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我笑出了聲,「席星躍,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好兄弟們也在旁邊聽著吧?不如你開個免提,大家一起聊聊?」
我幾乎能想像到電話那頭,幾個人面面相覷的尷尬場景。
「孟嬋,你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我的聲音陡然變冷,「那許阿姨給我發的視頻連結算什麼?她可真貼心啊,把你和她外甥女在沙灘上交杯酒的親密合照都發給我了。」
許阿姨大概是通過王磊的主頁,找到了席星躍的帳號,又順著他發布的作品,找到了他艾特我的帳號。
深夜十一點,把王磊錄的旅行視頻發給了我。
電話那頭寂靜了一剎。
「我……我跟她沒什麼!」席星躍的聲音充滿了恐慌,「就是大家一起去玩,我根本不知道她也會去!」
「那為什麼不帶我去?」
「你不是不喜歡王磊他們嗎!我帶你去你也不開心!」
他終於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語氣也強硬了起來。
「我跟許佳琪真的清清白白!你怎麼能這麼不信任我!」
電話里傳來王磊幫腔的聲音:
「就是啊弟妹,你這思想也太齷齪了,我們星躍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大家就是出去放鬆一下,你至於嗎!」
「星躍也不容易,怕你生氣我們都多久沒聚了,你就通融通融吧。」
我頓了頓,低聲道:
「席星躍,你知道我媽是怎麼從光鮮的女老闆變成階下囚的嗎?」
「因為我奶奶聽鄰居教唆,說我媽年紀輕輕自己在鎮上開理髮店,接觸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
「還勸我奶讓她找一撥人去看著她,她偏聽偏信,擅自做主讓人家的親戚朋友去投奔我媽。」
「在我爸和我奶奶的勸說下,我媽無奈收留了這些人,最後那群人在店裡趁著我媽晚上不在的時候,做著見不得光的勾當,最後我媽被人暗算,進了局子。」
「那群所謂的親戚其實都是做非正經行當的,但那段時間掃黃力度很大,那些人收了錢被抓到後一口咬死我媽也知情。」
「後來才知道,勸我奶奶的鄰居,才是鎮上另一個理髮店老闆的真正的親戚。」
席星躍不解:「孟嬋,好端端的你和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分手吧。」
我平靜地打斷他們的表演。
「你說什麼?」
席星躍的聲音里滿是不可置信。
「我說,分手。」我重複了一遍,清晰而決絕。
「你……孟嬋你來真的?」
「為了這點小事?」
「哎星躍你讓哥幾個說你點什麼好,太廢物了你。」
「趕緊給人道歉,興許還能挽回。」
他那幾個兄弟的聲音此起彼伏,名為勸架,實為拱火。
被兄弟們架在火上烤,席星躍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被徹底點燃。
「道個屁!」
「分就分!」他怒吼道,「我受夠你了!整天斤斤計較!你以為我離了你不行是嗎!」
「同意分手就好。」
我輕輕說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沒有一絲留戀。
隨即,我打開手機銀行,找到席星躍的帳號,轉過去一筆錢。
湊個五萬整。
備註:【十年。專升本學費、生活費及利息。兩清。】
15
分手後的日子,出奇的平靜。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分店的籌備有條不紊。
一個月後,新店開業,生意火爆。
那天下午,店裡正忙,門口的風鈴響了。
程跡揚著嗓子喊了一句:
「歡迎光臨!」
隨即,他的聲音頓住了,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我從鏡子裡望過去,看到了席星躍,以及挽著他胳膊的許佳琪。
席星躍下巴微揚,帶著一種炫耀的姿態,環視著我的新店。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給我們做個頭髮。」
席星躍徑直走到我面前,語氣帶著刻意的疏離和命令。
有店員問:「誒,有 288-1888 不等,請問先生您要做哪個價位的?」
「做你們這兒最貴的。」
程跡立刻反應過來,痞笑著迎上去:
「喲,這不是席哥嗎?這位想必就是許小姐吧?氣質就是不一樣!我們店最貴的套餐是『女皇煥新』,從頭皮護理到發梢養護一共十八道工序,盛惠 8888,最配許小姐這種身份尊貴的客人了。」
8888?我差點笑出聲。
程跡這小子,真是個人才。
席星躍的臉明顯抽搐了一下。
他一個普通職員,一個月工資也就這麼多。
許佳琪的眼神也閃爍了一下,顯然是被這個價格嚇到了。
但當著我的面,席星躍不能露怯。
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就做這個!」
「好嘞!」程跡笑得更歡了。
「席哥大氣!我們店最近搞活動,充值五萬送一萬,還能直接升級成我們最高級別的黑鑽會員,以後許小姐來店裡都有專屬車位和包間。您看是刷卡還是掃碼?」
席星躍的臉已經成了豬肝色。
我憋著笑,走上前,對著許佳琪露出職業微笑:
「許小姐,請跟我來這邊。」
我沒有多說一個字。
像對待任何一位普通顧客那樣,為她洗頭、按摩、設計髮型。
我的手指專業而冷靜地穿過她的髮絲。
鏡子裡,映出席星躍坐立難安、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模樣。
他大概是想看到我的嫉妒、崩潰、失態。
可我沒有。
我只是一個盡職盡責的髮型師,認真完成我的作品。
趁著許佳琪燙髮的間隙,我去二樓休息室喝水。
剛走上樓梯拐角,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是席星躍。
他把我抵在牆上,眼眶通紅,聲音壓抑著怒火:
「孟嬋,你什麼意思?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什麼意思?」我平靜地看著他。
「席先生,現在是工作時間,我只是在服務我的客人。」
「你!」他被我的態度氣得說不出話,胸口劇烈起伏。
「你非要這樣嗎?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冷冰冰的,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王磊說得對,你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對你那麼好,你居然為了這點小事就分手!」
「白眼狼?」我笑了。
「席星躍,你活在你朋友給你編織的夢裡,真可憐。」
我甩開他的手,轉身上樓。
「十年感情,在你眼裡就只是這點小事。」
「那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
16
那次之後,席星躍再沒出現過。
我順利拿到了韓國西京大學的進修名額,把店交給媽媽和程跡,飛往首爾。
一年時間,我像一塊海綿,瘋狂吸收著最前沿的美學知識和技術。
回國後,我盤下了理髮店隔壁的兩層門市,打通後開了一家集美容、護膚、美甲於一體的綜合美學生活館。
事業蒸蒸日上,我的生活也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再次聽到席星躍的消息,是在一個老同學的聚會上。
酒過三巡,有人八卦地聊起他。
「哎,你們聽說了嗎?席星躍跟那個女老師吹了!」
「早就吹了!我聽我媽說的。」
說這話的,就是張阿姨的女兒。
「他倆去年年底就掰了,當時沈阿姨和許阿姨還在小區打起來了。」
「我媽全錄下來了,倆人吵得不可開交,全小區都來圍觀了。」
「那女的家裡獅子大開口,彩禮要三十八萬八,五金一鑽不能少,婚房必須是三室一廳,車子要至少三十萬的,還都得是全款!」
「也不算大開口吧,人家女孩家裡條件原來就不錯。」
席星躍的家底,沈素芬最清楚。
她和席父的退休金加起來,將將夠日常開銷和看病吃藥。
當初連六萬八的彩禮都想賴掉,如今面對這總金額過百萬的求娶條件,他們徹底傻眼了。
更讓他們崩潰的是,託人一打聽才知道,許佳琪根本不是碩士畢業,也不是高中教師,而是在一家大型美容連鎖機構做銷售顧問,跟我的工作性質大同小異。
父母實際是在他們鎮上經營一家小超市。
沈素芬氣得差點暈過去,跑去找王磊的媽媽許姨理論,卻吃了閉門羹。
她不甘心,在許姨家院外蹲守,想討個說法。
結果,卻意外聽到了許姨和她丈夫在院子裡的對話。
「那個沈素芬,真是個蠢貨,還真信了我的話,把那麼好的一個兒媳婦給作沒了。」
許姨的聲音里滿是輕蔑和幸災樂禍。
「你也是,跟她費那個勁幹嘛?」王磊爸爸說。
「我就是早就看她不順眼了!」許姨的聲調拔高,「明知道王磊是合同制,還成天在我面前『我們家星躍鐵飯碗』、『我們家星躍是國企正式工』。神氣什麼呀?」
「誒,也就是今年年後吧,我和王磊去售樓處看房,居然聽人說她家那個準兒媳孟嬋出錢全款買婚房!」
「他家憑什麼呀?那個席星躍除了有個好工作,哪點比得上咱們家王磊?我就是見不得她好過!」
許姨冷笑一聲:
「我教她怎麼拿捏兒媳婦,她要是聰明點,聽聽就算了。」
「可她蠢啊,她全照做了!還真以為那姑娘是我外甥女呢。」
「她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我看著才安心呢!」
「現在好了,兒子婚事黃了,找了個娶不起的,活該!」
陽台下。
沈素芬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口氣沒上來,癱倒在地。
她終於明白,自己是被人家當猴耍了。
那個她奉為座上賓的好姐妹,從頭到尾都在算計她,把她當成墊腳石,來彰顯自家的優越。
17
席星躍的日子也不好過。
跟許佳琪分手後,他成了朋友圈裡的笑柄。
而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王磊的婚禮。
王磊的婚禮辦得風光無限。
五星級酒店,豪車開道。
席星躍作為伴郎,全程強顏歡笑。
婚宴上,他坐在同學那桌,聽著眾人對新郎的吹捧。
「王磊可真行啊,娶了這麼漂亮的媳婦!」
「那可不,聽說彩禮就給了 38 萬 8,還不算五金一鑽!」
「我聽說了,倆人下個月還要去大理度蜜月呢,真羨慕啊!」
38 萬 8……五金一鑽……大理蜜月……
這些詞像一把把重錘,砸在席星躍的腦袋上。
他猛地想起。
之前好幾次聚會。
王磊還是那個在酒桌上拍著他肩膀,義憤填膺地聲討高價彩禮,痛斥拜金女,振臂高呼「男人要硬氣,不能被女人拿捏」的好兄弟。
他們同仇敵愾,抵制高價彩禮。
他想起王磊勸他留私房錢時說的「男人手上沒錢,在兄弟面前抬不起頭」。
他想起他出軌被發現時,王磊第一時間跳出來指責孟嬋思想齷齪。
……
原來,所有的「為你好」,所有的「兄弟情」,都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
他們把他當成一個實驗品,一個參照物。
他們慫恿他去對抗孟嬋,去剋扣彩禮。
去看他和孟嬋爭吵不休的笑話,只是為了反襯出他們自己在女友面前的大方和優秀。
他們不是在支持他,他們是在孤立他,看不起他,把他踩在腳下,來獲得一種病態的優越感。
十年感情,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女人,一個本可以幸福美滿的家庭,全都被這些所謂的兄弟情毀得一乾二淨。
席星躍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灌著自己。
酒是苦的,心是冷的,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18
半個月後,席星躍找到了我的店。
彼時我的生活館已經成了宜城小有名氣的網紅打卡地,門口停滿了豪車。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玻璃門前。
衣著樸素,眼神黯淡,與周遭的精緻奢華格格不入。
他想進來,被一身筆挺西裝的程跡攔在了門外。
如今的程跡已是獨當一面的店長,氣場沉穩幹練。
「席先生,抱歉,我們店是預約制。」程跡的語氣客氣,但眼神里沒有溫度。
「我找孟嬋。」席星躍的聲音沙啞,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急切。
「孟姐今天下午的日程已經滿了,」程跡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公式化地回答。
「她現在沒空見你。」
「你讓她出來!我有話要對她說!」席星躍激動起來,試圖越過程跡。
「有話對我說就行。」程跡擋在他面前,像一堵牆。
「你算什麼東西!」
「我是什麼東西不重要,」程跡笑了,那笑容痞氣又通透。
「重要的是,席先生,你現在才想明白,不覺得太晚了嗎?」
程跡湊近他, 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怎麼?想明白媳婦比那幾個倀鬼朋友更重要了?」
「你什麼意思?那都是支持我的好兄弟!」
程跡嗤笑:
「支持你?支持得你圍著孟姐忙活了十年,臨門一腳功虧一簣到現在隻身一人?我怎麼覺得他們像是在看耍猴呢?」
他頓了頓接著說:
「你知不知道, 在你面前, 變著法兒挑你女人毛病,說她這不好那不對的,有一個算一個, 都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你的人。」
「你還真以為他們是為你好呢?」
席星躍愣住了。
「你看看,有哪個大臣敢當著皇帝的面, 說哪個妃子不好嗎?」
「男……男的之間哪有那麼多勾心鬥角!」
席星躍下意識地反駁,聲音卻越來越小。
程跡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男的不會勾心鬥角?那以前歷史上的王位, 都是靠石頭剪刀布猜拳贏來的嗎?」
席星躍被懟得啞口無言, 臉色慘白如紙。
程跡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輕,話卻很重:
「你那些好兄弟, 把你當槍使, 看你笑話, 你還真把人家當知己。」
「席星躍, 你不是壞, 你只是蠢。」
「趁早遠離你身邊的好兄弟吧。」
「你現在還不明白嗎?那都是倀鬼。」
「嘖嘖嘖, 孟姐當初真是看走了眼。」
說完,程跡不再理他, 轉⾝進了店。
19
我從二樓的落地窗看到了樓下的一切。
程跡不愧是程跡。
我只是當初和我媽聊了個⼤概,剛剛安排他幫我應付的時候,簡單概述了幾句,他就能短時消化理解,並成功當了我的嘴替。
下⽉給他漲工資。
席星躍在⻔口站了很久很久。
像⼀尊失魂落魄的雕像,最終頹然離去。
我收回⽬光。
端起桌上的咖啡, 輕輕抿了一口。
窗外陽光正好,店裡環境靜謐優雅。
媽媽正在花房裡哼著歌修剪花枝, 臉上是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安寧和快樂。
姥姥說得對, 也不全對。
男人的底色善良很重要。
但清醒和擔當, ⽐善良更重要。
一個無法為你抵擋外界惡意,反⽽會成為惡意傳聲筒的男⼈。
他的善良, 於伴侶而⾔, 是穿腸的毒藥。
席星躍的兄弟們總說。
能和他在⼀起,是我⾛了大運。
現在我才明白。
及時離開他。
離開他身邊的支持者陷阱。
和那個不斷消耗我、貶低我、試圖將我拉入泥潭的圈子。
才是我這⼀⽣, 走過的,最好的大運。
手機響了,是韓國導師發來的信息,他推薦我去參加一個國際頂級的美學賽事。
我笑了笑, 回覆:
【好的, 老師。我準備好了。】
放下手機,我看向窗外。
陽光穿透玻璃, 溫暖明亮。
曾經我以為,席星躍是我的光。
如今我才明⽩。
當我收回凝望他的⽬光。
轉⽽投向⾃己的人生時。
我本身,就是太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