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繼續糾纏我的話,我會很厭煩呢。」
他嘴角扯出一個冷漠的弧度,伸手向我額間輕彈一下,我瞬間意識模糊。
「回去吧,這裡太危險,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哎,這個小章魚真是不聽話。」
14
再次醒來,我手裡的小章魚不見了。
我望向懸浮在空中像個球一樣的系統:
「白珩是那個人嗎?」
系統圍著我轉圈:
「嘻嘻,那本系統就不知道了,知道也不告訴你嘻嘻,下一場遊戲你還參加嗎?」
「SSS 級副本,100% 會死人的哦~」
「我去!」
15
【歡迎四位玩家進入《河神的新娘》副本】
【村子裡最尊貴的河神大人要娶親了~村長高興壞了,而你是光榮的護衛隊一員。】
【成功護送新娘到達河神廟,限時十二小時。】
一陣頭暈目眩,我在一堆雜草里醒來。
身下硌著個東西,一摸,竟還是那隻粉嫩的小章魚。
我偷偷虛眼看向另外三名玩家,都是男性,可惜都不是白珩。
這裡燭火影影綽綽,將中間跪著的血紅色身影襯出幾分詭異。
好熟悉的場景……
潛藏在記憶深處的哭喊、瘋狂,和那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焰將我吞沒。
我呆愣地看著披著紅蓋頭穿著紅嫁衣的女人流下眼淚。
緊接著被隊友狠狠推了一把。
「喂,剛進來就被嚇傻了?你的異能是什麼?」
剛進來的彈幕瘋狂涌動:
【最大 boss 的副本居然開了!這幾個人要遭殃咯~】
【等等這個醜八怪怎麼這麼眼熟?這不是姜姐嗎!!!那個疑似是最大 boss 關係戶的傢伙!】
【啊?你是說她是詭異的關係戶?是我眼睛瞎了還是你腦瓜子讓屁崩了?】
【不信啊?本來我也不信,直到我給每人發了一萬鑽,差點破產。】
我不知彈幕的紛爭,彎了彎唇角:
「對不起,我,沒有異能。」
【差點信了你的鬼話,我剛剛花鑽查了,她還真就沒有異能,廢物一個,還沒遇到 boss 就得死。】
【嘿嘿嘿,那要不要打賭,就賭十萬鑽,賭狗永不認輸!】
【必贏的局好吧,賭就賭。】
此時,祠堂里走進一個滿臉褶子的老人。
他彎著腰,拄著拐杖,嘴角一裂開,三顆金牙反著光。
他像自己結婚了一般高興,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格外難看。
「你們就在這守著,等到了晚上九點,天全黑了再走,務必務必要在凌晨十二點前把新娘子送到。」
「全都打起精神來!」
他用拐杖敲著:
「河神大人盯著你們呢,來年的豐收就靠這次娶親了呵呵。」
村長彎眼一笑,眼睛裡閃出詭異的精光,腦袋突然轉了一百八十度,直愣愣地看向我。
我立馬低下頭,渾身冒出冷汗。
這個村長,我認識的。
這個故事,曾經是我的!
16
晚上九點一到,我們正要行動,燭火卻一下子熄滅了。
「嘻嘻,哥哥們別急著走啊,這裡還有幾位新娘子呢~」
隊友全都不安地動起來:
「臥槽,什麼東西趴我背上!快,快把火摺子打開!」
一束火在黑夜裡亮起,幾隻小孩身段的鬼新娘正蓋著紅蓋頭趴在他們身上,把他們的腰都壓塌了。
「草,那個廢物怎麼沒被鬼纏上?」
「快,姜沫你去把河神新娘背上,我們得按時出發,不然就得死!」
我趕緊過去牽住了新娘的手。
很大一隻手,骨節分明,很好看。
「跟我走!」
新娘被拉得踉蹌地站起來,我才發現他比我整整高一個頭。
我不禁多瞟了兩眼。
河神新娘多是選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怎麼也不會這麼高。
看來副本和我的故事還是有差異。
這麼大身段,我根本拉不動,她也不配合。
吃了顆大力丸,蹲下,雙手向後摟住她腿彎,一把將她背上了起來。
好平的胸,看來也是個營養不良的女娃。
心裡一股悲傷流淌,把她賣給河神當新娘的家人,應該得了很多糧食了吧。
此時彈幕看見我的操作,已經噤聲一分鐘了:
【……膽子真大……不愧是姜姐。】
【那幾個隊友是知道外面的村長要大開殺戒才讓姜沫去的吧?】
【喂,我沒記錯的話,河神新娘可是那位……】
【我是不是沒睡醒?竟然有新人把新娘子背走了???】
【草,我怎麼突然感覺那十萬鑽不保,我不信!這個姜沫一出門就得被抽死,一定是這樣!】
16
背著新娘出門,我卻沒有迎她上花轎。
看著記憶里熟悉的路,我拐了個彎。
【等等,她這是要把這位背去哪?咱不結婚了嗎?】
【這村長不是該在外面守著嗎?怎麼人也沒見著?】
【她迷路了?這是我見過最奇葩的玩家。】
周圍傳來幾聲犬吠,借著月光,我把女孩一路背到村口放下。
「也不知你是人是鬼,不過就算是鬼也比人可愛不是?」
「走吧,或者就呆在這,我只是想試試能不能改變命運,如果當年有人救我的話。」
眼裡不禁浸了層水,剛要走,卻被新娘子死死拉住了手。
她卻只是頂著紅蓋頭不說話,看來是個啞巴。
「我走了,乖。」
我想她應該是害怕,就算是個 NPC 我也於心不忍,踮起腳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家人們,我沒招了,她連頭都敢摸。】
【新娘怎麼這麼聽話啊,看得我手都在抖,是我都要嚇尿了啊啊啊啊,她到底知不知道紅蓋頭底下是什麼東西!】
剛回到祠堂前,我就被人用道具定住了。
「艹,好不容易把那幾個鬼新娘趕走了,結果這轎子裡沒人,你把新娘弄哪去了?」
「王哥別跟她廢話了,現在去找肯定也趕不上了,直接把她送去喂河神!反正是沒用的廢物。」
「是啊,都是女人,送誰去不行,可惜啊,要怪就怪你是女的。」
要怪就怪女人?
呵呵,我任由他們將我綁上花轎,兌換了道具「光明之火」。
轎子一晃一晃的,捏著小章魚,我不禁也有點緊張。
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就不會有事。
真出事了,大不了再一把火把自個燒了。
17
眾人把我抬到了河神廟前,這裡供奉著腐爛的瓜果。
斷壁殘垣,好似被火燒過般,哪裡有喜慶的樣子。
我被隊友一把拽下轎子。
「十二點到了。」
隊友顫著聲音開口:
「河神大人?新娘子到了!」
另一個隊友笑道:
「別緊張了,這副本還蠻簡單的嘛,送到就完事了。」
一陣陰風吹過。
廟外的天空瞬間血色暗涌,無數道閃電劈下,把地面砸出一個個深坑。
一個膽小的隊友被嚇得跪下了,臉上又懼又怕:
「恐怖,恐怖降臨了!」
一個紅色的身影緩緩出現,沒有所謂河神。
是被我送走的河神新娘!
所有人感受到威壓,都不敢直視詭異。
【哈哈哈,我就喜歡看這些玩家震驚的樣子。】
【這個副本之所以難,就是因為送不送都得死!殺誰全憑 boss 心情,這就是恐怖遊戲最大 boss 的任性吧。】
【誰能想到河神新娘就是大 boss,送到河神廟就是送死!】
我看著那個身影,心沉了下去,不是白珩。
河神新娘或者說河神抬手,一股無形的大力就攬住了我的腰,我一下子飄向了她。
隊友臉上又驚又疑,但旋即又放鬆下來。
死一個,他們都活,划算。
我緊張地拿出小章魚到處捏了起來。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個小章魚和白珩應該有某種聯繫。
隊友王哥抱拳鞠躬,諂媚地笑了起來:
「大人,這個女人您盡情享用,如果沒什麼事……」
「啊!」
一根巨大的腕足從新娘血紅色的嫁衣下快速翻湧而出,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
觸手鑽進他的嘴裡,讓他瞬間翻了白眼。
粘稠惡臭的汁液不斷湧出,腕足上巨大的吸盤翕張著,直把王哥的精壯的身體吸出一股股血來。
「不好意思,我只吃壞人的血肉……」
低沉邪魅的聲音響起。
雖然有所準備,但我仍然嚇得攥緊了娃娃。
紅色頭蓋被狂風吹走。
傳聞中醜陋殘暴的大 boss 臉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紅暈:
「姐姐你不乖哦,你捏到我第三條右觸腕了。」
我下意識繼續在章魚身上一捏。
「什,什麼第三條右觸腕?」
「嗯哼……」
他發出難耐的悶哼,抓住了我的手:
「反正,是會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地方,別摸了。」
我聽他的聲音低沉,不似白珩,一抬頭髮現竟是個更加健壯的男子。
和白珩有七分相似,可眉眼明顯多了幾分成熟,原本柔和的輪廓更加稜角分明。
和白珩瘦弱的身體也不一樣。
我嚇得一哆嗦,一把推開了他。
「你是誰?你不是白珩!」
彈幕瘋狂了:
【合影合影!這是大 boss 第一次露臉吧!】
【帥得我幻肢爆炸啊啊啊啊!讓我也去演兩集!】
【臥槽,那個沾滿粘液的大觸手,我好像解鎖了奇怪的 xp!】
【等等,你們不覺得他很眼熟嗎?之前那個白珩長得太嫩了我沒認出來,但是,真的沒人記得五年前恐怖遊戲通關榜第一的那個玩家嗎?】
男人低垂下眼,眉間露出一抹化不開的憂鬱。
「我是白珩,可是我們已經在歲月的長河裡互相錯過十年了。」
一滴淚落下,滾燙灼人,像是一輩子都逃不掉的苦難。
18
我是白珩,也不是。
或者說我曾經有一個賤名叫繩子。
他們想讓我成為拴住我母親的一根繩子。
這裡有著茫茫大山,和數不盡的愚昧小村。
大多數婦女都是被賣進來的,然後過著狗都不如的生活。
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誰也不說。
七歲那年,餓了三天的母親謾罵著要我撬開手腕上的鐵鏈子。
我照做了。
母親跑了,我被打得皮開肉綻。
但我是男孩,他們終究捨不得,又抱著我說:
「命根子在就好咯,老婆跑了再娶就是。」
半夜我拿著母親留下的長命鎖,摸著「白珩」二字流淚。
他們都喊媽媽為臭女人,現在我才知道我的母親姓白,她是愛我的。
可隔壁的女孩就沒這麼幸運了。
她放跑了自己的母親,被放進木桶沉進了井裡。
「狗娘養的!河神會懲罰你!你這個罪惡的人!」
我偷摸把她拉了上來。
她水性好,竟沒有死。
我問她:
「你放走了自己的媽媽,後悔嗎?」
也許我是在問我自己。
她眼睛裡熠熠生輝:
「之前支教的老師講課,我偷摸著聽了幾嘴,我幫助媽媽逃離了壞蛋是英雄哩,死了也會被天神娘娘接去當神仙的。」
她臉上的神氣讓我不可遏制地著迷。
我喊她姐姐,或許是覺得她比我更強大。
「我有名的,叫姜沫,我那壞蛋爹看見灶房裡的切的姜隨便取的。」
她被我救上來後又被家人拖拽了回去。
幾天後她氣息奄奄,可眼裡仍然閃著不甘示弱的火光:
「那壞蛋河神,等我成了神仙我要一把火燒了他!」
她做到了,她是我心中的神仙。
十五歲的她被選中,半夜被抬進了河神廟,那時我正在酣睡。
「走水啦!走水啦!河神廟走水啦!這是河神的懲罰!我們完了!」
守村人大聲的呼喊把我驚醒。
等我去到時,看見的是燃燒的熊熊烈火。
就像姜沫眼中那永不止息的怒火般透亮灼人。
好像一切罪惡都會在烈火中顯形。
沒人管姜沫,我找到她時,她已被渾身燒傷泡在水裡,從此留下了疤痕。
她被村裡人叫做醜八怪,玷污神的罪人。
那時她笑著說:
「我就知道真正的神不會那麼壞,分明是村長家的傻兒子要娶親,還想親我,全被我一把火燒了嘿嘿。」
「我還偷吃了上供的幾顆葡萄呢,那味道,真甜吶,我一輩子都沒吃過。」
河神廟被毀壞,可人心中的愚昧並未消散分毫。
五年後,二十歲的姜沫被賣去隔壁村當老婆。
那時我考上了大學,回家知道後看見寧死不從的姜沫被鞭撻得渾身是血。
我放她走了,就像放走我的母親一樣。
她可以和我一起去大城市再也不回來。
可我從未想過命運是如此殘酷。
一輛飛馳的摩托奪去了她的生命。
【滴——】
醫院的器具發出刺耳的長鳴,心臟停跳了。
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此時系統找到了我:
【可憐的人類喲,要進入恐怖遊戲嗎?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嘻嘻~】
我答應了,花了五年我成為了玩家排行榜第一,賺取了數不盡的積分。
姜沫的臉色逐漸紅潤,可我再沒看見過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她因腦部損傷成為了躺了五年的植物人。
「其實她能活下來就是奇蹟了。」
可我不想讓她僅僅是活著。
因為我的強大實力破壞了恐怖遊戲的平衡,系統再次和我做了交易。
【我讓她健康地活過來,但你得成為新的詭異替我賣命。】
那天最高階副本【河神的新娘】開啟,擁有巨大觸手,無差別殺人的最大 boss 成為了津津樂道的談資。
而我則被困在那熊熊燃燒的河神廟裡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我想那個女孩, 應該擁有了如火焰般明亮的燦爛人生了吧。
19
大量有關白珩的記憶灌注進了我的腦海。
我的臉上早已布滿淚水:
「我哪裡值得你這麼做,我只是個壞心眼的女人,我沒有擁有光明燦爛的人生。」
「童年的那把火一直燒毀了我的全世界, 睜開眼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只有仇恨。」
「用了整整五年,我把他們全都送進了監獄!」
白珩看著我眼中的火焰露出了微笑:
「你果然還是你, 一直是我心裡敬佩的那個人。」
我抽噎地說道:
「我甚至找到了你的母親, 不止還有更多的人,她們一起出庭作證,我們的善良從未被辜負。」
「白珩, 我從來不後悔。」
他抱住我,眼淚落滿我的後背。
巨大的觸手顯得醜陋, 我渾身的燒傷也如惡鬼。
「那我也從不後悔。」
那之後,恐怖遊戲里再次多出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 SSS 級副本。
【歡迎玩家進入副本《失落的村莊》】
番外:
成為詭異後我才知道,那些可怕的副本, 不過是我們在不斷反芻咀嚼自己的痛苦, 直至坦然面對。
恐怖遊戲很可怕,可更可怕的是, 它來源於現實的罪惡。
說點高興的。
我當了詭異後不僅和白珩談起了戀愛, 沒事就玩他的觸手,惹得他面色泛紅, 直讓人想親。
還交到了新朋友。
也就是第一個副本的蘇然母女倆。
她們真的永遠在一起了,蘇然在現實生活中已經死去,和我一樣留下來當了詭異和母親開了同一個副本。
她們和我一樣擁有痛苦的人生。
蘇阿姨名叫蘇惠。
她在第一段婚姻里生下了蘇然, 可丈夫酗酒打人。
「我第一次知道離婚那麼難, 他們都說結了婚就好了,可我沒有好,我的人生也好不起來了。」
用了五年她才終於逃脫魔爪。
在女兒的期待下再婚, 卻又讓女兒陷入深淵。
「難以置信,在別人發給我視頻時, 我不敢相信那是我女兒,他監視偷拍上傳,他說他只是想賺錢。」
蘇阿姨哭了出來。
「我在網上求助, 可是帖子一發出去就被屏蔽了。」
蘇然接著母親的話繼續說:
「一切不過是罪惡之人的藉口, 那天他潛進我的房間, 我到副本後才知道他從那面鏡子進來的, 我用剪刀保護了我自己, 我從不後悔。」
「那時我還小, 媽媽不想我被抓走,為了掩蓋傷口將他剁成了碎塊自首了。」
「後來我的腿神奇地恢復,我才知道是媽媽和系統做了交易。」
我和她們抱在一起,如一把火炬。
我流著淚, 聲音堅定:
「我們是惡鬼又如何?地獄之火終將燒遍所有罪惡!」
我們在恐怖世界裡一遍一遍扮演述說著我們的故事,姦邪者膽寒,懦弱者鼓起勇氣。
如一點火光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