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法律程序啟動後,日子陷入一種粘稠的等待。
王桂芬指使兩個孫子在院子裡朝我的方向做鬼臉、撒尿。
孩子的無知,反襯出大人的惡毒。
我面無表情地錄下這一切。
張薇偶爾出現,穿著孕婦裙散步,與我對視時,眼中先閃過慌亂,繼而湧出更深的怨恨。她大概從未想過,這個一向體面的婆婆,會變得如頑石般難纏。
最讓我心寒的是周偉。他幾乎不再露面,像個幽靈早出晚歸。有時他的車深夜歸來,卻要在黑暗中靜坐良久才下車。我們之間,隔著的已不是一街一門,而是整個被扭曲的現實。
他報警的行為,在我們之間划下深壑。我曾幻想他會發來一句道歉,哪怕一絲悔意。但沒有,只有沉默。這沉默比辱罵更絕望,意味著他已決意不回頭。
圍城之內,亦不平靜。
我幾次窺見他們激烈爭吵:王桂芬揮舞手臂,張薇臉色蒼白,周偉如困獸抓頭。
是因族裡長輩的質問?單位領導的約談?還是我這根拔不掉的刺?不得而知,但裂縫確實在擴大。他們的聯盟,築於貪婪與我曾經的軟弱之上,正被壓力侵蝕。
學生提醒我防備對方轉移資產。我苦笑,周偉或有狠心,卻無膽量在法院眼皮下動作。他現在只怕我——這個不肯消失的「麻煩」。
一夜,我夢見三十年前的他,舉著棉花糖朝我奔來:「媽媽,吃糖,甜!」我笑醒,枕邊一片濕涼。
起身望窗外,對面漆黑死寂。
我知道,那個給糖的孩子,已被這房子、這婚姻、這慾望吞噬。
我擦淚開燈,細讀訴狀草案。悲傷是奢侈品,此刻我只需鋼鐵般的意志。
12
調解庭上,對方果然試圖胡攪蠻纏。
張薇挺著肚子,聲淚俱下地講述一個「婆婆出爾反爾,不顧孫子安危」的故事。王桂芬則拍著桌子,指責我「為老不尊,精神失常」。周偉低著頭,一言不發,像個抽空了靈魂的木偶。
我的律師只是冷靜地向法官出示了第一份證據:那段關鍵的錄音。
張薇的哭聲戛然而止,王桂芬那張紅臉瞬間變得慘白。周偉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我。法官敲了敲法槌:「請被告方對這段錄音的真實性發表意見。」
對方的律師啞口無言。
接下來的庭審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證據展示。我的律師像一位沉穩的外科醫生,有條不紊地剖開真相:
完整的購房資金流水,證明每一分錢都來自我的帳戶;
房產被換鎖、非法侵占後的現場照片;
物業、社區關於產權糾紛的備案記錄;
甚至律師還傳喚了當初的房產中介作證,證明從頭到尾看房、談價、拍板的人都是我。
對方律師試圖爭辯「贈與合同有效」,但我的律師一針見血:「法官大人,即便是贈與,也基於特定的家庭倫理和贍養預期。當受贈人夥同他人,以欺詐、脅迫手段阻止贈與人安享晚年時,其行為已嚴重違背公序良俗,贈與的基礎已不復存在。我方當事人有權撤銷贈與。」
法官頻頻點頭。
我沒有看對方的表情,只是平靜地注視著法官。我知道,勝負已定。法律是講證據、講邏輯的,在這裡,親情綁架和潑婦罵街失去了所有效力。
庭審結束時,法官當庭宣布:
「鑒於本案事實清楚,證據確鑿,本庭支持原告林靜的全部訴訟請求。涉案房產所有權歸原告林靜所有。被告周偉及其相關居住人,須於判決生效後十五日內搬離涉案房產,並將房屋返還給原告。」
法槌落下,一錘定音。
沒有戲劇性的爭吵,沒有血脈賁張的對峙。真正的勝利,是建立在鐵證和法律條文之上的,安靜,卻無可撼動。
13
回到出租屋,我沒有開燈,坐在窗邊,望遠鏡對準了對面的房子。
我知道,他們不會輕易就範。困獸猶鬥,何況是這群貪婪成性的豺狼。
果然,不到半小時,我家的燈全部亮起。
緊接著,激烈的爭吵聲即便隔著窗戶和距離,也能隱約捕捉到那歇斯底里的音調。
王桂芬的哭嚎,張強的怒吼,張薇尖利的指責,還有周偉壓抑的、偶爾爆發的反駁。
他們在互相撕咬。
我冷冷地看著,像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鬧劇。
沒過多久,我的門鈴聲響了。
一看是周偉和張薇。
「媽……我們談談。條件可以商量,三十萬…不,五十萬!我們給你五十萬,算補償你的損失,房子…房子就算了,好不好?畢竟是一家人,小偉以後還要……」
我直接打斷她:「張薇,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現在不是買賣,是驅逐。趕緊搬離,一分鐘都不會多。」
「林靜!你別欺人太甚!把我們逼急了,誰也別想好過!」她的偽裝瞬間破裂,露出底色的猙獰。
「我等著。」「砰」地把門關了。
14
深夜,突然聽到狂吠。
我拿起望遠鏡——
張強!張薇的弟弟!
拎著一桶汽油,正往我家院牆根潑!
我氣得肝疼,立馬想報警,不,報警,他最多蹲幾天。他們反而能賣慘,博同情。
我要他,自己跳進地獄。
我打開手機錄像,切換夜拍模式。
他潑完汽油,掏出打火機。
就在他按下打火機的瞬間——
我猛地推開窗戶,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張強!警察就在小區門口!你想死,就點!看看是你燒得快,還是警察來得快!」
我的聲音,像炸雷。
他渾身一抖,打火機「啪」地掉地。
他驚恐地抬頭,看向我的窗口,眼神里全是恐懼。
「你……你騙人!」
「不信?」我冷笑,「你聽——」
遠處,警笛聲悽厲地響起。(是巧合?是幻聽?不重要。)
他徹底崩潰,像老鼠一樣,丟下油桶,連滾帶爬地翻牆逃回屋裡。
我全程錄像。
15
第二天,我帶著視頻,走進了我家。
門沒鎖,客廳堆滿行李。王桂芬在哭,張薇臉色灰敗,周偉眼神空洞。張強,不見了。
我打開手機,播放視頻,無聲的畫面,比任何咆哮都恐怖。
周偉看著視頻里小舅子瘋狂潑油、顫抖著點火的樣子,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得乾乾淨淨。
他緩緩轉頭,看著張薇,聲音像砂紙磨鐵:
「這就是你的好弟弟…這就是你們一家人……如果不是媽發現…我們…我們可能…都死了…」
張薇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收起手機,只說了一個字:「滾。」
王桂芬像被燙了,拖著行李沖了出去。
張薇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她處心積慮奪來的房子,眼神複雜,低頭,跟上。
周偉落在最後,他走到門口,停下,沒回頭,聲音輕得像風:「媽…對不起…手續…我…會儘快…」
我,沒說話。
他佝僂著背,消失在門外。
我站在空蕩蕩的、屬於我的房子裡。
陽光照進來,塵埃在光柱里跳舞。
像一場盛大而污濁的落幕。我知道,這場戰爭,到此才算真正結束。
我用絕對的冷靜和比他更甚的「瘋狂」,守住了我的家。
16
法院的封條,如一道白電劈開鬧劇的遮羞布。我遠望著法警貼封,王桂芬撲撕,張薇臉白,周偉呆立。心中並無快意,只剩麻木的平靜。這是規則的力量,是我這信規則一生之人最終的依靠。
隨後幾日,對面陷入混亂。
搬家車來來往往,載走行李,也載走狼狽的敗相。我不靠近,只憑望遠鏡與斷續爭吵拼湊劇情:王桂芬哭嚎不甘,張薇尖利指責,周偉沉默搬運,背影佝僂如老十歲。
一個傍晚, 他獨自我樓下駐足,抬頭望我窗口。我隱在簾後,看清他臉上的憔悴與迷茫。他站立良久, 似一尊失魂的塑像。某一瞬,我幾乎心軟, 想喚他上樓,遞杯熱水。可張強潑汽油的瘋狂畫面驟現, 凍結這不該的柔軟。他對我的背叛,對惡行的縱容,早已非一句「對不起」可贖。
他終未上樓,深嘆一聲, 蹣跚而歸。那一刻我明白,母子之戰已結束,而某種更深之物, 亦徹底死去了。勝利之味竟如此苦澀,摻著失去的劇痛。我贏回房子,卻永遠失去了兒子。這認知, 比失房更徹骨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