可見一斑。
嫂子穿著量身定製的婚紗,正笑著和賓客合影,看見我來,她沒什麼大反應,只是朝我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覺得有點奇怪。
我上了禮Ťű̂₇單後接了個電話,就想去宴會廳。
我媽卻突然走過來,親昵地拉過我的手。
「喲,我的乖女兒可算捨得露面了!給你哥上的兩萬塊禮金,是現在交現金,還是掃碼轉給我啊?」
「兩萬?」
周圍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在我身上,還有些親戚已經開始小聲議論。
我媽立刻拉過站在旁邊的舅舅:「哥,你跟大家說說,小諾是不是要上兩萬?你可不能幫她瞞著啊,今天這麼多親戚在,可不能讓人家看咱們家笑話。」
舅舅面不改色心不跳:「是兩萬,小諾說現金只帶了 2000,剩下的掃碼補交!」
「我根本沒說過!舅舅你記禮單還帶撒謊啊!」我氣得聲音發顫。
我哥突然沖了過來,指著我就罵:「元諾,你裝什麼裝?爸媽養你二十多年,供你讀大學,你現在翅膀硬了,連親哥都不認了是吧?」
「我什麼時候糊弄你了?是你們故意改了禮金數!」
我媽已經開始對著周圍的親戚抹眼淚:「養女兒有什麼用,花錢在娘家,以後掙錢去婆家。她哥結婚辦事把家裡家底都快耗光了,結果她……」
「行了,你別裝了媽!演上癮了?」
「你還敢頂嘴?」我哥維護我媽,伸手就推了我一把。
我沒防備,踉蹌著往後退,後背狠狠撞在迎賓區的禮台上,KT 板直接把我手劃流血了。
三姨看見了趕快來拉我:「都是一家人別吵吵,你快給你媽道個歉,把錢給了,趕快進去準備吃席吧!」
大伯也幫腔:「就是,元諾不是我說你,你也太不懂事了!」
岳銘趕緊找紙巾給我止血。
我忍著後背和手上的疼,彎腰撿起手機,直接點開報警介面。
「你們現場敲詐是吧!還敢動手打人?我現在就報警,讓警察來評評理!」
我媽慌了,伸手就想搶我的手機:「你瘋了?警察來了你哥婚禮還辦不辦?你想讓所有人都看咱們家笑話嗎?」
「你們干這些破事的時候怎麼不怕丟人?」
嫂子聽見動靜,提著裙擺也過來了。
我調出聊天介面問她:「嫂子這是你發的嗎?」
見她驚訝的表情,我就明白了,八成是我哥偷偷用她手機發的,就為了騙我來婚禮現場。
見我嫂子盯著他,我哥剛才的凶氣泄了一半,眼神里多了幾分慌亂。
岳銘上前拉了我一把:「算了元諾,咱們走吧!」
我拂開他的手。
「想讓我不報警也行,之前家裡裝修我打過去的六萬,現在拿給我!少一分我立刻撥號。誰要是再勸,誰替他們給,我不介意!」
周圍徹底安靜了,剛才還在幫腔的親戚們也都閉了嘴。
我媽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咬著牙不情不願地掏出了手機轉了帳。
拿到錢我直接頭也不回地走了,岳銘一直跟在我後面。
「元諾,你今天是不是太過分了?那是你親哥的婚禮,你鬧成這樣,以後還怎麼跟你家裡人來往?為了六萬塊錢,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值得嗎?」
我停下腳步,心裡的火氣又上來了:「你現在是指責我嗎?」
岳銘皺著眉:「我不是指責你,可你用報警要挾自己的家人,也太極端了。」
他扶了一下眼鏡:「你今天這樣,爽是爽了,但背後名聲肯定不好聽,別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我走近一步,垂下手:「岳銘,他們當初是怎麼對我的你忘記了?你根本不了解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今天我退一步,明天他們就能近十步,把我吃得骨頭都不剩下。」
「你以為他們只是想敲我 2 萬塊錢?你太天真了,這只是他們對我的一場服從性測試罷了。」
「我沒其他意思,我就是覺得你難道真要跟家裡斷親嗎?以後結婚、生孩子,難道就不用你爸媽參與嗎?其實我只是……」
「只是你同情他們了,沒什麼的,我懂。你把我的角色代入到你姐身上了,你一下子想到了你姐。」
我微笑著看他,看得他臉上血色褪盡。
16
我大鬧婚禮現場後,我爸媽直接在朋友圈發了個斷親書。
先是細數了我十宗罪,然後就是公布從今往後我與他們再無瓜葛。
我媽發的內容更是字字淬毒:「這個不孝女最好是死在外面,否則我百年之後都要去十殿閻羅那告她一個大不孝之罪!」
以往看見這些,我肯定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