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當天,我的新婚丈夫親口告訴我,他有一個喜歡很久的人,所以不會碰我。我倆就湊合過日子吧。
說這話時,他看我的眼神絕望又冰冷:「生活到底要將就到什麼時候?」
我是 27 歲遇到他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和家裡賭著氣來相親的。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前後不到兩個月。
25 歲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如果 27 歲之前嫁不給愛情,就果斷地嫁給我能力範圍可遇的最有錢的一個人。
我沒有那樣做,因為我遇見了一個叫周楊的人。
他長得很好看,安安靜靜的,性格實在算不上開朗,也不是多幽默風趣。
但是我們聊得意外的投機,尤其是他的笑容,對我來說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談不上一見鍾情,但至少這個相親讓我甚是滿意。
我在心裡十指相扣感謝上蒼,讓我在這把年歲還能偶遇男主角,並且八字相合。
於是我放棄了金主,嫁給了他。
結婚前,我們相處過一些日子,我假想著,希冀著,以為愛情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般的來到了我的生活里。
但我錯了。
婚禮那天他喝得爛醉如泥,在衛生間吐得昏天黑地。
他出來的時候,我端著一杯水站在門口。
他看都沒看一眼,自己搖搖晃晃地往客廳的方向走,然後倚著沙發,窩在了地上。
我跟過去,把水放在桌上,問他是不是很難受,他沒有回應。
我伸手想攙扶他坐起來,他拒絕了,而後緩緩抬起頭,用極其冰冷而絕望的眼神看著我說:「生活到底要將就到什麼時候?」
我愣了一下,笑他真是喝多了,再次想攙扶他起來。
他掙開我的手,長吐了口氣說:「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先去睡吧。」
婚禮那天的夜晚格外漫長,周楊在客廳沒有任何動靜。
而我一個人在諾大的房間翻來覆去睡不著,打開臥室的窗戶想透透氣。
秋的夜晚已經很涼了——
映著燈光,我看著枯黃的樹葉隨著風片片掉落,光禿而乾澀的樹枝依舊旁斜在空中……
生活到底要將就到什麼時候?
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很默契,比如第一次見面我們不約而同點了葡萄味汽水,也如我默許了,沒有轟轟烈烈愛情基礎的婚姻也可以很幸福。
原來他並沒有妥協,他所隱忍的情緒還是爆發了,他是有喜歡的人吧,也或許他今天只是喝多了……
可我竟然不可控地產生了害怕的感覺。
早上醒來走出臥室門,發現餐桌上已經備好了早餐,而他就靜靜地坐在那裡,好像等了挺長時間。
我笑了笑,走過去——
他告訴我他近期不打算要孩子,告訴我他都是早班,告訴我下班不用等他吃飯,告訴我晚上睏了就睡,不用給他留燈……
我截了他的話,問他:「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他抬眼看著我說:「是。」
我愣了愣,也沒有太意外,說:「我給你時間。」
他沒有回話,低頭吃著早餐……
我會偶爾站在鏡子前發獃,心想就算貌不驚人也還是有幾分姿色可談,又告訴自己,算了,命里無時莫強求。
反正現在也沒人催婚了,一個「自有打算」就再也沒人問東問西,我活得倒也清凈。
每天除了在學校辦公,處理一些事情外,其餘時間很是清閒,午飯我一般會在學校解決,下班後會在家做晚飯。
他常常很晚才回來,我不知道也不會問他在哪兒在幹什麼,但偶爾會給他發幾條資訊,問問他吃飯了沒有,工作順不順利,問問他什麼時候可以陪我去父母家吃個飯。
大多資訊他都回了,我提出的他也都做了。
有時候覺得很彆扭,有時候又會覺得好像我們的關係這樣才正常……
晚飯後我會一個人走下樓,到小區花園散步。
天好的時候會有不少人出來活動,十點以前還會有人閒唱幾首歌,彈著吉他或是別的什麼樂器,很認真又很閒在,我常常聽到最後一首才離開。
發小的生日會上,她問我那麼高質量的男人,小日子挺甜蜜吧。
我趁著酒勁兒肆無忌憚地回問她:「你知道什麼是對食嗎?」
她驚訝地張大了嘴,而後拍拍我的肩讓我別開玩笑。
我笑了笑,轉開了話題。
回到家,我借著酒意問他:「你娶了我,然後耗著我,你這樣耽誤我,你的良心過得去嗎,我怎麼這麼倒楣啊?」
他說:「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也一樣。」
我沒出息地讓淚在臉上肆意縱橫,他到廚房給我煮了醒酒湯,端到我跟前,我一把推開,灑了他一身。
我笑著對他說:「快啊,快衝我發脾氣,別每天像死人一樣!」
他依舊沒有任何波動,我像他那天一樣倚著沙發坐在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打起了瞌睡,淺顯的意識里感覺到有個人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沒醉,也沒睡死,我可以感受到他懷裡的溫度和淺淺的鼻息,可是那時間很短,很短。他輕輕把門帶上,走了出去。
隔天早上沒有看見他,餐桌上擺了煎蛋和麵包,電飯煲里溫著一些粥……
過去的 27 年,我的生活也不是沒有一點關於愛情的顏色,只是我厭倦了淡薄的感情和泛濫的真假參半的誓言。
我沒有早戀,大學裡偶爾被搭訕也只是草草了結,中規中矩甚至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著,仿佛任何人都與我沒有關係。
可我是相信緣分的,我相信我會遇到一個溫柔的人。
「閒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俗透了吧,可這是我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想和他一起落俗的畫面……
事實阻止了我白日做夢,我嚼著白米粥,心想: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原諒並且祝福他和她,這年歲遇到這事兒,我自認倒楣。
冬至那天,婆婆讓我和他一起去家裡吃餃子,沒辦法推脫,他告訴我下班後會來接我。
見怪不怪,我倆配合得特別像新婚恩愛的小夫妻。
飯桌上婆婆問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他絲毫沒猶豫地回:「我們有自己的計劃,您就別操心了。」
飯桌上的談話很愉快,兩位家長也都很開心,說要回去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下雪了。
地面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路面濕滑,又在晚上,公婆擔心我們的安全,堅決要我們住一晚再走……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躺在一張床上。
洗過澡,我裹著浴袍靠在床上,他進了浴室,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我竟有一絲緊張。
他吹過頭髮,很自然地坐在了我左側,靠著床頭玩手機,於是我也有一下沒一下地來回點著手機屏。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能關燈嗎?」
我說:「好。」
倆人就這麼靜靜的躺著……
那天,我不知道抽了什麼瘋,打破了長久的寂靜。
我問他:「你覺得我怎麼樣?」
「你指哪方面?」
「色相。」
「挺漂亮的。」
「那你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
他輕笑了兩聲,不語
我繼續進攻:「如果我主動的話,你仍然會保持一副正人君子樣嗎?」
「不敢保證,你是我的合法妻子,只要倆人活著,做什麼都不為過,」
他頓了下,轉道,「我不動你,是因為我怕和你做的時候,滿腦子都還是她。」
我的心驟然靜了下來,問他:「你遲早要拋棄我的,對吧?」
「不會。」他的話里聽不出語氣。
「你知道你有多可笑嗎?」
他淡然道:「你那麼喜歡將就,正好適合我。娶不了她,娶你就是最好的選擇。」
「你為什麼總能隨隨便便說出這些傷人的話?」
「因為你隨隨便便嫁給了我。」
……
雖然我沒遇到過多少人,但我覺得像他這樣堅守而克制的人,應該不多了。
可他算好人嗎?應該不是,起碼在我這裡不是。
他只是忠於自己的心,不那麼輕浮罷了,可他那麼偽善,十足的偽善……
早上他把我送到學校,下車的時候問我下班要不要一起回家。
我還計較著昨晚的事,果斷回了句不用,但他還是來接我了。
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我還是坐上了他的車。
積雪被輪胎壓在路面上,凍結成又光又滑的塊兒,車只能慢慢向前挪動……
我坐在副駕駛位上,吹著暖風昏昏欲睡。
他突然開口問我:「你各方面條件都挺好的,為什麼會來相親?」
「那你為什麼——」想都不用想,肯定被逼無奈,形勢所迫吧。
我把身子坐正,開始長篇大論:
「相親有什麼不好的?彼此都來看看眼緣,聊不聊得來,即便是帶著目的,也都挺純粹。看對眼了,相處著試試,沒什麼不好的。」
他輕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我說的不對嗎?你有時候不得不相信緣分,高質量的相親不比一場沒結果的愛情差。」
「你不會沒談過戀愛吧?」
「……」我愣怔著回話,「怎麼可能?」
「那你對這個相親結果滿意嗎?」
「……」
挺滿意的,畢竟我從沒受到過任何實質上的傷害,直到後來,他開始在我生活里一點點滲透……
平安夜,辦公室里很是熱鬧,我把學生送的蘋果分給了老教師。
陳教授問我:「小周是做什麼工作的?那麼忙,青年夫婦都流行度蜜月,馬上寒假了,肯定得補上!」
我「好好」地應付著,心裡儘是恍惚和無奈……
走到停車場才想起,下午剛把車送去保養,只能坐公交回家了。
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想吃山楂了,就走到學校后街巷子裡買糖炒山楂。
因為是平安夜,學校外比平常熱鬧了許多,多了許多賣花的,賣蘋果的攤販……
我草草掃過,拿著一袋糖炒山楂、一包板栗往站牌方向走。
天黑得越來越早,幾片冰涼的晶體落在手上……
下雪了,老街區的路燈泛著昏黃的光,雪花從光束中穿過,我不自主地停下來,賞起了雪……
嘀嘀——
「林漫,你怎麼不回家?」
我轉頭看向聲源處,周楊把頭探出車窗。
見我沒有反應,他匆匆下了車,走到我跟前,接過我手裡的東西,撫掉我頭上的雪,把我拉到副駕駛上。
「怎麼沒開車?」
「保養了。」
「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應該指望一個不回家吃晚飯的人接我回家?」
「呵—」
「你笑什麼?」
「原來你說話也會帶刺兒。」
我頓了頓,啃掉一顆山楂的糖皮兒,沒再理他。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已經回過了家,並且準備好了飯菜。
他告訴我飯菜馬上就熱好,我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剝栗子……
我問他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他說部門沒什麼事兒就提前下班了。
他說這南瓜糊是他最近學的,問我好不好喝。
我點點頭,問他能不能教教我,他說:「你求求我,我就教教你。」
我抬眼看他,詫異地笑了,他也笑了,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氣氛難得的溫馨。
我進廚房要刷碗,他說今天都給他做,我費解但也沒有再謙讓,坐回沙發看電視。
他收拾好後,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很大很紅的蘋果。
「平安果。」
蘋果是洗好了的,上面依稀掛著幾顆水珠。
我伸手接過,問他:「今天怎麼這麼殷勤?」
他說:「今天平安夜啊。」
「平安夜你會想到我?你不應該——」
「我再怎麼人渣,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我笑了笑,問他還有沒有,他邊指著廚房邊問我:「吃過飯還能吃倆?」
我沒理他,走進廚房挑了一個大紅蘋果,但和我那個相比還是差了些。
我認認真真搓洗好,也像他那樣走過去,遞到他手上:「也祝你平安。」
沒有更多了,我不想打破這僅存的家的感覺,依舊獨占四米的大床房,而他則依舊扮演著隔壁小周的角色。
生活總還是要繼續,我們不可能永遠沒有交集,讓我們關係升溫的,應該源於他那次胃病……
元旦放了三天假,我下班採購了一番才回家,進門看到一雙男士皮鞋規規矩矩的放在換鞋毯上。
心裡正稀罕著他今天竟然這麼早就回了家,轉頭髮現他倚在沙發上,頭側在一邊,臉色煞白。
我趕忙走過去問他怎麼了,他有氣無力地回我:「胃有點兒難受。」
疼得都冒虛汗了,還說是有點兒?我嘀咕著,讓他把手臂搭在我肩上,攙扶他下樓,然後,開車送他去了醫院。
是不規律的作息和過量的飲酒導致的急性腸胃炎,醫生說需要在院療養一段時間,我幫他辦了入院手續,坐在他床邊幫他看點滴。
「喝酒喝到胃壁快出血,你幹嗎這麼折騰自己?」
他虛弱得像一隻綿羊,再說不出什麼狠話來。
他說以後不會了,還說謝謝我。
他乖乖的,讓人不忍心再數落。
我問他:「醫生說你今天不能吃東西,明天開始只能吃流食,你想吃什麼?」
「都行。」
「好了,你睡吧,不舒服了跟我說,我就在這兒。」
「好。」他說,「林漫——」
我沒等他蹦出來那三個字,先他一步道:「別跟我說謝謝,以後少折騰自己。」
他動了動嘴角,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個笑。
我給他買了三天的粥,他給我講了三天他過去好玩的事兒。
第四天,我正常上班,學校不是很忙,閒下來的時間我都會去陪他,他父母朋友也都來過,誇我是賢妻……
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我提著萬年不變的白粥,覺得這簡直折磨人,也有愧於賢妻這個名號,突然想到他平安夜給我喝的南瓜糊,應該挺適合。
於是,我跑到病房讓他給我講了一遍步驟,然後信心十足地趕到家,走進廚房,看著眼前的材料,一時不知怎麼下手,磨磨蹭蹭到十點半,還是給他打了視頻。
他認認真真給我指導:先把南瓜削了皮,在籠屜里蒸十五分鐘,取出來,放在另一個鍋里,加一碗水……
他一邊講,我一邊手忙腳亂地操作。
他會蹙著眉給我說切的南瓜也太大了吧,會比我還著急地說好了好了,快關小火,會跟我說小心別燙著,會看著被我造得亂七八糟的廚房哈哈大笑……
我托著下巴,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品嘗我的戰果。
他笑了,說:「林漫,你還挺有天賦的,雖然你的廚房有點兒像化工廠,哈哈……」
每次我去病房看他,他都會找著話題跟我聊。
我們像認識了很多年的老朋友,雖然有點損,但有時候我還是會在心裡慶幸他這次突然的胃病,好像因為這些,我才有機會看到他乖乖順順跟我談天說地的樣子……
他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每天吃流食,即便不怎麼運動也還是清瘦了一圈。
出院那天,他很鄭重地看著我,捏了捏我的臉說:「謝謝你,林漫。」
之後的日子,我還是一個人守著空空的房子,會覺得那些日子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可我確實也不能怎麼辦,去撒潑罵街,問他的良心被狗吃了?
問他的忽冷忽熱是出於什麼?
和他大吵一架,然後說不行就離婚吧?
那樣,就不是林漫了……
元旦後的第五天是他的生日,我給他發微信說生日快樂,然後問他想收到什麼禮物。
他說他想回家過生日,今天陪他在家吃個午飯吧。
我回他:「好,包辦了。」
往常都在學校解決,今天突然回家,多少有點欣喜。
萬事必不能順遂,我追尾了一個脾氣有點暴躁的中年女司機。
我確實也有錯,但不在全責,兩個車都有了刮痕,那女人下車指指點點,讓我賠錢。
我剛開始跟她說理,她就破口大罵,我一時僵在了原地,引了一群人圍觀。
女人車上有幫手,吼得好像要讓全世界都聽見:「追尾,你得負全責!不會開車就別開!」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我一時受不了就準備掏錢走人,有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讓一下,讓一下。」
他撥開層層圍觀的群眾,走到我跟前,上下掃視了我一遍問:「沒受傷吧?」
我愣愣地,點了下頭,而後,他把我拉在他身後,對那兩個女人說:「我是他老公,有什麼跟我說。」
周楊像是從天而降,我看著他勁瘦而又有力的後背恍了神。
我聽不見他在和她們說些什麼,看不見周圍的人投以怎樣的目光。
只不過,那一刻,我好像什麼都不怕了……
周楊處理好後,讓人把車拉去修,牽著我上了他的車。
「林漫,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別像一個流浪貓似的,可憐巴巴地站在一群人中間讓人欺負。」
「昂。」
他沒再說話了,路旁光禿禿的樹飛速消失在我的視線,我轉頭看向他:「對不起啊,今天你生日,還來收拾我的爛攤子。」
「別說了。」
他有點生氣地蹙著眉。
等紅燈的時候他開口喊我:「林漫——」
用搭在車窗上的手搓了把臉,欲言又止。
我們隨便找了家餐廳吃了飯。
我幫他點了蛋糕,遞給他一個禮物袋,裡面是一件駝色呢子大衣,和我織的一條灰色的圍巾。
他笑了,說:「你這讓我怎麼回禮啊?」
「對我好點就行。」
他挺開心的,應該顧不得探究我的話有幾層意思。
我們很開心地度過了那一餐。
晚上,他和他朋友一起慶祝生日,我正好也出去參加朋友的接風宴。
借著接風宴的機會,我們幾個高中玩得不錯的朋友聚在一起聊天,最後都喝大了。
有人找了代駕,大都被各自的愛人接回了家,我磨磨蹭蹭拿出手機,給他打了電話。
我喝得不算太多,只是酒精度數不低,頭有些暈乎乎的。
在電話里問他:「你接不接你媳婦兒回家?」
那邊突地笑了——
「你笑什麼?」我又問他,「你接不接?」
「接。」
他把車停好,給我打開車門。
我問他:「要不你抱我上去吧?」
他還是笑,但毫不猶豫地把我抱了起來,說:「你喝多了這麼粘人啊。」
他把我放到床上,準備給我壓被子,我捧著他的臉問他:
「你怎麼都不給我打電話?別人的家屬都接她們走了,就你不來。」
「對不起,我怕……嗯,下次一定準時接你。」
他要走的時候,我猛地坐起來問他:「你又要走?」
他回頭看了看我,在門口站了很久,而後坐到我跟前,握著我的手說:「不走了。」
他的呼吸一點一點地靠近,而我也跟著一點一點地陷了進去。
雖然我倆是合法夫妻,但那一夜的輾轉承歡,竟讓我產生了酒後亂性的刺激感和羞怯感。
隔天早上,他一如既往地準備好了早餐,沒有侷促甚至精神更加飽滿。
我故作輕鬆地走過去,吃起了早餐。
他開始讓我幫他打領帶,然後送我去上班。
快下車時,我還是忍不住調侃了他一句:「冬至你跟我說的話,你食言了。」
「沒有吧。」
「你還不認帳了你?」
他學著我的語氣道:「你左一個不讓走,右一個不讓走的,我又不是和尚。」
我頓時羞紅了臉,不再理他。
下車的時候,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口: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漫。我沒有食言,我和你之間,就只是我和你,工作加油,下班一起回家。」
早上嘴那麼能貧,晚上又蔫兒了一樣說要加班,不用管他。
第三天早上,沒等他說出來我就問他:「不用給你留燈?」
「昂。」他抬頭看了看我。
我再一次問他:「你確定?」
「不確定。」
我低頭撕著麵包片,不準備給他台階下。
他說:「我怕我提出來你會覺得——」
「還有你周楊不敢說的話?」
「那,行嗎?」他不確定地看著我。
「什麼行嗎?」
「你那床分我一半。」
「呵——」我哭笑不得,「你隨便。」
那天周楊發了一個朋友圈: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覺得「你隨便」這三個字這麼動聽。
我忘記了之前的種種,毫無理智可言地迅速投入到,只屬於我和他的世界。
可是關於他和她的事,我還是知道了。
是在他帶我去的一個聚會裡偶然聽說的。
聽說他們是大學裡讓人羨慕的一對兒,那個女生是學跳舞的,人也長得漂亮,但後來一心想混娛樂圈,參加了很多選秀,簽了公司,因為要發展,所以戀情沒有被公開。
周楊的爸爸不理解也不同意他們繼續處下去,可周楊不聽。
後來她有了不好的傳聞,周楊也沒信。她告訴周楊,等她事業穩定了就結婚,不過她發展得並不好。
不管周父怎麼大發雷霆,周楊都一直等著她。後來醜聞實料被扒,周楊去找她,兩個人大吵了一架,分手了。
關於後來,我一無所知,所以當我看見她那個團隊在周楊所屬的商場內搞活動的時候,我慌了。
看著周楊認真地看著台上的她的樣子,我才發現,原來我心裡的結從來沒有消失過,並且在增長。
可我不知道怎麼提起這件事,我不知道怎麼問,也不知道勝算有幾分……
那天晚上,我沒有按時回家,一個人在天橋上閒晃,然後神遊地走進小區,走到很多個月前我常來聽歌的地方。
我出神地聽著,聽不清歌詞,只有一點旋律伴著晚春的風吹過耳邊……
「經常來聽歌嗎?」他站在我旁邊。
我被周楊突然的出現驚了一下,問他有什麼事。
他說:「沒有,只是到家發現沒有人,有些擔心,巡邏的大爺告訴我說你經常來花園聽歌。」
我點了點頭,不太想說話,他陪著我靜靜站著聽。
人群都散了,他才問我:「睏了嗎?」
「嗯。」
我們並行走著,我說:「你不在的時候,我都是聽到最後一首歌才回家睡覺的。」
「有這麼好聽嗎?」他問我。
他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我也就沒再說了。
換季的時候,我患了場風熱感冒。
他做好了早餐發現我還沒動靜,走到我跟前,看著我不太對勁,摸了摸我的頭,問我怎麼發燒了。
我含糊不清,一覺醒來已經在醫院了,他請了假專門照顧我。
「你有什麼事就去忙吧,我就是風熱感冒。」
「娶了你就得照顧你。」
也許是燒糊塗了,也許是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說:「比起你對她的愛,負責任真的好廉價。」
他愣了愣,而後回我:「誰說負責任不是一種愛啊?」
我沒再說話,打了兩天點滴,他開車把我送回家,車上他跟我家長里短說了很多,我心不在焉地附和著……
吃過飯,我們一起到公園散步,馬上就要立夏了,吹來的風溫溫熱熱的。
我踩著石子路慢慢地走,他也在我旁邊,隨著我的腳步,慢慢走……
我突然停下來,他恍然間注意到,站在我兩步以外回頭,問我:「怎麼了?」
我說:「周楊,你今天在醫院給我說的那不是愛,我不想要什麼狗屁責任了!」
他說:「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
「我看見她了,她來你們商場做活動,你就在台下。」
他怔在了原地。
「你還是沒想清楚對嗎?你會不會發現,自己走路從來不牽我。你對我一切的好,可以全拿責任來說。從結婚就開始的分居到現在,也從來都沒給過我一個解釋。你把我當什麼?」
我說,「周楊,我變得越來越小氣,越來越貪婪了,除了人間煙火,我還想要一顆真心。」
「林漫。」他說,「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我問他:「如果沒有人阻攔,現在你有機會和她在一起,你會去找她嗎?」
我等著他說,我們面對面地站著,他遲遲沒有表達自己的態度。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說:「這一次,換我不想將就,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我們並行著走回家,沒有再說一句話。
第二天,他還是開車送我去上班。
我說找個時間去辦一下離婚手續吧,他說最近要去總部開會還要考核,去民政局的事等他回來再定吧。我點點頭,下了車。
他出差的這些日子,我沒再給他發信息,他也沒給過我任何消息。
我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吃飯,上班再下班,沒有他,超市也好像並不用常去,下雨忘帶傘,起晚了沒有早餐。
一個人逛街會很無聊,一個人的晚餐會剩大半,這些時候我會告訴自己,這樣的日子要再儘快習慣……
可無奈命運多舛,很痛苦地想要放下的時候又總會被牽絆,他出差的第四天,我清醒地意識到大姨媽已經推遲了一個多月,心想那狗血的橋段,難到真要在我身上上演一遍嗎?
我有點慌亂,去醫院做了檢查。
從醫院裡出來,我手裡握著孕檢單,一時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點開電話欄,遲疑著還是沒有給他打過去……
他比預算回來的時間晚了一個星期,所以,當他突然站在我旁邊的時候,我有些茫然。
還是那棵大槐樹,我站在槐樹下,他站在我旁邊,彈吉他的是個年輕的男孩兒,穿白色短袖,五分長的黑色短褲,滿滿的少年感……
他問我:「還要聽到最後一首才離開嗎?」
我說:「習慣了。」
他突然拉起我的手,朝外走,走到人比較少的湖邊,鬆開我說:「能不能不離婚?」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些緊張地攥緊手心。
他像是考慮了很久,說:「那個問題雖然毫無意義,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會拋下你去找任何人。林漫,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你,看到街邊賣花的會想,你是不是會喜歡,買給你你會不會覺得我莫名其妙。從雜誌上看到什麼美食,會想做給你吃。出差經過好玩的地方,就想一定要帶你來看看。我不能看你被別人欺負,你遇到什麼事兒都還是自己扛著,這會讓我很難受。我爸說重要的日子要和家人一起過,那時候我只能想到你。我生活的邊邊角角全都是你,也只能是你了。」
我問他:「你和她——」
「我是和她聯繫過,可我沒去找過她,我一個人睡在辦公室,打開手機,看見你的消息,然後就感覺,她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微微低下頭接著說,「一開始我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可後來就變成不敢回去。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你,怎麼才能讓一切就當沒發生過,讓你不那麼生氣。」
他說:「林漫,別跟我嘔氣了,我們好好生活,這次我拿出我全部的真心。」
他試探著伸開手臂,把我攬進懷裡,我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突然有種枯木逢春的感覺。
我摸掉臉上的淚,告訴他:「你中獎了。」
他也笑了:「能俘獲林漫的心的確是個大獎。」
我笑著拿孕檢單給他看:「這次是買一送一。」
有的人因為柴米油鹽吵得不可開交,而我們之間的關係卻因此滋生而上,日子過得越發甜蜜。
他很擅長做飯,他說他的工作也不是很忙,讓我只管做個快樂的小仙姑,可我還總纏著他,讓他教我做各種各樣的美食。
他說雖然我做飯的樣子很狼狽,但味道也確實鮮美;他說他特別享受周末坐在沙發上看經濟周刊,聽我在廚房劈里啪啦,然後和我一起吃午飯……
他性格很好,這是在他不接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的一件事。
我做家務有時候會很粗心,但無論是什麼,他都不會生氣,就連第二天開會要穿的衣服被我熨壞了,他也不會怪我,反而先笑著安慰起了我。
我說:「昨天精心挑選好的這件被我搞砸了,你也不吵我。」
他把我擁進懷裡,撫著我說:「你是我媳婦兒,又不是我員工。你不小心搞砸了,我如果吵你,還怎麼突顯我的區別對待?」
我常常因為他的話,覺得整個世界都無比溫暖。
車牌限號的時候,我們會等對方下班,散著步回家。
有時候看見燒烤攤會就地戳上一頓,他會在凌晨的炎夏接出差的我回家,我最喜歡的是周末躺在他臂彎午睡一會兒,然後下午和他一起逛街,逛公園。
他有時候會很忙,我就去給他送飯。
他說:「你現在有寶寶了,要多休息。」
我說:「大寶寶更重要。」
他開心得像個孩子,然後一邊吃一邊給我說他的想法,我們計劃假期要自駕游去廈門玩。
看見郊外的院子,我們會一起暢想著老了就住在這樣一個地方,圍一圈籬笆,種我喜歡的花,在後院置一個小菜園,養一隻狗,種兩棵夏天乘涼的樹……
發小跟我說起她和她老公準備去廣州發展,倆人正在奮鬥著,就快買房了。我把我和周楊的美好未來講給她。
她咯咯笑著說:「你們這是什麼老年思想?」
我說:「你不懂,這叫靈魂契合。」
這一年的九月,周楊的父親在睡夢中離開。
他給我講了許多過去的事。
他說:「我媽走得早,一直是我爸管我。他在我十四歲那年娶了我後媽,我死活不接受,我爸也不好管,平安夜我爸給她送的蘋果她轉頭給了我,被我打在地上踢了老遠,我爸結結實實打了我一頓。我含著淚把那蘋果撿起來,洗乾淨吃了,然後我爸又去拿了一個蘋果,讓我遞給我後媽。他說無論一個人心眼兒多壞,都還是要保佑陪著他生活的人永遠平安。」
他站在父親的墓前,像是給老人說又像自己回憶般:
「他走了,沒人打我了,也沒人管我了。有時候我會恨他,恨他天天給我講大道理,卻沒能保住我媽,恨他什麼都愛管,就好像自己是天下老大;有時候又覺得他特別偉岸,像一座山,又像一本書。」
「爸,您管我這麼多,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兒就是讓我娶了林漫。謝謝您,您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林漫,也會替您照顧好我後媽。」
晚上他獨自站在陽台上,黑暗中有一絲猩紅,我走過去,從後面抱住他。
他把煙按滅,轉身對著我。我伸手撫上他的臉,他已經哭了很久了,哭得讓人心疼,眼淚吧嗒吧嗒地往外流。
他說:「我媽不在了,我爸也走了,那個家只剩我自己了。」
我抱著他,抱得很緊很緊,告訴他:「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我二十八歲生日那天,在學校不小心崴了腳,周楊著急忙慌地趕來,推辭了幾次都沒有用,他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抱下樓,去醫院檢查。
醫生說沒有大礙,孩子三個多月了,發育得也很好,周楊終於鬆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來,到停車的地方也沒把我放下來。
他說醫院離家也沒多遠,現在路上堵,要讓我在十二點之前許個生日願望,就讓他抱著吧。
他一邊走,一邊問我生日願望。
我說:「只要家人平安,別的隨意。」
「就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於你自己的?」
「昂,也有,26 歲,我媽催婚的時候,我在姻緣廟裡許,希望嫁給一個溫柔的人,和他一起共用人間煙火,然後在海邊看一次盛大的日落。」
「林漫,我帶你去旅遊吧,先去洱海陪你看日落,去北京逛巷子,再去南京看梧桐……」
「好。」
他又問我:「你還想去哪?」
「去重慶吃火鍋。」
「好。」
我問他:「去過這麼多地方,然後呢?」
「然後回家,給你熬南瓜糊,給你做所有你愛吃的東西,然後陪咱們的孩子慢慢長大……」
「哈哈哈哈……」
我偎在他懷裡幸福地笑……
那天的笑聲我還記得,那天無比幸福的感覺還溫存在我心裡,可是那些時光明明已經很遠很遠了……
遠到我提起那個五個月大的孩子,都不再感到痛惜。
我和周楊沒能到他口中的一個又一個的地方,除了他臨走前陪我看過一次日落,我們沒能實現任何一個願望。
周楊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給我做了引流,我非常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悵然若失。
他喘著大氣跑過來,驚慌失措地看向我,蹲在我床邊,握著我的手給我說了無數次對不起。
我說:「周楊,是我不小心把他弄沒了。」
他說:「沒關係,你沒事就好,周瑩(他妹妹)說你在醫院的時候,我都快要嚇死了。」
他絕口不提孩子,滿眼是我的樣子,讓我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麼痛苦了。
兩天後,當我看見本地新聞報道,他曾念念不忘的女孩,在那個商場做活動,遭到人惡意襲擊,他陪同受害者上了救護車……
而那一天,我失去了和我骨肉相連五個月的孩子。
我在家收拾東西,踩在椅子上,不小心滑倒,之後腹部開始陣痛,給他打電話卻沒人接,挪步到樓下的時候,血已經流到了腳踝,是鄰居給我叫的救護車……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我們不曾是別人口中人人艷羨的小夫妻,他還是他,可我卻早已不是我了。
我沒有力氣去恨,沒有精力去怨造化弄人,全然只剩下一顆麻木的心……
他紅著眼睛跟我解釋:
「你相信我,林漫,當時宣傳部負責人不在,安保處給我通知,我沒想那麼多,是誰我都會去幫忙的。手機在混亂中被擠掉了,才沒接到你的電話。真的,你不要看網上那些人亂說,我就只是幫忙把人送到醫院,沒有抱,我甚至沒正面看她一眼。」
我說:「我知道。」
我越是這樣說,他就越難過,可我沒有別的話要說了,我真的知道,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可我還是覺得很委屈,很難過,天都要來戲弄的感覺,真的不怎麼樣……
他看著我,緩緩蹲下,靠在牆角,抱著頭哭了,哭得身子一顫一顫的……
那樣一個高大的男人,在無數時刻給我安全感的男人,無助地蹲在牆角里哭了……
那件事在我們本市新聞網上不斷發酵,輿論紛紛,帖子也到處飛——
「看來夫妻感情不和啊,怪不得兩年了都沒生個孩子。」
「七八年的初戀哪能說忘就忘。」
「我覺得這個二十線小舞星和這個商場經理還挺配的。」
……
我的心好像被蒙上了一層霾,我很努力很努力,它還是散不開。
我想我應該出去走走了,所以,我報名了我曾經猶豫很久的支教活動,那個地方很遠,設施也比較落後,我曾經猶豫是因為周楊,現在想要去也是因為他。
我只給他留了一張紙條:小烏龜想去大海里游遊了,然後輕裝上陣,開啟了一段新生活。
沒有機場狂追的橋段,他明白,所以他放我走了。
他在微信上給我發消息說:
「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我在這邊為你打江山,你去外邊好好透透氣,但是不要太久啊,我怕我會忍不住去找你。」
我想了很久,還是回復了他「好」。
支教的地方雖然是個偏遠的山村,但是風景很好,空氣很新鮮,村民也很和善,那裡有兩所小學,一所中學。
我除了培訓當地的幾位老師,偶爾也會教教學校里的孩子,雖然有點忙,但是讓我覺得很有意義很充實,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周楊每天都會給我發信息,給我彙報他吃了什麼,幾點睡的,幾點醒的,開了幾次會,囑咐我好好照顧自己,想吃什麼告訴他,他給我寄……
有時候我會忘記回他的消息,他也不說什麼,第二天仍是按部就班給我發。
他給我寄過兩個充電寶和一支手電筒,寄了很多我平常很喜歡的零食,隔三岔五寄些日用品,有防曬的,有驅蚊蟲的,還有兩雙新買的運動鞋。
他好像會比我先知道這邊的天氣,然後早早告訴我穿厚還是減薄,提醒我記得拿傘。
五月中旬,從家帶來的運動鞋已經磨壞了鞋底,我踩著硌腳的板鞋坡上坡下地走,從學校回來,看著腳上的水泡,才想起來周楊給我寄過兩雙運動鞋,曾被我當閒置品堆在房間角落……
六月某天清晨,看著外面的大晴天,他卻一再提醒我拿傘,我不耐煩地拿了背包就去上課,結果放學的時候,外面的雨已經把黃土地打得泥濘不堪了。
我站在門口等雨停,認真翻著他給我發的每一條資訊,不禁鼻頭一酸……
我告訴他:「周楊,我沒帶傘。」
他說:「沒關係,我陪你一起等雨停。」
然後給我打來一個視頻通話,我們已經兩個月多沒見面了,他好像瘦了,看見我的時候,他在笑。
他問我過得好不好,我說還行,我也問他,他說不好。
他說:「林漫,我想你了,我可不可以來找你?」
「你怎麼跟小孩一樣?」我說,「我在這邊工作,你來了我也沒時間陪你。」
他點了點頭,沒再給我說要來的事,我告訴他我在這邊一切都好,也讓他照顧好自己。
他也跟我講了很多,我認真聽著,掛斷視頻的時候,我告訴他年底應該會回去,他笑了笑說好。
八月,是我在那個地方待的第五個月,天氣很熱,沒有空調,只能沖涼水澡來解熱。
村民們會支著桌子在樹下、路邊吹晚風,很晚才回去,我也跟著他們一起在街頭吹晚風,有時候還會分到井水浸過的西瓜。
我常常一個人映著昏黃的路燈走回住的地方,不知道哪天開始,我感覺被人尾隨了,拿手電筒照過去,又什麼都看不見。
後來,那個人會扔來一倆個石子,我裝作和人打電話,加快腳步趕回去,之後,我不敢再去了,一個人在房間裡吹風扇,半夜竟然有人拿石子砸我的窗戶。
我向村支部反映了情況,他們說最近的確有個精神不正常的男人出沒在村子,他們說會處理,讓我不要害怕。
回去後我依舊放不下心,做了一夜的噩夢,醒來發現有個人坐在我的床邊。
我嚇得攥緊了毛毯,他說:「別怕,我是周楊。」
我做夢一般看向他,他靜靜坐著,像是在等我確認。
他說公司放了個小長假,就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不可控地落了滿臉的淚。
他靠過來點,把我抱在懷裡:「怎麼還哭上了?」
我沒有給他提起被尾隨的事,我說應該是高興的。
他陪我在那兒住了一個星期,像一個小跟班兒似的,跟著我從學校到宿舍,又從宿舍到學校。
我講課他就在外面等我,我回去,他也回去,然後當我的內廚。
我扮演著導遊的角色,每天晚飯後帶他四處溜達……
近九月的風不再那麼悶熱,他牽著我,我們站在一座小山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坡。
夕陽鋪了半邊天,橘色的光一直蔓延到那個拿著風車的小孩兒的腳下,他的爸爸媽媽在後面跟著……
「周楊,等我回去,我們要一個小孩吧。」
他怔了怔,看著我說:「好。」
我送他到鎮上的車站,告訴他年底就會回去的。他點了點頭,緊緊抱住我。
我拍拍他的後背說:「好了好了,怎麼還矯情上了。」
再次見到他,是霜降,我們結婚的日子。
「矯情就矯情吧,林漫,今天是我們結婚兩周年紀念日,我怎麼想都必須要來一趟。」
我嗤地笑了,挽著他的手臂告訴他:「正好我又想你了。」
他送給我一條圍巾,說年前應該沒時間來了,讓我冬天戴。
我笑他越來越嘮叨了,有點像我媽,他也跟著笑了。
他看了看我空而簡陋的廚房,說一個人生活也不能太將就,然後拉我去鎮上買東西。
傍晚回來,路過野草地,他蹲下摘了幾束花,用繩子捆好遞給我。
他說附近沒有買花的,如果從家帶來就萎了,花兒是難看了些,但心是真的。
我們只顧著談天說地了,回到家才發現沒有買油。
我笑著調侃他也有忘的時候,告訴他讓他在家等著,我去隔壁陳老師家借點回來。
這裡的房子不是緊挨著的,大都隔著幾棵樹或一叢草。我借到油,捧著瓷碗往回走,一個人影突然閃到我面前,油撒了半碗出去。
我穩了穩,趕忙從一邊繞過去,往家門方向跑,那男人突然瘋了似的也跑起來,咣的一聲,我被他撲倒在地,碗碎了,手上還殘存著油水。
我瘋狂地一邊喊救命,一邊用手打他湊過來的身體。
周楊很快出現了,但他不能採取任何行動。
那人一手禁錮著我,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把斧頭。
我逼自己冷靜下來,不發出任何聲音。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周楊告訴那人,「不要衝動。」
那男人吞吐不清地嚷嚷著:「我要老婆,這就是我老婆!」
一邊說著,一邊拿斧頭的尖端逼近我。
「好,好。」周楊試探著問那瘋子,「你要去哪嗎,我送你。」
「滾!」瘋子大吼,然後對我說,「咱回家。」
周楊看向我,我輕搖了下頭,被迫轉身和瘋子一個頻率地向前走。
第五步,周楊從後面掰開瘋子的手,瘋子驚嚇的同時我迅速跑開了。
瘋子左右擺動,周楊把他鉗制在地上,要奪走那把斧子的一剎那,瘋子掄起斧頭砍在了周楊的左腹,血瞬間殷出來,透過衣服滴落在地上——
瘋子大笑了幾聲跑了,我驚恐地跪坐到周楊身邊,鄰里看到也都跑過來……
周楊被送到村裡唯一一個診所里,大夫進了裡屋給他縫合,他在裡面待了很久,我怕得渾身發冷,手心卻汗濕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楊出來了,唇色有些發白,精神倒是很好。
他說就一點皮外傷,不用擔心,大夫說最好去鎮上再消一消毒。
我問大夫:「沒消毒嗎?沒打破傷風嗎?」
周楊拉住我說:「當然打了,就是這裡消毒設施不全,怕感染,我再去鎮上的醫務所好好消一下毒就好了。」
大夫一臉困苦相地告訴我:「南河要發大水了,得儘快!」
聽到這,我的心頭霎時一涼,我拉住周楊,告訴他我要和他一起去,他不允許,但沒時間推搡了。
鎮上離這兒並不近,天已經很晚了,沒了通往鎮上的專車,我借了一個電動三輪載著周楊,到半山腰遇到一大批群眾,有個人喘著大氣攔住我:
「南河要發大水了,有的房子恐怕要塌了,大家都往山上跑,你怎麼還下去?」
周楊從後面拉了拉我說他應該沒事兒,不要再下山了,很危險。
鎮診所的大夫是個老前輩,我應該可以確定他不會很快離開。
我把車開得又快了些:「水不是還沒淹過來嗎,大水發過來不知道要在山上待幾天,你的傷感染了更危險。」
那天的我們像犯了大罪的囚徒,任命運擺布。
天色是昏黑昏黑的,越靠近山底風卻越大,整個山鎮像一頭巨大的猛獸要將我們吞噬,鎮上的民眾一波接一波向山上跑,眼前儘是兵荒馬亂……
我不管不顧地衝到南坡,鎮診所大開著門,我衝進門,發現老大夫倒在了地上,我把老人家扶起來,周楊沒有坐在三輪車上等我。
他走過來也幫我一起攙扶著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