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臼的四面是四個蛇頭,蛇頭的嘴裡不斷地吐出鮮血。
鮮血順著地面流出一個神龍的圖案,和殺生庵的徽記一模一樣。
我不禁一陣頭皮發麻,而石臼里的慈心,應該已經被榨乾了身體的最後一滴血液。
我嚇得想要從牆上下來,卻看到師太已經望向了我。
師姐們全都變成了半人半蟲的怪物,順著牆壁直接爬下來。
很快,我就被師姐們五花大綁,帶到了師太的面前。
師太看也沒看我,只是命令幾個師姐打開石臼。
她們將已經被壓成了一團的慈心小師妹從石臼裡帶出來。
慈心的屍體就被掛在了一棵老樹之上。
我猛地想起了那個預言,這棵老樹的名字,也許就是——「生」!
就在我思索其中究竟的時候,我的脖頸忽然發涼。
一種心靈感應油然而生,我猛地回頭,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我的身後。
那是——我娘!
9
我娘是我親手下葬的,她的屍身應該還在棺材裡面。
如今出現在我的面前,怎麼能不讓我毛骨悚然?
我娘如同行屍走肉一樣,踉踉蹌蹌地上前,仿佛整個人都沒有了魂魄。
仔細去看,我娘的脖子上竟然還有一道縫線,整個頭顱就那麼被縫在脖子上。
走路的時候,破碎的脖子不堪重負,甚至還流出黃綠色的膿血。
我娘一邊走,一邊嘴裡念叨著:
「我要有女兒了,我要有女兒了。」
我想起了自家地窖裡面的荷葉和蓮花瓣。
娘一早就想要把我製成人頭蓮花燈。
只是不知道如今支撐著娘還魂的,到底是殺生庵的邪術,還是娘對女兒的執念。
我不停地呼喚我娘:
「娘,我是你的娃兒啊,娘,我是你的娃兒啊!」
我娘全然聽不見,只是一步一步踉蹌上前,直到貼著我,站在我的後面。
她手裡拿著一把殺生庵里常見的戒刀。
月光之下,戒刀上寒光閃閃。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我剛好又看到了那棵叫作「生」的樹。
如同破布一樣的慈心被其他幾個師姐用紅綢纏了起來。
她的屍體里已經沒有一滴血,紅綢就仿佛在昭告她的命運。
最後包裹慈心師妹頭顱的時候,她的眼睛還瞪得滾圓。
一個師姐冷冷地看著那雙眼睛,伸手捏碎。
等包裹完畢,慈心師妹的屍體才被掛上了古樹。
師姐們跪在古樹的周圍,不斷地念著咒語:
「往生極樂,大道開闊,九九歸一,神龍降世。」
我看得頭皮發麻。
咒語的意思不難理解,也許要用九九八十一個少女的屍體掛上這棵樹,神龍才會出現。
可如此詭異的儀式,那真的是神龍嗎?
我不停地數著樹上的屍體,整整八十個。
如此說來只差一個。
這一刻,我才想起,村子裡只剩下我一個童男子。
當我的頭顱漂在神龍潭上,也許……那最後的神龍女,就齊了!
我回頭去看我娘,我娘就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命令。
我望向不遠處的師太,師太的目光從溫和變成了癲狂。
旁邊的師姐高興地拍手:
「就差一個,就差一個,點燃了這一盞蓮花燈,咱們就能魂歸天國了。」
師太溫和地點頭,雙腳踩在草地上,一步一步向著我娘走來。
她的手在我娘的肚子上摸了摸。
我娘的肚子竟然神奇地變得越來越大,仿佛已經懷胎十月,就差分娩。
可我娘的身體還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怎麼看都是一具屍體。
屍體懷孕,這就是天底下最詭異的事情。
若是生出來活生生的娃娃,可就更讓人毛骨悚然。
不,準確地說,我敢肯定,我娘的肚子裡不是什麼活生生的娃娃。
我能聽到一個細微的聲音,仿佛是無數隻蟲子在撕咬我娘的血肉。
她的肚子裡,似乎不只是一個娃娃,而是一個巨大的蟲巢。
那裡面,或許都是蛇蟲鼠蟻這些南疆最常見的蠱蟲。
尤其是我在娘的嘴巴里,還看到一段老鼠的尾巴。
那一小段尾巴刺溜一下滑了進去,消失不見。
我娘舉起了戒刀,刀光一閃,我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我只覺得懷裡冰冷,還有黏膩的感覺。
我娘那顆帶著黃綠色膿血的腦袋,咕嚕嚕地落在了我的懷裡。
10
月光之下,瞎眼阿叔一人一劍站在我的身前。
他的兩隻眼睛已經變成了血窟窿,只有眉心有一道鮮血留下的紅印。
瞎眼阿叔深吸一口氣,目光死死地盯著我那已經斷了頭、卻還沒有倒下的娘。
我娘的身體里發出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
緊接著,嘎巴嘎巴的聲音在我娘的身體里響起。
她的脖頸里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蜈蚣。
瞎眼阿叔拉著我後退了幾步。
失去目標的巨大蜈蚣開始無差別地屠戮。
整個殺生庵的所有師姐,都被巨大的蜈蚣撕成兩半。
師姐們的身體里噴洒出綠色的膿血,斷肢殘塊在地上隨意地散落著。
我娘脖頸上的蜈蚣也變得通體血紅。
月光照耀下,它開始慢慢地蛻皮。
直到變成了一個蜈蚣頭、蠍子身、吐著蛇信子的怪物。
瞎眼阿叔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將腳下的戒刀踢給我,自己去迎戰怪物。
我艱難地跪在地上,用嘴咬住了戒刀。
戒刀在我手腕的繩子上不斷地摩擦,最終,繩子斷開。
我抬頭看他們的時候,瞎眼阿叔身邊陰風陣陣,看起來比怪物更加可怕。
那陰風之中,傳出各種動物的聲音。
我只能聽到裡面狐狸和黃皮子的叫聲,其他的聲音完全不知道是什麼。
很快,陰風中的咆哮聲就變成慘叫聲,瞎眼阿叔也開始節節後退。
我娘變成的怪物直接用蠍子尾洞穿了瞎眼阿叔的一個胳膊。
一大片血肉被蠍子尾巴直接撕下來,隨後就送入了蜈蚣的嘴巴里。
瞎眼阿叔一聲慘叫,但還是拚命地把寶劍插在了怪物的身體里。
綠色的血液從怪物的身體里翻湧出來。
瞎眼阿叔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令牌。
瞎眼阿叔手裡掐訣,口中念道:
「五猖兵馬,速來助陣。」
一股比剛才更猛烈的陰風吹來,陰風之中是千軍萬馬的馬蹄聲。
一隻只看不見的東西,將那怪物四分五裂。
綠色的血液灑滿了大片的庭院。
我娘的身體也跟著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頭顱和身體分離。
瞎眼阿叔跪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良久,瞎眼阿叔才說出了殺生庵的來歷。
許多年前,瞎眼阿叔得到了南疆的一件邪物。
那東西叫做尋龍香,是一塊碧玉的骨頭。
每到月圓之夜,鑲嵌了尋龍香的人,就能聞到一股幽香。
瞎眼阿叔和兩個師弟認定,幽香的盡頭定然是極不尋常的邪物。
持有尋龍香的人,都被邪物引誘來吃掉。
而這座殺生庵就是守護邪物而存在的。
當年瞎眼阿叔和兩個師弟來到這裡,在紅月之夜和殺生庵的師太展開了大戰。
紅月之夜的師太藉助了邪物的力量,將瞎眼阿叔的兩個師弟殺死在了殺生庵。
那棵叫作「生」的樹,樹下埋的就是他師弟的骸骨。
瞎眼阿叔的眼睛,也是那時候被師太刺瞎的。
只是瞎眼了許多年,阿叔和仙家的溝通反而更加通暢。
這許多年來的渾渾噩噩,卻沒有阻止阿叔的法力增長。
如今的阿叔,已經能勉強用自己的血來開天眼,和師太一戰。
正說話間,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落在我的心底里。
我和瞎眼阿叔仿佛被定在了原地。
師太就在我們面前,輕飄飄地越過了庵堂的大門,消失不見。
11
瞎眼阿叔帶著我一路追過去。
他告訴我,現在的清明,不過是他勉強開了天眼才能換來的。
要儘快找到殺生庵的師太,否則天眼的時間到了,我們全要死。
我好奇地打聽有關村子裡的一切。
一路上,瞎眼阿叔解釋,邪物就在不遠處的神龍潭裡。
只不過,起初那並不是什麼神龍潭,而是陷龍潭。
上天有好生之德,害怕那邪物為禍蒼生,於是才生出那麼一片風水寶地。
當天他們師兄弟三個人追到了陷龍潭,就遇到了師太。
瞎眼阿叔清晰地記得,那天是六月二十四。
雖然後來的瞎眼阿叔整個人都變得瘋瘋癲癲,但是師弟的仇,他沒忘。
每年六月二十四,他都會因為心中的憤怒而短暫恢復清明。
這麼多年來,他都會在這一天進入殺生庵尋仇。
如果不是每次進入殺生庵,瞎眼阿叔都會斬殺一定數量的神龍女,那邪物也早就重現世間了。
村子裡的人說他殺人,是因為他從不避諱。
他直接出入殺生庵,大殺四方的景象,也都被村民所熟知。
而村子裡的人所說的妖孽,其實就是瞎眼阿叔。
每一個喝過神龍潭水的人,都會在被潭水侵蝕了生機以後,變成半人半蟲的怪物。
當然,神龍潭水只在女人身上有效,會因為女人的陰氣而滋生。
我好奇地看了看瞎眼阿叔:
「那為什麼要殺男孩,來做成人頭蓮花燈?」
瞎眼阿叔頭也沒回道:
「陰陽調和才是打破陷龍潭的關鍵。」
原來,男孩被製成了人頭蓮花燈,就能被神龍潭下的邪物直接吸收靈魂。
這些靈魂會被撕開,重新注入到女孩的軀殼中。
其實那並非是什麼神龍女,而是蟲卵。
女人在神龍潭祈禱以後,肚子裡會出現一枚邪物的蟲卵。
邪物沒辦法直接消化掉的靈魂,就注入到蟲卵之中。
生下來的神龍女,其實就是一隻蟲,不過卻維持了人的相貌。
我想了想,才明白,殺生庵的齋飯如此難吃和奇怪,可不就是下水溝的味道。
我吃的根本就不是齋飯,而是地溝里的垃圾和污穢。
我忍不住一陣乾嘔。
如今四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殺生庵也湊齊了八十個靈魂。
只要獻祭了最後的我,就能完成九九之數。
到時候,邪物現世,積攢了千年的怨氣,都會發泄在這片土地上。
我們路過村子的時候,整個村子都已經被殺光。
那些人被掏出了心臟,綠色的鮮血迸濺得滿地都是。
瞎眼阿叔說這是師太乾的,是為了積蓄自己的力量,就像是剛剛我娘變成的怪物一樣。
我們一路追趕,到了神龍潭邊上的時候,才看到師太和村長。
師太將村長直接砍掉腦袋,丟入了神龍潭中。
不過片刻的工夫,師太的肚子就越來越大。
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村長就是師太的親兒子。
也許是沒有辦法,她才會用自己的兒子來血祭。
師太的肚子越來越大,她也開始變得痛苦、暴躁。
直到最後,整個人都扭曲變成了我見過的那條僧袍蜈蚣。
她嘴裡發出奇怪的聲音,直接身體後仰,跳下了神龍潭。
12
神龍潭的水不斷地冒著水泡,一個巨大的影子從水下慢慢地浮現出來。
那密密麻麻的綠色眼睛,看得我們毛骨悚然。
很快,那個影子從水下鑽出來,竟然是一個蜈蚣頭、蜥蜴腳、蠍子尾,吐著蛇信子的怪物。
阿叔皺著眉道:
「這叫病太歲,是南疆傳說中的蠱蟲, 所到之處,瘟疫橫生, 莫說是人,連草木都會枯萎。這東西千年前就該化龍,可是因為殺孽太重, 才被困在了陷龍潭中。」
按照瞎眼阿叔的說法,脫困的病太歲,一定會殺光方圓百里的人。
這東西靠吸血增長道行,希望重新化龍。
如果真的做到了, 那就是傳說中的病龍, 不斷地向人間播撒瘟疫, 直到人類全部死亡。
我看著這種傳說中的東西頭皮發麻。
瞎眼阿叔卻將長刀直接插入了自己的心臟,他嘴裡念叨著:
「掌堂教主胡天霸,速來助我!」
一道聲音在我的耳朵邊炸開,再看過去, 瞎眼阿叔已經成了一位金盔金甲的狐仙。
狐仙的名諱是胡天霸,出馬堂子裡地位最高的掌堂教主。
就算是在仙家中, 地位也是僅次於那傳說中胡三太爺、胡三太奶的存在。
胡天霸的聲音低沉:
「小子,快跑, 我出手可收不住。」
我慌忙地向外跑去。
才跑了不到一里路, 就聽到身後傳來開山裂石一樣的巨大響聲。
滾滾煙塵幾乎是將我推著飛了出去。
巨大的金甲狐狸捏著病太歲橫飛, 一拳接一拳地砸在病太歲的身上。
蜈蚣和蠍子狀的甲殼被胡天霸硬生生地撕下來,痛得病太歲瘋狂翻滾。
可每一拳轟出, 胡天霸的氣勢也就弱了一分。
等到後來,胡天霸已經砸不碎病太歲的甲殼。
反倒是病太歲一聲悲鳴, 纏在了胡天霸的身上。
胡天霸冷哼一聲:
一聲暴喝,胡天霸向後倒退,手裡掐著法訣。
胡天霸的雙手如同兩座大山, 狠狠地砸向病太歲。
那巨大的蜈蚣身體被拖著向陷龍潭裡砸去。
病太歲瘋狂地掙扎,如果再進入陷龍潭,恐怕它這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胡天霸的狐狸毛都飛散了大片,硬生生扛著病太歲的攻擊,將它塞進了陷龍潭。
我的耳邊,又響起胡天霸的聲音:
「小子, 閉眼。」
我趕忙閉上眼睛。
片刻,傾盆大雨落下, 整個陷龍潭又恢復了平靜。
只是這傾盆大雨之中, 帶著那麼些許的狐狸尿騷味。
我睜眼的時候,胡天霸已經消失不見, 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瞎眼阿叔。
阿叔讓我走到他跟前,他用最後的力氣,砍斷了自己的手臂:
「娃娃,你把尋龍香搗碎, 莫要讓這東西再害人了。」
說完這句話, 瞎眼阿叔就那麼笑著死在了我的身邊。
我按照瞎眼阿叔的話,搗碎了尋龍香。
我正要離開的時候,一道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你可願意做我胡天霸的出馬弟子,從此懲惡揚善?」
許多年後, 南疆多了一位說著南方口音的出馬仙,懲惡揚善,專管邪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