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己完整後續

江冀是我的初戀。

時隔多年再重逢，是在電梯里。

他沒認出我，按下 26 樓的電梯鍵後，見我遲遲沒動，便問我去哪。

我小聲回答：「我也是 26 樓。」

他盯著我打量幾眼，直到我渾身繃緊，他才開口：「我不記得公司有你這個員工。」

我拎著保溫桶的手緊了緊，回答道：「我是員工家屬。」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我盯著他高大的背影出神幾秒。

他不記得我了，我卻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

他做了我三個月的男朋友，然後以我做踏板，接近我的閨蜜，和她成了一對。

在那個最炎熱的夏天，我同時失去了閨蜜和愛人。

1

我和江冀一前一後走出電梯。

他身高腿長，大步往前。

我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他左轉進辦公室，我看到門口的職務牌。

原來他就是陳諾前幾日提起的空降的新上司。

我右轉進辦公區，夜晚九點的開發部依舊燈火通明。

陳諾的同事們大多認識我，見我拎著保溫桶，頓時眼紅：「靠！憑什麼陳諾那小子就有愛心餐，我們就只能吃食堂孤零零的大鍋飯！」

陳諾頂著一群人起鬨的壓力，靦腆地笑了笑，拉著我去了陽台。

這裡人少，每次我給他送餐，他都帶我來這裡。

保溫桶里裝的是雞湯，母親特意去鄉下買的土雞，香味撲鼻。

「好香啊。」陳諾吸吸鼻子，一臉感動，「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你什麼時候能下班呀？」我心疼地摸摸他的腦袋，「我覺得你都快禿了哎。」

「沒辦法，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大家都在趕進度呢。」陳諾親昵地抵了一下我的額頭，「等我忙完手頭這個項目，就能請婚假了。」

我和陳諾是相親認識的。

他收入高，我工作穩，是相親市場非常常見的男女搭配。

見了幾次面，兩人性格都比較隨和好相處，關係也就定下來了。

上個月已經見過雙方父母，開始商量婚期。

他對我很好，雖然還沒結婚，但收入已經全部上交，還學了網上的操作，每次都備註「自願贈予」。

投桃報李，我心疼他工作辛苦，下班後常給他送飯過來。

我覺得這是很令人安心的相處模式。

他不嫌我其貌不揚，我不嫌他性格呆板。

兩個普通人互相扶持，共同生活。

2

陳諾連續加班快一個月，我隔三差五去找他。

就算不送飯，兩人約著一起去公司附近的館子換換口味也是好的。

但我每次來，都能碰到江冀。

他確實是個嚴苛的上司，對下屬的要求很高。

不過陳諾說江冀公私分明，雖然要求下屬加班，但他自己加得更狠。

最重要的是，江冀確實個人能力非常優秀。

所以很能服眾。

我能從他的言談中聽出他對江冀的推崇，但過去這樣的推崇我見得太多，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我剛開始很緊張，怕萬一被江冀認出來，我該作何反應。

到後來我心如止水，因為饒是陳諾當著江冀的面喚我的名字，江冀也沒有任何表情。

他確實是全然把我遺忘了。

我鬆了口氣，甚至江冀眼熟我了之後，我還能自然地對他露出微笑。

江冀是有距離感的上司，不會和員工玩鬧，所以每次見了我，也只是疏離地點頭。

我覺得這樣很好，畢竟陳諾在江冀手下做事，關係越簡單越好。

3

加班結束的那天，陳諾興奮地給我打電話，說要回家吃晚餐。

我特意提前下班，買了菜過去。

我喜歡做飯，也喜歡自己親近的人吃到美食後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陳諾不擅廚藝，所以每次都包攬洗碗。

大門處傳來鑰匙的聲響，我握著鍋鏟走出廚房，正好看到陳諾拎著果籃進門。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我就看到了陳諾身後的江冀。

那句雀躍的「你回來啦」卡在喉嚨口，我站在原地愣了幾秒。

陳諾沒發現我的異常，正彎腰給江冀找拖鞋：「江經理，你穿這雙吧，全新的，我還沒穿過呢。」

那是我上個月買的情侶拖鞋，此刻，女款就穿在我的腳上。

我有點不舒服地蜷縮起腳趾。

可陳諾什麼都不知道，我也無法告訴他我不喜歡他把情侶拖鞋給別人穿。

畢竟來者是客，又是上司，自然要用心對待。

江冀見了我，自然地打招呼：「你好，叨擾了。」

陳諾笑呵呵地說：「我下班時正好遇到江經理。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吃飯，我就邀請他來咱家吃飯啦。

「江經理，不是我吹，我們家悅悅的廚藝那是一等一的好！你試過就知道了。」

江冀扯了下嘴角：「不用試也知道，每次你女朋友給你送愛心餐，我坐在辦公室都能聞到香味。」

「江經理，你有什麼忌口嗎？」

江冀說：「沒什麼忌口，都可以吃。」

他說謊。

他不吃薑蔥不吃香菜，不能吃辣。

但陳諾最喜歡吃辣。

我當然可以假裝不知道，但江冀是陳諾的上司。

他今晚要是對飯菜不滿意，會不會給陳諾穿小鞋？

我咬著唇，遲疑兩秒，把原本的水煮魚改成酸菜魚。

紅燒排骨只略略加了幾根干辣椒提味。

熗炒了一份土豆絲，再做了一個小菜豆腐湯，單獨打了一個麻辣蘸水。

三個人吃，也夠了。

飯菜上桌，陳諾興奮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紅酒，說要感謝江冀這段時間對他的幫助。

我欲言又止。

陳諾是一杯倒。

但酒已經醒了，我開口阻攔，倒像是潑涼水。

於是只能沉默用餐。

江冀話不多，飯桌上基本都是陳諾的聲音。

腳背突然被碰了一下，我渾身一僵，視線下意識下滑，只能看到文藝風的桌布。

是不小心碰到的吧？

我默默地縮了縮腳。

4

陳諾最終還是醉了。

他趴在桌子上，臉頰緋紅。

我倒了一杯蜂蜜水，小聲哄著他喝下去，又不好意思地對江冀笑了笑。

江冀不笑的時候眼眸非常冷清，他掏出煙盒，用眼神示意我介不介意。

我只能說不介意。

他便坐在一旁吞雲吐霧，盯著我扶起陳諾，讓他在沙發上躺下。

忙前忙後的，給陳諾搭小毯子，又收拾碗筷。

江冀不主動提出離開，我也不好開口趕人。只是陳諾睡著，我和江冀兩人杵著難免尷尬。

我只能絞盡腦汁給自己找點事做。

洗碗擦桌，實在無聊，還給江冀切了一盤兔子形狀的蘋果。

江冀叉起一塊，看了半晌，突然開口：「龔悅。」

這是重逢後，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你對每一任男朋友都這樣嗎？」

「哪樣？」

「勞心勞力，予取予求。」他最後下了結論，「像個保姆。」

他想了想，又說：「不對，不止是男朋友。你對朋友也很像個免費保姆。」

5

我的大腦凝固了，四肢冰涼。

他說這話，我便知道，他其實早就認出我了。

他什麼時候想起來的？既然之前都裝作不認識，為什麼偏偏今晚要拆穿？

「聽說你們要結婚了？」江冀並不在乎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陳諾工作能力一般，也不會表現自己，倒和你算相配。」

他的話很刻薄。

我抿了抿唇，端走了他面前的兔子蘋果，希望他能自覺離開。

但江冀似乎來了興趣。

他穿著拖鞋，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進了廚房。

「你還是這麼喜歡買這些花花綠綠的盤子，陳諾挺節儉的，不會說你嗎？

「你為什麼不告訴陳諾，我是你前男友？怕他自卑嗎？

「咱倆穿的是情侶拖鞋吧？陳諾有點缺心眼啊。」

我終於受不了，轉身面對他，克制地問：「你能走了嗎？」

江冀雙手插在褲兜里，盯著我，面無表情：「龔悅，你就這麼沒脾氣？」

「你心裡很不贊同我說的話吧？為什麼不反駁我？」江冀質問我，「就連當初的事也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難得看到他情緒出現波動，倒顯得我才是那個惡人。

我不明白江冀怎麼能如此理直氣壯。

可能沒有道德的人是這樣的，反正錯的都是別人。

「陳諾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我平靜地回答他，「他很好，我認可他，他的同事也認可他。」

「那又如何？」江冀挑眉，「我才是掌握陳諾前途的人。只要我不認可，陳諾就和升職加薪無望。」

我咬牙：「陳諾說你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你是不是誤會了？」江冀輕嘲，「我可不是因為你才看不上陳諾的。他確實能力不夠。」

6

我想其實我是恨江冀的。

他們這樣的天之驕子，生來就擁有一切，根本無法理解普通人的艱辛。

我知道陳諾為了在競爭激烈的大廠留下來付出了多少努力，知道他有多佩服江冀。

但江冀壓根沒把陳諾放在眼裡。

多悲哀。

就和當初的我一樣。

我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你想要什麼？」

江冀沒說話。

「你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所以今晚不可能就是單純來吃頓飯。」

江冀笑了：「這麼了解我啊？」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你和陳諾分手吧。」

我立刻反駁：「絕對不可能！」

「開個玩笑而已，反應這麼大。」江冀若無其事地笑笑，「這麼喜歡陳諾啊？比當初喜歡我更多嗎？」

可我覺得他的語氣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江冀朝我伸手：「手機給我。」

我警惕地看著他。

「給我！」

我只能遞給他。

江冀下意識輸入解鎖密碼。

解鎖失敗。

我看到他的眉心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你換密碼了？」

我的密碼一直都是我的生日，後來覺得所有的帳號都是同一個密碼，不太安全，就換了。

我說了新密碼，就看到江冀飛快操作，保存電話，加上好友。

「不准拉黑我，也不准拒接我的電話。」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不懂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如果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他何必這樣大費周折。

7

我很快知道了江冀的目的。

某天傍晚，我和陳諾一起逛超市，突然收到江冀的消息，說想吃小餛飩。

我假裝沒看見。

江冀沒等到我的回覆，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即使我飛快按了靜音，但陳諾還是看過來：「誰的電話？」

我不知為何有種很強烈的心虛感，畢竟我這人，從小到大撒的謊都不太高明：「沒，騷擾電話。」

我把手機關了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