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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東西離開的那天,林兆拉住我:
「那你好好治病,等我這邊事情結束了就去找你。」
我看著他,第一次覺得那麼輕鬆,扯了扯嘴角,竟然真的能如願露出一個笑容來:
「林兆,我是真的喜歡過你,撕心裂肺的喜歡,後來也是真的恨你, 錐心刺骨的恨, 不過這都過去了,你別來找我, 我好不容易忘記了, 再見到你的話, 我會痛苦, 你如果對我還有一絲愧疚, 就別再讓我覺得痛苦。」
林兆緩慢放開拉住我的手:
「但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許千樹,我沒喜歡過周南絮, 他幫過我,在我看來我們是朋友,所以他出事了,我心裡不好受,我當年做的那些事, 就只是因為這個, 和其他沒關係, 許千樹,我喜歡的……」
我沒再聽下去, 轉身上了車。
林兆喜歡的是誰,是我還是周南絮,這是十八歲的我迫切地想要去問清楚的事情, 可我現在不想知道了。
我今年二十四歲了。
周阿姨說的對,還是很好很好的年紀。
「阿姨小時候上學學寫字, 那天老師留的作業是把當天學的字回家寫一頁紙,我一筆一划地寫, 生怕寫錯, 但小孩兒嘛,新學會的東西寫錯在所難免,每次有一筆寫錯了, 我就把那篇字撕掉重新寫, 一晚上撕了十多頁紙。」
「然後呢?」我喝著排骨湯問。
周阿姨笑了,露出了臉上很明顯的歲月痕跡:「然後啊, 我媽就說我浪費紙, 拿著掃帚追著我滿屋子地揍!」
「我媽那時候就告訴我:你不能因為一個錯字, 就把整張紙都撕掉, 不然是要打屁股的。」
周阿姨看著我,我知道,這話是對我說的。
我點頭:「阿姨, 再幫我盛一碗排骨湯!」
十八歲的那年, 我寫錯了一個字, 之後的六年里,一直在試圖將那張寫了錯別字的紙撕掉, 可那只是一個錯字而已, 或許並不足以影響我之後的人生。
今天排骨湯好喝,滑進胃裡暖烘烘的,讓我想起書上的一句話:
「麵條裹著湯汁滑入胃中, 這剎那, 我也想感慨,我也想落淚。 這面不錯,幸好沒有死在昨天。」
——全文完——
《錯別字》番外
許千樹視角:
我高二那年正趕上改革,教育局規定,不允許按成績分班,所有學生打亂重組,我從我媽的班級里分了出去。
那時候,我和林兆同班,他的座位靠窗,我的座位靠牆,我們倆之間,隔著整個班級。
林兆從沒注意過我,我也很少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直到那天,學校有個學生跳樓了。
那個學生叫周南絮,我知道他,我媽經常跟我提起這個人。
他是我媽的學生,據說是個腦子很聰明也夠努力的大學霸,我的成績總是在他後面幾名。
我媽說,要是我能超過周南絮,她就獎勵我一輛山地車,所以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路過我媽班級的時候,都會偷看坐在教室裡面的周南絮,他不只是周南絮,還是我的山地車。
我媽說如果不是知道我那點小心思,還以為我是看上了她們班的哪個小姑娘,畢竟我那時候的眼睛裡,滿滿的全是渴望。
然而我並不討厭我媽拿我和她的得意學生做比較,因為當她提起周南絮的時候,並不是真的要我和他競爭,更多的,是欣慰和驕傲。
她覺得,那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學生。
可是高二上學期過半,我媽對周南絮的態度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她恨鐵不成鋼地告訴我:「這孩子不學好。」
而我也是在那時候聽說了在全校沸沸揚揚傳起的八卦:
「周南絮給林兆寫情書。」
同性戀——這是我媽認為的,不學好的根源。
我想著周南絮,不由自主地側頭看向坐在窗戶旁邊的人,林兆手裡轉著筆,目光也剛好落過來,視線交匯的那一刻,我沒由來的心虛,很快又把頭轉了回來,可黑板上那道過程繁瑣的數學題,我已經聽不進心裡了。
再後來,我媽很少提起周南絮了,而他也不再遙遙領先地在成績單榜首代表著我的山地車。
我得到了我媽承諾的禮物,可我並不開心。
因為我知道,我並不是真的超過了周南絮。
一個用力追逐的目標突然消失,我的生活像是平靜的水面地打進了一塊石頭,水花翻的不大,結束的也猝不及防。
我不再關注周南絮了,他已經不是我的那塊石頭。
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周南絮的那天,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很小的雪花,掉在地上甚至來不及堆積,就化成水攤在教學樓前的紅磚路上。
天台的風很大,我來上面打掃衛生,本來那不是我的任務,但當天值日組長說他感冒了,嬉皮笑臉地讓我跟他換一下,我同意了。
出來的匆忙,我忘記戴圍巾,只能把校服拉鏈拉到最頂端,勉強能把下巴埋進去。
我就是在這時候見到的周南絮。
我沒跟他打招呼,因為我雖然我認識他,但我想,他大概是不認識我的,更不可能知道我那關於他的山地車幻想。
可他站在天台邊緣,突然開口問我:
「你是陳老師的兒子?」
我愣了愣,把手裡的垃圾袋往身後扯了扯,突然有些心虛。
難道他知道我拿他當假想敵了?
我點點頭:「嗯。」
周南絮看著我,很久很久沒說話,我以為這個話題結束了,轉身繼續把天台上的垃圾撿到手中的垃圾袋裡,再抬眼,周南絮已經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原本圍在他脖子上的圍巾:
「送你。」周南絮說。
我擺手:「不用,這麼冷,你自己戴吧。」
周南絮臉色不好:「讓你拿著就拿著,畢竟本來也是……」
本來也是什麼,他沒說,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他那時候大概是想說:「本來也是你的東西。」
我收下了圍巾,垃圾撿完也快到了上課時間,可周南絮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只得轉身提醒:
「要上課,你也趕緊回教室吧!」
周南絮沒理我,只是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又很快轉了回去。
在未來的很多年裡,我都在後悔,那樣悲傷的眼神,我為什麼沒有拉走他,告訴他天冷,有什麼事我們回教室說。
可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周南絮死了,從七層的教學樓上跳了下去,雪花落在他的身上,融進他的身體里,成了一攤血水,又流回到了那片紅磚上。
那之後,我的世界多了一個人,他叫林兆,那個原本與我隔了一整個班級的人。
他說他喜歡我,直到高考之前,我從沒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