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收到國外名校錄取書的那天,周辭正在聚光燈下領取屬於他的數學至高獎。
一名記者將麥舉到他的面前:
「周教授,可以簡單科普一下什麼是拓撲學嗎?」
他那常年緊繃的嘴角向上翹了翹:
「簡單來講,在拓撲學裡,所有人和甜甜圈沒什麼區別。」
記者接著又問:
「包括您的妻子?」
他的嘴角又垂了下來:
「是的。」
「不過,她不太懂這些。」
1、
挪威的天氣不好。
這次出差前我多往周辭的皮箱中放了兩件毛衣。
臨行前他又拿了出來:
「羽絨服充絨量已經超過四百克了,不需要這麼多衣服。」
我總覺得不放心。
又往皮箱裡塞了一個暖手寶。
周辭的眉毛皺了起來:
「許伊,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講話?」
我看著空出一大半的行李箱,艱澀地開口:
「空著也是空著,以防萬一。」
他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去領一個獎,不是去做什麼極限運動,不會有問題的。」
「你就是想的太多。」
「有這些時間,不如做點別的。」
說完便拉起皮箱起身出門。
2、
門關上的時候帶來了一陣冷風。
讓我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
環顧四周,屋內冷冷清清。
周辭對空間秩序格外敏感。
衣櫃里的衣服要按顏色由深到淺掛起來;
書房的書要按首字母檢索分類;
就連廚房的廚具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稍微出現一點誤差,他的情緒就會變得焦躁不安。
做完這一切我才難得地躺在沙發上休息,電視上滋滋啦啦地播放著泡沫愛情劇。
電視中,女主衝著男主嘶吼著對婚姻付出的一切。
男主卻始終沉默以對。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無聊極了。
一成不變的他。
一成不變的家。
就連我也變得死氣沉沉。
或許周辭說的沒錯,我可以找點別的事情做做。
3、
收到錄取書時,電視里正在直播周辭的採訪。
我拆開信封,手ţű̂ₘ指一點一點滑過上面的英文,心裡空置許久的地方也被一點點填滿。
一年前,導師去史丹福時專門見了我。
想要邀請我繼續和他一起做項目。
當時我剛剛懷孕,於是婉拒了他。
他非常可惜的同我說:
「你的想法一直很有新意。」
「只要你願意,隨時歡迎你加入我的團隊。」
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麼快。
電視機里的周辭剛剛回答完記者的問題。
那句【她不太懂這些】讓我再次抬頭看向他。
在數學上,周辭真的很有天賦。
不然也不會獲得有年齡限制的數學至高獎。
似乎世間的一切都會在他的手中變成一串公式。
準確且冰冷。
只是,人類的情感是個變量。
公式再ṱú⁴正確,情感不同,答案也會變得不一樣起來。
比如,六年前我會為了接近他心甘情願裝成一個傻子。
4、
天才在哪裡都會備受關注。
大三時,他第一次當我們數學課的助教。
站在講台上,從一個黑板寫到下一個黑板。
堅實挺拔的身材配上一絲ṭů⁶不苟的態度,讓我的目光不斷被他吸引。
最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張嚴肅冷峻的面容。
心動,就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在得知他單身後,我開始對他發起了猛烈追求。
可他就像是個千年寒冰,我說上十句換不來他的一句。
只有在詢問專業時多說兩句。
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加入了他所在的數學社團,不斷纏著他講解問題。
就在我第六次詢問抱著基礎題問他的時候,他那張千年不變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
眉毛蹙到了一起,嘴角也繃的緊緊的。
像是在腦子裡搜索不是那麼專業的詞彙,最終才遲疑地說道:
「你知道......甜甜圈嗎?」
我點頭,欣賞著他難得的情感變化。
他瞄了我一眼,然後儘量放緩語氣:
「在拓撲學裡,人和甜甜圈是一樣的。」
「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我看著他為難的模樣,笑著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粉色甜甜圈:
「周老師,你的意思是,我和它是一樣的?」
「那不知道,我有沒有它甜呀。」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見了笑容。
5、
突如其來的鈴聲中止了我的回憶。
接起電話,是已經接受完採訪的周辭:
「這邊還有幾場線下活動,可能要晚回來幾天。」
他的聲音清冷,聽不出任何情感。
我看了眼手裡錄取通知書開口問道:
「具體到什麼時候?我有事找你。」
我想在去學校之前能和他聊聊,順便把婚離了。
他沉默了一下,呼呼的風聲順著電線傳進了我的耳朵:
「許伊,我沒法圍著你轉,有事情自己想辦法解決可以嗎?」
說完就將電話掛斷。
在掛斷前,我聽見電話那頭有一個嬌俏的女聲:
「師娘真的連拓撲學都不懂嗎?」
6、
我知道她是誰,周辭今年新收的研究生,盛悅。
聽周辭說,她非常有天賦,面對問題會有不一樣的角度。
常常讓人覺得耳目一新。
就在不久前,她還來家裡吃過飯。
那是一個非常活潑且有朝氣的姑娘。
餐桌上會和同門開玩笑,逗的大家笑呵呵。
就連常年不見一個笑容的周辭也會輕輕的勾起嘴角。
我那時就察覺到,他對這位新學生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太過於包容。
例如,書房的每本書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因為只要放錯一本,周辭的眉毛就會皺起來。
他倒是不會發脾氣。
不過這樣無聲的變化會讓原本就沉寂的家變得更加冰冷。
可盛悅說要查相關文獻時就會將整個書房翻個底朝天。
各類文獻書籍東倒西歪,地上、桌子上到處都有。
周辭非但不會生氣,反而會微笑著將所有書都重新歸類放好。
甚至邊收拾邊轉頭告訴我,對於科研就該抱有這樣的熱情。
說句實話。
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逾矩的地方。
是眾人眼中的良師與愛徒。
這讓我心中升起的那一股不自在與彆扭,都顯得多餘。
如今從電話里再次聽見她的聲音,我才恍然察覺到。
問題不在周辭,也不在盛悅。
在我自己。
一個失去主體性的自我。
會被任何一件輕微的小事所影響。
現在的我,心裡想的都是如何用最快的速度進入項目,根本不會在乎周辭對盛悅是什麼態度。
7、
隔一天,我就將屋子裡屬於我的東西全都搬走。
還專門找了律師,打算在周辭回來之前擬一份離婚協議書。
這樣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了結這段關係。
做完這一切,我約了研究生時期的同學。
當時我們一起跟著導師做項目,後來導師出國,她則留在國內繼續之前的研究。
出國之前,我可以先在她的研究室內學習。
我們約在了咖啡廳,敲定好一切後,她略帶八卦地問道:
「你們家周老師願意放你出來了?」
我將資料收了起來,心情難得地輕鬆起來:
「我準備和他離婚了。」
這位朋友曾是我的室友,聽見這句話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發生什麼了?他出軌了?」
我點點頭:
「對啊,他出軌數學了。」
朋友翻了一個白眼:
「數學才是他的正妻好嗎?你當初究竟看上他什麼了?」
「見了幾面就和他閃婚。」
和周辭閃婚是我研究生時期的事情。
這位朋友並不知道我和周辭曾在大三交往過。
很狼狽地交往過。
8、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
我與周辭的那層紗就是我不要臉硬捅破的。
在確定周辭和正常人一樣擁有情感之後,我用更加強勢的姿態加入了他的生活。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我的身影。
久而久之,他對我的態度終於溫和了起來。
一起去圖書館時,他會幫我站位置。
上早八時,他也會利用助教的身份幫我帶一份早餐。
這或許對其他人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對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周辭來說,簡直是奇蹟。
而我們能在一起,是一個意外。
從來不參加各種聚會的周辭出現在了社團的聚餐上。
不唱歌不聊天,只是自顧自的吃東西。
他的周圍似乎有一道牆,將自己和周圍全都隔離開。
當時的社長是個人精,早就清楚我心裡的小九九。
於是非常自然地將我安排到周辭的旁邊,又起鬨讓大家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不知道是社長故意,還是那天實在倒霉。
轉瓶子這種看命的遊戲都能次次是我。
第一次真心話:
「在場有你喜歡的人嗎?」
「有。」
第二次真心話:
「你對喜歡的人表白過嗎?」
「沒有。」
第三次大冒險:
「請現在給你喜歡的人表白。」
我轉頭看了一眼周辭,拿起酒杯就準備往自己嘴裡倒。
卻一把被周辭抓住手腕。
他臉上一向沒有多少表情,只是語氣稍稍帶著一點怒氣:
「你今天已經喝了很多了。」
我本就是因為他才喝的這杯酒,他這樣一勸,心裡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
到了嘴邊就又成了憤怒:
「我不喝,難道給你表白你會答應嗎?」
包廂內安靜了十幾秒。
他才從我手中搶過酒杯,用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指撐開我的手又緊緊扣住:
「好,我答應你,別喝了。」
所有人瞬間炸開。
周辭這棵鐵樹終於開花了。
9、
和他在一起之後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只是在講題時會對我多幾分耐心。
那些複雜的題會被他變成有趣的現象分解給我聽。
偶爾他還會敲敲我的腦袋:
「再笨不可能連這都學不會吧?」
像周辭這樣的天才,大概從來沒有體會過學習的苦。
不知道大部分人都需要在學習這件事上付出大量精力。
在他眼中,我成了一笨蛋。
我沒放在心上,權當這是情侶之間的情趣。
可轉頭就聽見了他和社長的對話。
階梯教室里,社長氣急敗壞的質問:
「你到現在都沒有告訴她你要出國讀博嗎?」
周辭翻動自己手裡的書:
「她知道了也沒用。」
社長衝著空氣踹了一腳:
「你教她數學不是為了帶她出國?」
周辭停下了手裡翻動的書頁:
「她,懂什麼數學?」
「教她數學也不過是我作為助教的職責。」
「她既然選擇和我在一起,就應該清楚會面臨什麼。」
「在國內等一等,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而且,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做科研。」
「以她的能力進入科研,那就是在浪費資源。」
社長震驚地看著周辭:
「許伊沒你說的那麼蠢吧?」
「最起碼,她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了 Z 大。」
「怎麼能叫浪費資源呢?」
周辭這次連眼睛都沒抬:
「那 Z 大就是她能力的極限了。」
我在階梯教室的門口,將裡面的話聽的一清二楚。
憤怒瞬間衝上頭頂。
人與人的智商確實有不小的差異。
或許和他相比我確實笨了一些。
可這並不ŧū¹是他貶低我的理由。
他又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出國留學沒有商量,讓我在國內等著我就得等著?
他真的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想到這裡,我第一次冒出了分開的想法。
於是翻出他所有的聯繫方式,拉黑刪除一條龍。
那時正好快到暑假,我直接轉身進廠。
每天十二小時,手機一交,煩惱全無。
再次聽到周辭的消息,他的腳已經踏上了另一片土地。
10、
朋友聽完我大三時期的故事,忍不住拍手叫絕:
「許伊啊許伊,沒想到你那麼早就開始有戀愛腦了。」
我和她打鬧:
「你在胡說什麼,我不是很冷靜地分手了嗎?」
朋友挑著眉將我上下打量:
「你那叫分手嗎?你那叫落荒而逃。」
我動了動嘴角,卻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
哪怕心裡早就有了決斷,可在真動過心的人面前,總會遲疑、不忍和期待。
當初我一刀切式地斬斷所有。
沒有溝通,沒有告別。
甚至連質疑都沒有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