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失手殺了公主的太監,明天就要被閹了進宮。
家裡就這麼⼀個男丁,我被爹爹哭著推出去頂包:
「反正你也沒那二兩⾁!等爹⽴功拿了免死金牌就去撈你!」
於是我頂替兄⻓,進宮伺候那位終日掩⾯的安陽公主。
傳聞中公主孤僻冷漠,住在荒蕪的偏殿里,連宮女都敢欺辱。
我幫她曬被子、搶雞腿,罵跑長⾆宮女,終於換來她紗幔後⼀絲笑意。
直到那天,我爹來信說⾦牌將⾄。
我抱著酒去找公主慶祝,卻被她狠狠拽過壓⼊床榻。
⾐衫凌亂間我聲顫:
「公主不可!奴才、奴才是太監,沒……沒那玩意兒!」
公主卻低啞一笑,執我手探向深處,⽓息灼⼈:
「無妨,我有。」
1
我哥在宮⾥喝多了撒酒瘋,跟安陽公主的⼩太監起了爭執。
末了,竟然把人直接推進了湖裡,淹死了。
衝撞公主,戕害宮人,數罪併罰。
宮⾥來的公公捏著嗓子來我家宣旨:
「岑瑞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其⽗岑侍郎多年勤勉,即日起,將其充入安陽公主處為內侍,以此贖罪。」
內侍,說得好聽,不就是太監嗎。
我爹聽到這消息時,差點當場跟著那公公⼀起去了。
他⽼⼈家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我的兒啊!我們家就指望著你傳宗接代啊!」
而我,岑蕊,我哥如假包換的龍鳳胎妹妹。
當時正站在旁邊吃著糕餅看好戲。
下一瞬,我爹淚眼婆娑的目光,猛地釘在了我身上。
我後背一涼。
「蕊、蕊兒啊……」
「你哥他不能去啊!咱們老岑家就這一根獨苗了!」
我:「所以?」
我爹眼神閃爍,壓低了聲音,說出了那句讓我瞠目結舌的話。
「反正……反正你也沒有那二兩肉,你們兄妹倆長得又像!你替他去!」
我:「???」
爹,您是我親爹嗎?
這是有沒有那二兩肉的問題嗎?!
我試圖掙扎:「爹,這是欺君之罪,要砍頭的!」
「傻丫頭,宮裡的貴人們誰會在乎一個小太監是真是假啊?你就頂你哥的名字進去混幾天,等爹立了大功,求陛下賞塊免死金牌,立馬把你撈出來!」
我看著我哥那副嚇得快尿褲子的慫樣,再看看我爹那快要磕頭的架勢。
得。
這個家沒我得散。
於是,三天後。
我頂替我哥岑瑞,以太監小瑞子的身份進宮。
去公主宮裡的路上,越走越荒涼,越走越冷清。
早就聽說這位安陽公主不受寵。
剛出生,親娘麗妃就血崩沒了。
皇上深愛麗妃,覺得是這女兒剋死了愛妃,從此不聞不問,任由她自生自滅。
難怪我哥殺了她一個小太監,屁大點事就鬧得要割蛋償命。
估計是好不容易有個伺候的,還被我那傻子哥給弄沒了,能不氣嗎?
我正胡思亂想,那扇吱呀作響的門開了。
正殿里,光線昏暗。
一個人背對著我,站在窗邊,身形高挑。
想必就是那個死了太監的安陽公主。
我撲通一聲跪下去,頭磕得砰砰響:
「奴才小瑞子,今後定當盡心竭力,伺候公主!」
我跪了好久,久到我膝蓋都麻了。
一道聲音才慢悠悠地響起,清冷冷的,意外的低沉好聽。
「抬起頭來。」
我哆哆嗦嗦地抬頭。
公主不知何時已經轉過了身,臉上覆著一層白色的輕紗,只露出一雙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極其漂亮,瞳仁卻是深不見底的黑。
「你就是岑瑞?」
她慢悠悠地開口,聲音清冷。
「是奴才……」
「呵。」
她輕笑一聲,透著寒意。
「你殺了本宮唯一貼心的人,你以為,你來了,就能抵命?」
此話絕非善言,我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本宮這池子裡的荷花,今年開得不好。」
公主慢條斯理地說,目光掃過我,饒有興致。
「想必是缺了好花肥,看你細皮嫩肉的,倒是合適。」
「不如把你丟下去,給本宮的池塘積積肥,如何?」
2
剛入宮就要被沉塘,這可把我嚇得魂飛魄散。
爹!哥!你們坑死我了!
「公主殿下!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
我瘋狂磕頭,大腦飛速運轉。
「殿下!殿下您聽奴才說!」
「奴才……奴才自幼體弱多病,吃不好睡不香,渾身沒二兩肉,瘦得跟柴火似的!扔進池子裡,根本……根本漚不出好肥!反而敗了您池子的風水!」
我悄悄抬眼,瞥見那雙露在紗幔外的眼睛,微微動了一下。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我砰砰的心跳聲,和心中默念的祈禱。
公主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許久許久。
終於,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極淡的玩味:
「倒是伶牙俐齒。」
「罷了,暫且留著你這條小命。」
我差點虛脫在地,趕緊又磕了兩個頭:
「謝公主殿下不殺之恩!奴才一定當牛做馬,盡心伺候!」
於是,我這條撿回來的小命,就算暫時拴在了這座破殿里。
幾天下來,我發現這位無寵的安陽公主,怪癖不是一般的多。
她極度厭惡旁人近身。
無論梳洗打扮,還是沐浴更衣,全都自己來,從不讓宮女伺候。
但既然來了,暫時又死不了,我得好好乾。
至少得堅持到我爹把那勞什子免死金牌搞來!
於是我擼起袖子,今天拔草,明天修牆,後天把所有破窗戶紙全都糊好了。
還從御花園偷渡了幾株小花,種在殿門口,總算給家裡添了點生機。
對我這些折騰,公主一開始只是冷眼旁觀。
後來,我會大著膽子跟她搭話。
「公主,您看這花雖然小了點,但開起來也挺漂亮的是不是?」
「公主,今天太陽好,我把您被子抱出去曬曬,曬完了睡著可舒服了!」
「公主,嬤嬤送來的點心太乾了,我偷了點蜂蜜,您蘸著吃試試?」
她從不回應,偶爾被我吵煩了,會冷冷瞥我一眼。
但那眼神,好像溫柔了那麼一點。
日子就這麼過著,直到那天。
我去內務府領份例,聽到兩個別的宮的宮女在嚼舌根。
「哎,你說那安陽公主,整天蒙著臉,是不是丑得沒法見人啊?」
「我看是,聽說剋死生母,皇上看見她就心煩,難怪丟在那破地方自生自滅。」
「說不定還是個怪物呢,哈哈哈……」
我聽著,心裡的火蹭蹭往上冒。
你們懂個屁!
我們公主雖然怪了點,但眼睛好看,人也挺好的。
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抄起牆角的掃帚就沖了過去!
「閉嘴!誰准你們議論主子的!」
我揮舞著掃帚,像只被惹毛的護崽母雞。
「再敢胡說八道,我……我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那兩個宮女嚇了一跳,大概沒見過這麼凶的小太監,罵了句「瘋子」,悻悻地跑了。
我一扭頭,看見她們掉落的食盒,裡面全是珍饈美味。
回到宮裡,我把那個豐盛的食盒往公主面前一放,氣喘吁吁:
「公主殿下!加餐!」
公主看著食盒裡多出來的雞腿,又看看我通紅的臉色,淡淡地問:
「哪來的?」
「搶……撿的!」
我挺起胸膛,努力顯得理直氣壯。
「誰讓她們說您壞話來著,這是賠償!」
我以為會因為不守規矩被罵一頓,可是沒有。
紗幔後先是安靜了一下。
然後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笑意。
真好,公主她笑了。
3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
我和公主就在這宮裡守著彼此,有點相依為命的架勢。
但我從小就話多,憋不住。
宮裡規矩大,不能亂說,我就跟她講宮外的事。
今天講東街口的糖人張吹的猴子多麼活靈活現。
明天說西市賣胭脂的婆子嗓門有多大,上元節的蓮花燈能飄多遠。
她大多時候都沉默著,偶爾指尖在書頁上敲一下,表示在聽。
但那雙漂亮眼睛裡的冰霜,正慢慢地一點點融化。
這種平靜,終於被我的一封家書打破了。
信上說,我爹因督辦黃河水堤有功,龍心大悅,不日就將論功行賞。
並且在信里激動地暗示,這次十拿九穩,能求來那塊能救我狗命的免死金牌。
我揣著那封信,像揣著一團火,燒得我坐立難安。
晚上,我偷偷摸出一小壺果酒,又弄了點小菜,樂顛顛地來找公主慶祝。
「公主公主!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她正憑欄望著黑漆漆的池塘,聞聲側過頭,紗幔隨風輕動。
「奴才……奴才馬上就能回家了!」
我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一口灌下去。
「我爹立了功,要求恩典,奴才就能出宮了。」
我說得眉飛色舞,完全沒注意到,他周身那點閒適的氣息瞬間凝固了。
「殿下,您不知道宮外多好玩。等奴才出去了,一定……嗝……一定想辦法託人給您送最新鮮的桂花糕進來,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我又倒了一杯,喜不自勝。
可公主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眼神隱在紗幔後,總是看不真切。
酒精上頭,我膽子肥了,話也更不著調。
「其實京城裡啊,不光吃的多,好看的人也多。」
我嘿嘿傻笑,開始口無遮攔。
「就那個……永寧侯家的小世子,您知道吧?騎馬遊街的時候那可真是俊啊。還有林尚書家的公子,溫文爾雅,學問還好!哦對了對了,還有……」
我掰著手指頭,把我記憶中各家適齡公子的名字和外號都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陳詞:
「要我說,還是鎮北王家的那位小王爺最好看。雖然冷了點,但那氣勢,那模樣……要是爹爹為我指婚,我就……呃……」
我猛地打了個酒嗝,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混帳話,趕緊找補:
「奴才胡說的!奴才一個太監,哪能想這些!就是……就是覺得欣賞欣賞,養眼嘛……」
完了。
花痴本性和少女心事暴露無遺。
水榭里安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荷葉的沙沙聲。
剛才那點輕鬆的氛圍蕩然無存。
她突然伸手,拿起我帶來的那壺酒,直接仰頭就灌。
「公主!那酒太烈!」我嚇了一跳,想去攔。
她卻猛地揮開我的手,力道之大,讓我踉蹌了一下。
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那身影莫名透著一股孤絕和怒氣。
她在生氣?為什麼?
因為我誇別的男人好看?
「公主您渴了嗎?您慢點喝……」我小聲勸道。
「滾。」
一個冰冷的字眼,從她齒縫裡擠出來。
我愣住了。
「公主……」
「我讓你滾出去!」
即便隔著紗幔,我也能感受到她的煩躁。
我嚇傻了,酒醒了一大半,屁滾尿流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