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糟老頭,就知道你有事兒瞞著我。
我反手就給改了。
承蒙嘉和公主舊時栽培,在她要我代其做功課、寫策論的那幾年裡,我學會了通過字跡觀察寫字人下筆的習慣和精髓,並能將之模仿得分毫不差。
在偽造「傳位於雲初公主」遺詔的過程中,我心中百感交集。
一言以蔽之——
輕車熟路,喜出望外。
皇位是什麼?
是權力在手的象徵。
而非權力本身。
比起那個中庸的二皇子,我有腦子、手腕狠、養父母有錢、有人支持……這個皇位,我坐一下怎麼了?怎麼了!
登基前夜,冷宮裡的那位得到了消息,快要氣瘋了,罵了我一整天,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詞彙量儲備匱乏到令人髮指。
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
我穿上最隆重的禮服,打著八盞燈籠,去了冷宮。
臨近門口時,一聲巨響炸開。
「砰!」
左右上前:「陛下小心!」
我揮揮手叫他們退下。
冷宮茶几上有一套茶具,剛才紀嘉和扔過來兩個,其中一個被我接住,另一個碎在腳下,未能傷我分毫。
她還想把剩下兩個杯子砸過來。
「扔,接著扔。」
我挑眉,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不動聲色地威脅:「這套茶具扔完了,以後就再也不給你水喝,讓你活活渴死在這。」
她露了怯,悻悻地把杯子放回茶几,過了一會兒,又恢復起往日那般囂張的樣子,朝我吐了口唾沫。
「賤人!賤人!你的一切本該是屬於我的!!是你搶走了我的一切,是你害得我成為今天這般!你會遭報應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一言不發地聽完。
然後臨走時朝她做了個鬼臉:「嘻嘻,我就搶,氣死你,略略略略略。」
17
父皇留下的朝堂,內有賢臣,外有猛將。
我登基後,事事順利。
漸漸地,充實後宮一事,被越來越多的人掛在嘴邊。
論感情深厚,謝斐當數第一;論八字匹配,謝斐還是第一。
可我卻搖了搖頭。
翱翔九天的鷹隼,不應困囿於情愛中。
在謝斐的心裡,遠有比我分量更重的事物。
他是鋒芒初綻、鮮衣怒馬的將軍。
他的榮耀,在刀劍與火光中淬鍊而成。
他更愛同甘共苦、生死相隨的士兵,更愛啟國的百姓,更愛這片彩徹區明的多嬌江山。
而我亦然。
城樓上,我與謝斐並肩而立。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下月便是入秋,待到秋收結束,倉廩充實,你便可以遠赴遼東,建功立業,一展抱負了。」
我拍著他的肩膀,眺望遠方,開始煽情。
「比起朕的後宮,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值得你去探索。」
他笑得人畜無害,不動聲色地戳破:
「陛下,同樣的話,您昨天對新科狀元郎也說過了。」
我:「嗯……啊?」
他怎麼知道!
謝斐洞若觀火,繼續扒我老底:
「末將還知道,您給江流閣少主、皇商沈氏長公子,還有那位,清冷卓絕的姬姓琴師,都送了不同的『定情信物』。」
「嘶——」
此時正值深夏,我卻莫名感到全身發涼。
……他懂什麼!
身為女帝,有時候當然要用些……兵不血刃的手段制衡朝堂!
對!制衡朝堂!
我邊轉移話題,邊踩著碎步往外挪:
「奇怪,今天怎麼這麼冷……唉,不說了,朕要回宮烤烤火……」
「陛下。」
謝斐拉住我的手腕,頗為曖昧地上下摩挲,所過之處寸寸肌膚燎起火焰,灼熱滾燙。
他垂著眼:
「末將不怕等,末將只怕,來日功成名就,載譽而歸時,羅敷已有夫。」
我在他頭頂摸來摸去:
「乖,乖啊……朕向你保證,以後你的孩子,絕對是朕最疼、最寵、最喜歡、最器重的一個!」
餅,潑天的大餅, 張口就畫。
不愧是我。
他眼中升起微芒:「當真?」
我信誓旦旦:「真!絕對真!」
實則暗暗咬牙——這男人,真不好騙!
18
除了養父母, 我還花重金,叫人把娘親尋回了宮中。
宮中每年都要放一批到年齡的宮女出去。她生下我後,便混入其中, 悄悄出宮了,支了個豆腐攤,過著沒煩惱的逍遙日子。
我想像中同她的相處,是母慈女孝。卻未料到, 這是我痛苦的開始。
本來我的作息是寅時起床, 穿衣梳妝, 然後卯時上朝,但她非叫我再加一項晨練。
我叫苦不迭。
不僅如此,一日三餐,她還要親自下廚。
她言辭懇切:
「當年懷你的時候我營養不良, 你生下來,像小貓一樣輕, 身上一點肉都沒有。這是從娘胎裡帶來的虧空,你現在要多吃, 多鍛鍊, 補回來。」
於是。
第一天, 我從滿盤鹽巴中翻出了一點菜葉。
第二天,清蒸螃蟹夾住了我的筷子。
第三天的鰣魚膾還算正常, 但下午,我開始上吐下瀉, 最後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第四天……
第七天大早,我親自幫她把行李搬上馬車。
「娘,這本《萬域圖志》, 是前朝行者耗時三十餘年,遊歷四方,編撰繪製而成的。」我抖了抖手中的書,強調道,「孤本!朕可給你找出來了,快去追求你快意瀟洒的人生吧。」
「誒?」她揚起清澈的眼, 「不是你說,我們母女情深緣淺, 要我來宮裡再續前緣的嗎?」
我頓時頭皮有點發麻:
「夠了, 朕說夠了。」
可她晚上回宮時,脖子上帶了幾道紅艷艷的吮痕。這期間發生了什麼,陛下一看便知。
「(這」「玩去吧, 什麼時候玩夠了,想我了,或者沒錢了,隨時都可以回來。」
她見錢眼開, 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哎——呀!你可真是懂我!我就是因為沒想到要用什麼藉口開口要錢, 才留在這裡的!」
「走嘍!」
車夫抬手一揮鞭,帶起一陣風,吹得我鬢邊碎發飛起又落下。
「?」
我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宮道上揚起陣陣馬蹄聲。
車輪滾滾, 朝著遠處的風景和未來的明天奔去。
山高天遠,雪北香南。
江河湍湍奔流不息。
大漠荒草生息不絕。
這江山多嬌,無處不風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