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掛斷電話,我一陣脫力。
我居然嫁到了影帝之家?
一家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影帝?
07
「安馨?!」
剛出衛生間,我的肩頭就被拍了一下。
回過頭,見到一個清瘦的男人,戴著眼鏡,正在洗手。
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孔。
「方……方星偉?」我沒太敢認。
「嘿!還能叫出我名字來,可以啊安大馨!」方星偉擦乾淨手,又擦了擦鼻子,聲音很欣喜,跟此時我的心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方星偉是我高中的同桌,學霸一枚。看到他擦鼻子的動作和高中時一模一樣,讓我瞬間有些感慨時光如梭。聽到他叫我高中時的綽號,更是讓我恍如隔世。
「方律師!這次實在是麻煩您了!我這就送您回去吧!」一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很畢恭畢敬地對方星偉道。
「您先回吧,我這兒遇到個老同學。」方星偉對他點點頭。
「律師?你怎麼改行了?你不是讀的理論物理嗎?」中年男人走後,我奇怪地問。
「嗨!理論物理就是個死胡同!我啊,碩士的時候理轉文了。」方星偉又擦擦鼻子,「您這是……觀光來了?」
「有人砸了我爸酒樓,我們過來處理下。」我簡單地說。
「啥?大過年的安叔叔的店被砸了?誰啊這麼損?」方星偉驚訝極了,「你們找律師了嗎?我哥怎麼沒跟我說呢?」
「你哥?」我一頭霧水。
「方源!安叔叔店裡的方經理!你認識吧?我表哥!」他說著,就看到了方源的身影一閃而過,忙高喊一句,「哥!」
「誒……」我想要去攔,但他們已經互相看到了對方。
家醜,瞞不住了。
…………
三分鐘後,方星偉和方源的交頭接耳結束,方星偉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哎呀我說安馨啊,你現在怎麼這麼慫了?」
「……」我無言以對。
方源拉了他一下:「大偉,怎麼說話呢!」
「本來就是啊!上學那陣兒,你拽著我領口給我拎起來的那氣勢到哪兒去了?」方星偉沒有停口的意思,「你公婆還有你這個二十四孝老公,這是合起伙兒來消遣你呢!你還要和解?」
「我要和解?」我看了一眼方源。
「安叔叔好像有這個意思。」方源皺眉道,「你說你這公公,既然老年痴呆了,為啥不好好擱村裡待著,跑北京瞎晃什麼呢!」
「他沒痴呆,裝的。」我咬住嘴唇,「方星偉,這種情況是不是需要鑑定是不是老年痴呆?」
「這個咱先不論,」方星偉道,「我先問你一句話——你跟你老公的日子,還打算過下去不?打算過,咱有過的法子;不過了,咱就好好給你出口氣。」
兩人都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我老公他……如果不跟他農村那個家有牽扯的話,他是個很好的丈夫和父親……」
「哦,那就是不離唄!」方星偉摸了摸下巴,「那就鐵定要和解了!老年痴呆這個不好鑑定,容易扯皮拖時間,咱們就在賠償金上面好好研究一下!一次就得讓他們肉疼,再不敢造次!還要讓你老公給你寫保證書,保證不讓他公婆還有他那些嘀里嘟嚕的農村親戚再來煩你們!」
我看著方星偉,他依然是上學時候那種有點欠欠兒的神情。一時間我還有點恍惚——不過是跟著杜鵬濤回了趟他們老家,怎麼他家人就鬧到這個地步了?我的生活為什麼瞬間就分崩離析了?
「你看著我幹啥?哦,是怕請不起我嗎?放心啊,我給你個老同學的友情價——等這事兒了了,請我吃頓火鍋就行!」方星偉嘻嘻哈哈道,「安大馨同學啊,人均二百就行!」
「可是我公婆要來我家長住了……」我一點兒也嬉笑不起來。
「這樣,你把前因後果跟我詳細說說……」方星偉也收起了嬉笑。
…………
二十分鐘後,我們走回派出所的辦公室。
「大馨啊,你幹什麼去了?打你手機也不接?」老爸把鈺鈺遞在我懷裡,「你公公得病的事,你怎麼沒跟我說啊?」
我看了一圈,杜家的三人都不敢跟我對視。我深吸一口氣:「爸,這不是還沒確診嗎?我想著大過年的咱先不說這個了,就沒想到杜鵬濤他爸媽會不跟我打招呼就跑過來,他爸還犯病去咱家店裡砸東西,這事兒啊,純屬事發突然!」
杜鵬濤長出了一口氣,滿臉堆笑道:「就是!爸,這事兒啊,就是個烏龍!都是誤會,咱一家人,說開了就好了!」
「不過呢,」我繼續說道,「親兄弟還要明算帳,我爸這店大過年的讓砸了,多不吉利啊!這一年的生意都得受影響!再說,那倆花瓶,正經拍賣會上拍得的,杜鵬濤你也知道,那倆花瓶放到現在是個什麼價了。」
「大馨,你什麼意思啊?」杜鵬濤臉上的笑容頓時又凝固了。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賠錢啊!」我伸出五指,「至少得這個數!」
「啥?五萬?」婆婆脫口而出。
「不,五十萬!」我冷冷一笑。
09
「嗷——不讓人活了啊!媳婦要逼死公婆了啊!」
婆婆冷不丁就是一嗓子,嚇得所有人都是一抖。我相信,如果不是雙手被綁限制了她的發揮,她還能玩出更多花樣來。
鈺鈺立刻大哭起來。
「媽,您先別嚎!嚇著孩子了!哎呀!大馨是氣話!氣話!」杜鵬濤連忙安慰了他媽幾句,又把鈺鈺送到老爸懷裡,「爸,我跟大馨說兩句!」
老爸哄鈺鈺的空檔,杜鵬濤一把將我拉到辦公室外面,壓低嗓音:「老婆你可別再刺激我媽了!給我個面子!我搞定我媽,你搞定你爸,行不?」
看著他滿頭大汗的樣子,我心裡一陣難過:「怎麼搞定?」
「能不能讓你爸先把諒解書籤了?」
一瞬間,我就清醒了——很顯然他也知道諒解書的重要性!
剛才,經過方星偉長達 10 分鐘的科普,我已經明白了不簽這個諒解書,他爸大機率就得進去!
他這麼問我,是要跟他爸媽統一戰線來對付我跟我爸了?
那麼,我的婚姻,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都開始發抖:「杜鵬濤,你看著我眼睛——你是打算跟我過下去,還是打算聽你爸的,跟我離婚?」
「老婆你胡說什麼呢?!咱們不是早就約好只有喪偶,沒有離婚嗎?!」他急了,一把捉住我的手。
他的力氣很大,我的手骨傳來一陣疼痛:「鬆手!」
就在這時,方星偉走了出來,見狀一把推開杜鵬濤:「你誰啊,動手動腳的幹嘛?」
「你他媽誰啊?」杜鵬濤也推了他一把。
我連忙站到兩人中間:「大偉,這我老公!」
「哦哦哦,杜先生是吧?」方星偉立刻舉手表示誤會,「我是安大馨,啊呸、安馨的高中同學,我姓方,天圓地方的方。」
「天圓地方?高中同學?您待一邊兒去行嗎?沒個眼力見兒的!我們家的事兒,你瞎摻和什麼?」杜鵬濤沒好氣。
「是這樣的杜先生,我不止是安馨的高中同學,還是她的律師。」方星偉絲毫不怵,甚至依然保持著微笑。
「律師?」杜鵬濤難以置信地望向我,「老婆你認真的?找了個律師對付我爸?」
看到他受傷的表情,我心裡還是一陣難過。但理智很快戰勝了情感,我硬著心腸開口道:「沒錯,你想要我爸簽和解書,就先賠他的損失。」
「是諒解書……」方星偉在一旁小聲道。
「我爸他痴呆了啊!他不是故意的!」杜鵬濤又開始耍賴。
「是這樣的,杜先生,我們現在已經認可了您關於您父親患有老年痴呆的這一陳述,對此沒有異議。也就是說,您父親沒有民事行為能力。那麼他所造成的損失,將會由他的監護人,也就是您的母親來賠償。當然了,您也可以申請成為您父親的監護人,但不論誰賠,都是必須賠的。」
「我不賠又能怎麼樣?你嚇唬誰呢?」杜鵬濤雙拳緊握。
「不賠的話,我們是可以申請強制執行的。您父親名下的存款、您母親家裡的不動產、工資收入都是可以優先被用來賠償的。」
「啥?你要逼我媽賣祖宅?」杜鵬濤雙目圓瞪,不可置信地轉向我,「老婆,這……這也是你的意思?」
我別過眼睛:「你爸砸東西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砸了就得賠。」
「那……我要是就不賠呢?你們……就一直關著我爸?」
「是這樣的,」方星偉接口道,「如果杜先生您同意賠償,那安叔叔就可以給您簽諒解書,咱們進入民事和解流程。如果您堅持不賠,那麼我首先要對您所陳述的——您父親患有老年痴呆這一說辭提出複議,下一步就需要您找相關機構出具鑑定報告。您也知道老年痴呆必然是伴隨著腦部症狀的,在 CT 中會有清晰的顯示。如果真有機構出具了鑑定報告,那麼我會再次申請複議,程序上可能需要好幾個月。而在這個過程中,您父親是不能被保釋的。」
「他不是老年痴呆,他是有精神病!」杜鵬濤突然改口。
我吃了一驚,看向他。他怎麼張口就來?
「杜先生,」方星偉從上衣胸兜里掏出一支筆樣的東西,揚了揚,「您說的話,我是全程錄音的,希望您慎重一些,不要信口開河。」
「你……」杜鵬濤緊緊抿住了嘴。
半晌,他紅了眼圈:「老婆,你真的找了個律師來對付我?」
見我點頭,他也點點頭:「好!你無情,但我不能無義!不就是賠錢嗎?我賠給你!你們商量好了怎麼對付我,就進來談吧!」
說完,他轉身一頭扎進了辦公室,留下我和方星偉面面相覷。
「他……他平時不這樣。」我試圖解釋。
方星偉一擺手:「可以理解。平時沒少看你朋友圈曬老公、曬女兒。這人啊,有時候得遇到事兒了,才能知道是不是真金,禁不禁得起火煉。」
「你能看到我朋友圈?」我吃了一驚。
「當然了,大三那年加的,你不會都忘了吧?為了要你微信,我還請你們宿舍的張倩吃了一頓麻辣燙呢!」
「……」我毫無印象了,大三正是我遇到杜鵬濤那年,那一年我的眼裡心裡除了他,再也塞不下任何一件事。
「不是吧你真忘了?我小姑結婚,找你要安叔叔聯繫方式,走後門安排酒席的事兒,忘啦?」
「哦!」我終於想起來了,似乎是有這麼一件事。
「不過安馨,我覺得你老公跟你還是有感情的。這事給他們個教訓就行了。畢竟拋開你公婆的事,你們的日子還是能過好的,孩子又這麼小,也沒有必要鬧得太過激,以免雙方留下心理陰影。」方星偉有點苦口婆心。
「可是,他跟我已經不是一條心了。」我悠悠地說,一邊隔窗看著杜鵬濤不知在跟他媽吵些什麼。
「今天先談賠償的事兒吧,後面你怎麼想的咱們再溝通,成不?」方星偉擺擺手,「安馨你振作一點兒!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進去吧,大家當面把所有事都攤開了談。」
說完,他拉開了辦公室的門,對我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11
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微妙,並沒有我想像的那樣劍拔弩張。
在方星偉的斡旋下,談判進行得甚至異乎尋常地順利。
賠償款的金額,被我爸主動降到了當年他朋友拍下花瓶的原價——19.8 萬。
加上給方源的醫藥費,湊了個整是 20 萬。
杜鵬濤也沒再磨嘰,當場就給我爸轉了 20 萬。
我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錢,家裡我管錢,他每月 1 萬元的工資有 4000 雷打不動地匯給他爸媽。
平時他也會搞搞副業,這部分收入我沒有過問過,隔三差五他跟同事們聚餐,還有逢年過節送我點禮物什麼的,都是靠他副業的收入。
我辭職帶娃之後,全靠老爸每月支援 1 萬元,生活品質才不至於斷崖式下降。我又不論什麼都想給鈺鈺最好的,所以幾年下來,外企工作攢下的幾十萬幾乎見底了。
20 萬,也許已經掏空了他的小金庫吧。
到帳後,我爸的語氣很溫和,但話很硬:「倒也不是真缺這 20 萬,就是一個態度。損壞別人東西照價賠償,這是天經地義。小杜,你這孩子這幾年怎麼樣,我也是有數的。你既然表態了,堅決不離婚,那麼就給爸爸一個態度吧!你爸媽的事,你準備怎麼處理?」
婆婆聽了這話,終於直著脖子叫了起來:「鵬濤啊,這家人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藥啊!你爸媽都被他們送到局子裡來了,你都被訛了 20 萬了,你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呢?」
「媽!您能少說兩句嗎?爸砸了人家東西,賠錢是應該的。但兒子真的能力有限,不能一次次地給你們搞這些善後了。兒子有心無力了。媽,您要是真想逼死兒子,那您就繼續鬧吧!」ƭű̂ₛ杜鵬濤的眼神有些渙散,他媽看著也有點兒怵,終於閉嘴了。
諒解書的流程結束後,兩個警察走過來,給杜鵬濤爸媽把手銬解開了。
「大馨,你帶鈺鈺先回咱爸家,等我回去找個酒店把我爸媽安頓好了,晚上再來接你們回家,好不?」杜鵬濤將我拉到一邊,低聲問。
「算了,」看著灰頭土臉的他,我一陣心軟,突然覺得自己做得有點過火,「讓你爸媽先住幾天吧。你不是說一禮拜就讓他們回去嗎?」
「老婆……」杜鵬濤頓時紅了眼眶,「那我就先領著爸媽去咱家住幾天,你放心,少則三天,至多一個禮拜,我準保把他們勸回去!鈺鈺這兩天穿的衣服我晚上就給你送過去!」杜鵬濤在我耳邊說,一邊還偷偷拍著胸口,似乎在保證著什麼。
「Ŧüₓ不用了,鈺鈺在姥爺家也有衣服。那我等你消息。」我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心裡總覺得這事解決得太輕巧,我婆婆那個不吃一點虧的性格,不會善罷甘休。
此時我望向二人,只見公公杜長喜不知是不是入戲太深,依然保持著一副痴傻的表情。
婆婆則恨不得用眼神將我一箭穿心。
杜鵬濤寫給我的保證書,揣在我上衣的口袋裡,就好像一塊紅炭。
派出所門口,兩路人分道揚鑣。
一直沒說話也沒哭沒鬧的鈺鈺,坐在姥爺的車上,突然開口問我:「媽媽,你跟爸爸是要離婚了嗎?」
「沒有啊,鈺鈺怎麼會這麼想呢?」我脫口而出。
「那為什麼我們不回自己家?」鈺鈺顯然不信我的話。
「因為……你爺爺奶奶來了,咱們家住不下啊。」
「那咱們要在姥爺家住多久?」
此言一出,正在開車的老爸也看向我。
「爸!看路!」我焦急地提醒。
…………
「大馨啊,你怎麼想的呢?」
回到家吃完晚飯,哄睡了鈺鈺之後,老爸把我叫到了書房,遞給我一杯溫牛奶。
老爸的聲音很低沉:「有啥想法都放心跟爸說。你做什麼決定,爸都支持你。」
「爸,看你說的,哪兒就到那一步了!我就是跟鵬濤他們家人有點兒處不來。等他們走了,一切也就能恢復正常了。」我強顏微笑道。
「你覺得還能恢復正常嗎?先不論小杜背著你存私房錢這事,你這麼為難他爸媽,他心裡能不記恨你?」
「爸,之前在他們老家,他爸媽也挺為難我的,扯平了。」
「你這孩子!爸爸希望你過得好,但這個好,不是委曲求全的好,而是坦坦蕩蕩的好。人這一輩子很短,爸爸總要先走一步的,不能永遠護著你啊。當初你嫁給小杜的時候,爸爸不同意,就是怕出現今天這樣的事。你嫁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他一家人啊!」
「爸,平心而論,鵬濤他也沒給我受過什麼委屈,除了這次去他家。」我說服老爸的同時,似乎也在說服著自己。
老爸正要說話,杜鵬濤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的聲音很慌亂:「老婆!你快快快……快來一趟,我媽要跳樓!」
12
我那婆婆要跳樓?這又是什麼新鮮花樣?
「別啊,你趕緊給攔住,讓換個地方再跳啊!27 樓啊,她要是跳下去了,那我爸的房子不成了凶宅了嗎?」我不以為然。
「大馨!姑奶奶!別貧了,我不是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啊,她要是跳了,不但咱房子成凶宅,整個小區房價都得降!鄰居們見天兒得罵街!」
「你聽聽!這就是你找的好媳婦!說的什麼屁話!」
婆婆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字字入耳,中氣十足。
「杜鵬濤,你的媽,你自己搞定,他們不走,你別再給我打電話了。記住咱倆約定的時間,一禮拜。」
「大馨!你來一趟,來一趟好不好?我媽她不是嚇唬我,她已經翻到護欄外面去了!」杜鵬濤的聲音發著抖,「我拍照了,你快看看!」
「哦!」我掛掉電話,點開他發來的照片,頓時血壓升高——婆婆果真從鈺鈺的房間裡翻了出去,站在了那個我們從來沒上去過的、不足一平方的小陽台上,手上死死抓著陽台上的那根護欄,做出了一副馬上要英勇就義的表情。
「爸,您瞅瞅!那麼高的窗戶,我想翻出去都費勁,這老太太身手可真夠矯健的啊!」我把照片拿給老爸看。
「你公公人呢?怎麼也不拉著點兒?」老爸奇怪地問。
「誰知道呢,也許入戲太深了唄,還演大傻子呢!」我不以為然地說。
「你就一點兒不擔心?」老爸的聲音倒有點憂心忡忡。
「我婆婆那人啊,全世界的人都跳樓死光了,她也不會跳的。她就是作。真要跳樓的人啊,早不聲不響就跳了,鬧這麼大陣仗不過是要拿捏她兒子而已。我不去,她觀眾少,還沒那麼來勁。」
我小口啜著牛奶,把手機關機了,想了想,又把老爸的手機也關機,就連鈺鈺的電話手錶,我都把卡給拔了。
「行吧,你今天也折騰得夠嗆,咱都早點休息吧。」老爸看著我折騰,不緊不慢地喝掉了他的牛奶,嘴唇上留下一道白鬍子,「不過,大馨啊,你要做好長期鬥爭的準備啊,你那公婆,恐怕不是那麼容易送走的!」
「我不怕!那我就天天賴在您家裡,我跟鈺鈺兩人,就能天天吃您做的好吃的嘍!」
「行!一天給你做五頓!不過,你婆婆到底為啥要跳樓呢?」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這個我還真的忘記問了啊!」
正說話間,茶几上的固定電話居然響了起來。百密一疏啊,我居然忘了把固話的電話線拔掉!
老爸看了看我,然後摁下了免提。
「老婆,跳了。跳下去了……」杜鵬濤的聲音有氣無力。
「啊?!」我跟老爸異口同聲。
「不是,你怎麼不攔著點兒啊?叫救護車了嗎?」老爸拿過電話。
「他過來拉我媽來著,腳一滑……」杜鵬濤的聲音帶著哭腔。
「誰拉你媽?到底誰跳樓了?」我一頭霧水。
「我爸,他腳一滑,就掉下去了……我媽這會兒暈過去了,大馨,你快來吧……」
「好,等著我。」我掛斷電話,跟老爸面面相覷。
「你公公掉……掉哪兒了?」老爸難以置信地擠出幾個字。
「樓下吧……鵬濤還沒去看。」
「別慌啊,大馨。你先等等……喂,120 嗎?」老爸已經撥通了急救電話,「哦……已經派車過去了啊,好,謝謝謝謝!」
掛斷電話,老爸想了想:「要不你在家看鈺鈺,我過去吧。萬一有啥鮮血淋漓的場面,我怕你要做噩夢。」
「沒事兒,爸,您看著鈺鈺,我過去。」
…………
我的車還沒到小區門口,遠遠就聽到了警笛聲。
消防車、警車、救護車,停了一大片,路也被堵上了。
我只得把車停在路邊,跑了過去。
樓下拉起了警戒線,外面是黑壓壓的圍觀群眾。
我的心狂跳著。
13
一個相熟的鄰居衝過來拉住我:「大馨啊,你看那人,怎麼好像是從你家窗口掉出來的?」
我順著她指的地方看去,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原來我公公還沒徹底掉下去,得虧衣服穿得厚,他被掛在了我家樓下 26 層的空調外機架子上,正隨風飄蕩呢。
在他腳底下,已經鋪了個厚厚的氣墊,目測至少有兩米高。
我正心驚肉跳,他旁邊的窗戶瞬間打開,幾個消防員不知拿什麼鉤住了他的腳,電光石火間,就給他大頭朝下地拉了回去。
人群發出一陣歡呼。
我雙腿發軟,連忙扶住一旁的路燈,只覺得眼冒金星。
等我上樓,正遇到我公公他們出電梯。老頭兒讓人給綁在擔架上斜立著,杜鵬濤和婆婆站在後面,兩人都面無血色。
老頭兒嘴裡塞著東西,還在悶叫。我仔細一看,塞的是我掛在門口衣架上的真絲紗巾。
見到我,杜鵬濤掙脫開扶著婆婆的手,猛地抱住我:「老婆別怕,別怕。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啊。我爸他就是一腳踩空了……」
到底是誰怕啊?我掙開他,問正在抬起擔架的消防員:「請問您這是要帶他去哪兒?」
「老爺子受到了挺大的驚嚇,出現了一些過激的行為,而且可能骨折了,所以需要送去醫院檢查一下。」消防員小哥說完沖我一笑,我這才發現他一個眼圈烏青。
過激行為……
「大馨,家裡可能比較亂,要不你先別上去了,等我回來收拾一下!」杜鵬濤撓著頭。
「知道了。」我嘴上答應著,等他們一走,還是立刻上去了。
雖然杜鵬濤給我打了預防針,但房間裡髒亂的程度還是超乎了我的想像。
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就好像進了賊!就連冰箱裡的那兩大袋冷凍牛肉,不知怎地都被拿到了茶几上,凍肉融化後的血水順著茶几腿兒,已經洇濕了一大片地毯。
我壓抑著馬上要心梗的衝動,把呲兒呲兒冒冷風的窗戶都關上,然後檢查了一下鈺鈺的臥室。
兩路大腳印從床單上直接到窗台上,清晰地顯示出了二老跳樓前的准Ťŭ₈備活動。
深吸一口氣後,我挽起袖子。
公婆的東西,我給他們悉數打包好了放在門口。
密碼鎖的密碼還有備用密碼,統統換掉。
再想從我鈺鈺的房間裡跳樓?
門兒都沒有!
做完了這兩件事,我體力也消耗殆盡。癱在沙發上準備緩一緩。
眼睛望著天花板,手無意識地順著沙發的縫隙一摸,就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圓圈。
拿出來一看,正是我買了還沒送給婆婆的手鐲。
本應該在箱子裡的東西,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突然間我就反應過來——是婆婆偷藏在這裡的!
沿著脊椎骨,我升起一陣惡寒,連忙跑到臥室,拉開了床頭櫃第一層——果然,我的首飾盒子不見了。
再拉開第二層,我放在家裡應急的五萬元現金,也不見了!
怎麼辦?
我拿出電話,正要撥給老爸,突然意識到我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什麼事都可以哭著鼻子找爸爸的小女孩了,而老爸,也老了。
大過年的店被砸了,我不能再給他添堵了。
我打給了杜鵬濤:「我的首飾和現金呢?」
「老婆你等等啊,我找個安靜的地方跟你說。」杜鵬濤掛斷了電話。
幾分鐘後,他才撥了回來。
「老婆你別急啊,首飾和現金都在我媽那個紫花的包里呢,你看看,一樣不少。」
我掃視一圈,一眼看到了那隻難看的大花包。捉著包角,裡面的東西被我全倒了出來。
首飾盒不知去向,首飾跟五萬現金混在花褲衩、饅頭渣子、吃了一半的鹹鴨蛋之類的雜物中間,我點了點,的確一樣不少。
「解釋一下?」我開著免提,杜鵬濤那邊很安靜。
「老婆,你千萬別生氣啊,你答應我不生氣……」
「幾個意思?」
「我媽她說……說你把我的錢都亂花了,還訛了我 20 萬,所以……她想找補一點兒……老婆你別上火啊,我攔她了,我還跟她動手了。所以她才……才要跳樓……」
「你爸怎麼樣了?」
「肋骨斷了三根,小腿骨裂,還有腦震盪,總之問題不大。得虧樓下的空調外機了,剛裝上的時候咱還非得讓人拆掉,幸虧沒拆……」
「是啊,萬幸。」
「老婆,發生這種事,我真的很抱歉。」杜鵬濤緩了緩,放低了聲音,「以前你總說我愚孝,我還不愛聽。現在看來,你說得一點兒沒錯。老婆,現在這種情況,我爸媽可能不能馬上走了……但我也沒臉讓他們再住在咱爸的房子裡了。所以……能不能麻煩你,把我爸媽的東西都給送過來一趟?」
「行,定位發我。」我沒多說,主要是怕自己一張嘴就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掛掉電話,我找了個跑腿小哥,加了 150 塊錢,讓他把我公婆的那些大包小袋都給送過去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杜鵬濤發消息給我:「辛苦老婆了,東西都收到了。老婆,求你給我點時間,我保證,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和鈺鈺再跟我爸媽見面了,咱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給我點時間。」
「行。」我只回復了一個字。
14
當晚,半是凍著半是嚇著,鈺鈺就有點發燒。
老爸把相熟的社區醫生叫到家裡來給鈺鈺輸了三天液,才好起來。
於是,我帶著鈺鈺,順理成章地在老爸家裡蹭吃蹭喝了一個禮拜。
沒跟我爸說婆婆拿我首飾的事兒,但家裡的金銀細軟,都被我放到老爸的保險柜里了。
另一頭兒,我找了兩撥保潔,給我家來了個裡里外外的大掃除。
鈺鈺的房間加裝了陽台護欄;客廳的大地毯,索性換了張新的。
杜鵬濤那邊兒,並沒有跟我透露太多情況,只有每天晚上會給鈺鈺打個視頻電話。
視頻里的他,鬍子拉碴,背景顯然是在病房的走廊上。
我一句都沒有多問。
沒想到,又過了兩天,婆婆自己摸到老爸家來了。
下午四點多,保安打電話說我「親媽」找我的時候,我差點沒忍住提著菜刀出去的衝動。
幸虧老爸帶著鈺鈺出去玩了,這話讓他聽到了得多傷心!
我在監控里看了一眼,果然是婆婆。
吩咐保安攔住她,我擼起袖子就出了門。
「我媽已經去世了,希望你能尊重她,讓她好好安息。」我壓著火。
「我不說我是你親媽,你能這麼快下來嗎?」婆婆理直氣壯。
「找我什麼事兒?」我沒好氣。
「你跟我們鵬濤離婚的話,你們生的那個小丫頭片子,你肯定是要的了?」婆婆問。
「你說什麼呢?」我驚呆了。
「問你呢,你是要,還是不要?」
「是杜鵬濤讓你問我的?」
「嗯,他不好意思自己問你。」
我立刻拿出手機,撥給杜鵬濤。
關機。
「我的女兒叫杜晨鈺,不是什么小丫頭片子!」三三兩兩的鄰居都遠遠湊了過來,我壓著火。
「都說了鵬濤不好開口,才讓我問Ṱŭ̀₄的。這麼護著,看來你是要她的了?」婆婆不依不饒。
「我跟鵬濤不會離婚,你這麼問有意思嗎?」
「我是問你萬一呢?」
「萬一,我自然是要女兒的。」
「這不就結了!你想要那個丫頭片子,那就把你們現在住那套房子給鵬濤吧,不然,我們不會同意離婚的!」
「……」我頓時濁氣上腦,正想開撕,看了看圍觀群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默默地數著數,硬是把火氣壓下去了。
數完十個數,我微笑著對旁邊看熱鬧的保安道,「這人不是我媽,是我婆婆。她有神經病,一發病就要跳樓。下次千萬別讓她進來!」
「好的安小姐!我已經把她的特徵錄入了,A 級警戒!」保安嚇出一身冷汗來,拿袖口擦著兩頰,而後又呼叫同事。
四個大小伙子,才把婆婆給抬出去,而且四個人都挂彩了。
這戰鬥力,我自愧不如。
婆婆扒在小區的鐵門外面,跳著腳還想罵我。保安隊長威脅說她要報警,婆婆才悻悻離開。
只是杜鵬濤依然關機。
我試著打公公杜長喜的手機,居然接通了。
「大馨……」杜鵬濤的聲音傳來。
「你怎麼關機了?」
「我關機了?誒我手機呢?哎呀,我媽買水果拿我手機付款去了。是不是她不會用啊,給弄關機了!對不起啊,老婆,找不到我著急了吧?」
「你媽剛來找我了,問離婚的話,我要不要鈺鈺。」我開門見山。
「老婆你別聽我媽胡說,我不會跟你離婚的!」杜鵬濤在電話那頭咬著牙,「你甭理我媽!她說買水果去了,我還奇怪怎麼這麼久沒回來……」
「杜鵬濤,你媽為啥一定要逼你跟我離婚?」
「因為……大馨,我不能說。」
「不能說?」
「我說了,你可能真的會跟我離婚。」
15
「怎麼,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心裡都有點波瀾不驚了。
「老婆,你先保證我告訴你以後,你不會跟我離婚!」
「行,我保證。」我說話的時候另一隻手在身後伸出三根手指,表示我說的話不算數,反正他又看不到。
我還真是好奇,杜家二老怎麼就突然表現得好像我刨了他們的祖墳一樣?
「老婆,我爸他……真有精神病。」
「精神病?哪種精神病啊?」
「神志不清會打人那種,俗稱武瘋子。不過,好多年沒有犯過了,這次,純屬是你回去讓他受了點刺激……」
「我怎麼刺激他了?我跟他一共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爸,第二句——教養是跟有教養的人講的。難道是這第二句刺激到他了?」
「不是……是我不小心說漏嘴了……」
「說漏嘴什麼了?」
「你子宮切了的事……」
「……」我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生鈺鈺的時候我是難產,鬼門關走了好幾遭。這件事,本應該是天知地知他知我知的,哦不對,還有給我做手術的大夫知道。就連老爸,也被蒙在鼓裡。
杜鵬濤怕老爸知道這事多想,這也是他維護我的一種表現。
可是,這種事怎麼可能說漏嘴了呢?
「你究竟是怎麼說漏嘴的?漏給誰了?」
「我屬實是不小心,他們套我話,我沒留神……老婆,你知道精神病可能會遺傳吧?」
「你也有精神病?!」我渾身的寒毛都豎立起來——那麼我的鈺鈺……
「不不不,不是我,是……我哥。」
「杜鵬輝?!」
「對,還有……他兒子。」
「他兒子?他那個剛滿月的兒子?那么小ṱŭ⁺的孩子,就算有精神病,也診斷不出來吧?」
「我媽說,那孩子跟我哥小時候一模一樣,跟人沒交流……看人的時候,眼神很瘮人……」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嬰兒身上的味道很大,我一直以為是農村衛生習慣的原因,所以也沒有仔細地去看過他。不過他哭起來的確很執著,他媽忙著的時候,他能一直哭到嗓子徹底沙啞。
「其實在這孩子之前,我嫂子還生了個兒子,只是生下來就發現是痴呆,後來孩子沒滿月就夭折了。我媽篤定了我哥和我嫂子生不出正常的兒子來,所以……所以他們一定要讓我生個兒子,不然,他們說我們杜家這一脈就要絕後了……」
「所以,你爸媽攛掇著你跟我離婚,是為了續你們家的香火?」
「嗯……他們是這麼想的。」
「那你怎麼想的?」
「老婆,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就是你和鈺鈺。」
「那為什麼在你老家,那麼多人圍攻我,你袖手旁觀呢?」
「我……那時候還沒有勇氣……反抗他們。」
「現在就有了?」
「嗯,我已經想明白了。跟我過一輩子的人,是你和鈺鈺。我沒有必要為了他們的面子,把我終身的幸福都搭上。」
「這話……怎麼都不像你能說出來的啊?」
「其實……是你那個高中同學,他點醒了我。」
「方星偉?!」
「嗯,就是他。他給我打電話了。」
這個方星偉,居然做好事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