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更加魔幻的一幕上演了。
一群成年人,對著一輛兒童三輪車,又跪又拜。
他們在車把手上掛了紅布,在車座上放了水果。
更有甚者,拿來了牛奶和糖果,擺在車輪子前面,嘴裡還念念有詞。
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這群人的醜態,只覺得既可悲又可笑。
我是「挑夫」,負責給那些「客人」送錢。
上一世「客人」們收到點錢也沒計較就走了,但我卻忽略了人性。
這一世,我明確告訴那些「客人」,我被攔住了,錢送不過去。
這群人對著三輪車又跪又拜,根本毫無用處。
果然,拜了三天三夜,小區里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
漏水的變成了爆管,摔跤的變成了骨折。
甚至有人在半夜,聽到自己家裡有彈珠在地上彈動的聲音,一開燈,卻什麼都沒有。
整個小區人心惶惶,瀕臨崩潰。
業主群里,從一開始的互相指責,逐漸變成了驚慌失措的求助。
【大家都想想辦法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還能怎麼回事,就是那個姓岑的女人搞的鬼!】
【對!就是她!她那天說的『冤有頭,債有主』,這不就應驗了嗎!】
傍晚我接玥玥放學回家時,樓下黑壓壓地站了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昨天還罵我「瘋婆子」的李太太的老公和趙阿姨他們。
看到我,他們「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臉上很是囂張。
「就是你詛咒我們整個小區,讓我們纏上髒東西的!」
「說吧,多少錢可以解決這件事?」
我冷笑一聲,「你們以為,他們要的是你們的錢嗎?」
所有人愣住了,驚恐地看著我:「那......那他們要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們,而是冷眼環視了一圈。
「你們不好奇嗎?為什麼我一定要在 44 號車位燒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驚懼地看著我。
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因為,那個位置,是這片地的『陰陽渡口』。而她,是這一任的『挑夫』。」
眾人回頭,看到一個拄著拐杖、滿頭銀髮的老太太,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裡。
她是小區里年紀最大的一位住戶,據說從小區一建成,就住在這裡了。
平時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見過她。
「老......老神仙?」有人認出了她。
這位老太太懂一些玄學,年輕時頗有名氣。
老太太沒有理會眾人,而是徑直走到我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辛苦你了,孩子。」
我對著她,也輕輕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巨大的反轉,所有人都沒料到。他們眼中的「瘋子」,竟然被德高望重的老人稱為「挑夫」。
「挑夫?陰陽渡口?這......這是什麼意思?」張經理壯著膽子問。
老太太嘆了口氣,渾濁的眼睛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以為,她燒紙,是為她自己家的祖宗嗎?」
老太太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她是在為我們整個小區的逝者燒!為你們的父母,你們的祖輩,為所有埋骨在這片土地下的亡魂燒!」
「我們這片地,以前是亂葬崗,陰氣極重。開發商建樓時,請高人看過,找到了唯一的陰氣出口,就是那個 44 號車位。高人設下渡口,並言明,需有一位『挑夫』,每年中元節子時,在此處為亡魂送錢開路,引他們上擺渡車,入輪迴,方能保一方平安。」
「而岑寧,就是被選中的,守護我們所有人的『挑夫』!」
老太太的話,像一道驚雷,劈在每個人的天靈蓋上。
所有人都懵了,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11 棟的李太太嘴唇哆嗦著:「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她是在保護我們?」
「不然呢?」老太太冷哼一聲,「你們以為,這十年,小區為什麼這麼太平?你們為什麼能安安穩穩地住在這裡,升官發財,家庭和睦?」
「那是因為,每年中元節,都有人替你們負重前行,擋住了那些你們看不見的災禍!」
「可你們呢?你們是怎麼對她的?罵她是瘋子,造謠她,侮辱她,要把她趕出去!」
「你們親手砸了你們的保護神,親手斷了你們祖宗回家的路!你們說,那些拿不到錢、回不了家的『客人』,他們不找你們,找誰?」
真相被揭開,殘酷得令人窒息。
那些曾經辱罵過我的鄰居,此刻臉上血色盡褪。
他們想起了自己這些年順風順水的生活,想起了自己家中供奉的父母牌位,再對比現在發生的種種詭異之事......
他們終於明白,自己犯下了多麼愚蠢、多麼不可饒恕的錯誤。
「撲通!」
「撲通!」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這一次,是真心實意的懺悔。
他們朝著我,朝著 44 號車位的方向,拚命地磕頭。
「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大師,求您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我們願意補償!我們願意做任何事!」
哭喊聲、懺悔聲、磕頭聲,響成一片。
「岑大姐!岑大師!我們錯了!我們真的錯了!」
「求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們吧!我那點退休金全賠給樓下的裝修費了啊!」
「是啊岑大師!我老婆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醫生都查不出病因!我們知道錯了,我們不該攔著您,求您救救我老婆吧!」
「對啊,我們賠錢!我們給您賠償!」
一群人七嘴八舌,甚至有人直接跪了下來。
玥玥嚇得躲在我身後,我把她緊緊護住,冷眼看著這群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人。
「現在知道錯了?」我冷笑一聲,「昨天晚上你們攔著我,罵我是神經病,聯手要把我趕出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今天?」
「我們......我們是有眼不識泰山!我們是豬油蒙了心!」
「求您了!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吧!」
我搖了搖頭,「我昨天就說過了,冤有頭,債有主。」
「車已經離開渡口,我這個『挑夫』,只負責郵寄錢財,現在也無能為力。」
「你們的債,要還整整一年。明年今日,再看各位的誠意吧。」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們的哭嚎,拉著玥玥,徑直穿過人群,上了樓。
9.
人群中,唯獨少了姜澈。
他非但沒來道歉,反而在他的新手機上開啟了直播,標題更加聳人聽聞。
《獨家揭秘!封建神婆如何操控人心,小區鄰居集體上演苦肉計!》
直播間裡,他鼻子上還貼著創可貼,對著鏡頭義憤填膺。
「家人們,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一場有預謀的集體詐騙!那個瘋女人,聯合了一幫鄰居,演戲給我看呢!」
「我姜澈,行得正坐得端,絕不會向這種惡勢力低頭!我會堅持用科學,揭穿他們的騙局!」
他的粉絲們依舊在無腦支持。
【主播威武!就該治治這幫騙子!】
【支持主播!現在的人為了訛錢真是什麼都乾得出來。】
【報警啊!告他們敲詐勒索!】
「家人們放心,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今天,我一定要讓那個瘋婆子付出代價!」
他話音剛落,直播間的畫面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
「砰!」一聲巨響。
鏡頭天旋地轉,最後固定在一個奇怪的角度,只能看到天花板。
直播間裡,只能聽到姜澈殺豬般的慘叫。
「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幾分鐘後,救護車的鳴笛聲響徹了整個小區。
姜澈被抬上車的時候,整個人都快昏過去了。
他直播時坐的那把電競椅,一條椅腿毫無徵兆地斷裂,他整個人摔了下來,小腿被斷口鋒利的金屬活生生戳穿,血流了一地。
業主群里,有人發出了現場的照片,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次,再也沒人說是巧合了。
姜澈的報應,來得又快又猛。
他不僅腿斷了,還因為在直播間裡造謠生事,汙衊鄰里,被平台判定為「惡意炒作,傳播負能量」,直播間被永久封禁。
他那幾百萬粉絲,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更慘的是,他引以為傲的那輛螢光綠跑車,被拖車公司扣押後,因為他遲遲不去繳納拖車費和罰款,直接被當成無主車輛,準備進行司法拍賣。
他躺在病床上,得知這個消息,氣得差點又暈過去。
但他依舊嘴硬。
他認為是我的詛咒害了他,立刻花錢雇了幾個社會閒散人員,天天堵在我家門口。
用油漆在我門上寫滿了「殺人兇手」、「滾出去」之類的字眼,還往我的鎖眼裡灌膠水。
最後,我連報警都懶得報了。
在那些人又一次來堵門的時候,隔著門,冷冷地說了一句:「他的債,你們也想分一點嗎?」
那幾個小混混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罵我神經病。
可第二天,領頭的那個黃毛, 在騎摩托車時,被一根掉落的電線桿砸中, 當場死亡。
另外幾個人,也都出了大大小小的事故,嚇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出現在我們小區。
這件事之後, 姜澈徹底老實了。
他的腿因為感染, 反覆手術, 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
為了支付高昂的醫藥費, 他不得不賣掉了房子。
曾經風光無限的大主播, 如今成了無家可歸、身背巨債的瘸子。
10
轉眼,又是一年中元節。
這一年裡, 我們小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9 棟的王先生,因為打不贏官司, 又賠不起修車錢,只能把那輛有瑕疵的車折價賣了,換了輛二手代步車, 整天唉聲嘆氣。
11 棟的李太太, 病一直沒好利索,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走路一瘸一拐,再也不敢在小區里說三道四。
物業張經理,因為管理不善被開除,聽說現在在某個工地當保安。
其他那些曾經圍堵過我的業主,這一年裡, 家裡也是雞飛狗跳,沒一件順心事。
他們變得小心翼翼,見到我, 都繞著道走。
而姜澈,因沒錢租房, 就住在了小區花園的涼亭里, 每天衣衫襤褸, 撿垃圾桶里的東西吃。
他時常一個人對著 44 號車位又哭又笑, 嘴裡念叨著沒人能聽懂的話。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錢......我要燒紙錢......」
他成了他口中那個「活人慣不得」的可憐蟲, 也成了他自己當初最鄙夷的「封建迷信的瘋子」。
這天傍晚, 我依舊準備好了銅盆和紙錢, 當我走出單元門時,整個小區靜悄悄的。
所有人都躲在窗簾後面, 偷偷地看著我。
44 號車位, 空空蕩蕩,乾淨得連一片落葉都沒有。
我走到車位前,玥玥懂事地幫我把銅盆放好。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來阻攔。
我點燃了第一把紙錢,火光升騰,映紅了我的臉。
我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姜澈正躲在遠處的一棵樹後, 死死地盯著我手裡的火光。
我將一大疊紙錢扔進盆里, 火燒得很旺。
風,輕輕地吹過, 帶著紙錢燃燒後的餘溫。
這一次,靈魂擺渡車,穩穩地靠了渡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