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抱住她,媽媽說:「你妹妹想當醫生,都說醫者不自醫,結果還沒等她長大,人就這麼沒了。」
「慧慧走得快,往好了想她沒有受太多罪。」
安慰人不是我的強項,我只能儘量讓媽媽不要這麼悲傷。
「只要她活下來,搶救久一點又怎樣。早知道這樣,她的街舞課我一定不讓她去的,怪我,沒堅持。」
可是世上哪有這麼多早知道。
我醒來時,妹妹已經沒了,我救不了她。
那麼肖睿呢?
我明知道肖睿會死,重新插手是否應該?又是否又救得了他?
我不知道。
衝刺階段教師備課更加嚴謹,特別是要提高二班英語成績,不是靠簡單刷卷子能做到的。
因此我每天都提前到崗。
也是由於記掛著肖睿。
經過幾個班門口,課間也少見有在外面玩的,大部分在教室複習和奮筆疾書。
三班門口,和李燕迎面碰上。
「羅老師真是勤快,沒課也來看孩子們。」
陰陽怪氣的,我笑笑不和她講話,有些人你越回應她越來勁。
從二班窗戶望去恰好和肖睿對視,我想到什麼,轉身叫住李燕。
「李老師。」我斟酌開口,「今天早上二班早自習沒有老師。」
「你想說我遲到就直說。」她語氣很沖,「領導都不說,你有意見?」
「我只是擔心老師不在,孩子們的安全問題。」
如果那天李燕沒有遲到,肖睿不至於延誤最佳救治時期。
「管好你自己。」李燕很不高興被人指出問題,撂下一句話走了。
「羅老師。」肖睿跑出教室。
不愉快一掃而空,他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
「身體怎麼樣,這幾天掛了水恢復得還好嗎?」
對肖睿,我現在有種養孩子的感覺,有操心,有擔憂,還有渴望孩子身體健康的期盼。
聽到我問,他支支吾吾起來。
我臉色變了:「你是不是沒去?」
「老師你不要生氣,我是真的沒時間,這兩天翻了一套史書,不是故意不去的。」
他聲音越來越低。
騙人,這或許是原因,但他分明是怕花錢。
「那藥呢,在吃嗎?」
看他一臉為難樣,我就猜到藥也是沒在吃的。
「我爸說藥配的太多了,會吃壞的,掛水掛一天也差不多了。」他試圖解釋。
我深呼吸一口:「我跟你講得很清楚,藥水這些都是已經配好的,直接去掛水就行,你不去,藥也不吃,你身體能好嗎?」
「可是我真的感覺自己好了很多,我有戴口罩,保證不傳給同學。」
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我竟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肖睿,我不是醫生,但是醫生的囑託你記得,你的身體自己清楚,並沒有痊癒,這個錢既然已經花了,那就要好好把病看好。」
講別的行不通,那就講錢。
帶肖睿就醫,看病吃藥,是因為想避免悲劇的發生。
上一世的肖睿,就是在星期三的早晨,在教室門口,倒下了。
這意味著,只剩兩天。
6
原以為肖睿感冒好了,就能躲過死神。
眼下情形又讓我一顆心懸了起來。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衝上去搖醒肖睿,告訴他馬上要死了。
可是,誰會信。
沒有人可以傾訴,我心裡很亂,憋悶的緊。
借著家訪的名義,我去了肖睿家。
雖然提前打了招呼,他們還是對我的到來感到疑惑。
我先肯定了肖睿的成績,告訴他們肖睿很用功,然後提起他的身體情況,勸說他要注意休息。
「羅老師,你是不是收醫院回扣了?」
肖睿爸爸忽然蹦出一句:「吃完了好繼續去買是吧。」
一片好心喂了狗。
即使我見識過他們的不講理,仍舊被氣到了。
但更多的是委屈。
從他們質疑的話語說出口的那剎那,我明白這趟「家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一個人的認知是難以扭轉的,他們不信醫生,也不信任我。
腦海里最後的信念支撐著我再三保證和醫院沒關係。
但他們的態度和眼神告訴了我答案。
回家我就倒在床上哭了,蒙著被子無聲流淚。
我討厭肖睿爸媽的固執,討厭肖睿的愚孝,討厭自己知道一切,更討厭自己多管閒事。
可是,這不是「閒事」啊!
我想起自己的小學恩師,那位常常靠吃止痛藥緩解胃痛的老教師,把學生的大小事都記在心上。
我書包壞了,她比我媽媽還早發現給我買新的。
春遊給家境貧寒的學生準備好吃的。
安慰父母吵架離異家庭的孩子。
成為老師,是我從那時起就定下的夢想。
成為和她一樣的老師,是我的初衷。
為什麼,都變了?
有人抱住我,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拍著我。
「這段時間媽媽忽略了你,不管你遇到什麼事,只要你想說,媽媽都在。」
任由眼淚流淌,哭的一抽一抽的。
肖睿到底聽他父母的話。
我有意提早了上班時間,在學校四處無意地晃來晃去,像極了抓學生早戀的教導主任。
今天二班有兩節英語課,課上我察覺到肖睿在刻意迴避我的視線。
我如鯁在喉。
晚上輪到我查寢,查寢完可以選擇回家或者睡在學校,通常大多數老師會回家。
我選擇住教師宿舍。
明天就是上一世肖睿出事的日子。
他心力衰竭倒下,其他孩子一時間亂了陣腳,作為早讀老師的李燕不在,等大家回過神來喊隔壁班老師幫忙,再到我聽見消息把他送校醫務室,等 120 來早已過了黃金救援時間。
幾乎一夜沒睡,早上頂著黑青的眼袋起床,頭很痛。
拿著本書在二班走廊上站著,學生已經見怪不怪我這兩天神出鬼沒了。
李燕應該在十五分鐘前到教室的,但她還沒來。
她又遲到了。
7
肖睿今天晚了,大概和那時一樣,路上兩輛小轎車相撞,公交車被堵住了。
我看著肖睿一步步走來,心也跟著揪起來。
「羅老師早。」
他和我打招呼,還有點咳嗽。
「早。」我聲音在顫抖。
他踏進教室,甚至扭頭疑惑看我一眼,又回過頭去。
坐在位置上拿出課本,認真寫起筆記。
他沒事。
我在教室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李燕來。
她整整遲到二十五分鐘。
她沒說話,只是斜了我一眼進去了。
我捏捏握得發麻的手指,調整了一下呼吸,鬆了口氣。
肖睿躲過這一劫了,沒事就好。
大概是掛的水有些作用吧。
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不踏實,好像心裡的大石頭沒有落地。
我仍舊每天提早到校,終究,擔心那一幕發生了。
星期五的早晨,肖睿剛進教室,便毫無預兆地暈倒了。
「肖睿!」我心狠狠一沉,在其他學生的驚呼聲中一個箭步衝進去。
為什麼,還是發生了?
我好想哭,咬緊牙關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感情用事。
「快去叫一班張老師過來。」
亂中求靜,喊了肖睿兩聲他不應,我果斷給他心肺復甦。
我的力氣不大,考心肺復甦電子證時用上了全力,這一次更加不敢鬆懈。
「肖睿。」我喊他。
不可以,不可以,他不能死。
每按壓一次,我的心裡都在吶喊著「醒過來」。
我做不到,我怎麼能放任他不管。
重活一次,我怎麼能任由他死兩回。
我可以重來,為什麼他不可以。
我是來救他的,是來救他的啊。
生生把眼淚逼回去,不哭,我不哭。
肖睿還沒救回來,我不哭。
我是老師,我不能哭。
時間一點點過去,肖睿沒有醒。
孩子們有恐慌,有不安,還有興奮不已的。
隔壁張老師在維持秩序,顧老師早已撥打了 120,校醫務室用最快的速度取來了除顫儀。
校醫給肖睿上除顫儀,張欣欣扶我起身,我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我不想面對,努力睜大眼睛看著。
忍著不眨眼,怕眼淚會掉。
120 來了,此時距離肖睿暈倒過去整整十分鐘。
班主任李芳不在,我和校醫跟上車,車上醫護人員搶救不停。
肖睿進了搶救室,我撐著虛脫的身體,找了個最近的廁所。
肖睿,終究是躲不開嗎?
他會不會有事?為什麼老天要開這樣的玩笑?
我明明做了選擇的,還是救不了他嗎?
靠在廁所牆上,我放聲大哭。
8
我昏迷了整整兩天一夜。
醫生說是因為脫力加上憂思過度,感冒剛好身體負荷不住。
醒來的第一眼,看到我媽眼睛都哭腫了。
張欣欣來探望我,告訴我一件事。
肖睿死了。
我的急救起了效果,為他爭取到活下來的機會。
經過醫生救治,他恢復意識醒了過來。
然而,他的父母來醫院鬧,非要把剛從 ICU 出來的他帶回家。
因為住院太貴。
醫生不讓出院,和他父母起了爭執。
校領導也來勸,肖睿父母反而將矛頭對準學校,原因是肖睿在學校暈倒。
最後醫生還是沒拗過兩老,在他們簽了一系列承諾書後眼睜睜看著他們把人帶走。
如果肖睿回去能好好休息,或許他不會死。
誰都沒有想到,第二天肖睿會強撐著身體出門上學,然後在離家門不遠處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