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沒停,像是有些著急。
走到我身邊時,衣服上都帶了夜裡的冷意。
「怎麼蹲在這?」
他彎腰低頭看著我。
表情一如以往。
溫和的、認真的,不錯眼地停在我身上。
他朝我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停在我眼前。
要拉我起來。
風送過來他身上的香水味。
我今天白天才聞到的。
是謝雯雯身上的香水味。
28
我避開了許燼舟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路燈的光暈朦朧。
但我仍沒錯過許燼舟臉上一閃而過的黯然。
他輕攥了攥自己空落的掌心,才終於收回手。
他對我的在意,像是挺真情實感。
許燼舟這樣的人。
是不屑於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時間的。
所以我更好奇他對我的態度。
我決定最後再問一次他。
就算是讓我自己徹底死心也好。
「許燼舟,」這一次我沒叫他哥。
我站在台階上,才勉強能與許燼舟平視。
許燼舟的目光始終停在我臉上。
在聽到我聲音的那瞬間。
他黑色的眼睫輕動,嗯了一聲。
我看著他的眼睛問他:「你為什麼會如此準確地,知道我在這裡?」
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公交站台前。
29
「你在我身上裝定位晶片了?」
「沒有。」許燼舟的話在這裡一頓。
我看著他,稍顯嚴肅地說:「你別騙我,也別瞞著我。」
許燼舟認真看我良久。
才輕飄飄吐出讓我驚訝的話。
他說:「我安排了人保護你,所以我時時刻刻都能知道你的動向。」
許燼舟說的是「保護」。
不是「跟蹤」。
我不解,也順著問了:「保護?有誰會傷害我?」
許燼舟的眼裡滑過一瞬的冷意。
我再一次對他強調:「你不要欺騙我。」
我說:「不然我再不會認你。」
30
風刮大了,吹得許燼舟的風衣下擺獵獵作響。
他蹙著眉心看著我。
良久,輕嘆一口氣:「你穿太少了。」
他說:「回車上說吧,回車上,我告訴你。」
我偏開頭:「我不想坐你的車。」
上一次坐了他的車。
我被彈幕罵了一路。
許燼舟向右走一步,再次正面對著我。
他的嘴角ṭüₗ露出個苦澀的笑來。
他說:「許願,我現在不敢碰你。」
「但我也怕你站久了著涼。」
許燼舟太溫柔。
溫柔得我眼睛一酸。
溫柔得我沒忍住說出氣話。
「你都有女朋友了,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體貼?」
我話一出口。
許燼舟臉色頓變。
他臉上的溫柔和擔憂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可怖。
幾乎是我話音剛落,他就立刻問我:「什麼女朋友?」
我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下意識順著他答:「……是謝雯雯。」
31
許燼舟微眯狹長的雙眼。
這是種危險的信號。
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如此濃重的厭惡與……恨意。
「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又問我。
我隱隱猜到不對勁。
許燼舟的表現實在反常。
就算我揭穿了他女朋友的存在。
他也不該是這種……可怖模樣。
「我看見謝雯雯了。」我說。
我將回國後看見的彈幕,告訴了許燼舟。
這種事情實在離奇。
換一個人,我定不敢說出口。
但我面前的人是許燼舟。
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信任他。
聽我講完。
許燼舟的嘴角反而勾出個莫名諷刺的笑來。
他低聲似喃喃:「他們居然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許燼舟用自己的手背輕輕貼了貼我垂在身側的手。
「冷不冷?」他問我。
他的表情是種冷漠殆盡後的平靜。
他看著我說:「謝雯雯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沒有女朋友。」
他問我:「這樣,你還願意跟我上車嗎?」
32
我坐到了許燼舟那輛邁巴赫的後排。
他開了車內空調。
然後才坐到我旁邊。
「但你明明剛從謝雯雯那裡過來?」
許燼舟偏頭看向我。
我指指他的風衣:「謝雯雯今天白天來找我了。」
我說:「你身上沾著的香水味,跟她是一樣的。」
許燼舟順著我的示意看向自己的衣服。
然後他厭惡地皺了皺眉。
他邊抬手脫了衣服,隨手扔到後備箱。
邊說:「剛聽人報告說你蹲在公交站台。」
他說:「我來得太著急,沒注意身上沾了味道。」
脫了外套。
許燼舟裡面只剩下一件雪白的襯衫。
他偏頭看著我,目光格外的認真。
「我確實剛去見了她。」
「她又發騷了。」
他的語調輕又淡,卻直接在我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這是我記憶以來。
許燼舟第一次說這樣粗俗的話。
配著他這張冷峻的臉。
格外違和。
33
「什麼意思?」我下意識追問許燼舟。
「你看了彈幕,大概知道了我跟她的身份。」
許燼舟看著我,似在回憶。
他以他的視角,為我講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新故事。
他說:「我是在 6 年前你成年那晚,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的眼裡藏著心疼與歉意。
低低說:「你成年那夜,我傷害了你,時隔六年,還沒跟你講出來緣由,說出句抱歉。」
「——甚至到現在,怕你厭惡我,我都不敢碰你ťů₁。」
我想起回國後的幾次見面。
每一次許燼舟都站在安全距離外。
他沒敢拉我的手,沒敢攬我的肩。
他只能用目光,千次萬次描摹我的臉。
他說:「那夜的我喝了加料的酒。」
「我的思緒明明是清楚的,但身體卻不受控地要去找你。」
「將你堵在房間那段時間,我完全無法控制自的行為。」
「想要傷害你。」
許燼舟說幸好:「幸好你給了我那一巴掌,幸好你將我打得找回意識。」
我問他:「……可是,為什麼?」
許燼舟一笑。
那笑嘲諷又冷淡。
「因為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是有基礎劇情存在的。」
許燼舟說:「按照劇情,你該在你 18 歲那夜喝了酒主動來找我。」
許燼舟看著我:「但你太乖了Ŧŭⁿ,那夜你根本沒碰酒。」
「所以陰差陽錯,這劇情只能由我來補上。」
「後來你被我逼得出國,不理我也不見我,我深受教訓,再不敢出這樣的差錯。」
「我開始尋找原因,尋找那夜我失智的原因。」
「我徹查了自己的身體,搜查了家裡的每個角落每個人,後來甚至想到了非自然的力量。」
「也就是在這時,謝雯雯帶著她背後的系統出現在了我眼前。」
「她一出現,我就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妄圖牽引、控制我的力道。」
「所以我知道,答案就在她身上。」
34
窗外彎月高懸。
窗內男人的聲音輕又溫柔。
他徐徐地對我講著。
講他過去的六年,講他身邊出現的謝雯雯。
「謝雯雯帶著的系統,凌駕於這個世界,所以總是ţúⁱ能幫她『作弊』。」
「她可以輕鬆越過門禁進到我的房間,可以悄無聲息出現在我的車上,也可以不要臉地對我用盡下流手段。」
許燼舟眼裡是清晰的膩煩。
他說:「被她追著折磨的那兩年,其實我甚至在慶幸。」
「慶幸你遠在海外,沒在我身邊發現這樣噁心的存在,慶幸我能無所顧忌,放開了手腳想辦法對付謝雯雯和她的系統。」
「所以最後,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逼出了謝雯雯身後的系統。」
我終於出聲問許燼舟:「什麼……不光彩的手段?」
許燼舟對著我的目光,輕嘆了口氣。
他像是不願意說,又不得不說:「系統難捉,但謝雯雯,她是活生生存在於這個Ťũ₈世界的。」
他說:「我有一萬種方法,越過系統,弄死謝雯雯。」
「我沒有不是因為我不想,而是我要釣出她背後的系統,一勞永逸。」
35
許燼舟思緒轉得極快。
他說:「所以你剛剛說到那些奇怪的彈幕。」
「我猜是系統或謝雯雯故意的,他們故意讓你看見,故意誤導你,讓你主動遠離我。」
「這也是我時刻找人跟著你的原因,」他說:「我自己無所謂,但我不放心你。」
我看著許燼舟黑色的眼。
問他:「……那現在,你還會受制嗎?」
許燼舟搖了搖頭:「不。」
「系統馬上就會被我趕出這個世界了。」
「而謝雯雯,」許燼舟微眯雙眼:「那個蠢貨,到現在連上她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呢。」
他話音剛落。
卻又飛快看我一眼。
「抱歉,」他說:「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說這種話。」
「我只是想撇清跟她的關係,包括那天你在我車上發現的那個玩偶。」
「她出現在車上後,我總會將車整個都洗了。」
「她又是藉助了系統的力量,故意放在副駕駛下面,噁心我,也噁心你的。」
許燼舟是個寡言的人。
今夜他剖析著過往和自己,一口氣講出這麼多。
對他或許,也是少有的體驗。
我看著他半晌沒說話。
許燼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麼。
下意識抬起手想搭上我肩頭又收回。
他說:「別害怕,也別擔心。」
「最初我不知道他們將主意也打到了你身上,我只想儘快解決好自己身邊的事,解決掉系統和謝雯雯,再乾乾淨淨來……陪在你身邊。」
「這些事情超出人的認知, 又跌破人的下限, 我一點兒也不想叫你知道。」
我對許燼舟說:「可是回國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許燼舟滿臉的歉意, 垂了垂眸說:「是我沒發現那天你的異常, 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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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受害者。
但他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許燼舟的臉。
問他:「為什麼, 你永遠對我這麼好?」
許燼舟被我問得愣了一愣。
然後他露出個無奈的笑。
他將話說得理所當然:「我只有你,只愛你,對你好,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
他確實變了。
無端端就說出這樣讓人耳熱的事情。
「你要怎樣將系統趕出這個世界?」
我轉開話題, 問出自己最擔心的事。
許燼舟微斂了臉色,他說:「萬事萬物都依賴能量而活,系統也不例外。」
「他要女主攻略我,才能從完成任務的獎勵中獲取能量。」
「但謝雯雯早就廢了, 我的心動值沒為她變過,我沒跟她有過半分的肉體接觸, 跟她過夜的人從不是我。」
「她把任務完成得一塌糊塗。」
「還瘋狂地用系統殘存的能量美化自己的臉和身材, 以及在我身邊各種『作弊』。」
「甚至不用我再刻意出手,系統也維持不了多久了。」
「但他Ŧų⁻們也欺負了你。」
許燼舟看向我:「我會再逼一次謝雯雯, 也會將系統徹底逐出這個世界。」
37
我望著許燼舟久久沒出聲。
半晌,我才問他:「累嗎?」
許燼舟一頓。
他臉上強撐的笑漸漸收了。
他突然低聲問一句話:「可以抱一下你嗎?」
他說:「那次之後,我無數次在深夜反思自己,我傷害了你,到現在我也不敢靠近你。」
我沒等許燼舟將這句話說完。
就撲過去,埋進了他懷裡。
許燼舟一愣。
然後迅速反應過來。
他迅速收攏雙臂, 逐漸加深力道。
緊緊地回抱住了我。
像是緩緩將我嵌進他的身體里去。
我們在深夜的車上相擁了很久。
我靠在他肩頭。
突然想起件事:「今天下午,醫院對面的人, 是你嗎?」
許燼舟點了點頭。
他又飛快說:「我沒有誤會,我知道……你跟他沒關係, 那時離開, 是謝雯雯那邊的事, 今夜我又給她設了障眼局。」
我反問許燼舟:「你怎麼連我跟周瑾的關係都知道?」
「國外那幾年,你也在找人看著我?」
許燼舟那樣一個穩重的人。
此刻耳根卻泛著紅。
他說將我按進他懷裡, 像是自暴自棄般道歉。
「我就是這樣一個壞透了的人。」
「控制欲爆棚, 對你的窺伺欲爆棚,恨不能你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躲在我的臂彎里。」
他將頭埋在我頸後, 他說:「許願, 沒辦法,我控制不住。」
他說:「我想你,想看你, 分開那六年, 我就指著那些照片過活。」
他說對不起:「我唯一能保證的, 就是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我輕輕回抱住許燼舟顫抖的後背。
靠在他耳邊說:「那我也是願意的。」
38
許燼舟說系統徹底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天。
是半個月後。
凌駕於這個世界之上的某種無形的禁制, 像是陡然消失了。
他不再是被系統定義的 po 文世界。
世界被系統拋棄。
每個Ṫū́⁽人都有了自己的新的活法, 都不再是所謂的 NPC。
世界在向健康轉變。
而之後的某一次。
我意外見到了謝雯雯。
沒有了系統能量的加持。
她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年輕女人。
不漂亮, 不吸引人。
她穿著樸素的圍裙,在咖啡店打工。
臉色有些憔悴。
不太客氣地將咖啡端到顧客桌上。
卻又被顧客訓斥。
店長過來處理事情。
謝雯雯躲在她背後。
臉上流出不甘又屈辱的淚。
在她察覺到我注視的那瞬間。
我偏開了頭,也關上了車窗。
「走吧。」我對許燼舟說。
她曾那樣傷害過許燼舟。
我對她生不起同情。
也沒有多的厭惡。
我只是大概,再也不想遇見她。
許燼舟越過駕駛的位置握緊我的手。
「今晚回去陪我看爸媽。」
他說:「禮物我都準備好了, 你人到就好。」
車窗外夕陽徐徐升起。
塗抹在許燼舟漂亮的側臉上。
我回握住他的手,說好。
從此山高路遠。
我跟許燼舟,終於開始自由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