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星躍的兄弟們總說,能和席星躍在一起,是我走大運。
畢竟不論從家境工作學歷來說,我總是矮他一頭。
在他們眼中。
我除了溫順漂亮,似乎別無長處。
我始終堅信,我們感情堅固到外人的閒言碎語根本撼動不了分毫。
但席星躍自己似乎也逐漸默認了這種說法。
直到幾天前。
他聽從兄弟們的建議。
家裡的辦公電腦開始不再登錄微信。
而是文件傳輸時……
我就知道。
我們的十年戀愛,要結束了。
1
國慶節前,是理髮店的煉獄周。
我剪到手抽筋,染髮劑的味道幾乎滲進了骨頭裡。整整三天,我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
最後一個客人頂著完美的卷髮出門時,已是晚上九點。
我只想癱倒,一句話不說。
可鑰匙插進鎖孔,門擰開一道縫。
餿掉的外賣混合著沖鼻的酒氣,瞬間扼住了我的呼吸。
客廳燈沒開,電視螢幕閃著幽光。
滿地東倒西歪的酒瓶,踩上去黏腳。
外賣盒子、零食包裝袋和煙頭塞滿了垃圾桶,還溢了出來。
餐桌上杯盤狼藉,像一場戰爭的廢墟。
三個男人橫七豎八地陷在沙發里。
是席星躍和他那幾個鐵哥們。
「媳婦,回來了?」
席星躍舌頭有點大,扶著沙發想站起來,又跌了回去。
我沒說話,把包扔在玄關。
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團濕棉花。
「他們……過來找我玩。」
他指了指身邊的人。
「國慶這幾天就住咱們這兒了。」
一股火噌地從腳底燒到天靈蓋。
礙於他朋友在,我還是強壓下了情緒。
「住這裡?之前沒聽你說啊?」
「嗨,多大點事兒。」
席星躍滿不在乎地揮揮手。
「這不是國慶嘛,宜城是旅遊旺季,酒店又貴又難訂。咱家空著也是空著。」
又是這樣。
戀愛十年,從我們去年談婚論嫁開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的這群兄弟。
總是毫無預兆地闖入我們的生活,把這裡當成免費的旅館和飯店。
而我,就像個保姆一樣伺候他們,再清理他們留下的爛攤子。
我又累又餓。
沒力氣再爭辯,轉身準備去廚房做點吃的。
路過餐廳時。
卻看到白色的牆壁上,濺了好多暗紅色的油點子。
2
腦子裡嗡的一聲。
房子的房東並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上次續租,因為廚房的一點油污就扣了我們兩百塊錢。
當時席星躍還嫌房東小題大做。
怒火之上,又添了一層焦慮。
我認命地走進廚房,拿出抹布和清潔劑。
一聲不吭地開始擦牆。
抹布摩擦牆面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刺耳。
沙發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張浩坐直了身子,試探性地小聲問:
「星躍,弟妹……是不是生氣了?」
他的語氣很委婉。
像是在關心,卻成功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另一個叫李陽的,則直接笑出了聲。
帶著幾分醉意和輕佻,故意提高了音量沖餐廳喊:
「嫂子大度,不會生氣的,再說了我們跟星躍多少年交情了,來家裡熱鬧熱鬧怎麼了?」
我的手猛地停住了。
抹布在牆上按出一個濕漉漉的印子。
沒等我發作。
王磊用力拍了拍席星躍的肩膀,聲音帶著誇張的調侃:
「哎,不是我說你啊星躍,你這家庭地位真是不行啊。你看弟妹這臉色,嘖嘖……平時沒少受氣吧?」
他頓了頓,假惺惺地站起來,對著廚房方向揚了揚下巴:
「算了算了,弟妹不歡迎,我們走就是了。」
王磊家也早就搬到了宜城,我以為他要說帶人去自己家。
結果他接著說:
「去酒店,雖然貴點,但總好過在這兒看人臉色,讓你難做啊兄弟。」
3
王磊我早看他不順眼了。
說起來我們還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但他總喜歡以星躍的髮小自居,打著為星躍好的旗號套近乎,實際占了星躍不少便宜。
去年七夕,他曾經以家裡出事為由向席星躍借過一萬塊錢。
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
我提醒席星躍,王磊平時花錢大手大腳,可能不是真有急事。
但席星躍卻說:
「他是我兄弟,他開口了,我能不幫嗎?懷疑兄弟也太不夠意思了。」
結果沒過幾天。
我就從王磊女友的朋友圈裡看到他換了最新款的手機和遊戲機。
還沒等我懟他。
席星躍的臉上先掛不住了。
酒精和兄弟的起鬨,燒光了他最後一點理智。
他一把拽住正要開溜的王磊,通紅的眼睛沖我吼:
「你擺個臭臉給誰看呢!」
「我兄弟來住幾天怎麼了?這房租我沒出錢?我沒資格招待朋友?」
他一腳踢開地上的啤酒罐。
易拉罐叮叮噹噹滾到我腳邊。
「這點活兒能累死你?整天就知道斤斤計較,哭喪個臉,真掃興!」
「坐下!誰都不准走!」
他咆哮著,把王磊死死按回沙發。
「這特麼是我家,我說了算!」
那一刻,世界安靜了。
客廳里刺鼻的酒氣,電視里嘈雜的球賽,都消失了。
我只聽見抹布掉進水池裡,啪地一聲。
水花濺在我手背上。
4
我轉身回屋。
開櫃,拿包,收拾東西。
洗漱用品,換洗衣物,充電器。
動作機械,沒有一絲停頓。
「弟妹,你……來真的啊?」
王磊靠在門框上,語氣輕佻得像在看戲。
席星躍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在等他開口,哪怕一個字。
但他沒有。
「別生氣啊,星躍也是喝多了。再說了,你去哪啊?」
他靠在門框上,上下打量著我,語氣變得古怪起來。
「不是我說,你那理髮店再掙錢,不也就是個伺候人的嗎?離了我們星躍這鐵飯碗,你咋辦。」
他話鋒一轉。
「我可聽我媽說了,你當初沒考公,是因為你媽……有案底吧?能找到星躍算你走運了,還不知足。」
我的動作停住。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瞬間窒息。
現在看,我一個女人,要是真和他們鬧起矛盾,最後還容易是我吃虧。
我拎起包,徑直走向門口。
「你去哪!」
席星躍終於開了口,聲音沙啞。
「理髮店。」
我平靜地回答,換鞋,開門。
門在我身後關上的瞬間,我聽見王磊的笑聲:
「看吧,女人就是不能慣著,你就是脾氣太好了……」
5
我們曾經,不是這樣的。
高三那年,席星躍會衝進大雨,只為去光顧我姥姥的煎餅攤。
然後當著嘲笑我的那些同學的面維護我的自尊。
他笑著對我說:
「你姥姥的煎餅,全校最好吃。」
放了學,他還會主動幫我去姥姥的攤子推車。
那時候的他就是那樣,純摯又善良。
我猜想。
大概因為,他是被愛澆灌長大的孩子。
即使父母是普通工薪階層,也給了他一個完整又溫暖的家。
所以他總能輕易地釋放善意。
而我,記事起媽媽的精神就已經時好時壞了。
姥姥總和我念叨我沒見過的媽媽。
她說媽媽年輕時候漂亮的照片都是掛在照相館櫥窗里當樣板的,那時候她還有自己的事業。
她說媽媽曾是鎮上最風光的女老闆,第一個買桑塔納,開著鎮上最大的美容理髮店。
後來掃黃,打非,被對家做局,鋃鐺入獄。
爸爸火速和媽媽離婚。
案底,像一個烙印,刻在了我們一家人身上。
媽媽出獄後,精神時好時壞。
精神失常的媽媽,賣煎餅果子的奶奶,還有我,住在一個棚改房裡。
我成績不好,只考上大專。
席星躍卻從沒嫌棄過我。
他鼓勵我專升本,陪我上自習,用自己兼職的錢給我交學費。
他說:「別怕,有我呢。」
我信了。
所以,即使他父母最初百般阻撓,即使我們畢業後只能擠在出租屋裡,我也堅信,只要兩個人的心往一處使,一切都會好起來。
去年春節,他爸媽終於鬆口,同意我們訂婚。
席星躍開心得像個孩子。
還沒等正式訂婚,就拉著我,恨不得昭告天下。
同學聚會,發小聚會,每一個場合都帶著我。
驕傲地介紹:「這是我未婚妻。」
我們曾經是那麼相愛。
可或許,也正是從他把我們的幸福公之於眾的那一刻起,閒言碎語也找到了靶心。
一切,都開始變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們四人聚餐,我也在。
飯桌上,趁我去結帳。
王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席星躍說:
「星躍,你可真是老實男人,工資全交。」
其他兄弟們哄堂大笑。
有人趁機勸他:
「男人手上得有點自己的錢,不然在兄弟們面前多沒面子。」
「我這可是為你好啊,別讓女人管太嚴了。」
一群人點頭贊同。
當時席星躍只是笑笑沒說話。
但從那之後。
他開始找藉口留下一部分工資當私房錢。
6
回到理髮店,媽媽已經睡了。
我蜷在休息室的小床上,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著的名字。
是席星躍的媽媽,沈素芬。
我深吸一口氣,接通。
「小星說你倆吵架了?為這點小事,多不大氣。」
她開門見山,語氣裡帶著施捨般的寬容。
不等我回答,她話鋒一轉:
「正好,跟你說個事。我跟你叔商量了,彩禮就給一萬八吧,圖個吉利。」
我有些疑惑他們的出爾反爾。
「阿姨,之前不是說六萬八嗎?」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嘛。」
她的聲音變得尖刻起來。
「就連你許姨都替我們發愁。」
「人家侄子娶公務員,一分彩禮沒要,陪嫁一輛車!」
「你張阿姨的同單元鄰居,娶了個碩士媳婦,彩禮才三萬八!」
「我們家小星條件這麼好,要什麼樣的找不到?不過就因為你占了先機。」
我捏緊了手機。
她口中的許姨就是王磊的媽媽。
原來如此。
我說王磊怎麼對我家情況了如指掌。
我說沈素芬的態度怎麼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席星躍朋友的嘴,沈素芬的耳朵,原來早就連成了一張網,而我的彩禮就是網裡的那條魚。
彩禮的事,我媽的意思是,不論給多少都是心意,她不僅分文不取,還會再添些錢給我們小家。
可這話,她沒給我機會說完。
「阿姨,我們家的意思是……」
「你家的意思?」她打斷我,冷笑一聲。
「你姥姥那麼大年紀,你爹我們就沒見過,你媽媽不但有案底,精神以前還有問題。」
「說是好了,誰知道到底康復沒有。」
「而且,你開那個理髮店,我都不好意思和你說,鄰居朋友都勸我讓你別乾了。」
「一天到晚接觸的都是些什麼人?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得找個正經工作。」
我啞然失笑。
當初我決定開理髮店時,星躍媽媽就極力反對。
「我託人給你找了個大商場收銀員的工作,雖然錢少點,但說出去是正經單位!」
自從談婚論嫁,我們身邊就突然多了無數的聽說。
他朋友聽說,他同事聽說,他媽的廣場舞搭子聽說。
這些聲音像蒼蠅,無孔不入。
最終全都對準了我。
忙了一整天,到了現在一口飯都沒吃。
委屈和怒火再也壓不住。
「阿姨,」我聽見自己冷靜到可怕的聲音。
「我的工作是什麼樣,他最清楚!」
「我的婚,是跟席星躍結,不是跟王磊他媽結,也不是和張阿姨的鄰居結。您要是不想給,一分都不用。」
電話那頭沉默了,隨即是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這是什麼態度!」
「一萬八都好大面子給你了,嘰嘰歪歪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
啪,電話被掛斷。
不出五分鐘,席星躍的電話追了過來。
7
「你瘋了?你怎麼跟我媽說話的!」
他劈頭蓋臉地質問。
聲音里還帶著酒氣。
他平時性格其實不這樣。
就是喝完酒容易失態。
以前還聽我的知道少喝。
自從和那幾個鐵哥們聯繫上,就越來越肆無忌憚。
「我朋友說得對,女人就是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
「想當初要不是我,你能讀完本科嗎?現在開始跟我家算計這個了?」
他以前從不這樣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