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十五載,孟曄在外養了位張揚的姑娘。
她捧著肚子鬧到我面前要名分:
「人老珠黃得半截身子入了土,還無兒子送終,你憑什麼穩占夫人的位置。」
我饒有興致地問他身後的孟曄:
「你說,憑什麼!」
他不敢說,憑我將門虎女翻了臉,她的小姑娘哭都得小聲點。
01
每月十五,雷打不動地陪婆母去護國寺祈福。
人到暮年,太多放不下的牽絆,她都寄託神明與祖先,從艷陽高照求到烏金西墜。
我因人生無憾也別無所求,便早早躲在後院聽風探雲,打發時光。
卻在我常煮茶的亭子裡偶遇了位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捧著丫鬟伺候的燕窩粥,眉眼彎彎:
「他呀,總是瞎操心。」
「這麼大的護國寺,還能餓著我和他兒子不成。」
說著,有意無意撫摸著還未顯懷的肚子,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溫柔與喜悅。
察覺到我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朝我點了點頭。
而後隨意地問道:
「夫人子女如今年歲幾何?他們可曾像我肚裡的混球一般,鬧得夫人寢食難安?」
滿京城的貴婦人,哪一個不知道我蘇錦華不能生,敢送上門來觸霉頭的更是屈指可數。
偏偏她的眼底一片坦然,殷切地等我回答。
我便淺淺勾了唇角,回得很有禮貌:
「福氣淺薄,不曾生育過。」
她似是遺憾地嘆了口氣:
「那真是太可惜了,做母親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見我勾唇淺笑沒有回話,她又自顧自說道:
「護國寺求子很靈,夫婦同行,高掛祈福帶,定能如願。」
「我便是遂了心愿,來還願的。」
「夫人試試?」
我心揪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是不能生,但夫君也不想要,否則,抬幾個妾的事,並不費勁。」
她笑容一僵,牽強笑道:
「想必老爺,很愛你吧。」
是的,孟曄曾經很愛我。
02
成婚第三年,太醫斷定無緣子嗣時,我試探性地自請下堂過。
孟曄瘋了一般闖入宮廷,雙目猩紅地跪在我身前發誓:
「我只要錦華,寧願斷子絕孫。」
「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我想得開,這麼多年從不用子嗣為難自己。
他也兌現了承諾,後院裡未添一人。
時光一晃,人生竟已過半,還被小姑娘拿著子嗣戳心窩子,實在好笑。
扶著婆母下山時,那姑娘恰巧上了接她的馬車。
馬車寬大華麗,不輸太傅府。
丫鬟奴僕服侍更是周到,字字句句不落「老爺交代」,也是位被夫君捧在心上疼的女子。
只車篷一角高掛的飾品,讓我晃了眼。
是婆母上月求給孟曄,千叮萬囑讓他隨身攜帶,而他口口聲聲不知丟在何處的平安扣。
婆母顯然也看到了,她迅速擋在我身前:
「錦華,母親有點疲勞,可否扶我去旁邊休息一會兒。」
我收回目光,假裝沒看到那女子赤裸裸的逼宮。
「好!」
人到中年,最緊要的便是體面。
小姑娘不懂,可我一門主母,不能不懂。
03
孟曄回來時,我捧著一本兵書,在三十六計上反覆咀嚼--
兵不血刃,攻心為上。
「怎的又看起了兵書?」
他順手奪過的兵書,捉住了我的手。
「今日可是累壞了?有沒有想我?」
我失神地看著他。
想從那張被歲月優待的臉上找出半分破綻。
可是沒有。
他沉浮官海十數載,沉穩老練,早已不是那個把情緒都放在臉上的少年。
深情的眸子裡,信誓旦旦全是我的模樣。
只他青衣長衫的寬袖口處,沾染的一小塊污漬還是泄了密。
趁他不注意我捻在指尖聞了聞--是蟹黃。
那個女子曾滿面含春地對侍女說過:
「夫君最是聞不得蟹味,奈何我就好這一口。」
「他答應我,今日我回府時,他會獎勵我整整一碗他親手剝的肥蟹肉。」
回來這麼晚,是為她剝蟹肉去了啊。
我也很喜歡吃蟹肉的,沒有嫁給孟曄之前,父兄會挽起長袖,為我剝滿滿一碗蟹肉。
後來,孟曄說他聞不得蟹的腥味兒,隔老遠都會熏得他胃裡翻江倒海。
為了他,我再也沒有吃過螃蟹了。
時至今日,我在為愛妥協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在愛里包容。
用心地包容另一個人的喜好和習慣。
其實,那般明目張胆的愛意,我也曾有過的。
04
那時我還不是他的妻。
只隨口一句,外祖家的綠豆糕,最是綿軟清香又不膩口,可惜太遠,下次吃到還不知道要等到幾時。
他便隻身匹馬日夜不停,跑了整整四日,帶回了外祖家的綠豆糕。
被父兄捧在手心的我從不缺愛,可也心動,為那個少年真摯而熱烈的在意。
這麼多年過去了,孟曄愛一個人的模樣,竟沒變分毫。
只是被愛的人,不再是我。
心裡堵得慌,眼睛也澀澀的。
「都碎了。」
他撫我長發的手一頓:
「什麼?」
我笑了笑:
「那年你捂著胸口給我帶來的綠豆糕,還是在漫長的顛簸里,碎成了渣。」
「孟曄,你說若我們能有個孩子,是不是更圓滿些?」
他與我對視的雙眸心虛地移到別處:
「胡思亂想!想吃綠豆糕,明日我便派人給你買回來。」
時移世易,我早就不吃綠豆糕了。
一口吃的就能哄得眉開眼笑的,唯有未經世事的小姑娘。
而我,不屑於從不愛里找愛的痕跡。
他以為我不曉得,半刻鐘之前,他便去了他母親的院子,要給外面的女人和那個沒出生的孩子,光明正大的身份。
而他母親回了四個字:
「去母留子。」
05
「大人,文書院裡有急事。」
孟曄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早些歇息,我去去就來。」
他回不來了,那是那個女子給我的下馬威。
我轉身便叫來了我母家帶來的護衛連城。
戰場上探軍情的人,只要他想,沒什麼打聽不到。
「查查,老爺最近都去了何處。」
「勿要聲張,更不能打草驚蛇。」
他很是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我與孟曄成婚十五年,光著屁股便玩在一起,粗粗一算,在一起三十年了。
我會懷疑我大權在握的父兄謀反,我都不會信孟曄會背叛我。
正因如此,被辜負了信任,被最親近的人反手一刀,才更痛。
「文書院的後門,有他備用的馬車,現在跟上去,你該很好查的。」
人一旦接受了現實,放下了情感,腦子便會變得尤其清醒。
孟曄日日泡在文書院裡,又如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養個活生生的人。
大抵便是從文書院裡偷梁換柱,脫身而去的。
我猜得沒錯,只短短几日,他藏在西城的姑娘,連祖上三代的信息,都擺在了我的桌上。
原是兄長曾經副將的庶女,溫雲陽。
如今正值芳華,在京郊策馬,掉進了孟大人的懷裡。
庶女艱難,受盡嫡姐與主母的欺辱,策馬出城是要求條活路。
孟曄疼惜她。
所以疼到了床榻上,為她置辦了三進的院子,丫鬟奴僕,更是比我還多。
小姑娘的愛是張揚又霸道的,她總急切地想證明自己比人老珠黃的原配更重要。
所以,我生日的時候,她發了高熱。
我父親兄長的祭日,她落了水。
我舉辦宴會,她房屋失火。
一次又一次,讓孟曄做了背棄我的選擇。
甚至,她知道我有枚皇后賞賜的南珠簪子,她便纏著孟曄要一對南珠的耳環。
即便不是採珠的季節,即便南珠專供宮廷所用,克己守禮的太傅,仍逾矩得一擲千金,為她找來碩大的一對珠子。
他用了三個月,才親手將其鑲嵌在了耳墜上,作為溫雲陽的生辰禮。
溫雲陽曾在她嫡姐面前炫耀,老女人配不上這樣貴重的東西。
只有她這般如花的年紀,才壓得住它的風華。
她一次又一次壓過了老女人的風華,一次又一次證明了她穩居第一的愛。
而孟曄,自始至終都是心知肚明地縱容。
我雖早有預料,人心變卻以後的真相免不了殘忍與噁心,卻還是有幾分隱隱的心痛。
我的年少情意,原也有吞針咽劍的一天。
可我蘇錦華,向來都是不肯吃虧的。
你送我以針尖,我必還你以刀劍。
06
一對東珠而已,更大的我也有。
只不該,他讓我撿人不要的。
去年生辰前,孟曄磨著我許久,打問我關於京中時興的耳墜的款式、模樣和工藝。
我耐不住他的糾纏,反問他想做什麼。
他摸著鼻子委屈地小聲嘟囔:
「不過是想為夫人親手做對耳環,你怎麼就不能裝作不知道。」
我挑著燈,為他細細講了一夜。
他聽得認真,讓我等他的好消息。
心裡喜滋滋地期待著他的驚喜。
可我生辰那日,他送給我的卻是一對白玉鐲。
他問他耳墜呢,他面上一僵,垂下了頭:
「手藝不精,還是不要獻醜了。」
他把用心給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ṭù⁺,留給我的只能是敷衍。
那對鐲子,是得了小姑娘的允許,才被他送到我跟前的。
我日日戴著它,自以為情意滿滿,卻都是另一個人對我的羞辱。
在更久的以前,他帶著公務,也帶著她,去江南小住了半年。
那半年裡,他帶她夜遊秦淮河,背她爬到了黃山之巔。
更在漫漫長江上,將她擁在懷裡纏綿了一夜。
曾經我興致高昂帶著他走過一遍的地方,他皆重溫了一遍,帶著如花的新人。
為我們做過桂花糕的嬤嬤老眼昏花,問完我的近況,還恭喜他如願以償,終於得了千金一枚,連模樣都與夫人有幾分相像。
小姑娘梗著脖子:「我可不是她的女兒,克家人的老女人,她哪有那樣的好福氣。」
孟曄怎麼說的呢?
哦,他笑吟吟點著她鼻頭,笑她是個小氣的促狹鬼,盡吃無關緊要的醋。
「說別人的痛處做什麼?你多幫我生幾個就是了。」
原來我是無關緊要的別人啊。
他的話,像一個悶痛的耳光,打得我年少情意嘩啦作響。
溫雲陽得到了明確又洶湧的愛,所以她驕傲地對下人說:
「人老珠黃的女人,拿什麼和我爭?」
「等我生下了太傅府的長子,她便是吞了蒼蠅也得乖乖接我入府。」
「伺候好我,還要養好我的兒子。」
小姑娘將我孩兒的祈願牌掛在狗脖子上,洋洋得意地嘟著嘴問孟曄:
「那院裡的老女人呢?」
孟曄頓了一下,語氣輕了又輕:
「不重要!」
在時間的長河裡,我們已經走到了不值一提的關係里,道不相同分道揚鑣,我不遺憾。
我恨的是,孟曄糟踐了我的感情。
恨的是,他們作踐了我的孩子。
方丈明明說過,祈願牌不離父母身,才能為枉死的孩子求個富貴安樂的來世的。
他卻縱容旁人將其掛在了狗脖子上取樂。
為人父母,為子計之遠矣,乃至生生世世。
只能說,孟曄不配為我孩兒的父親。
夜裡雨大,我枯坐廊下死死拽著過往濕了半個身子。
寒意和痛心,幾乎要將我撕碎了。
而我所謂的夫君,在另一個院子裡,陪他的小姑娘聽雨品茶,打眼未來。
他抱著她,溫聲軟語:
「母親說了,若當真走到撕破臉那一步,孟家是萬萬不能斷子絕孫的,便只能狠心去母留子。」
「去的是嫡母,留的是你我的愛子。」
聽完連城一字不落的彙報,我心像被攥著一般,悶得透不過氣。
我早該想到了,十五年的時光,人都會變的。
孟家始終被蘇家的救命之恩壓著,早就生了不滿。
苦於人言可畏,沒有拿子嗣的事為難我。
可如今,嫡親子嗣近在眼前,他們如何捨得放下。
而如今的孟曄,也早不是那個為了一盤綠豆糕策馬千里的明媚少年郎了。
他放不下的,是我帶過來的家業。
他忍不了的,是旁人背後笑他沒有兒子送終。
他貪戀的,是年輕的身體和被崇拜仰慕的成就感。
可既要又要,未免太貪心了些。
即便我被後院磨去了稜角,也斷不是為了委曲求全咽下苦水以求圓滿的性子。
那對玉鐲,被我摔爛在了滂沱大雨中。
感情稀碎,錯的不是我,該死的人也不是我。
背叛者才該吞一千根針的。
07
破曉時,孟曄帶著一身寒涼回了府。
小姑娘在孟曄的脖子上留下了醒目的愛痕。
我指著那令人作嘔的紅痕,調笑道:
「外面的人也太大膽了些,她怕是不知道蘇家人的血性,死在半道上都不知道所為何故。」
孟曄看著被我摔碎的鐲子,眉心一跳:
「誤食了花生,起了紅疹而已。」
「鐲子怎會無故碎了?」
我淺笑回道:
「玉是脆的,比不得東珠堅韌。」
「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東珠。」
他眸色深沉,一心在我臉上找答案。
我不為所動,只將他母親日日喝的湯藥遞到他手上:
「金梔子玉太過珍貴,如今舒妃有孕在身,自己也要用,我不好再求。母親那邊,勞煩你去一趟。」
「畢竟千萬次的用心小心,都不及一次的不滿,能失盡人心。」
孟曄與我對峙半晌,才接過藥碗。
「伺候母親的事,向來你最得心應手。罷了,你既求到我跟前,我便為你跑一趟。」
眼見他挺拔高俊的身影跨出門去,我才漫不經心接了一句:
「盡孝盡心,為的從來都是自己。」
「我十五年的盡心用心,只是從未把你們當過外人,你不該忘了的。」
孟曄驚詫回眸,我卻捧著茶碗一個眼神都未給他。
他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去了他母親的院子,又是一個時辰的謀劃。
「若是他知曉,這日日夜夜捧過去的藥都是要他母親命的,他還會笑得出來嗎?」
連城沒見過我恨到眼底猩紅的模樣,隱在黑夜裡沒有現身,竟連我也不知道他站在何處。
「外面的小姑娘如此招搖,給了我那麼多的下馬威,我是不是也該送給回禮?」
「我記得溫副將性子急躁,眼裡揉不得沙子,他女兒這般丟人現眼,他不該管管?」
像一陣風過,樹梢顫了顫,我便知曉連城走了。
08
那夜孟曄在他母親的警告里,對我生了忌憚。
唯恐被他藏起來的小姑娘露出馬腳,被我謀害了,便不再敢往西城跑。
只那小姑娘太不懂事,一遍一遍著人來叫。
看著孟曄的心不在焉和頻頻走神,連寫字的筆尖落下了墨團,他也不曾發覺。
我便停了筆墨:
「你若有事,可去先忙。」
「如此一心二用,最後只會兩頭皆失。」
他面色一白,惶恐地收回了思緒。
「不會,我專空出一天是要陪你的。」
他嘴上那麼說,不足半個時辰,他便在下人驚慌的欲言又止里,藉口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將為孩兒抄了一半的經書扔給了我。
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要跨出院門時,我還是忍不住喊了一句:
「雨天路滑,謹慎腳下的每一步。」
「畢竟到了我們這個年歲,做到事事穩妥,已屬不易。」
「若真是摔了大跤就什麼都沒了!」
他背影頓了頓,還是堅決地走了。
我收回視線,語氣冰冷:
「但願你,不會為愛犯蠢。」
09
孟曄到底沒有犯蠢。
他的小姑娘被嫡母與府中姐妹攔在大街上,押跪在地呼呼地打耳光,好好的一張臉,迅速變了模樣。
圍觀人群里的污言穢語,將小姑娘貶得一文不值。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的女兒,都是爬床的貨色。」
「可惜沒有她娘的好運道,溫夫人大度,還給了個妾的身份,不像她,為人外室整日招搖過市。」
「要不是與尚書家的小姐起了爭執,誰會知曉,這西城最繁華的院子裡住著一個狐媚子外室。」
「溫家好歹也是將門,怎會教出如此貨色。放在尋常人家,都要弔死以正家風的。」
她拿後院的枷鎖鎖死我的時候,大概想不到,也有被世俗的鍘刀剮骨切肉的一天。
小姑娘被罵得體無完膚,咬著唇,噙著淚,長發披散,柔柔弱弱向著人群中的孟曄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孟曄雖雙拳緊握,卻沒有拿前途與孟家的名聲英雄救美,而是急急向紈絝世子霍嶺霍大人送去求救信。
那些唾罵與耳光,落在小姑娘的臉上,卻紅在了孟大人的眼眶上。
待霍大人趕到為小姑娘解圍時,那張張揚明媚又總是端著柔弱的臉,早已面目全非。
孟曄早就心如刀絞地帶著大夫等在了小院子裡。
我坐在茶樓上,一個耳光一個耳光數著,直到滿了一百再贈二十,我才稍稍痛快了些。
老女人別的沒有,就是手段țų₄多了些,心也狠了些。
溫家家風也正,給了溫雲陽選擇。
在懸樑與斷絕關係里,溫雲陽選擇了後者。
頂著豬頭一般的臉,和旁人的指指點點,她只好裝死被抬回了西城的院子裡。
從此,她引以為傲的一切,都打上了偷竊和下賤的標籤。
可她還不曉得,那張臉,就在這一個又一個的耳光里,徹底毀了。
溫夫人是個痛快人,知曉丟人現眼已成定局以後,便選擇舍小保大。
溫家女兒們的婚事,男子的前途,皆在帶毒藥的耳光里,得到了圓滿。
孟曄失魂落魄回府ṭű⁻時,我一邊為他倒茶,一邊含笑與他聊八卦。
「小小年紀,不學好去做人外室,如今里子面子都丟了乾淨,只怕正經人家的妾都比她清白。」
「按理說霍嶺不喜歡青樓妓子那一類的,如何會看上她?」
「但凡長個眼睛的,都該知曉,那般不知廉恥的做派,該是何種的教養與出身了。」
「能與她混在西街三年之久,想來也是個眼瞎的。」
他實在聽不下去,咚的一聲扔下了茶碗:
「夫人向來不多口舌,如何像那街邊長舌婦一般,論他人是非與長短。」
我抓過他的手,在他看到袖口的血漬瞳孔驟縮下意識往回抽時,死死攥住。
一邊幫他擦拭,一邊笑不達眼底:
「不過是替府里的夫人可惜罷了,這麼大一坨屎砸在了面門上,只是噁心這一點,便永生難以釋懷了。」
孟曄身子在發抖,我卻驟然抬眸,與他死死對視:
「夫君應該不會讓我受這般的噁心吧?」
「畢竟,我從來不是溫良的性子。」
孟曄艱澀地扯出了笑臉:
「自然不會。」
「你我情意,豈是旁人可比的。」
「母親該吃藥了,我去去就來。」
他落荒而逃,我便將他喝過的茶倒在了地上。
「你我情意早就覆水難收,她才是你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啊。」
「小姑娘固然可恨,但背主偷吃的狗,才真正罪不可赦。」
10
孟曄許多日子不曾出府過,小姑娘價值千金的藥用著,也沒有救回來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孟曄心急如焚,終在我忙著為孩子祈福的時候,偷偷出了府送去了關懷。
醉香樓的雅間裡,小姑娘戴著面紗哭哭啼啼,鑽進孟曄的懷裡沒命撒嬌。
「你不是說我又軟又香,恨不能死在我的身上嗎?
「怎麼捨得好幾日不入我的閨房?是不是嫌棄我臉上落了疤?」
孟曄連連哄道:
「胡說,便是落了疤,也是我的心頭無可替代的至寶。」
小姑娘軟軟勾著他的脖子:
「睡在老女人身邊,你都不膈應、不想我的嗎?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傻瓜,我心裡眼裡都只有你們母子而已。權宜之計,你忍耐些許。」
「那可是將門母老虎,我怎好不作周全,讓你羊入虎口。」
他哄著她,溫柔細緻,一點點撕下烤鴨肉條,精細地鋪在她的盤子裡,再含笑一口口喂進她的嘴裡。
小姑娘得了一塊糖,便笑彎了嘴角。
「那你可不許把自己喂給了母老虎,你是我一個人的,只能都給我。」
說著,她站起身來,提著裙角轉了一圈:
「你瞧瞧,我這身行頭可配得上東珠耳墜?」
「他們說,這珠子,比眼珠子還大還亮呢。
「下次親熱的時候,我便讓你用舌尖給我取下來。」
孟曄撕鴨腿的手一頓,一把將人拽進了懷裡,正要湊過去在朱唇上咬一口,抬眸便Ṫü₎看到了站在門外笑盈盈的我。
他惶恐得連身子都僵了,直勾勾地對著我的笑臉,滿面慌張。
那時候的小姑娘還嘟著嘴,一邊往他懷裡鑽,一邊撒嬌:
「你真是胡鬧,這裡……未免太羞人了些。」
「那你就不要怪我像在船上一般,悶聲咬你哦。」
「老女人發現了,可別怪我。」
察覺到了孟曄的僵硬與顫抖,她亦是嗔怪地睜開了眼。
卻在看到我的瞬間,面色一僵,躲在了孟曄的身後。
那面上的疤痕被她描了花邊,栩栩如生的蝴蝶開在了面頰上,倒是平添了幾分嫵媚的風韻。
這勾人的手段都夠高門的主母學一輩子了,難怪孟曄愛不釋手。
我步步走近,在孟曄的恐懼里,攤開了手心。
「我的東珠,你送給了她?」
「那今日,可以還給我嗎?」
我明明雲淡風輕,甚至唇邊還帶著幾分笑意。
孟曄卻瞳孔緊縮,幾乎就在瞬間擋在了溫雲陽身前,對我支支吾吾:
「錦華,你怎會在這裡?」
「用過午飯了嗎?可要吃點什麼?」
小姑娘怯怯地,咬著唇攥著孟曄的衣角,生怕我看不出來她與孟曄的關係一般。
我又問了一遍:
「還我嗎?」
孟曄還沒說什麼,溫雲陽便一膝蓋跪在了我面前。
11
拉著我的衣袖,她哭得像死了娘一樣慘:
「都是我不對,姐姐不要怪相公。」
「是我非要一對東珠耳墜做生辰禮,才逼得相公花了數千兩白銀換來了兩顆珠子。」
「早知道是姐姐的心頭好,我就還給姐姐好了……」
「好!」
她假裝摘耳墜的手一頓,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瞬間揪住兩顆碩大的東珠,在她的驚呼里,硬生生將一對耳墜子拽了下來。
「噓!」
我卻面無表情地將一根帶血的手指堵在了她的唇邊:
「郡主與公主都在隔壁用茶,若是讓她們知曉,告假的太傅不願教太子功課,卻陪著被滿京城謾罵的外室花天酒地,孟家與你相公,就都完了。」
小姑娘面色煞白,怒不可遏的孟曄也消了氣焰。
直視著二人的蒼白,我勾了勾唇角,眼底卻比冰雪還寒:
「孟大人該知道,我蘇錦華的東西,別人碰不得的。」
在他的錯愕里,我抬手便將髒了的東珠耳墜扔出了窗外:
「別人碰了的,我寧願毀掉不要,也不會讓它礙眼。」
他身子顫了顫,想開口說什麼,卻被我堵住了:
「讓你的小姑娘不要亂認姐姐,這一坨屎,砸在我臉上已經夠噁心的了,還要我捧著不成?」
轉頭俯身掐住了咬唇含淚的小姑娘:
「下次傳信叫我來看好戲的時候,可以更光明正大一點。」
「我可以多帶幾個人,捉你相公的奸。」
而後,用我們兩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
「他那點床上功夫,也就是你好伺候,什麼都吃得下。」
被我狠狠摔落在地的她,在孟曄的冷意里,連哭都捂著嘴,生怕驚動了別人。
孟曄身子動了動,想靠近我,卻在我弒殺的眼神里,不敢挪動半寸。
「碰過腌臢物的,髒!」
其實,小姑娘不曾派人找過我,只是她噁心了我,我自然借孟曄的手給她一個耳光。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畢竟不忠的男人,才罪該萬死。
對弱者重拳出擊,對高位者懷柔政策,從不是我蘇家在戰場上的作戰風格。
12
半個時辰後,孟曄衝進了我的院子。
「郡主與公主根本沒在酒樓里,你撒謊。」
我淡淡哦了一聲:
「那是我看錯了?誰知道呢。」
孟曄氣到渾身發抖: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讓雲陽傷了臉面還動了胎氣,你開心了?」
我疑惑地抬起了眸子:
「被當街掌摑的外室女還要臉面嗎?」
「孟大人可知,那被人唾罵讓溫家蒙羞的女子有了誰的胎?又要誰與她一般淪落到被人恥笑的地步呢?」
他面色一慌,卻更加理直氣壯: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你找人鬧到雲陽跟前去,讓她動了胎氣就是你不對。」
我忍不住嗤笑出了聲:
「那她鑽進我夫君懷裡,咬著你的耳朵的時候,就沒有不對了?」
「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我該閉上眼不看的,畢竟,很辣眼睛。」
孟曄吃癟,鎖眉冷眼看我:
「男子出門在外,交際應酬逢場作戲免不了的,你何必斤斤計較丟了你的身份。」
「這麼多年,即便你無所出,孟家後院也未曾再添一人,你該知足的。」
「換作旁人,早該休妻另娶了。」
他滿身裹冰,是我不曾見過的猙獰模樣。
眉眼間已沒有半分愧疚與感激。
我便也再沒了好臉色:
「所以,你也要做那個旁人嗎?置辦外室,還要給那孩子嫡子的位置?」
心中憤恨,再也壓制不住,變成了冷聲咆哮:
「若非當年你孟家落難,我策馬千里去邊塞向我父兄求救,那腹中胎兒如何會化為血水?」
「我蘇家與你孟家的救命之恩,如今倒成了你孟曄刺向我的利刃。你未免將恩將仇報與小嘴臉演繹得太過真切了些。」
「沒人求著你做那些,挾恩圖報,我也拿半生報答了,你不該再讓我孟家斷子絕孫。」
我們不歡而散,孟曄便鑽進了他母親的院子裡。
連城現出身來:
「小姐若要和離,便是老爺與少爺不在了,蘇家也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我冷笑著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