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村這些年產出的東珠,那都是鮫人的血淚。
正說著,女人轉過身來,就看到她的肚子上橫七豎八全是刀口。
那裡面就是產出無數東珠的地方,可見女人的怨氣到底有多大!
女人的一雙眼睛是空洞洞的,帶著血淚,直勾勾地對著我。
那眼神雖然帶著三分的慈愛,可著實看得我汗毛倒豎。
我剛要跑,那女人一把將我拉住,只那一刻,我忽然有了血脈相連的感覺。
此刻我才想起,我的母親也是一位鮫人,若干年前,偷偷生了我,才自縊在此。
我剛要回頭,女人卻鬆了手,整個萬春樓頃刻之間消失不見。
8
萬仞懸崖的旁邊,竟然是一道深深的溝壑。
我往溝壑里看了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那裡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粉色骷髏。
從骷髏的穿著上,我竟然看到了村子裡男人們的影子。
我又想起了外鄉人的話:
「那是一片萬仞懸崖!」
我倒吸一口冷氣,慶幸自己只這一次進入了萬春樓,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想來,這些傷天害理的傢伙,從第一次進入萬春樓,就已經都變成了溝壑中的紅粉骷髏了!
我坐在懸崖邊上,心裡複雜,原本對這些傢伙感到無比憤怒。
可如今看來,倒是應了仇叔教我的一句話:
「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我一步一步地往村子裡走,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這畢竟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即便如此荒唐,也仍舊算是一個家。
可剛進村子,我就發現了村子變得滿目瘡痍。
那些行屍走肉一樣的男人,全都死在了村子裡。
地上的血液都是新鮮的,撒了滿地的腸子,甚至還在痙攣、蠕動。
我哇地一下吐了出來,卻吸引了許多人前來。
那是一群穿著東廠衣服的外鄉人,為首的人,穿了廠公的衣服。
想來東廠不會一直無主,前一任廠公死了,新廠公自然要上任。
如今這尋歡村,只怕也成了新廠公的地盤。
我抬頭看他,他只是打量了我一眼,就對手下開口:
「守村人,不要管,老子可不想死這麼早!」
說完,他從衣服里拿出一塊錦帕,不斷地擦拭著手裡帶血的東珠。
其他的東廠人馬也在村子裡不斷地搜羅著東珠。
許多男人到死,手裡還抓著那些寶貝。
東廠的嘍囉也不囉嗦,直接拔刀,打算砍斷男人的手指,去取東珠。
廠公卻徑直下馬,一腳踢翻了那個嘍囉。
他盯著男人手裡的東珠:
「還他媽敢用刀?傷了咱家的寶貝,你就是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說著,廠公從身邊人的手裡接過一把給牲口拔牙的鐵鉗。
鐵鉗掐住了死人的手指,廠公直接發力。
那一根手指就這麼被硬生生地拔下來,鮮血噴了廠公一臉。
廠公笑著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的鮮血,又吐了出去:
「賤民的血,果然是臭的!」
沒多久,村子外面跑來了一個穿著褐色道袍的老道士。
這種不正統的顏色,往往是被革除了道籍的傢伙,說是邪魔外道也不為過。
老道士瘦骨嶙峋,一雙眼睛帶著陰毒,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讓我毛骨悚然。
他站在廠公面前,微微頷首:
「廠公,那邊的鬼樓,已經被我的七煞烈火陣鎮住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只是月圓之時,是為太陰,那鬼樓還會出現,你讓自己人不要過去就行了。」
此時我才明白,為什麼女人會鬆了手,原來是這個老道士封住了萬春樓。
廠公扭頭看著道士:
「這裡的女鮫人都死光了,你還有什麼辦法?」
老道士笑了:
「你只管抓些少女來就行,老夫也知道些秘法,讓野獸也行那等事,也許東珠更大。」
我聽得怒火中燒,這老道士比原本的男人們還要壞。
而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響起:
「娃娃,來找我!」
9
東廠的人將整個尋歡村翻了個徹底,連我睡覺的房子也不例外。
他們將拿到的東珠用這些男人的鮮血進行祭祀,然後裝上馬車運走。
到了深夜,整個尋歡村一片寂靜,所有東廠的人馬都撤離到旁邊的鎮子上。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
「娃娃,來找我。」
我全身不受控制地不斷地向著海邊走去。
那萬仞懸崖的後面,竟然有一條隱匿的小路。
路很狹窄,只能讓一個孩子通過,而且非常地陡峭,稍有不慎,就會直接墜海。
可我卻總覺得,這條小路仿佛是為我量身定做的一樣。
一直走了十幾分鐘,我才看到了海水,那聲音就是從海水裡傳來的。
只是和之前的鮫人歌謠不同,這聲音非常地蒼老,仿佛經過了無窮無盡的歲月。
我進入海水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有著和鮫人一樣的能力,可以在水裡自由地呼吸。
我順著聲音游過去,竟然在近海的地方,看到了一顆巨大的東珠。
那是萬春樓里見到的妖丹,只是這一次,更加地凝實,不像是海市蜃樓。
我靠近妖丹的時候,甚至能感覺到這顆妖丹仿佛有著自己的思想。
果然,那個聲音再次在我的耳邊響起:
「娃娃,是我呼喚的你。」
一瞬間,某些記憶在我的腦海中出現,就仿佛是妖丹將自己的思想和我連結在了一起。
許多年前,妖丹原本存放在一個叫盛寶軒的地方。
因為妖丹太過驚世駭俗,盛寶軒的二掌柜動了歪心思,偷偷帶走了妖丹。
而與妖丹一起丟失的,是一本叫作《天籙寶卷》的書籍。
這本《天籙寶卷》上記載了昔年鮫人的一切。
鮫人之所以稀少,就是因為曾有邪魔外道圈養鮫人,通過挽腹之法,養出了東珠。
於是,許多人都開始將這種法子用在鮫人的身上。
甚至在某些不知名的朝代,一個鮫人,就抵得上半座城池的價格。
可鮫人死傷太多,最後在這世間難得一見。
只是《天籙寶卷》中還記載了另一種特殊的鮫人。
嚴格意義上說,這並非是真正的鮫人,而是妖丹催化出來的鮫人。
妖丹是至陰之物,到了月圓之夜,就會流出紅色的液體。
這些液體若是被尋常人服用了,就能獲得避水的能力,還會變得異常俊美。
原本的妖丹只是宮廷貴妃頤養天年的寶物。
可一些邪魔外道發現,若是少女喝下了妖丹,就會變得和女鮫人一樣。
於是,用妖丹造鮫人,再養東珠的計劃就出現了。
不過《天籙寶卷》上並沒有記載是否可以成功。
經過盛寶軒二掌柜數十年的研究,竟然發現,這方法可行。
於是,南海就出現了尋歡村!
後來,東珠引起東廠覬覦,盛寶軒的二掌柜被凌遲處死。
我娘也是被妖丹變成的鮫人。
我娘生下我以後就死了。
那天下了一場粉色的雪。
人有貪嗔痴恨愛惡欲七情,這七情就是人間奇毒。
那粉色的根本不是雪,而是一種叫欲蟲的東西。
極陰之地遇上歹毒的人心才會滋生,吞下,就是慾念膨脹,萬劫不復。
欲蟲落在東珠上,那一抹胎盤血就成了不人不鬼的鮫人血嬰,殺光了全村。
此後東廠抓了新的人,來繼續生產東珠,而仇叔的老婆就是那時候到了尋歡村。
仇叔來報仇,也被東廠侍衛挑斷了腳筋。
這些年雖然癒合,卻已經沒了力氣。
所以才會在保護老婆的時候,戰死在村子裡。
等一切因果都浮現出來,妖丹才緩緩開口:
「我是罪孽的源頭,娃娃,將我放生,世道才能太平!」
10
正說話間,海潮翻湧,海里的魚蝦紛紛向著深海退去。
一股無邊的吸力從淺海之中傳來。
我在海底就看到近海之中,一道紅光升起。
老道士踩著桃木劍,踏浪而來,一張張符籙落在海水之中,盪起層層金光。
縱然妖丹有著無邊的魔力,可那是在深海之中。
如今老道士劈波踏浪而來,再是妖物也難以抵擋。
只見老道士再一翻手,天蓬尺落在海面之上,激起三尺巨浪,海水竟成了一道階梯。
妖丹慌忙開口:
「救我!」
一道聲音在我耳邊炸響,我慌忙鑽進了礁石之中,隱匿身形。
妖丹之中射出一把寶劍,正落在我頭上。
寶劍長約六尺,劍身之上,雕刻飛鳥青魚,寒光閃爍,上書:
【丹青!】
沒等我細看,老道士已經虛空一抓,在淺海之中,握住了妖丹:
「妖孽,這次你可跑不掉了,等老夫再養你十年,你可要助老夫平地登仙!」
原本沒拿定主意的我,立刻明白過來,這老道士絕非善類。
想來也是打算用人血滋養妖物,到時候煉化了,助長道行!
老道士正得意間,我從礁石之中一步踏出,手握丹青寶劍,一劍刺穿了老道士胸膛。
老道士嘴裡吐血,艱難開口:
「你是什麼妖物!竟然不怕我的天蓬尺!」
我冷冷地拔出寶劍,一句話也沒說。
老道士到死也沒明白,縱然他道法高深, 可這世道,最可怕的終究是人!
老道士一死, 七煞烈火陣直接破除。
萬春樓平地出現,遙遠的深海之中,一陣歌聲入耳。
跟著老道士來的東廠所有人馬都如痴如醉, 一步一步踏入萬春樓中。
眾人剛踏入, 整個萬春樓就被東珠鋪滿。
忽然, 其中一人神色僵硬,一道血箭從脖頸射出。
那密密麻麻的東珠之中, 竟然爬出了數不清的鮫人血嬰。
縱然東廠之人也懂得一些拳腳,可頃刻之間,就被鮫人血嬰淹沒。
等再看到那些人的時候, 已經大多被五馬分屍,全身被啃噬得不成人樣。
一個個鮫人血嬰就坐在萬春樓的大門之外,目光痴痴地盯著尋歡村的方向。
那一雙眼睛裡全是血淚, 嘴巴里也哭哭啼啼地唱著歌謠:
「都說魑魅魍魎惡,殊不知,最苦是人間!」
唱罷了歌謠,一個個鮫人血嬰變成了一場粉雪, 海風一吹,就永遠地消散在了世間。
這叫慾望的蟲子,也總算是隨著所有人的死去, 而灰飛煙滅。
近海之中,妖丹順著洋流, 消失不見。
只是海浪上涌的時候,將一堆東珠衝到了我的腳下。
那些東珠上的血漬已經被海水衝掉。
我撿起東珠, 對著大海磕了三個頭, 感謝天地的饋贈。
等回到了村子, 我就一把火燒了這裡的一切。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妖丹的傳說,也沒了一個盛產東珠的尋歡村。
而仇叔和他老婆的屍骨, 已經被我放在了罐子裡一併帶走。
路過白雲觀的時候, 我將屍骨埋了:
「仇叔,你和愛人半生不能相守, 如今就把你留在了道觀里, 也算能受些香火供奉。」
我本想給觀主留一顆東珠當作感謝。
只是白雲觀的道長卻說:
「金銀錢財乃身外之物, 世人因此而徒增煩惱,我若是拿了你的東珠,豈不是自找煩惱。」
番外
三十年後。
宮廷之中下起了粉雪,所有進貢的東珠里都爬出了鮫人血嬰。
宮廷的侍衛將血嬰斬殺後,全都丟入了京城的護城河。
而這一天, 護國寺的金佛忽然碎裂, 全城的百姓都看到一個倒坐的觀音菩薩。
當晚,欽天監首席拿到一封詔書, 上面寫:
【天子不仁, 國之將亡,妖孽現世。】
欽天監首席看著那連亘七天的粉雪,燒毀了所有關於欲蟲的書籍。
七天後,偌大的欽天監再無一個活口。
只有城門口一個老人佝僂著背離開。
出了京城, 冷風一吹,那佝僂的老人,臉也露了出來。
赫然是欽天監首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