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被人侵犯了。
三年後,我意外撿到一本不知名的日記。
日記的結尾寫著:
「我希望她永遠不要發現真相。」
1
今天的天氣有些冷。
我坐在花店裡,總覺得寒氣從單薄的大衣里貼著皮膚往裡鑽。
為了打發時間,我拿起一本封面已經有些破舊的綠色日記本。
說來也巧,這本日記本是我昨天路過一個街邊書攤時偶然瞥見的。
略有些老舊的厚重日記本夾在一眾表皮精美的書籍中,顯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為什麼,我鬼使神差地慢下了腳步,彎腰拿起了它。
書攤大哥說,這本日記是他一個朋友給他的,我喜歡就可以帶走看,只是一定要好好保管。
他帶著點傷感的表情,一個一米八多的東北漢子,語氣里露出幾分感慨和遺憾。
「太感人了,要是這本日記有一天能傳到日記里的女生那裡,Ŧŭ²讓她ŧũ̂⁺看見就好了。」
說實話,這句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細細地觀察起了封面。
封面不過是很普通的,古樸的深綠色表皮,除了格外厚外,似乎沒什麼特別。
捧著日記的手有些猶豫,畢竟看別人的日記,多少會有種心虛的感覺。
正當我內心糾結時,就像是老天幫我做了決定一樣,一陣風吹過,日記本的封皮緩緩掀開,第一頁展現在我眼前。
2
【開學第一記】
高中開學第一天,本來覺得會是無比無聊的一天。
直到我趴在窗邊,懶洋洋地從窗口往下一瞥,透過樹葉看見了她。
她正要往教學樓里走,似乎是不經意般微微仰頭一望,正對上我的目光。
一瞬間,我覺得和她對視的那一眼,就像是渾身過電了一樣。
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呢?
就像是電影里的慢動作一樣,她沖我微微一笑,我的眼裡就只看得到她了。
手摸到胸口,後知後覺感到心臟跳得跟不要錢了一樣。
可是她好像沒怎麼注意到我,好傷心,話說我當時的表情會ṱų³不會很傻啊?
救命,這難道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真好啊,我們竟然是同班同學。
她的名字也好好聽。
路媛媛,路媛媛,路媛媛……(名字密密麻麻寫了三行)
路媛媛?!怎麼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樣?
應該……是巧合吧?
我微微一愣,目光不自覺繼續下移。
【開學第二記 】
好高興,今天和她對視了!
可惜我太不爭氣了,瞬間就移開視線,也不知道臉紅沒紅?
怎麼當時就不能淡定點呢?
啊!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帥不帥?
不行,冷靜啊!
今天才是高一開學的第二天,你才和她成為同學兩天,表現得那麼熱情會嚇到人家的!
難不成和人家說:
媛媛,你知道嗎,我開學就對你一見鍾情了?
拜託,人家只會覺得你是見色起意啊……
冷靜!爭氣啊!
可是……就連現在想到她,耳朵都發燙。
我微微笑了起來,仿佛看見一個男高中生趴在桌子上,一邊捂著耳朵,一邊紅著臉咬著筆的樣子,純情得不行。
這本日記,似乎是一本單純的暗戀日記?
不知是不是因為同名的緣故,我終究是沒按耐住好奇心,忍不住繼續看了下去。
「今天她好像很不舒服,是不是女生的生理期?偷偷給她買了紅糖放抽屜里。唉,她們女生真的好不容易啊。」
「老天爺,我可不可以替她痛啊?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可她會好疼好疼啊。」
(後面還畫了一個潦草的愁眉苦臉的表情)
……
「今天竟然有幾個女生敢把她鎖在廁所里霸凌她,她們怎麼敢的啊?我瞞著她,把她們和她們的男朋友都收拾了一頓。」
「媛媛別怕,你有我這個護花使者!」
……
「怎麼辦,她真的好優秀,今天她又被全校表彰了,覺得自己更配不上了。每天偷偷看看她心裡就很滿足了。」
「也還是不敢主動和她說話。怕說錯一句話,就讓她煩我了。」
「也對,李竹新,你清醒一點啊,媛媛那麼好,假如她和你在一起,那是委屈了她。」
視線定在一處,心臟瞬間縮緊。
「啪嗒」一聲,日記本從我手中掉落。
我呆愣在原地,雙手剎那冰涼無比,一股冷意從指尖攀爬到心臟,讓我喘不過氣。
李竹新,這個噩夢一樣的名字,怎麼會又出現在我面前?
我下意識地蹲下身,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
那是我人生中最重的一抹陰影。
是他將我的血肉掰開揉碎,去填補他扭曲骯髒的慾望。
3
我叫路媛媛。
我的人生,在高考前,可能會是許多人羨慕的那一種吧。
他們總是說:
「媛媛,你聰明漂亮,家世又好,人也溫柔,不知道學校里有多少男孩子暗戀你。」
直到高考後,家裡發生變故。
原本富裕的家庭一落千丈,父親受不了打擊跳樓自殺,我一下子狠狠跌落在了泥潭裡。
天上備受矚目的溫柔月亮掉了下來,圍觀的人心思各異。
可能因為心裡那可憐可笑的一點自尊心作祟,也可能是我實在太累了,不想再去分辨別人的真心假意。
我毅然和所有的高中同學斷了聯繫。
後來,我到一所大學旁開起了花店。
日子開始緩緩步入正軌,而劇變的開端,始於一個晚上。
那時候花店剛剛起步,有太多事情要忙。
一切結束時已經是深夜,我獨自往回走,突然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蹤了。
我壓下緊張到發抖的慌亂,強行鎮定地暗中報了警。
快速趕來的警察利落地制服了跟蹤狂,將他牢牢按在了地上。
借著微弱的月光,年輕帥氣的警官抬頭看向我,在看清我臉龐的那一刻,原本淡漠的雙眼猛然發亮。
現在回想,不過是從一個明目張胆的變態手裡,落到了另外一個暗自扭曲的變態手中而已。
和他相遇後,間隔三個月的情人節那天,變成了我最生不如死的一天。
情人節的早上,我剛開店,就被他強行拽進了花店裡的隔間。
我至今忘不了那些令人作嘔的觸碰、下流的話語、黏膩的液體,還有渾身觸目驚心的傷痕。
我的手腳都被抓住,動彈不得。
整整一天一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那個罪犯,就是前不久才救過我的人。
那個警察,李竹新。
4
那段記憶,我至今回憶起來都會渾身顫抖,猶如要窒息一般的痛苦。
最可怕的是,當我從病床上醒來時,卻看到他陪護在我身邊。
他還對我溫柔地笑,說:
「媛媛,你不要害怕,是我負責你的案子,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可明明他就是那個惡魔啊?
他是怎麼敢恬不知恥,堂而皇之地繼續出現在我身邊的啊?
我抖著手,崩潰地抓起一旁床頭的水果刀,腦海中一個充滿恨意的聲音哭泣著尖叫:殺了他!
媽媽沖了進來,我哭著對媽媽說:
「媽,就是他,就是他傷害了我啊,媽媽你救救我好不好?」
可他卻臉色蒼白地看著我,似乎我的刀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他的表情是那麼悲哀無辜,好像我才是那個對他肆意施暴的惡人。
我媽看看他,只是轉頭安撫般抱著我,拿下我手裡的水果刀,對我說:
「媛媛,你看清楚,這是救過你的李警官啊!」
所有人都說我精神出了問題,誤會了李竹新,他們都不信我。
我好像一個落入洪水中,緊緊抓住一棵枯木艱難求生的人。
岸上的人卻派了我的仇人下水來營救我,還讓我抓住他的手。
由案犯負責調查的案子,可能有結果嗎?
何況他是警察,他最懂怎麼消除證據,隱藏自己。
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日子。
最絕望的時候,我想過自殺。
我躲進了醫院的廁所,拿刀片劃破了自己的手腕。
可意識模糊時,我突然好不甘心,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錯,為什麼我要被逼死了,罪魁禍首卻可以逍遙法外?
那一瞬間,我忽然就不想死了。
我覺得,我應該好好活著呀。
即將失去意識時,廁所的門被人踹開。
李竹新衝進來想抱起我。
我視線不清,咬著牙躲開他的手,顫抖著對他說:
「李竹新,你應該把我的公道還給我。」
5
後來,我再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媽媽流著淚對我說:
「乖乖,都是媽媽錯怪你了,你是對的。」
她將我抱進懷裡,顫抖著嘴唇,對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乖乖,媽媽不應該不相信你。」
「李警官,不對,李竹新……他自首了。」
我壓抑著自己發顫的手,彎下腰撿起那本日記本。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好奇,可現在,我的心情卻再難以平靜。
李竹新,路媛媛,到底這是巧合,還是,這是我所真切認識的,那個強姦犯和我的故事?
三年前那場侵犯後,我的部分記憶開始模糊不清。
媽媽寬慰我說,
「媛媛,醫生說這是你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機制,你遺忘了一些會傷害到自己的回憶。」
她看著我的目光心疼又悲哀,最終輕柔地說:
「有些記憶,或許不必想起來。想起來了,反而會徒增痛苦。」
而那些遺忘的記憶里,就包括我的部分高中生涯。
我原本以為,這可能是因為被侵犯後劇烈的精神打擊刺激到了我。
而高考後父親死去的痛苦回憶,讓難以承受的我,乾脆連同部分高中記憶一起遺忘。
可如今看來,會不會和李竹新也有關係呢?
我和他,難道曾經是高中同學嗎?
腦子突然很疼,就像是有人拿著熱油潑進我的頭裡,一陣陣灼傷般的劇烈疼痛在我腦子裡翻湧。
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6
我走到樓道里時,正看到我媽焦急地打開門,在樓道里張望。
見到我好好地回來,她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拉著我進門,在桌子上端上熱騰騰的飯菜。
三年前那場噩夢發生時,我媽正好外出。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自責。
吃飯時,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語氣輕鬆道:「媽,家裡還有我的高中畢業合照嗎?」
媽媽的手似乎輕顫了一下,她的目光一瞬間有些閃躲。
「當初搬家時太忙,就沒有收拾。」
「媛媛,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些呢?」
她看著我的目光中,帶著幾分不安和小心翼翼。
我輕笑一聲,往她的碗里挑菜。
「沒事啦,我就隨便問問。」
夜深人靜時,我偷偷拿下了衣櫃櫃頂一個已經積灰的箱子。
我緩慢地取出最裡面的相冊,一頁頁翻找,終於,在相冊最後一頁,看到了一張畢業合照。
當初拿到畢業合照時,正好是家裡發生變故不久,我完全沒有心情細看。
明明照片好好的就在這裡,可媽媽為什麼要騙我呢?
手伸出又收回。最終,我猶豫著用指尖輕觸著照片里的少女,一瞬間有些恍惚。
那個我,是那麼青春明媚,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環繞著她。
她明明和我有著相似的臉龐,可我卻有些不敢認她。
我慌忙挪開視線,目光卻忽然定格在了一個身姿筆挺,陽光洒脫的男生身上。
那個男生的目光並沒有看著鏡頭,而是微微側頭,帶著點溫柔的笑,看向了右前方。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視線的終點,
看到了位於前幾排的我。
那個男生,和李竹新是如此相似。
7
晚上,我做了個夢。
在夢裡,我和李竹新是高中同學。
高中的李竹新總是吊兒郎當,桀驁不馴。
但是他外表出眾,哪怕是一些痞里痞氣的動作,在他做來都顯得格外陽光肆意,意氣風發,讓人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他性格外向,在班裡人緣好得不得了。
但是他眉眼一沉,渾身就透出不好惹的氣息,據說打架很狠,令人望而卻步。
夢裡,整個高中,我和他的接觸都並不多,我記得清楚的,只有兩次。
一次是因為他的座位有一陣子被安在老師講台旁。
而我們的座位每周輪換第一排座位,每一個半月,我會恰好坐在離他不遠處的第一排。
一節晚自習時,我的橡皮滾落在了他的座位旁,他撿起來,回身遞給我。
在碰到我手心的那一刻,他就快速收回了手,如避蛇蠍。
可他似乎對別的女生都不這樣。
比如班上的體育委員蔣青,他就經常和她有說有笑。
我尷尬地說了句「謝謝」。
而他頭都沒回,只啞聲說「沒關係」。
第二次,是我在畫班級的黑板報時,椅子被幾個打鬧的男生跑過時撞得劇烈晃動。
我毫無防備,險些從上面摔了下去,是李竹新路過,一把摟住了我的腰。
我條件反射地撐著他的肩膀,陽光照耀下,清清楚楚地看著他微微皺眉,緊抿嘴唇。
他淺如琥珀的眸色反射出細碎的微光。
一瞬間,我看得有點發愣,竟然難以移開目光。
只是他身子僵硬了一刻,幾乎是瞬間把我扶好,如同被燙到般立刻鬆開手,回頭沖那幾個男生吼道:「跑什麼Ťûₚ跑,不長眼睛啊?」
李竹新其實很少在班裡發脾氣。
頓時,班裡都安靜了下來。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椅子上,看著李竹新似乎有些煩躁,悶著頭往外走。
班裡有女生小聲嘀咕:「李竹新好像挺討厭別人肢體接觸的。」
我微愣住,看著李竹新的背影,一聲「謝謝」被卡在了喉嚨里。
那時候,學校里有很多男生喜歡我,都很殷勤地想接近我。
可李竹新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讓我覺得。
這些人里,應該沒有李竹新。
8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穩。
腦子裡總是反覆出現一些高中時凌亂的片段,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真實。
第二天,我早早來到花店,把一位顧客提前預訂的玫瑰花包裝好。
擺弄玫瑰的時候,我微微失神。
恍惚好像回到被侵犯後,在醫院養傷的日子。
有一天天氣很好。醫院裡栽種的幾株玫瑰紛紛盛開,紅艷得像血。
我從窗外遠遠眺望過去,有些失神。
護工注意到我的目光,將我放在輪椅上,推到了那些盛放的玫瑰前。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玫瑰嬌嫩的花瓣。
忽然,手猛地被人一把拽開。
護工不知去了哪裡,李竹新出現在我身邊,看著我的手,面色發白。
原來剛剛我竟然不知不覺將手移到了玫瑰花枝下,手險些被尖銳的玫瑰花刺刺破。
他拉著我的手,翻來覆去地查看。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甩開他的手,身體本能地想蜷縮起來。
我聲音顫抖,但還是倔強地一字一句道:
「李竹新,你對我做了那種事,現在又來做這些,不覺得可笑嗎?」
「我在病床上的這些日子,我身上的這些傷,不都是拜你所賜嗎?還是說,你現在後悔了,想贖罪了?」
他一瞬間面色慘白,嘴唇顫抖,但終究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偏過頭,壓抑著心裡密密麻麻的恐懼,不願意再看他。
半晌,我冷冷道:「李竹新,永遠別忘了,你是個強姦犯。」
「你髒。」
我很少厭惡什麼東西,我總是覺得自己應該對別人善意一些。
這是我第一次,對一個人懷揣著如此濃烈而直白的惡意。
李竹新低下了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晌,他若無其事的抬起頭,柔聲道:
「媛媛,這裡有點曬,我推你到陰涼的地方待著好不好?」
多麼體貼溫柔的話,我被生理性的噁心和恐懼逼得全身發顫,幾欲乾嘔。
我咬牙強忍住身體的顫抖,低聲喃喃:
「李竹新,你知道嗎?我其實,真的好想能親手殺了你。」
我拚命地用語言攻擊他,好像這樣,就可以緩解心裡無時無刻折磨著我自己的痛苦。
他身子一顫,手似乎在一瞬間想抓住什麼作為支撐。
可他身邊,除了我,只有一叢帶刺的玫瑰。
他收回伸向我的手,轉而握住了玫瑰花枝,玫瑰刺狠狠扎入他的手指。
鮮血爭先恐後湧出,順著玫瑰花瓣滴下,他面色蒼白,卻像感覺不到痛一般,死死地握著明明正傷害著他的玫瑰。
半晌,他輕笑一聲,低低道:
「那媛媛,你一定要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全心全意地想著怎麼才能殺了我。」
「你只用想著這件事就好,其他的事情,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那之後,他似乎明確地感受到了我對他的厭惡和牴觸,再很少出現在我眼前。
我們再次相見,一次是自殺時,他抱起我的那一刻,一次是法庭上,我聽見他被判處死刑。09
具體的記憶,其實在我腦海里已經模糊。
我只知道自己求媽媽帶我出席了那天的判決。
那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風也輕柔。
其實當天我的身體狀態很不好,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靈魂是那麼輕盈。
大約是我清楚地知道,一直灼燒著我的仇恨,可以從身體里退去了。
媽媽對我說,審判的過程只是重述一遍我的痛苦,我不必再聽。
她為我戴上耳塞,我並不介意,我的頭腦很昏沉,什麼都無法思考。
我只是固執地要出現在這裡,親耳聽見結果。
我的目光,一直牢牢盯著李竹新的背影。
最後那一刻,所有人起立。
媽媽為我取下了耳塞。
我清楚地聽到了法官的宣判:「判處死刑,剝奪政治Ṱü⁴權利終身。」
恍惚中,那一天一夜的折磨和慘痛,似乎可以被掩埋在記憶的塵埃里了。
我流著眼淚,第一個鼓起了掌。
出席這場法庭的人很多,大家也紛紛鼓起了掌。
全場的掌聲都似乎是在斥責這個惡魔,大約大家都覺得他應該不得好死。
甚至有很多人帶了紅玫瑰,流著淚遞給我,哽咽著對我說:「媛媛,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我笑著接過,笑得無比燦爛。
李竹新被押走前,腳步停頓了一下。
他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轉瞬即逝,快到我看不清他眼裡的神色。
他似乎笑了一下。轉過頭,向外走去。
很奇怪,他轉身的那一刻,我本來在笑,眼眶卻微微酸澀,幾欲落淚。
大概是長久以來的委屈突然被人撫平了,我得到屬於我的公道後,太開心了吧?
一定是的。
我不知道,他那一刻到底在想什麼。
我也並不在乎。
這本就應該是我們相交的終點和結局了,不是嗎?
10
從花店往家裡走時,我決定將放在家裡的日記本扔掉。
就算李竹新和我真是高中同學,就算他從高中時就暗戀我,那又如何?
難道因為愛,就應該原諒傷害嗎?
我現在的日子平淡而安穩,不願意再讓自己憎恨的人擾亂自己的生活。
我低著頭往前走,忽然聽見有人在叫我。
我回過頭,發現是書攤大哥。
原來我不知不覺中,又路過了書攤。
他興奮地叫著我。
「哎,姑娘,那本日記你看完了嗎?是不是很感人?」
我腳步一頓。感人?
情緒一瞬間失控,我雙眼泛紅,回頭顫聲道:「一個強姦犯的故事,有什麼感人的?」
書攤大哥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撓撓頭,忽然像想到什麼似的猛一拍大腿。
……
「不是,姑娘,你是不是看暈了呀?還是你沒認真看呀?」
書攤大哥說:「他不是強姦犯,他是為了保護喜歡的人殺了人呀?」
11
我氣喘吁吁地跑回家,回想著剛剛書攤大哥絮絮叨叨說的日記內容。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是那樣的呢?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死死咬住唇,如同魔怔般瘋狂翻動日記本。
零碎的片段偶爾映入我的眼帘。
[和她分開的第一年的 12 天]
她和所有高中同學都斷了聯繫,還是找不到她。
她現在還好嗎?
……
[和她分開的第三年的 32 天]
看見一個背影很像她的人,從三輪車上跳下來就追,結果追上去才發現不是她。
三輪車師傅會不會覺得我有病?
……
[和她分開的第四年的 31 天]
這已經是失去她消息的第四年了,可我還總是期待著在下一個街角就能突然遇見她。
不是說,人每過七年,身體里的細胞就都會換一遍嗎?
算起來,從高一到現在,已經七年了,可我還是好喜歡她。
是不是我的每個細胞更新的時候,都會對新細胞叮囑說:
你要記得,李竹新喜歡路媛媛。
……
一頁頁日記在我的手下快速翻頁,直到看到某一頁,我翻動日記的手頓住。
【和她重逢的第一天】
我……我真的遇到她了。
好險,幸好我及時趕到了。她竟然被人跟蹤了。
寫到這裡,手都在顫,好後怕。
可我現在,又真的真的好高興啊。
高興到想哭。
幸好,她也還記得我。
哪怕她當時只是不確定地叫我:「李……竹新?」
我好想知道她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去了哪些地方,認識了誰,可我又不敢問。
這是ṱüₘ不是老天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呢?
【和她重逢的第二天】
在她的花店門口徘徊了很久,甚至在猶豫該先邁左腳進去,還是先邁右腳進去會比較帥一點。
說到底,還是慫。
結果被老齊路過看見了,他還嘲諷我:「李竹新,是不是想追人家小姑娘?你看你那點出息!」
一個不注意,被他一把推了進去。差點摔在媛媛面前。
齊行這個狗東西,虧他還是我師傅!一瞬間欺師滅祖的心都有了。
可是媛媛好溫柔,她還問我:「怎麼啦?」
唉,明明我都已經跟著師傅抓過好多窮凶極惡的犯人了,可在她面前,我卻永遠跟個毛頭小子似的。
看到這裡,我的頭瞬間又疼痛了起來。
我好像看見李竹新站在我面前,有些侷促,而我憋著笑看著他。
半天,他才紅著臉磕磕巴巴地說:「那個,我能不能,以後每天在你這裡預訂一朵玫瑰花?」
好奇怪,我抬手摸上自己的臉頰,為什麼我現在在哭?
眼淚滴在日記本上,我低頭,看見日記本上寫著:
這樣每天就能見她一面了,我可太聰明了。
可我當時怎麼能腦子抽,每天只預訂一朵呢?這樣會不會顯得很小氣?啊啊啊啊!
和老齊說了,老齊又笑我。
「那你要不就學學小姑娘們愛看的霸總文,說什麼,女人,你這花店裡的花我都承包了,你看看人家什麼反應。」
【和她重逢的第二天】
晚上和老齊探討了一下追女孩的方法。
老齊這傢伙一套一套的,給我整得一愣一愣的。
最後他說:
「你大膽追就是了。」
「我年輕的時候見過最離譜的,還是一個女生聽說我最好的哥們愛喝蘿蔔汁,榨了滿滿一大桶塞給他,那架勢,跟過年趕集一樣。周圍人都看笑了。害,別的女生那送的蘿蔔汁,都是精緻的小瓶,包裝得都可精美了。」
「就這樣,她都還把人追到手了,現在女兒都應該和你一般大了。」
老實說,我心裡寬慰不少。
日記本里詳細記錄了李竹新和我的每一天,我透過紙張,看著日記本里的那個世界。
李竹新每天都會從路媛媛手裡接過一朵玫瑰花,然後小心翼翼地插在他的陽台上。
我看著他忐忑又笨拙地接近路媛媛。
他們開始分享愛聽的歌,開始談天說地,李竹新一點點開始勇敢起來,而路媛媛開始一點點親近他。
直到一則不同尋常的日記出現。
【和她重逢的三個月 9 天】
今天我又看見之前跟蹤過媛媛的人了,他躲在巷子裡,一直用很骯髒的眼神看著花店裡的媛媛。
我當時就沒忍住,把他打了一頓,警告他不准再接近媛媛。
似乎對待這種人,只能以暴制暴。
他一直在求饒,說他不敢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直很不安。
算了別想了。三天後的情人節,還要約媛媛出去玩呢。
會不會有點明顯啊?如果,如果我表白,媛媛會答應嗎?
是不是很突兀啊?
要不到時候在一個安靜的湖邊表白?不然萬一周圍人多起鬨,媛媛迫於壓力,想拒絕我都不好開口。
可如果,如果她答應我了呢?
李竹新!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
可三天Ŧū¹後的日記卻斷了記錄。
情人節當天發生了什麼,我是最清楚的人。
我哭泣著將頭埋進胳膊里,腦子疼得像要爆炸。
李竹新侵犯我的樣子,和日記本里的溫柔判若兩人。
我明明清楚地記得,我的手腳都被他抓住,動彈不得啊?
突然,我身子猛的僵住。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我的手腳都被抓住。
可是李竹新只有一個人,
他是怎麼,同時抓住了我的手……
和腳呢?
12
我想求救,可嘴卻被人用膠帶封住。
幾個男人的笑聲一直迴蕩在我的耳邊。
令人作嘔的觸碰、下流的調笑,像刀一樣刺入我的身體。
鮮紅的掌痕印在我的臉上,我大概渾身都是青紫的。
我想蜷縮起身子,可手腳都被人按住了。
那個曾經跟蹤過我的人掐著我的脖子,笑得格外猙獰。
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我是不是其實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在地獄裡呢?
忽然,我聽到他們似乎將隔間門緩緩打開了一道縫。
有人笑著說:「那個警察還在門口等著呢,從早上等到晚上,可真夠痴情的。」
「明明都在門口貼告示說今天有事外出了啊。對了,簡訊你發沒?」
「用她手機發了啊。說她臨時有事很晚才會回來。我還貼心地說了手機要沒電關機了,這樣他聯繫不上她也不會懷疑的。」
「對了,那警察叫什麼來著?李竹新是吧。」
聽到「李竹新」三個字,我空洞的眼神激起一絲波瀾,忽然又掙紮起來。
本來已經乾涸的眼裡又流出淚水。
他們看好戲般撕開我嘴上的膠帶,我看著門縫裡隱約透出的那個站在店門口的背影,抽泣著嘶啞道:「李竹新……李竹新 ……救救我 ……」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
李竹新,我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
可門再度被關上,嘴很快被人捂住,他們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