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很想知道,我死了媽媽會不會傷心?媽媽愛我嗎?喜歡我嗎?
我好像有很多話要問。
媽媽走到哪兒,我便不自覺地飄到哪兒。
自從留守舅舅家後,我就沒有這麼長時間近距離地觀察過媽媽。
她保養得很好,在婚紗店裡穿上修改過的婚紗,美麗動人。
國慶假日的最後一天她就要舉行婚禮了。
她老公周時人看起來好像不錯,對媽媽很有耐心。
可惜媽媽對他不誠實,趁著換婚紗的空檔,媽媽打了我六通電話。
因為始終沒人接,媽媽漸漸地失去了耐心。
「估計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不接我電話是吧?用微信罵死你這個死丫頭。」
媽媽翻著通訊錄,翻著翻著,突然神色尷尬地愣住。
應該是想起她根本就沒加過我微信的事了。
終於還是撥打了舅媽的電話。
「嫂子,小雲在幹嘛?居然不接我電話。」
舅媽那邊聽起來很吵,像是在人多的公眾場合:
「在生你氣,不接電話還躲在房間不出來唄!不用管她,現在的小孩就是打得不夠,我們那個年代哪兒有什麼叛逆期?越打皮越糙,到了社會那就是刀槍不入。」
又用她的謬論背後編排我了。
我深愛著媽媽,再生氣也不會不接她電話。
媽媽說:「不能夠吧?嫂子你能不能讓大哥幫我去她房間看看?」
媽媽還是關心我的對不對?
我的靈魂不自覺地靠近媽媽。
舅媽回:「我們跨區旅遊了,明天直接去吃你的婚宴席,兩不耽誤。不過我給你女兒在冰箱留了兩天的套餐飯,她一個成年人,只要不是傻子就餓不死。」
媽媽附和地笑道:「是是是!她都那麼大的人了,如果不能照顧自己,死了也是她活該。」
媽媽這話像刀子一樣扎著我的心。
我知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可心裡還是難免一陣刺痛。
舅舅一家並不是第一次把我關在家裡跑出去旅遊。
他們從來都是把家裡所有吃食搬空後再走。
生怕被我占了便宜。
因為我有一周雷打不動的 21 元伙食費。
一個白饅頭 1.5 元錢,一角都不能多。
媽媽能猜到我花不到全部的生活費,所以才多給。
就算她看到我被表姐表弟欺負,也只會叫我多忍讓,畢竟要仰仗舅舅舅媽收留我。
我猜她接下來又要討好他們了。
媽媽笑道:「你們好好玩!多少錢算我的,我先給大哥轉一萬吧!你讓大哥算錢。」
兩天花一萬!
我在他們舅舅家八年都沒花這麼多錢。
我驚住了。
我知道媽媽是大廠高管,但不知道她這麼有錢。
像她這樣出手闊綽的「扶哥魔」,自己已經成年的親生女兒,卻是餓死的。
說出去怕是都沒人相信。
媽媽心不在焉地試完婚紗,期間又打了我幾次無人接聽的電話。
然後就老想找藉口離開。
「老公,我要約姐妹們逛個街,你先回去吧?」
會不會是想去找我?
我突然有些緊張。
周時卻不給機會,他毛遂自薦:
「我給你們提東西吧?我還沒去你大哥家拜訪過,結果他們又出門旅遊了,但禮物還是要送的,兩個大人三個孩子都挑上,我付款。」
7
原來周時以為我是舅舅家的第二個孩子。
「剛好可以在我們的婚宴上穿。」媽媽一時開心脫口而出。
下一秒就後悔了。
只能自圓其說。
「還是下一次跟她們一起逛吧,今天就我們倆。」
希望破滅,我失望地嘆息!
我昨晚凌晨兩點停止的心跳。
到現在已經超過 12 個小時。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人關心我的死活。
我想走了。
可我的靈魂根本離不開媽媽,而且感覺越來越虛無。
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會煙消雲散嗎?
我望向媽媽。
媽媽開始熟練地給舅舅一家四口從頭置辦到腳。
周時笑起來陽光又溫柔:「看來你很了解他們的尺寸,都不用問的。」
「必須的,大哥大嫂是我唯一的娘家人了,他們都是好人,以後你就知道了。」媽媽將所有挑好的往櫃檯上一放。
我仔細地看了看每一套衣服,沒有我的份。
正常!
媽媽每次給他們帶禮物,都沒有我的份。
「老二你是不是還沒挑?」周時還挺細心的。
媽媽一時沒想起「老二」是誰,一臉疑惑,等她想起,竟有些慌。
「對對對!差點把小雲給忘了。」
媽媽在貨架前挑了半天。
為我選了一套舒適的運動衛衣,灰色的。
她說過我的衣服必須是暗色的,因為耐髒好洗,不能麻煩舅媽。
但尺寸在 M 號和 L 號之間舉棋不定。
周時調侃道:「看來,你不是很喜歡這個二外甥女,或者跟她不熟,偏心哦!」
媽媽被這句話驚住,突然有些激動,滿臉通紅:「你亂講!不可能!」
周時笑道:「開玩笑啦!看你急的。」
因為這話,媽媽更心神不寧了。
逛了一天後。
周時建議去附近的海底撈吃晚飯。
我知道,媽媽偏愛吃火鍋。
每次一說到吃火鍋,她那一雙眼睛就會發光。
好巧不巧。
他們剛要走出商場,就遇見了舅舅一家。
舅媽說過,他們跨區來吃席,順便提前一天來旅遊的。
我剛聽見舅媽對老公和孩子說:
「你們快點,她在電話里說的就是這個商場,不狠狠宰她老公一頓,咱們可就白來了。」
轉頭就看到「冤大頭」,一臉吃驚。
「唉呀,太巧了,你們怎麼在這兒?我們正要去吃晚飯呢!」
周時彬彬有禮地邀請道:
「太好了,我正想找一天約大哥大嫂吃個飯呢,一起吧?那就不去海底撈了,找一家酒店。」
舅媽喜出望外,拍手稱好。
奈何表姐和表弟對海底撈情有獨鍾,非要吵著去。
媽媽親昵地摟住表姐,寵溺地摸摸表弟的腦袋:「好!都依你們。」 
我嫉妒得靈魂扭曲,面目全非。士
周時看了看兩個孩子,提醒舅舅舅媽:「把你們家小雲也叫上吧?讓給她叫網約車,把地址發給她。」
舅舅舅媽神色怪異地互覷一眼,又看向媽媽,一臉「你的女兒你自己做決定」。
「她哪裡會叫網約車?」表姐輕蔑地訕笑道。
耀祖表弟「發力」了。
「不要叫乞丐雲那個土老冒啦!她都不知道什麼是海底撈。我才不想跟她坐一桌吃飯,她只配跟小狗一樣吃地上的東西。」
舅舅尷尬得直抽打表弟,讓他閉嘴。
舅媽不以為然地吼舅舅:「你打他幹什麼?他還是個孩子,童言無忌你不懂嗎?」
媽媽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帶著情緒說道:
「孩子不懂事就要教育,溺愛只會害了他。」
「耀祖,這麼惡毒的話以後可不能再說了,對姐姐要尊重知道沒?」
這可是媽媽第一次「教育」他們。
耀祖吊兒郎當,無所謂地亂跑。
舅媽一臉不服,預備發癲:「你說什麼?」
8
我媽把給他們買的衣服往她懷裡一塞,舅媽頓時心花怒放,點頭稱是。
又拿起我那套灰色衛衣,放在自己身上比對。
「小雲只能穿 XS 號,M 是我的號,不要浪費,給我穿了。」
我終究是沒有禮物。
反正也不合身。
周時收起臉上的驚訝,拿出了手機:「我來叫車吧,你們給我位置。」
媽媽眼睛移不開灰色衛衣,心不在焉地咕噥道:「我發給你。」
我心中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位置發好,媽媽對舅舅說:「小雲不接我電話,大哥你打她電話她肯定接。」
舅媽陰陽怪氣:「你可要考慮清楚了,那個死丫頭脾氣倔,昨晚就鬧不愉快了,誰知道現在過來會不會胡說八道。」
媽媽如夢初醒似的,改變了主意:「還是算了,開車過來也要 40 分鐘,給她打包帶回去就行了。」
「小火苗」熄滅!
後來,他們在包間吃的火鍋。
媽媽最愛的火鍋卻吃得很不是滋味,一看就沒胃口。
她借上洗手間的機會,又試著打我電話,可我手機沒電關機了,但媽媽認為我還在使小性子。
「氣性這麼大!」
她惱怒地掛斷電話。
轉身就看到周時。
「你好像有心事?」周時目光柔和關切,猶豫了瞬間,才又說道,「我可以知道是什麼嗎?」
媽媽一整天心神不寧,周時都看在眼裡。
媽媽扣著指甲,眼神閃爍,她掙扎了兩秒鐘,卻說:
「是工作上的事,老劉太苛刻了你也是知道的。」
周時是媽媽的領導,家境優渥,儀表非凡,又是單身,人品也是上等。
在這樣的條件的伴侶面前,媽媽顯得自慚形穢,很不自信。
這應該就是她不敢坦白自己有個女兒的真實原因。
我不禁想,舅媽有一句話好像說對了——我是媽媽幸福的絆腳石。
不過,現在和以後不會了。
我已經永遠消失在她的世界了。
媽媽!你應該會很開心吧?
9
火鍋餐結束時已經晚上八點半。
舅媽決定回酒店,明天參加婚禮。
他們離開時,耀祖表弟再一次「發力」。
「媽媽,姑姑結婚了,那她死後的遺產還會是我的嗎?」
舅舅想捂住耀祖表弟的嘴,但捂不住。
「憑什麼不讓我說?媽媽你不是說乞丐雲是賠錢貨沒有資格繼承,姑姑的財產全是我的嗎?她憑什麼拿我的財產跟別人結婚?」
舅舅氣得一腳將耀祖表弟踢進網約車裡。
表姐罵表弟是白痴。
舅媽打表姐:「你弟弟說的又沒錯。」
在車裡,她轉頭又對舅舅下命令。
聲音還挺大,也不怕不遠處的我媽聽見。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你妹妹家,接親沒有 100 萬彩禮給我們,他休想把人接走。」
媽媽像認清了可怕的事實,緊握的雙拳顫抖得厲害,怒火快要把她的理智吞沒。
「這個女人想錢想瘋了吧?」
周時拍了拍她的肩膀:「彆氣壞了身子,不喜歡他們以後少走動就是。」
媽媽卸下了令她緊繃的憤怒情緒,抬眸看周時,欲言又止。
周時又意味深長地問道:「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似乎是經過了漫長的掙扎。
媽媽紅著眼眶說:
「周時,你能不能送我去一個地方?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了她,你再決定明天要不要舉行婚禮。」
「她,就是我要說的話。」
10
40 分鐘的車程。
媽媽問了周時五次「怎麼還沒到」。
還說:「今天我一顆心總是七上八下的,現在更明顯了,你開快點。」
媽媽懷抱著專門為我點的打包肉菜和海鮮麵條,生怕菜冷了,她包了一層又一層。
雖然我對海鮮過敏,但我真想嘗嘗,伸手觸碰,卻穿了過去。
我身亡的時間已將近 20 小時。
好像快要消散了似的,靈魂時有時無,就像信號不好的網絡。
終於到了舅舅家。
我們縣城村子的宅基房幾乎都是小洋樓,獨門獨戶。
媽媽敲了半天門也沒聽見我回應。
最後還是隔壁的張大嬸聽見動靜走了出來。
「喲!稀客啊!不是明天結婚嗎?聽說嫁的還是有錢人,怎麼有空來我們這窮鄉僻壤的?」
張大嬸說話陰陽怪氣。
「張大嬸,你好像對我有意見?」
媽媽有些尷尬,不禁為自己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