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身上收拾的乾乾淨淨,也擋不住整體的疲憊。
站在他身邊的是帶著淚痕的盛悅。
原本安靜的實驗室忽然熱鬧了起來。
研究員手裡的實驗也不重要了,紛紛從各個門裡探出頭來。
盛悅看見這幅架勢,眼淚掉的更凶了。
一大滴一大滴的往下落。
周辭瞪了她一眼,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
「師娘,對不起。」
「我不知道您是會數學的,我為我那句不禮貌的話道歉。」
朋友揮手遣散看熱鬧的眾人,拉著我的胳膊就往實驗室裡面走。
周辭著急地抓住我的胳膊跪在了走廊:
「許伊,你究竟怎麼樣才能消氣?」
「我是犯錯了,可你不能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你不能因為一句話就這樣對我。」
剛剛收回去的腦袋又一個個冒了出來。
似乎已經認出了他是剛剛領了數學至高獎的人。
還有人已經掏出了手機錄像。
朋友示意我不要搭理他,到時候要是再陷入輿論風波里就不好收場。
我搖了搖頭,轉頭看向周辭:
「我認為我上一次說的已經很清楚了。」
「和你離婚,並不是因為你的哪一句話,是我不愛你了。」
這句話像是踩到了他的尾巴,抓著我的手越來越用勁:
「不可能,你當初明明那麼愛我,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
「如果你想要做研究,我也可以幫你。你加入我的課題,我們一起做最前沿的項目。」
他的這番話任誰都覺得詫異。
走廊里竊竊私語的聲音變得多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笑著看他:
「不是你錯了,是我錯了。」
「所以我要重新給機會的人也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我看了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盛悅,緩聲說道:
「你一直都是這樣,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
「就像現在,你已經得到了數學的至高獎,所以身上有一些花邊新聞並不重要。」
「可你有沒有想過盛悅一個剛剛踏入科研領域的新人會面臨什麼?」
「是無窮無盡的指責和伴隨一生的惡意。」
盛悅猛地抬頭,後知後覺地踉蹌了一步。
很明顯,她之前並沒有想到這些。
周辭抓著我的手也鬆了松。
我趁機抽回了我的手腕:
「你來求我,也不是因為你愛我。」
「而是你需要這段婚姻,習慣了有人在妻子這個位置上來照顧你。」
「當初你選擇我,也是因為我為你讓步的足夠多吧?」
周辭搖著頭,極力否認: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你明明很愛我。」
「你明明捨不得離開我。」
聲嘶力竭,狼狽不堪。
這才是他落入凡塵的樣子。
之前能將他視作天上明月,是我主觀為他添加的濾鏡。
現在早已碎成了一地。
我收回了目光,再次勸道:
「已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糾結了。」
「把離婚協議書籤了,我們好聚好散。」
朋友拉著我離開。
只剩下周辭跪在走廊里垂淚。
我第一次知道,他有這麼濃烈的情緒。
17、
周辭下跪的視頻在網絡上爆火。
網友不約而同的開始指責我:
【這可是得了數學至高獎的周辭,她怎麼這麼不知道珍惜?】
【這個女人究竟在狂什麼啊,如果沒有周辭誰知道她是誰?】
【我怎麼覺得那個女士說的很對啊,過不下去了想離婚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天天就只知道愛不愛,有本事和周辭一樣為科研做貢獻啊。】
【一個家庭主婦懂什麼科研。】
罵我的評論蓋了幾千層。
周辭才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發了一個博文:
【我以為我們會永遠愛下去,沒想到終究抵不過時間的洪流。】
作為數學界的新秀,周辭的個人帳號有著不少的關注者。
這一句話,將討論度又上升了一個層次。
甚至有不少教授在他的帳號底下留言:
【什麼時候回來繼續課題?】
【我們需要你。】
網友罵人的詞彙越來越極端。
甚至有人往研究室送了威脅包裹。
朋友急的團團轉:
「你要不要在網絡上澄清一下?」
我看著各種惡評拒絕了她的提議:
「還不是時候,周辭剛剛得獎,大家對他有著天然的好感度。」
「現在我去澄清,只會讓人覺得我在找藉口。」
朋友扶著額頭:
「難道你就吃這個啞巴虧?」
我放下手機:
「當然不是。」
「周辭做這些,不過兩個目的。」
「一是逼我和他和好,二是詆毀打壓我,讓我懷疑自我產生自卑。」
「可這兩件事情,他都不可能實現。」
「他既然想引導網友來壓制我,那我便在網友情緒最高昂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
朋友想起了過往,憤怒地砸了一下桌面:
「差點忘了,他還有那件事!」
18、
社長聯繫我的時候,我正在編輯個人帳號的內容。
電話那頭,他歉意滿滿:
「許伊,我真的沒想到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我並不在意這些:
「沒事的,社長。誰都沒法預知事情的發展。」
社長還是充滿歉意: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幫他追到你了。」
我正在編輯的手頓了一下:
「幫他追到我?」
社長尷尬地笑了兩下,才說出當年的實情。
酒桌那次,是社長專門在酒瓶上做了手腳。
只要轉動酒瓶,瓶口就一定會指向我。
那是因為周辭告訴他,他喜歡我,但是不知道我心裡究竟怎麼想的。
所以用這個方法來試探。
我噎了一下。
忽然覺得噁心。
像是吞了一隻蒼蠅讓人反胃。
聽我沒說話,社長的語氣也弱了下來:
「還有他從國外回來和你相親那次,也是我幫忙修改了相親信息。」
我不解的問他:
「當時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你怎麼還想著幫他?」
社長嘁了一聲:
「說是分手了,誰看不出來你心裡還有他。」
「我就把你的情況給他說了。」
「他就讓我幫忙,說你那麼笨,給別人了他不放心。」
我哽咽了一下。
許久沒有酸澀的眼眶終於擰出了兩行淚。
聽見我哭,社長也慌了起來:
「我以為你們兩情相悅,真不知道你們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
「沒事,我也沒想到,他會連你都利用。」
他一直都是有恃無恐地掌握著一切。
知道我在追他,所以讓人幫忙捅破窗戶紙。
知道我對他念念不忘,所以才不遠千里的來冒充我的相親對象。
不做額外的投資。
只回復完全確定的感情。
還同時維持了自己的形象。
好理智。
理智的讓人覺得可怕。
這讓我那些年的赤誠和熱情都顯得可笑。
我曾經以為,我暖熱過他這塊石頭。
現在看來他只不過當我是能夠取暖的工具。
19、
社長對此很不好意思: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到你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網上那些,我也盡力幫你往下壓。」
我看著已經編輯好的內容說道:
「正好,現在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
社長的專業是計算機。
研究生畢業後就以極為優秀的成績進了大廠。
五年時間,現在已經成為了平台的管理人員。
我需要他用特權來給我推流。
社長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在我告訴他帳號之後,他才小心翼翼的問:
「你不會做什麼吧?」
我輕聲回答:
「放心,我寫的一切都屬實。」
20、
如果說我對周辭的情感變化是從哪一刻開始的話,那一定是那個沒能出生的孩子。
當時導師第一次邀請我去國外繼續研究生時期的項目。
我就查出了意外懷孕。
這個孩子來的始料未及,打翻了我所有的計劃。
周辭卻並不在意,只是認真的說:
「你馬上就是一個母親了,還是不要再想別的事情。」
「安安心心的等待我們的孩子降世,可以嗎?」
我覺得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於是聽了他的話,回絕了導師。
可在這之後,他似乎忘記了我還懷了一個孩子。
早上七點的早餐是要吃的,三天一次的湯是要喝的。
可去醫院檢查卻都是我一個人。
這導致我後期勞累過度小產。
我哭著將這件事說給他聽,換來的只有他的一個冰冷的【嗯】。
沒有安慰,沒有關心,只有冷漠的語言和一套他自己製作的產後康復計劃:
「按照這個上面的計劃,你在半年內身體就會完全恢復。」
「孩子,我們以後還會再有的。」
他不止自己是一個精密運轉的機器,還想把我也變成那樣。
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在犯賤。
明明知道不會從他身上獲得多少情緒反饋, 卻還要上趕著貼上去。
如今也算是自食惡果。
從那一天起,我才慢慢看清周辭骨子裡的自私和虛偽。
打算徹底的離開他。
21、
我的文稿並沒有撼動周辭的擁護者:
【周辭也用自己方法照顧你了啊, 不知道一天在矯情什麼。】
【你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了,有的是人願意,趕緊把位置讓開。】
可也出現了其它不同的聲音:
【一個人在科研領域優秀, 並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值得託付的好丈夫。】
【對啊,而且感情這種事情,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許伊在這段婚姻里真的盡職敬責了。現在想走也無可厚非吧?】
就在網絡上吵得天翻地覆的時候我已經到機場,準備離開華國去學習。
離開之前, 我打開社交媒體,最後在上面發了一段話:
【遇見周辭之前,我算得上是什麼都不會。
不會做家務。
不會做飯。
更不會放棄事業和前途。
愛情不是做實驗。
只要付出時間和精力就一定會有一個答案。
或者, 愛情就是做實驗。
得不到答案,便證明實驗方向錯誤。
需要推倒一切重新開始。】
【每個人都會因為判斷失誤而犯錯。
現在,我要給自己一個機會,推翻過去, 重新開始。】
22、
出國之後,我全身心的投入到項目中。
由於周辭在國際上的影響力, 我即使在異國他鄉也會有人故意將他的近況告訴我。
說他又攻克了 xx 理論,得到了 xx 獎項。
如何如何在數學屆綻放溢彩。
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這些都不重要。
甚至不如實驗室里的小白鼠能吸引我的注意力。
或許我此生都沒有辦法在學術上達到周辭那樣的高度,但我手中的每一組實驗數據都在探索新的世界。
無論將來有著什麼樣的成績, 都是完完全全屬於我自己的。
這種重新掌握人生的感覺, 讓人無比著迷。
23、
再次和周辭相遇,是在一個交叉學科的研討會上。
中午休息時,周辭端著咖啡走了過來。
這次不是冰美式,而是我結婚之後一直喜歡的拿鐵。
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周辭從容地將咖啡放到旁邊, 然後語調溫柔地詢問:
「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走之前在社交帳戶上發的東西讓他遭到了不小的麻煩。
不少網友開始轉頭攻擊他。
他手裡的項目也停滯了一段時間。
可對於真的天才,大家總是寬容的。
就像我所說的,這些不過是他耀眼成績的花邊新聞。
再複雜的情感經歷都無法掩蓋他的前途。
我搖了搖頭:
「我已經委託國內的律師提起離婚訴訟了。」
周辭怔了一下:
「我已經給了你三年的時間, 你所在的項目並沒有做出來什麼成績。」
我只覺得好笑:
「這件事和我與你離婚有什麼關係?」
「周辭,你是不是還不明白。我是要和你離婚,是和你這個人,不是其它任何東西。」
周辭還想說話,我直接打斷了他:
「而且,我所在的項目真的沒有一點成績的話, 我會和你參加同一場研討會嗎?」
「別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周辭。」
周辭顫了顫嘴角,最終沒能拉住想要離開的我。
24、
三個月後, 我如願拿到了離婚證。
在⺠政局門口,他垂著眉眼盯著手機上的新聞。
我所在的研究項目進入了臨床期,新藥物可以對癌細胞進行精準打擊。
讓癌症治療有了新的可能。
他在我面前ṱű⁸,再也沒有了之前驕傲的模樣。
見我要坐車離開,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皺巴巴的甜甜圈:
「許伊, 我還記得你把這個甜甜圈給我時的表情。」
「充滿生命力, 非常活潑。」
我盯著那個甜甜圈看了許久。
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他領獎時說的那句話:
【她不太懂這些。】
最終,我對著他笑了笑, 然後擺手道:
「再見了,周辭。」
「我這個甜甜圈,要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甜品樂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