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蠱事：化龍完整後續

她夾起一塊青菜給我，猶豫了片刻才開口：

「兒子……最近……不要出門……」

我用孩子該有的語氣不滿地問道：

「可是隔壁的二娃找我一起打彈子，他還贏了我很多彈子呢。」

我媽氣得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我直接將飯碗放在桌子上，吧嗒吧嗒地流著眼淚，連飯也不吃了。

我媽看著委屈巴巴的我，嘆了一口氣：

「你以後都不能和二娃玩了，他……死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突然。

等第二天老媽出門的時候，我偷溜出去，才知道，村子又出現了大事。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來的毒蟲在村子裡泛濫。

二娃就是被一條隔壁長的黑蛇咬了。

那條黑蛇極毒，村裡的醫生急救了好久，二娃還是死了。

Ţū³除了二娃，其他家的孩子也都遭了殃。

不少的孩子出門的時候都被毒蟲咬了。

沒有一個孩子能救回來，全都死了。

可奇怪的是，村長不允許家裡掛白布，他說：

「村裡不能見白，見白，死的就不光是孩子了！」

07

轉天，我們村裡多了很多口缸。

每一口缸都散發著難聞的惡臭，只是那些臭味之中，還摻雜了一點兒熟悉的味道。

敏銳的我立刻想起，那就是化龍蠱中引毒蟲用的香料味。

趁著二娃的家人不在，我打開了他家的水缸。

水缸里泡著的竟然是二娃已經變成青紫色的屍體。

一股濃烈的屍臭味從水缸里傳來，水缸的下面，竟然還趴著一些差不多半尺長的蜈蚣。

這些毒蟲在二娃的屍體上不斷地啃食著，每一條蜈蚣看起來都是血紅色的。

它們根本不攻擊人，甚至吃掉了二娃身上的油脂後，蜈蚣顯得有些慵懶。

如果是前世的我，一定嚇得魂飛魄散。

可如今的我，卻明白，這裡面一定有什麼秘密。

我再一次偷偷去了黃婆婆的家，可是黃婆婆的家已經被搬空。

村委會的封條就貼在黃婆婆家的門上。

我只能無奈地回到了自己家。

幾天以後，那些大水缸里竟然沒有了臭味，而是散發出陣陣清香。

我再打開水缸蓋子的時候，看到裡面已經沒有了二娃的屍體。

那一條條蜈蚣也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碩大的肉蓮花。

這朵肉蓮花聞起來雖然和化龍蠱的味道很像，但是卻完全不同。

說是肉蓮花，其實就像是一堆綻放開來的爛肉。

細心的我也發現了，村子裡的孩子竟然少了一大半。

每一家都只剩下一個獨苗，這下，全村的孩子都成了獨生子。

又過了幾天，我弟弟才回來，他已經變得無比消瘦。

我知道，他身體里的油脂都已經被蠱蟲吃得一乾二淨。

他神情有些呆滯，整個人都顯得很木訥。

但當我媽再一次端上來雞鴨的時候，弟弟又變成了以往的模樣。

他瘋狂地啃食桌子上的雞鴨，仿佛和這些雞鴨有著深仇大恨。

每一根雞鴨的骨頭都被他咬得咯吱作響。

可吃到一半的時候，弟弟忽然吐了。

那一團被嚼碎的碎肉里，竟然出現了一顆牙齒。

弟弟完全不顧形象地將那顆牙齒丟出去，然後低著頭像狗一樣，將碎肉重新吞了下去。

我看得發愣。

上輩子雖然我才是化龍蠱的爐鼎，但是根本沒經歷到現在的階段。

弟弟的變化也隨著化龍蠱的香料用量增加，而變得不可控制。

當天晚上，弟弟掉落的那顆牙齒竟然出現在了院子裡。

一群野外的蟲子將那顆牙齒團團圍住，它們像是瘋了一樣，拚命地啃食那顆牙齒。

我和弟弟躺在床上的時候，村長再一次來了我家。

他和我媽比划著什麼。

不過距離太遠，我根本看不清。

我Ťûₚ知道，村長的話，一定和弟弟有關，不，應該是和化龍蠱有關。

又是三個月的時間過去，弟弟被重新養成了一頭大肥豬。

我媽還是老話：

「你弟弟要出門幾天，過幾天才回來。」

弟弟離開的那天開始，村子裡的孩子們也都開始不再出門。

家家戶戶外面的那口大水缸敞開了蓋子，裡面的肉蓮花上爬滿了毒蟲。

我媽晚上回家的時候，突然告訴我：

「過幾個月，咱們搬到城裡去。」

08

這一次，我沒有再等到弟弟。

也許我媽知道的化龍蠱配方就是殘缺的。

也或許是我的藥量過大，讓毒蟲異常狂暴。

弟弟在進入地窖的第三天就死了，被毒蟲掏空了身子，血肉一點兒都不剩。

等我媽打開門的時候，狂暴的毒蟲已經開始相互吞噬，直到所有的毒蟲都死在了地窖中。

可地窖里沒有屍體腐爛的臭味，反而是一陣奇香從裡面傳出來。

我媽走下去的時候才看到，原來我弟的空殼裡，已經孕育了一個生命。

就和化龍蠱傳說中的一樣，那是一個碩大的肉球，猩紅的顏色，上面帶著血管的紋路。

我媽貼近了肉球，那顆肉球裡面竟然傳出了心臟跳動的聲音。

「咚咚咚」的聲音讓我媽的眼睛都亮了。

弟弟雖然死了，但是化龍蠱卻出現了。

Ŧů₄

她高興地抱著那顆肉球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化龍蠱，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下意識地開口：

「媽，你抱著的……是什麼？」

我媽笑得很開心：

「這是你弟弟啊！」

她狀若瘋魔，抱著那顆肉球，不斷地用手撫摸上面的血管。

甚至是低下頭，不停地、貪婪地吸取肉球上的味道，仿佛那是人世間最美妙的味道。

一整晚，我媽都死死地抱著那顆肉球，生怕被我拿走了。

而隔天，整個村子裡所有的肉蓮花都盛放了。

原本殘破不堪的血肉組織，竟然變得栩栩如生，那些毒蟲也都變成了粉嫩的顏色。

仔細去看，毒蟲都已經蛻皮了，仿佛獲得了新生一樣。

可當有人靠近的時候，毒蟲就「噼噼啪啪」地炸裂開來。

粉色的血液迸濺到每個人的身上，他們的身上，也出現了不同大小的膿包。

有人擠破了膿包，裡面就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肉球，仿佛是活物一樣。

然而人們根本顧不得這些，他們的眼裡只能看到那朵璀璨欲滴的肉蓮花。

當肉蓮花捧到他們手上的時候，他們的手掌開始不斷地流血。

我仔細去看，竟然發現，那些肉蓮上全是尖刺。

不是植物的那種刺，更像是昆蟲背後的棘刺。

棘刺刺破了人們的手掌，不斷地吞噬人的血液。

等那雙手變得乾乾巴巴，那朵肉蓮花就長在了他們的雙手之上。

我媽懷裡抱著的肉球也開始蠢蠢欲動，那些血管不規律地跳動著。

若是仔細端詳，就能感覺到這顆肉球仿佛真的是一個活物。

那種脈動就像是孩子在母體內不斷吸收養分一樣。

我甚至能聽到țŭ⁰肉球裡面傳來了某些聲音，那聲音就像是弟弟在呼喚我。

他用盡全力地呼喊：

「哥哥來啊，來陪我啊，哥哥。」

等我回頭看村子裡情況的時候，整個村子都變了。

一個又一個的村民都變成了雙目血紅的怪物，他們雙手捧著肉蓮花，痴痴傻傻，不斷地重複：

「要有錢了，要有錢了。」

「我家也有了化龍蠱了，我家也有化龍蠱了。」

我的腦袋都要炸開了，想不到，全村的人都用自家孩子做了化龍蠱。

我覺得渾身冰涼，可扭頭的時候，就看到我媽的腦袋就貼在肉球上：

「兒子乖，媽媽給你找吃的！」

09

我媽的雙目通紅，死死地盯著遠方的那些肉蓮花。

那些捧著肉蓮花的人，也都像是著了魔一樣，死死地盯著我媽。

我嚇得趕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子外面沒有我想像的慘烈聲音，反而是異常平靜。

只能聽到人流不斷涌動的沙沙聲，還有腳步的噠噠聲。

我在房間內能聞到外面的血腥味，從淺淺的，到濃烈得幾乎讓人作嘔。

我蜷縮在房間的一角，生怕有什麼人突然出現在房間裡。

ťū́ₚ

那種巨大的恐懼讓我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聲音持續了一天一夜，整個村落都被血腥味籠罩。

我不用出門都能知道，外面一定是血色的，道路、房屋甚至天空。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我才敢打開房門。

一瞬間，比房間內濃郁數十倍的血腥味襲來。

我直接跪在門口大口大口地嘔吐，連站都站不穩。

等我抬起頭的時候，已經被外面的景象驚呆了。

整個村子就仿佛是一個人間修羅場，到處都是殘肢斷臂。

那些殘肢斷臂上帶著一個又一個的缺口，像是牙齒或者其他什麼東西留下的。

所有的屍體就像是垃圾一樣被隨意丟棄。

可一眼望去，那些屍體雖然是被丟棄的，但卻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山的山巔是我媽，我媽抱著那個肉球就坐在山巔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眼神中全是對肉球的眷戀，仿佛那個肉球，就是她最親密的兒子。

她輕輕地撫摸著肉球：

「兒子，兒子，我的好兒子，你可要快快長大，快快長大。」

她的眼神木訥，整個人都仿佛瘋魔了一樣。

就算她的身上全是鮮血，手腳都斷了，她也全然不顧。

她用唯一的一隻手不停地撫摸肉球。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如同蛋殼破開的聲音。

母親的眼神呆滯，死死地盯著那顆肉球，可從我的角度，什麼也看不清。

可下一秒，一個蠍子尾巴一樣的東西從肉球裡面伸出來。

尾巴上的鉤子洞穿了我媽的頭顱，連腦漿都迸濺了出來。

我在下面死死地盯著這座屍山，此時的我才發現，那些肉蓮花全都枯萎了。

那顆肉球裡面也伸出來一個嬰兒的手臂，然後是第二隻手臂。

嬰兒爬出來的時候，我才看到，他比一般的嬰兒要大很多，看起來就像是已經一兩歲了。

可嬰兒的下半身根本不是人，而是蜘蛛一樣的八條腿，後面還有一條蠍子尾巴。

再仔細去看，嬰兒的眼睛也是蛇的金色豎瞳，他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肉色鱗片。

我看得全身汗毛倒豎，鬼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猛地想起了之前去黃婆婆屋子裡的事情。

看到我的時候，黃婆婆說：

「你是五毒劫的劫心，村子裡的人，都會因你而死。」

我冷冷地看著她：

「我只是想報復我那冷血的媽和弟弟。」

「我要讓她們不得好死。」

黃婆婆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我的道行不夠，這場大劫，我管不了。」

黃婆婆沒有再說什麼。

後來她自殺，恐怕就是知道會是現在的情況，提前超度了自己。

我愣神的功夫，屍山上的嬰兒，已經張嘴發出了啼哭的聲音。

可啼哭之外，還有另一個聲音：

「哥哥，你不是希望我變成這樣嗎？那你來陪我好不好！」

「我們……都去死吧！」

10

化龍蠱，三月成團，半年化蟲，若是能在童男爐鼎中孕育一年，就會生出半人半蟲的怪物。

可沒人知道的事，如果用肉蓮花來滋潤，只要九十九朵，就能生出那樣的怪物。

偌大一個村子，成為化龍蠱祭品的人何止幾百。

恐怕眼前這個半人半蟲的怪物，就是幾百年來，血氣最旺盛的化龍蠱。

當然，現在已經不能叫化龍蠱了，它就是一隻毒龍。

毒龍的一張嘴裡能發出兩種聲音，嬰兒和我弟弟的聲音輪番出現。

我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村外，毒龍才被我甩開。

可我抬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株新鮮的槐樹。

這棵樹……不是我死的時候，我媽栽的嗎？

重生一次，為什麼這棵樹還在這裡？

我死死地盯著那顆槐樹，腦海中想起了那句話：

槐樹招陰，一半是木，一半是鬼。

我咽了一口唾沫，再去看自己的時候，才發現，那隻半人半蟲的怪物竟然是我。

我的不遠處，是一座屍山，無數的殘肢斷臂都留在了那裡。

肉蓮花大片大片地枯萎，而此時的村子裡已經沒有活人。

我呆呆地望著整個村子，卻看到了地上有一本散落的老黃曆。

老黃曆的日子是——我死後的一年。

原來被埋在土下的我，已經成了化龍蠱。

村子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臆想。

我沒有重生，弟弟也沒有替代我成為化龍蠱。

但埋在老槐樹下的化龍蠱散發出了奇香。

村子裡的人聞到奇香, 都將自己的孩子製成了肉蓮花。

我破繭而出之前，奇香四溢，所有的人都瘋狂了, 他們相互殘殺吞噬。

就像是在地窖里養蠱一樣，只不過這次不是蟲蠱, 而是人蠱。

我巨大的八隻爪子用力, 緩緩向著屍山移動。

母親的頭顱已經被剖開, 腦漿子都不見了。

我低頭去看自己的時候，卻陡然發現，節肢的後面, 竟然還有一顆腦袋。

那顆腦袋在看到我的眼神以後, 不斷地重複著：

「哥哥，我錯了, 哥哥, 我錯了。」

我怒火中燒，身後的蠍子尾巴狠狠地洞穿了那顆腦袋。

可一瞬間, 我就感覺到了鑽心的劇痛。

那顆腦袋也連接著我的心臟。

墨綠色的血液從我的尾巴不斷地流出, 澆灌在那座屍山上, 屍體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

數不清的屍體都在不斷地融化，讓人血脈僨張的屍山, 也轟然倒塌。

我在生命最後的彌留之際，看到了一個筆記本, 是村長的。

村長在筆記本上寫：

【黃老太婆真多事, 養化龍蠱是村子致富的路。】

【誰斷了我致富的路, 我就要弄死他。】

【好在老張的媳婦是個明事理的人，還在偷偷地幫忙養蠱。】

【等她家的化龍蠱賣個好價錢, 村裡人一定會心動的。】

【真糟糕, 老張媳婦的蠱死了, 這可咋辦。】

【有了, 我讓三侄子裝成老闆來收蠱，一顆就給一百萬。】

【村裡的人都瘋了，一家就留了一個孩子，剩下的都做了蠱。】

我呆愣愣地看著日記本, 此時我才明白, 原來，他們都該死……

我倒在地上, 身體里那墨綠色的血液流光了，整個人都成了槐樹的養料。

而就這麼一點兒工夫, 那座屍山已經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芳草地……

我閉著眼，嘴裡念叨起了那首童謠：

「養年豬，養肥鵝，不如養一個龍火火。」

「千蟲鑽，萬蟲咬, 親娘取一筐肉多多。」

念到最後，我連聲音也發不出，只能在閉上眼之前，張了張嘴：

「善惡到頭終有報, 什麼功名利祿，最後都……塵歸塵，土歸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