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說錯話了?
可公主喝了那麼多酒,會不會難受?
糾結了半天,我還是熬了一碗醒酒湯,小心翼翼地端了過去。
寢殿的門虛掩著。
我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公主?奴才給您送了醒酒湯……」
殿內只點了一盞昏暗的燈,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酒氣。
她坐在床沿,背對著我,頭髮有些散亂,臉上的輕紗居然還在。
「殿下,您喝點湯吧,不然明天該頭疼了。」我端著碗走近。
就在我快要靠近的時候,公主突然動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天旋地轉間,我整個人被狠狠摜在了床上。
「啊!」我驚呼一聲,嚇得魂飛魄散。
公主的身軀隨之壓了下來,將我完全禁錮在她與床榻之間。
濃烈的酒氣混合著她身上一種冷冽的清香,將我牢牢包裹,一時有些眩暈。
「公主您醉了……」我掙扎著,聲音發抖。
可公主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紗幔幾乎貼在我的臉上。
隨即開始用手扯我的腰帶,我頓時被嚇得頭皮發麻。
難道公主這是酒後亂性,把我當男人了!?
「公主!公主不可!」
我慌忙抵住她的胸口,語無倫次地闡明自己的身份:
「奴才……奴才是太監啊!奴才沒有……沒有那個……不能伺候您啊!」
我急得都快哭了。
壓在我身上的人動作頓住了。
然後,我聽到了一聲帶著酒意的輕笑。
「你沒有……」
她低啞一笑,執我手探向深處,氣息灼人:
「無妨,我有。」
我:「???」
什麼……有什麼?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抓著我的手,猛地向下按去。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我清晰地觸碰到了……
某種,絕對不應該屬於公主的,存在感。
我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感受著掌心下那驚人的、灼熱的觸感。
轟隆,一道天雷直直劈在我的天靈蓋上。
蒼天在上……我的公主……
她竟是個男人?!
4
當晚,我幾乎是連滾帶爬逃出寢殿的。
腦子裡反覆循環播放著剛才那驚悚的觸感,和那句石破天驚的「我有」。
公主是男的?
安陽公主是個男人?!
這消息比我當初知道我哥殺人、我爹讓我替兄進宮當太監還要驚悚一萬倍。
我縮在小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頭,生怕再被公主捉去。
後半夜,隔壁寢殿沒什麼動靜,猜想公主大概是醉狠了睡死了。
我卻睜著眼睛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端著清粥小菜,戰戰兢兢地蹭到寢殿門口。
腿是軟的,手是抖的,恨不得離那扇門八丈遠。
「進來。」
公主的聲音清冷平靜,聽起來一如既往。
好像昨晚酒後失控、自爆身份的人不是他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低頭弓腰,慢慢挪進去,放下東西轉身就想溜。
「站住。」
我後背一僵,定在原地。
「過來。」
我:「……」
我能不過去嗎?我能現在就說我肚子疼要上茅房嗎?
我慢吞吞地蹭到離他起碼三米遠的地方,死活不肯再靠近了。
他坐在窗邊的榻上,臉上依舊覆著輕紗,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我一場荒誕離奇的噩夢。
「躲那麼遠。」他語氣平淡,「本宮會吃人?」
您比吃人還可怕啊殿下!
您的東西很嚇人啊!
我低著頭,不敢吭聲。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他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輕得像羽毛,卻莫名搔得人心尖一顫。
「過來些,」他的聲音放緩了些,「本宮……不會把你怎麼樣。」
我猶豫再三,還是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兩小步。
「你是不是想問?」
他主動開口,打破了那層危險的窗戶紙。
「本宮為何……是這般模樣?」
我猛地抬頭,又迅速低下,心臟砰砰狂跳。
「奴才……奴才不敢……」
「是母妃的意思。」
他看向窗外,聲音裡帶著一種遙遠的,刻入骨髓的寂寥。
「本王……乃帝九子,長孫澈。出生之時,天現異象,欽天監私下曾言,此乃帝王之相。」
帝王之相!
我猛地抬起頭,這四個字像錘子一樣砸在我心上。
「可這後宮傾軋,群狼環伺。中宮無子,豈容一個身負帝王之相的皇子誕生?」
他冷笑一聲,那笑聲里淬滿了冰冷的恨意。
「母妃拚死生下我,便知絕無活路。她求了忠心乳母,在我落地之時,便對外宣稱,麗妃產下的,是一位公主。」
「母妃薨逝,父皇厭棄我這剋死生母的不祥人,便是最好的護身符。」
「只有這樣,我才能在這吃人的地方,苟活至今。」
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長孫澈……原來他叫長孫澈。
是一個本該翱翔九天,卻被生生折斷羽翼,囚於裙釵之中的龍子。
他這些年,竟都是這樣男扮女裝過來的。
我心裡堵得難受,那點恐懼不知不覺被洶湧的心疼淹沒了。
「那,那您……」我鼓起勇氣,聲音發顫。
「您何時發現奴才……是女的?」
紗幔後,他似乎是極輕地笑了一下。
「第一眼。」
我愕然。
「眉眼,輪廓,步態,聲音,簡直破綻百出。」
我:「……」
巨大的尷尬和後怕瞬間淹沒了我。
「那您為何不揭穿我?還留著我……」我聲音更小了。
「一開始,覺得有趣,想看看你這小騙子,到底想做什麼。後來……」
他停住了,沒有說下去。
後來什麼?後來覺得我這人雖然蠢了點,但做飯還挺好吃?
殿內又安靜下來。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孤寂的輪廓。
我爹那個不靠譜的,免死金牌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呢。
就算我走了,他呢?
又要一個人待在這冷冰冰的地方,連個能放肆說句話的人都沒有。
不知為何,一股熱血猛地衝上我的頭頂。
我攥緊了衣角,抬起頭。
看著那雙紗幔後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
「殿下,奴才不走了。」
他猛地轉頭看向我,雖然隔著紗,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份驚詫。
「奴才留下來,陪著你。」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豁出去的堅定。
「直到……直到您不需要奴才為止。」
說完這話,我臉紅得快燒起來,趕緊低下頭。
完了完了,岑蕊你又衝動!
這可是欺君大罪,還牽扯皇家秘辛!你們全家上下有幾條命啊!
可是,等了很久,我沒有等到斥責,也沒有聽到他一貫的冷笑。
只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像是冰雪終於融化,春水潺潺流動的嘆息。
「……好。」
5
幾日後,我去內務府領月例。
冤家路窄,又撞見了上次那個愛嚼舌根的宮女。
現在我才知道,她是麗妃生前的死對頭,賢妃身邊的心腹。
她斜著眼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陰陽怪氣地笑:
「喲,這不是安陽公主跟前那條忠心耿耿的狗奴才嗎?怎麼,又來給你那見不得人的主子討食兒了?」
我懶得理她,拿了東西就想走。
她卻故意撞了我一下,手不小心地在我胸前重重一搡。
我吃痛,悶哼一聲。
那宮女臉色猛地一變,眼睛瞬間亮了,帶著一種窺破秘密的興奮。
「你……」
她指著我的胸口,聲音尖利起來。
「你這身子不對!太監怎麼可能……你是個假貨!」
我捂著身子,腦子裡嗡的一聲。
完了!
「好哇!竟敢女扮男裝混進宮闈!我看你這回死不死!連帶你那個怪物主子一起倒霉!」
她撂下狠話,扭著腰走了,顯然是急著回去向她主子邀功。
我手腳冰涼地跑回宮,魂不守舍,連摔了好幾次。
長孫澈看出我的異樣,問我:「出了何事?」
我撲通一聲跪下去,眼淚止不住地掉:「殿下,奴才、奴才好像惹大禍了……」
我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說了。
「她們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往死里打壓您!殿下,怎麼辦啊,我把你害了……」
我嚇得渾身發抖,欺君之罪,這可是要砍頭的!
長孫澈卻異常平靜。
「慌什麼。」
他聲音冷冽,不疾不徐,卻對我格外溫柔。
「她們的目標,從來都是我。你不過是個由頭。」
他沉吟片刻,忽而冷笑:「賢妃?也好。新仇舊帳,也該算一算了。」
我愣住:「新仇舊帳?」
「你以為,當年僅憑一句帝王之相,就能讓母妃惶惶不可終日,最終心力交瘁早產而亡嗎?」「是賢妃,她買通了欽天監,又暗中下藥,致使母妃受驚早產,血崩不止……」
我的血涼了半截,後宮爭鬥,竟如此狠毒。
「她們如今想用你來作筏子,故技重施。」
長孫澈的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
「那便讓她們,也嘗嘗這欽天監批命的滋味。」
接下來的幾天,長孫澈動用了麗妃留下的最後一點人脈。
加上我這段時間在宮裡結交的三教九流,暗中散出流言。
流言直指當年麗妃生產時的異象並非不祥,而是大吉之兆。
是有真龍隱於鳳格,韜光養晦,以待天時。
更有隱士高人推測,若此龍困於淺灘,反會招致國運受損。
流言愈演愈烈,終於傳到了皇帝耳中。
事關心愛的麗妃,皇帝震怒,下令徹查。
查驗的過程是一場混亂。
但當長孫澈摘下面紗,露出那張與逝去麗妃極為相似,卻更具威儀的俊美面容時。
皇帝的眼神變了,風向也隨之徹底變了。
當年的事被徹底翻盤。
賢妃被打入冷宮。
而長孫澈,一朝恢復皇子身份。
更因皇帝這些年對麗妃的愧疚,加之其餘皇子確實平庸無能,竟被直接冊立為太子。
移居東宮那日,儀仗煊赫。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那如松的背影,仍覺得像做夢一樣。
夜裡,他屏退左右,只留我一人。
我跪下行禮,聲音還有些發顫:「參見太子殿下……」
他走到我面前,俯身將我扶起。
「現在。」
他看著我,眼底有細碎的光芒流轉,聲音低沉而清晰。
「還怕那欺君之罪嗎?」
我愣愣地搖頭。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個極淡,卻足以令萬物失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