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手裡的秘聞,心中久久不是滋味。
腦海里也不斷地迴蕩著老將軍生前的最後一句話: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老夫這一生,值了!」
帝國積貧積弱已久,想要對抗外敵,或許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和皇帝從小到大,自然知道他的為人。
他一定將其中的事由全數告知。
換而言之,那些將軍都是心甘情願地赴死。
我腦海中又再次響起了在大殿之上,皇帝說的話:
「寶刀,還是殺敵用比較好,不要對著自己人,這裡,沒有壞人!」
也許,除此之外,他還念及當年一起長大的情分。
我的這位好哥哥,終究是不想看著我們父子都為了國家戰死。
我嘆了口氣,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這件事應該到此為止。
站在皇位之上,榮景做得沒錯,那些將軍也沒錯!
可就在我遲疑的時候,一個聲音打破了我的思考:
「妖孽必定是妖孽,民不聊生,小侯爺你看不見嗎?」
「小侯爺,皇位是陛下的,可這天下,是百姓的!」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轉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滿身膿瘡的老人。
仔細去看,我大吃一驚:
「烏桓國師?你不是……圓寂了嗎?」
烏桓國師咳嗽了兩下,雙手全是鮮血:
「老夫造孽太多,要嘗盡人間苦,才能去死。」
此時我才知道,那個神秘的欽天監首席,竟然是已經圓寂多年的烏桓國師。
當初欲蟲的事情,就是他告訴先帝的。
那時候的烏桓國師覺得殺一人而救百人,就是莫大的功德。
所以才提出了那個欲蟲寄宿人身的計劃。
失敗之後,烏桓國師遭了天譴,全身都是爛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一把火燒了欽天監,就是為了讓欲蟲的事情,從此灰飛煙滅。
只是沒想到,先帝把秘法傳給了如今的陛下。
烏桓國師一直在鍾南山等我到來,因為普天之下,只有我能幫他解脫。
我手裡的名刀丹青,另一個名字是持戒刀。
傳說是一位大德高僧所鑄造,用途就是斬斷自己的七情六慾。
高僧造好了持戒刀,就砍斷了自己的脖子,也斬斷了煩惱,從此成佛。
所以,欲蟲的剋星,就是這把名刀丹青。
烏桓國師跪在我的面前,雙手合十:
「願以我血,以奠蒼生!」
9
我策馬回去的時候,菊花依舊,想來還不算晚。
偌大的京城都被九門提督封鎖了,看起來一片肅殺。
我到了城門口的時候,九門提督看到我,微微頷首:
「恭迎鎮遠侯!」
我下意識地皺眉:
「你是誰的人?」
九門提督也不意外:
「屬下奉宰相之命,在此等候鎮遠侯。」
我深深地看了九門提督一眼,本想說他背棄皇命,罪大惡極。
只是我又想起了烏桓國師的話,也許,這也是九門提督自己心中對於善惡的抉擇。
魏無羨就坐在城頭上,面前放著一壺上好的茶水。
看到我到來,魏無羨並沒有起身,而是指了指不遠處的宮門:
「小侯爺,不妨看一看,這遠方的宮廷,可還是你所熟悉的宮廷。」
我一眼望去,只覺得全身發涼。
事情當真已經發展到了我無法控制的地步。
皇宮之中,站著密密麻麻的紅粉骷髏,仿佛皇帝已經下定了決心,要讓整個天下陪著他去死。
魏無羨問我:
「你覺得,如今的陛下,是對是錯?」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從小我爹告訴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是望著那密密麻麻的紅粉骷髏,我心中動搖了:
「可我剛剛在烏桓那裡聽到一句話。」
「他說,皇位是陛下的,可這天下,是百姓的!」
魏無羨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寬袍大袖一甩,一門七烈士風骨展露無遺:
「魏某也是這樣想,魏家一門七烈士,忠的是這天下,而不是區區一個陛下。」
「今日的宮變,小侯爺無須多慮,全是魏某一人所為。」
「到時候,你就把魏某的頭,掛在城門樓子上,也算是給天下一個交代!」
我還想再說什麼,魏無羨卻搖了搖頭。
他手裡的茶杯對著城下的菊花澆了下去,那菊花叢里,竟然破土而出了密密麻麻的白骨。
我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這天下,兩個入了魔的人。
一個是皇帝,為了皇位和祖宗,寧願化身為魔。
一個是宰相,為了天下蒼生,也寧願化身為魔。
魏無羨寬袍大袖一揮,那密密麻麻的白骨紛紛湧向了皇宮。
而皇宮裡的紅粉骷髏也同樣涌了出來。
這場神魔鬥法、君臣之爭也拉開了帷幕。
魏無羨單膝跪地,朗聲道:
「請小侯爺,清君側!」
魏無羨聲若洪鐘大呂,在城牆之上不斷迴蕩。
下面九門提督的兵甲,也全都紛紛跪地,口中吶喊:
「請小侯爺,清君側!」
我望著那些視死如歸的兒郎,緩緩從城頭下去。
下一刻,我一人一馬,直衝宮廷之中。
白骨和紅粉骷髏讓開了一條道路,仿佛皇宮深處,有著什麼在等我。
我踏入大殿的時候,已經有八具人頭木偶在等我。
它們木訥地站在我的面前,口中不斷地呢喃:
「國不能亡!闖入者,殺!」
我再向前一步,八具人頭木偶動如脫兔,頃刻間就殺到了我的面前。
只是我手中的名刀丹青,是這欲蟲的剋星。
長刀揮舞之下,八具木偶直挺挺地倒在我的面前。
一抹粉紅,從它們的七竅之中飛出,瞬間湮滅。
緊閉的內庭大門忽然打開。
一個一身龍袍的人坐在龍椅上,目光灼灼地望著。
她說:「你來了!」
而她那張臉,赫然是——椿萱!
10
椿萱坐在龍椅之上,嘆了一口氣:
「白龍哥哥,你想聽個故事嗎?」
椿萱沒有給我回答的機會,自顧自地講起了她的故事。
椿萱和我青梅竹馬,從小到大,椿萱都以為將來會成為侯爵府的夫人。
我們十六歲之前,幾乎除了初夜,椿萱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我。
但椿萱沒有告訴我,和我在一起,最初是因為她父親的私心。
椿萱是極陰之人,天下所有的術士,都打著椿萱的主意。
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兩處,一處是皇宮,另一處就是鎮遠侯的侯爵府。
椿萱父親的官職太低,用盡了全力,也只能讓我偶爾瞧見椿萱。
而想要進宮,那成為太子的心上人,那就是痴人說夢。
原本這一切都沒什麼,可問題就出在了國運上。
國家積貧積弱太多年,先皇雖然想要成為欲蟲的宿主,打造近乎無敵的紅粉骷髏大軍。
可是最終還是失敗了。
可這個秘法卻傳承了下來,而且先皇也告訴了當今陛下,其中的問題。
那就是欲蟲的宿主,只能是至陰至邪的女人,任何一點兒陽氣,都會讓宿主暴斃。
陛下得知了椿萱身份以後,掙扎了很久。
可惜,我守衛邊關八年,外族仍舊強橫,這讓陛下不得不鋌而走險。
於是,在我外出戍邊的時候,陛下去找了椿萱。
皇命難違,加上陛下跪在了椿萱面前,請求他救一救這七百年的王朝。
椿萱動容了,答應了陛下的請求。
數月以後,椿萱肚子裡的龍胎也成型了,那場血腥的儀式開啟。
皇帝帶著六位特殊命格的大臣到場。
他們以陰陽合和為引,自己以及椿萱腹中胎兒的生命為祭品。
最後,胎兒的身上布滿了欲蟲,再用秘法將欲蟲引入嬰兒的心臟之中。
椿萱含著淚吞下了自己孩子的心臟,成了欲蟲的宿主。
我一直看到的皇帝,都是椿萱。
她眼裡帶淚,大聲質問我:
「白龍,你告訴我,我錯了嗎?」
「陛下錯了嗎?」
「我不過是為了這個國家獻出了自己,獻出了我的孩子。」
「難道,我和陛下在你的眼裡,就真的只是邪祟嗎?」
我死死地咬著嘴唇,不敢說話,我怕我一開口,就下定不了清君側的決心!
此時的椿萱,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女子,她在龍椅上失聲痛哭。
我最終還是開口: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可以的。」
「我會把那些外族通通趕出去!」
椿萱咬著嘴唇看我:
「就算是現在的我,拼盡了全力,也未必就能守得住城池。」
「你憑什麼?鎮遠侯,已經不是當初開國的鎮遠侯了!」
「我們都不過是垂死掙扎的螞蟻,你又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椿萱忽然站起身,龍袍無風自動,像極了一位風華絕代的女皇。
她指著我:
「白龍,我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能殺掉我,我就相信,你有能力。」
「若是連我都殺不掉,你又談什麼戍邊!」
我看著眼前的女孩,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苦難,才會讓一個溫柔的小家碧玉,陷入如此境地。
她的殺伐果決,甚至連我都自愧不如。
也許,她那顆脆弱的心,已經裂開又縫合無數次,直到無比堅韌。
我正遲疑間,椿萱動了。
她的指甲直接貫穿了我的胸口!
椿萱的眼神里噙著淚水,卻仍舊一字一句:
「就算是這樣,你憑什麼要代替我?」
她忽然又溫柔了下來,將頭貼在我的胸膛:
「哥哥,為什麼,就不能讓我把這條路走下去?」
「你當個清清白白的侯爺,不好嗎?」
我沒有說話,而是奮力地抽出名刀丹青,一把刀橫掃過去。
椿萱仿佛一具木偶,在大殿之中不斷地閃動, 每一次都恰好躲開了我的刀。
她優美得仿佛一個天使,只是手指之上, 還帶著淋漓的鮮血。
我們打鬥許久,直到我氣喘吁吁, 才終於將丹青收回刀鞘。
我閉目凝神,緩緩下蹲。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 這一招拔刀斬, 就是我的最強殺招。
也是捨身一擊, 力求將刀子穿透敵人的心臟。
椿萱看著我,擦乾了眼角的淚水:
「哥哥, 結束了!」
電光石火之間,我拔刀出鞘,刀尖對著椿萱狠狠地刺過去。
椿萱的手指卻先一步到了我的面前, 只要半寸, 就能掏出我的心臟。
然而……名刀丹青筆直地刺入了椿萱的心臟, 椿萱的手指卻化爪為推, 將我打飛了出去。
鮮血從椿萱的心口不斷地噴涌, 一隻只欲蟲在丹青的刀光之下被絞殺, 最後變成了漫天粉雪。
她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仿佛跨越了一個世紀的距離。
一步、兩步、三步……七步……
椿萱終究是走到了我的面前,依偎在了我的胸膛上。
她的身體早已經變得透明, 那一刻心臟之中, 燃燒著熊熊火焰, 仿佛要將椿萱燒成灰。
椿萱伸出手掌,輕輕地摸了摸的臉頰,說了生平最後一句話:
「哥哥,我想守護的, 不是陛下的江山。而是一個……有你的……國家……」
烈火之下,椿萱成了飄落在宮廷內外的一場粉雪!
我站在雪中,忽聽到了外面有孩子說話:
「今日冬至,總該是團圓日子。」
一剎那,我恍惚了。
也許,椿萱已經在陰曹地府跟她的家人整整齊齊地吃上了餃子吧。
雪落滿身,走出皇城的我, 回首一瞥。
到底是只有一排孤零零的腳印,一個孤零零的我。
後記
三月後,帝國與外族決戰, 宰相魏無羨同鎮遠侯白龍分兵迎敵。
鎮遠侯白龍攜十二位偏將奇襲外族糧草大營。
宰相魏無羨以奇謀擊敗外族。
回營後, 魏無羨操勞日久, 心血燒乾,大笑三聲而亡!
鎮遠侯白龍回程之際, 被十萬外族包圍。
白龍口中呢喃:
「椿萱,答應你的, 我做到了!」
「鎮遠侯, 白龍, 赴死!」
旋即,十三騎沖陣,淹沒在人海之中!
一月後, 新皇登基,與外族簽訂了和平條約。
而作為誠意,外族獻上了一把寶刀。
正是帶血的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