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佳佳完整後續

「所以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你們離婚吧，我同意。」

15.

我媽沒想到我會說出支持離婚的話。

她的敵人瞬間從我爸變成了我。

巧了，我爸也是。

雨點般的巴掌拍在我的後背，她很久沒有這麼打我了。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跟著你爸一起瞞著我？」

「嫌我煩，嫌我嚴厲，想換個媽媽是吧！」

「好好好，這家我也待不下去了，我走，我走行了吧！」

她哭著收拾了幾件衣裳，把鐵門摔得砰砰響。

沒人阻攔她。

我爸看著我，語氣既責備又不耐煩：「她畢竟是你媽。」

「你剛剛說的話太傷她心了。」

我笑了，頭一次頂撞我爸：「傷他心的是你，不是我。」

「少把你的無能甩鍋給我。」

我爸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怎麼能這樣和爸爸說話？」

「我跟你媽媽的感情，和你跟媽媽的感情是不同的。」

「母女間哪有什麼深仇大怨，你趕緊去追你媽媽，跟她道個歉。」

我冷笑一聲，扭頭回了房間：「我要學習，我媽說了，學習是第一位。」

「剛剛她走的時候你怎麼不攔著？要去你自己去。」

背後是我爸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唉，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爸爸我等下還得去……加班。」

「算了，你媽媽是成年人了，她有分寸。」

16.

我媽一連幾天都沒有回來，她住進了教師宿舍。

日常在學校里我還能見到她。

她通常會看我一眼，然後假裝不認識地將頭扭到一旁。

她在等我給她道歉，並且讓我替她維護好這段婚姻。

對，我親愛的、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媽媽不同意離婚。

我沒有如她所願，一方面是我累了，一方面是我被班上的小混混盯上了。

我的特立獨行和拒人於千里之外成為了小混混盯上我的主要原因。

幸好我成績很好，老師很看重我，他們不敢明目張胆地霸凌我。

小說里常見的扯衣服、倒髒水的橋段不會出現在三好學生身上。

整一個人的辦法有很多，除了暴力，也可以違心地表達愛意。

他們團伙中最刺頭的那個萬志剛三天給我寫了七封情書。

不僅如此，他們還要趁著課間的空隙站在講台上大聲朗誦。

初中是情竇初開又對感情最懵懂的年紀。

即便我從未回應過，愛起鬨的同學還是把我和萬志剛組成了 CP。

我也拿著那些惡作劇情書找過老師，可這種學生早就被老師罵皮了，罰慣了。

表面上收斂兩天，過段時間又會捲土重來。

「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媽媽？」

班主任擔心會影響到我的學習，想著請雙方家長出面解決這件事。

我媽為了不搞特殊，平日在學校從不讓我喊她媽媽。

除了教我的幾個老師，同學們並不知道我媽媽是這個學校的老師。

就連家長會也是她逼著我爸請假來開的。

再說了，告訴她她也只會把一切都怪在我的頭上。

跟別說她最近恨死我，又一心撲在挽回自己的婚姻這件事上。

「算了吧，老師，就一年了，他們影響不到我。」

他們確實影響不到我。

我十分清楚，生在這樣窒息的家庭，只有學習才能讓我有遠離家庭的機會。

而那些小混混們大約是玩膩了，漸漸地也不再給我送情書。

就在這件事即將告一段落的時候，我媽知道了這件事。

17.

那天自習，她頭一次走進我們班。

「老師，您是不是走錯教室啦？」

有學生好心提醒，卻被她瞪了一眼。

我媽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誰是萬志剛同學？」

被點到名的萬志剛站了起來。

面對陌生的、繃著臉的老師，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我媽仔細打量著他，似乎要把他看穿。

「聽說你很喜歡我女兒，還給她寫了不少情書？」

萬志剛頓時驚訝得張大嘴巴，教室里爆發一陣陣竊竊私語。

「安靜！」我媽用力敲了敲案桌。

「來，這位同學，你上來，把寫給她的情書念給我聽聽。」

在我媽灼熱的目光注視下，萬志剛漲紅了臉：「老師，我……」

「我不記得了。」

「是嗎，那這樣吧，宋佳佳，你來念。」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感覺我媽瘋了。

「媽！」忘了她的叮囑，我失態地大喊。

我真想問問她，我還是不是她的親女兒？

明明我已經極力地無視，極力地避嫌。

明明這件事已經快要淡去了。

她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把我再次拉向深淵。

「念！」

她把其中一封信拍在我的桌子上。

那封信是最早的版本，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她是故意拖到現在才來處理。

目的......

大腦充血，一年級那年的感覺再次布滿全身。

我一把抓起桌上的那封信，瘋狂地將它撕成碎片。

自尊心在此刻徹底被擊潰，我紅著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女兒了。」

我媽的瞳孔驟縮，很快又恢復平靜：「看來你真的是跟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學壞了。」

「既然我不是你媽，那就把你爸叫來，早戀這種事情必須通知家長。」

18.

我爸聽說我早戀的事情，風塵僕僕地趕來學校。

「究竟怎麼回事，孩子怎麼會早戀。」

他上來就是質問，語氣帶有責怪。

我媽斜了他一眼：「現在不裝死了？知道出現了？」

「你女兒為什麼會早戀我怎麼知道。」

「上樑不正下樑歪唄，有個出軌的爸，她能好到哪去？」

辦公室外已經圍滿了好事的同學，這些話都被他們聽到了耳朵里。

「都幹什麼呢，不上課了都？趕緊回去！」

第一個出面制止這些學生的是我的班主任。

她轟走了好事的學生，又跑進來勸導我媽：「周老師，佳佳在這件事上確實是無辜的。」

「佳佳他爸爸，你也別著急，佳佳從未給過對方回應。」

我媽抬眼看了她一眼：「是嗎，秦老師，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件事？」

「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你們是不是準備聯手欺瞞我？」

「您可別忘了，我不光是學校的老師，也是宋佳佳她媽。」

「媽。」我不忍心看秦老師嘆氣的模樣，苦笑一聲：「現在，您又是我媽媽了？」

「在我被人捉弄的時候，您是高高在上的周老師。」

「在我向秦老師尋求幫助的時候，您是高高在上的周老師。」

「在我終於靠忍讓讓這件事翻篇之後，您卻跑來我們班把事情鬧大。」

「並且說……您是我媽媽？」

「不，您不是以媽媽的身份來的，您是以一個被丈夫拋棄的怨婦，以我作為籌碼，只為了見到我爸！」

我越說越激動，大口地呼吸讓我醉氧。

一個巴掌扇在我的臉上。

「宋佳佳！」

「佳佳，快和你媽道歉。」

臉上火辣辣的，我緊咬牙關：「道你媽的歉！」

「你們一個出軌的渣男，一個自私的潑婦。」

「宋佳佳！」兩人異口同聲道。

「什麼學習最重要，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你們的面子！」

「什麼都是為了我，你們只是為了自己的面子！」

豆大的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你們不愛我，當初幹嘛生我啊。」

鋪天蓋地的絕望籠罩著我。

繃緊的弦在這一刻，斷了。

我看著辦公室大開的窗戶。

這裡是四樓，如果頭先著地，應該能死吧。

這樣的念頭驅使著我沖向窗台，毫不猶豫地跨出一隻腿！

「佳佳！」

「宋佳佳！」

我爸、我媽還有秦老師大喊我的名字。

「佳佳，你想逼死媽媽嗎？」我媽頭一次為我哭，可是她開口說的，依舊是指責我的話。

我坐在窗台上，扭頭看著她的眼睛：「媽媽，您不用擔心我會逼死您。」

「因為我只會比你先死。」

沒有人能阻止我。

在他們抓住我衣角的前一秒，我已經縱身一躍。

「佳佳！」

19.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辦公室前的那棵歪脖子樹讓我的墜落有了緩衝。

我這一跳只摔斷了一條腿。

傷勢痊癒後，我復讀了一年初三。

我爸再也不敢提離婚的事情，我媽在我面前也收斂了許多脾氣。

我在我們初中一跳成名，沒人再敢惹我，也沒人敢和我做朋友。

我樂得清閒。

後來，我考上了市重點高中，果斷地選擇了住宿。

高三那年，我以 705 分的成績考上了清北大學。

20.

「我媽現在確實收斂了很多。」我對著鏡頭說道。

「畢竟我長大了，她老了，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了。」

「對吧，媽媽。」

我笑眯眯地看著我的媽媽，她的臉早已漲成了豬肝色。

從小到大，關於我媽對我的教育都是由她美化後說給親戚朋友聽的。

他們不知道這個優秀的孩子有著怎樣壓抑的、慘痛的經歷。

就連那次摔斷腿，也被我媽包裝成「不小心」。

沒人在意真相，我媽需要虛名，而他們只想知道如何獲得一個優秀的孩子。

不過，現在, 當著全國人民的面，我撕毀了我媽的精心包裝。

被迫知道真相的親戚們由之前的羨慕變成了指責。

「這還是親媽嗎？」

「太殘忍了，是我我可不忍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

「算了算了，我感覺自己家的孩子做個普通人就好。」

我是一個殺人犯, 公正嚴明的檢察官並不會因為這些就對我產生惻隱之心。

但是他們看向我媽的眼神也不再尊重，甚至可以說是鄙夷。

你們真該親眼看看我媽當時的神色。

太精彩了，精彩得我想笑。

憤怒、羞愧、緊張、不知所措、迷茫。

故事說完了, 接下來說說我的殺人動機吧。

21.

「我爸這些年雖然回歸了家庭，但他外面那個女人從來沒斷過。」

「他不是很喜歡缺席和推卸責任嗎？」

「那我就讓他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我爸退休後喜歡釣魚, 尤其喜歡去那種人少, 甚至沒什麼人的水庫釣。」

「殺他太簡單了，我殺了他，扒了他的衣服, 偽裝成他回到幸福嘉園, 又殺了那位阿姨。」

「你們當然找不到兇器, 我用的都是冰凍好的冰錐。」

「只要把兇器扔進水裡，它自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至於我的老師啊……」我仰起頭, 臉上夾雜著些許愧意。

「殺了秦老師, 確實讓我的心產⽣了動搖。」

「她在我的故事裡, 是很好的人, 對吧？」

「可要不你們猜猜，我媽是怎麼發現那些信的呢？」

「曾經我也以為我媽發現那些信只是意外, 怪我沒有扔遠些。」

「我也以為秦⽼師是好⼈。」

「可是不久前，秦老師查出了肺癌晚期, 出於人死前的愧疚, 她將這件事告訴我了。」

「她沒有告訴我媽，可她卻偷偷摸摸地把信塞進我媽的包里。」

「只因她曾經嫉妒我媽比她優秀，年年都是優秀教師。」

「她只想給我媽找不痛快，卻沒想到那成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殺秦⽼師, 更多的是出於幫她提早結束痛苦吧, 當然了，也有少部分突然湧上頭的恨意。」

「畢竟從我跳樓的那天起, 那個真正的我就已經死了。」

「他們以為救下了我, 但我從始至終就沒能從童年中走出來。」

「其實我本來想殺的第三個人是我那討厭的混混同學的。」

「我好不容易才查到他的地址來著。」

「唉, 也算是我的報應, 有愧疚和猶豫就會露出破綻。」

「媽媽, 你想問我為什麼不殺了你是嗎？」

「畢竟你才是導致今天這個局⾯的罪魁禍首。」

我看著我媽欲言⼜⽌的樣⼦, 道出了她心裡所想。

「媽媽，我怎麼捨得殺你呢。」

「無論你對我做了什麼, 你都生下了我，我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殺了你, 那我又成什麼呢？」

「⽐起你的死亡，讓你活在悔恨和別⼈的指責里不是更好嗎？」

「而且，誰說這件事情結束之後, 不會有第四個死者呢？」

22.

我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

我自當為我的罪行付出代價。

我死後的第三個⽉，我媽如我所料地在家中⾃殺了。

社會的譴責, 親戚的疏遠與鄙夷，家庭的破碎都讓她抬不起頭。

⾄於她的⾃殺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面子，誰知道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