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和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自認對你的生活細節了如指掌。
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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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和喬俏分手了。
到了談婚論嫁只差臨門一腳,兩人分手其實會牽扯很多東西。
但江岸快刀斬亂麻。
喬俏歇斯底里,大哭大鬧,她的家人也跟著叫嚷,說喬俏的名聲都被他毀了,要他負責。
江岸直接搬了家。
公司有幾個副總支撐業務,他只需要把控大方向,甚至不需要每天去公司。
所以喬家人根本找不到他。
大家都猜測江岸是不是躲出國了。
但其實沒有,江岸不僅沒出國,反而回了老家。
這座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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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江岸隱晦提過,他的母親,是街邊開按摩店的。
狹窄的三十平的房子,分割成兩部分,一邊是江岸的床鋪,一邊是他母親的接客區。
他母親「工作」的時候,從不避諱他。
雖然江岸從懂事起就知道避開,每次他母親帶了客人進屋,他就會躲出去,但那些事還是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甚至他上小學的時候,還會在那些來開家長會的家長中看到熟悉的面孔——他們,都是他母親的「客人」。
所以他厭惡一切人與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且有潔癖,一天恨不得洗八次澡。
我剛開始不知道這些,只當是江岸高冷。
後來知道了,對他就只剩下心疼。
哪怕後來和他日漸熟悉,我也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我和他的距離,不敢離他太近,生怕他不自在。
他說這座城市有他所有的不堪,他永遠不會再回來。
所以,江岸,你為什麼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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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自然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我跟著他,看著他在酒店入住,又打車去了高中母校。
其實我也好多年沒回來過了,這麼一看,還有點懷念。
我家就在學校旁邊。
這個小區當初就是專門為富人打造,周邊是本市最好的重點中學,距離三甲醫院開車不到二十分鐘,小區都是聯排別墅,一棟幾百萬起。
所以會在學校門口碰到我父親,我一點不意外。
我看著跟在父親身邊的少年。
我和少年從未見過面,但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應該就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也羨慕過他,為什麼就能得到父親所有的寵愛。
以前我以為是因為他是男孩,父親重男輕女。
後來我發現,只是因為他的母親,和我父親相愛。
他是愛情的結晶,所以就算他是私生子,但他從小被愛意包圍,過得比我這個婚生女幸福得多。
很小的時候,幼稚園的ƭü₊老師告訴我,沒有父母會不喜歡自己的小孩。
我那時傻傻地相信了。
後來才知道,大錯特錯。
父母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不同的喜好。
法律只規定父母對孩子有撫養義務,但沒有愛的義務。
我死後不久,父母就離了婚。
父親終於可以讓他的愛人和兒子光明正大進門。
母親和某個熱情追求她的小狼狗一起出了國。
真是奇怪,他們既然可以選擇離婚,為什麼要相看兩厭這麼多年呢?
害得我總是對親情抱有期待,以為只要我聽話一點,再聽話一點,父母就會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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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顯然認出了我父親,但他沒有打招呼。
我有跟他說過我和父母關係生疏,就連我的葬禮,他們都沒有出席。
我跟著江岸一起踏進校門,卻還是忍不住回頭。
看著少年親密地依偎在父親身邊,兩人有說有笑地上了車。
他們感情真好。
真讓人羨慕。
我站在原地愣怔地看了好久,再回神,江岸已經走遠了。
「江岸,你別走這麼快呀。」我連忙追上他的腳步。
母校的一切都沒變,路過操場的時候,我指著那棵茂盛的榕樹:「你瞧,我當初就是在這棵樹下對你動心的。」
我在日記里寫過這件事,他一定記得。
果不其然,江岸走了過去。
他站在那棵榕樹下,靜靜地看了很久。
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
他又去了學校的大會議室。
偌大的會議室,江岸在最後一排坐下。
我也跟著在他身邊坐下:「我記得你當時就是坐這個位子吧?」
我永遠不會忘記散學典禮的那天。
結束的時候,人潮洶湧,都在往外面擠。
我只追尋著江岸的身影。
其實我沒想要做什麼,我只是想偷偷離他更近一點。
但就是這麼巧,電線短路,突然跳閘。
整個會議室瞬間陷入黑暗。
這個會議室的位置很偏,周圍又都是茂密的大樹,即使是在白天,也必須開燈,否則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當時我就想,或許這就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這是我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天,哪怕是膽怯如我,也想瘋狂一次。
所以我埋著頭,不管不顧地找准方向衝上去。
我記得他身上的味道,那天他背我去醫務室,我聞了一路。
「江岸!」
他想推開我。
但我卻是用力,抱得更緊了一些。
「我喜歡你。」我的語調飛快,「謝謝你,雖然你可能不知道,但你給我了很多很多勇氣。
「希望你上了大學之後,會有更精彩的人生,以後前途璀璨,一片光明。」
燈光乍亮。
我捂著幾乎快躍出嗓子眼的心跳,落荒而逃。
後來,我珍而重之地,將這一天寫在了日記里。
我以為這一天值得永久紀念。
可是在知道江岸有陰影之後,我只恨自己的自私。
所以過了很久之後,我又重新把日記翻到這一頁,寫下:
【江岸,對不起,我那時昏了頭,只顧著發泄自己的感情,不知道你這麼厭惡肢體觸碰。我不敢問你這件事,只希望沒有加深你的陰影。Ṱü⁻】
又過了很久,江岸身邊出現了喬俏的身影。
我再次在日記補充:
【江岸,很高興你能擺脫過去的困擾,從此步入新的人生。我一面難過,又一面慶幸。慶幸我當年冒失的舉動沒有帶給你永久的困擾。江岸,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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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江岸將過往走過的路,全部重新又走了一遍。
從高中,到大學,到剛開始創業時的那個小小寫字樓。
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有一股隱隱的不安。
但江岸從來都是理智的人,他應該不會衝動的。
於是我安慰自己,是我想多了。最近江岸的瑣事那麼多,他又不是機器人,情緒有波動是正常。
等走完這一段旅程,時間已經過了快一個月。
喬家也終於明白他們沒有威脅ẗüₕ江岸的能力,消停了。
江岸回到城裡,主動給喬俏打了電話。
「冷靜了?那我們聊聊。」
喬俏赴約得很快。
她仍舊如我記憶中那般光鮮亮麗,和江岸很相配。
「這是之前你住的那套房子的房產證,等會兒我們去一趟房產局,把房子過戶到你名下。」
喬俏冷笑一聲:「怎麼?這是補償嗎?」
「是。」江岸說,「如果你不稀罕,那就算了。」
喬俏臉色一僵,卻沒說拒絕的話。
「不過在這之前,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喬俏冷著臉:「你還有什麼想問的?你不是都知道了?」
江岸點點頭:「所以,我那晚確實沒有毀你清白。高中的散學典禮上,抱著我的那個人也確實不是你。」
喬俏不說話,但放在腿上的雙手已經絞成了麻花。
我終於明白,江岸和喬俏之間,全是欺騙。
「你一開始就知道,那個人是盛夏,對嗎?」
喬俏咬牙:「是又如何?她自己沒膽子,跟在你身後這麼多年都沒勇氣表白,你和她也沒有確定關係,沒道理我不能追求你吧?」
「但是你欺騙了我。」
「所以呢?江岸,這麼多年,你捫心自問,你對我沒有一丁點感情嗎?」
「沒有。」
江岸的聲音,短暫卻有力。
喬俏揚手就想給江岸一個巴掌。
但江岸制止了她。
「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很明確地告訴過你,我對你,只有責任,沒有愛情。
「是你自己願意,說即使只有責任也沒關係。」
江岸說著,鬆開喬俏的手,自嘲一笑:「真是可笑,其實我根本不是有責任心的人。
「我只是怕盛夏對我失望,所以在她面前表現得很有責任心。
「喬俏,這幾年我自認對你沒有任何虧欠。你要的也從來不是我的愛情,你要的是金錢、地位、榮譽,這些我一樣不少的都給了你。
「所以,今天過後,我們兩清。你和你的家人,都不要再來打擾我,嗯?」
喬俏恨恨咬牙,好半晌,不甘心地道:「知道了!」
辦完過戶手續,江岸和她,徹底劃清了界限。
我跟著江岸,見他又去見了律師,看著他清點自己的財產。
於是心裡的那股不安越來越大。
我怕江岸真的會做錯事,走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