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丞相。
四王之亂時,他站錯了隊,最早出局,帶著全家倉皇出逃。
結果金銀細軟裝得太多,很快被追兵趕上。
他捨不得錢財,竟一腳將我踹下馬車。
我運氣好,沒傷著頭,但追兵捉住了我,他們要殺我。
千鈞一髮之際,長公主從天而降,救了我。
1
長公主養了我兩年,直到平定了四王之亂,新皇登基,昭告天下不追究四王的追隨者,我爹灰頭土臉地滾回了京城,她才把我送了回去。
她說和我有緣,叫我爹好好照顧我。
我爹想弄死我,他不想別人知道他冷酷無情,為了一點錢財犧牲自己的女兒。
可他被降了職,得不到重用,他想走長公主的路子,不得不虛與委蛇養著我。
他怕我亂說,就到處敗壞我的名聲,說我驕縱、貪玩、不懂事,是自己摔下馬車的。
我娘軟弱,只會哭,哭到最後也只是勸我認命:「到底是你爹,你還能記他一輩子仇?」
兄長也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爹的名聲壞了,對你也沒好處。而且說到底,你不也沒事嗎?還因禍得福得了長公主的青眼。」
我才十歲,已經懂得裝傻賣痴:「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沒聽懂?長公主沒告訴你們嗎?我摔下馬車的時候傷了頭,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其實我演得不像。
但我這麼說,就表示這事在我這翻篇了。
不翻篇又能怎麼樣呢?
就算我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他是能給我磕頭認錯,還是以死謝罪?
我還得靠他養呢!
我可太識時務了。
2
此後一直相安無事。
我爹打著我的旗號,和長公主府搭上了關係,他升了幾次官,但一直沒回到以前的高度。
新皇又不傻,不追究歸不追究,重用是不可能了。
我爹頹廢了一段時間,直到十九歲那年,我被選為太子側妃。
他又支棱了起來。
其實我那會兒是有喜歡的人的。
他叫江殊,是我們家的護衛,模樣英俊,武藝高強。
但是沒用,我們沒可能。
我們沒有越矩,最親密的肢體接觸也不過是他教我家傳絕學。
感情純靠眼神交流。
但我爹還是把他抓起來了。
他怕我出嫁後拿捏不住我。
「你乖乖聽話,他自然無事。」
我說好的。
然後扭頭就在新婚之夜跟太子攤牌了。
3
當今聖上當皇子時,不受寵,雖封了王,卻被遠遠地打發去了封地,遠離了權力中心。
他能當上皇帝,全靠四王作亂把京城的皇子都殺光了。
他純屬撿漏。
太子在封地出生,沒經歷過宮廷的勾心鬥角、波譎雲詭。
他寬厚仁德,溫柔多情,據說對我一見鍾情,很是喜歡。
但同時,他也喜歡端莊賢良的太子妃,給他紅袖添香的楊側妃,以及打小伺候他和他情分匪淺的芳良媛。
一個人同時喜歡那麼多人的時候,別人不喜歡他,他就很容易接受了。
我說:「殿下,我有喜歡的人了。」
他怔了一下,沒有生氣,只是說:「那真可惜。」
我又說:「他被我爹抓起來了,你能幫我把他救出來嗎?」
他沒說話,看著我。
我就掉眼淚,我對著鏡子練習過,知道這時候的我美艷無雙、楚楚動人。
太子既然對我一見傾心,應當很吃我的顏。
果然,他嘆了口氣,一邊給我擦眼淚,一邊說:「別哭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們沒有圓房,他不願強迫我。
皇家兒媳是沒有回門一說的,但太子在三天後陪我回了一趟娘家。
我爹受寵若驚,老臉都要笑爛了。
太子說:「聽說你們府上有一位很有本事的護衛,叫江殊,孤身邊正好缺一個這樣的人,能不能請陸大人割愛讓給我?」
我爹笑不出來,他一臉驚恐地看著我。
他肯定覺得我有病。
哪有人自曝綠帽的?
他讓人去請江殊,結果下人來報:江殊死了。
4
江殊死了,被人一劍封喉。
其實以他的本領,本不會如此。但他被綁住了手腳,只能任人宰割。
我憤怒地盯著我爹。
我爹白著臉解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他,他沒這麼蠢。
但我就是要算在他頭上。
我哭了一夜,太子請太子妃來勸我。
顯然,太子妃對自己夫君的女人為別的男人哭這件事,沒有什麼經驗。
她顯得手足無措,只會說:「別哭了,眼睛都腫了。」
我說:「我晚上能和你睡嗎?」
她愣住了,這個發展是她沒有預料到的。
但她沒有拒絕,她和太子一樣心軟。
我們在她床上並排躺著,我給她講我和江殊的故事。
本來以為能講一整夜,結果三言兩語就講完了。
我怔怔盯著帳子頂發愣。
太子妃輕輕說:「他如果不死,時間久了,你會發現,你只是有一點喜歡他。他死了,你才會覺得你們的感情刻骨銘心。」
這話我不愛聽,我背過身去。
太子妃陪我睡了大半個月。
太子每日都會來看我,跟我講他今天發生的事,給我帶外頭的小玩意和吃食。
他對我無所求,只想看著我笑。
我不高興,他便也跟著蹙眉。
他講話永遠溫溫柔柔,如沐春風。
對我做的最出格的事也不過是牽我的手。
太子妃說得對,我已經沒那麼難過了。
但我覺得大半個月實在太短了,顯得我薄情。
所以我又裝著難過了半個月。
把自己關在屋裡,誰也不見。
太子就隔著門跟我說話,還從門縫裡給我塞小紙條。
其實那門也沒上鎖,他輕輕一推就能推開。
但他一次也沒推過。
過了半個月我才又去找太子妃,說想開了。
這回我提出要和她一起睡,她遲疑了一會兒,不過到底還是點了頭。
5
太子妃很快入睡。
她身邊的平嬤嬤卻不放心,夜裡來看了好幾次。
我瞧出些端倪。
我素來懂得察言觀色。
翌日清晨,我開門見山問她:「娘娘,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她嚇了一大跳,手裡的牛乳都差點灑了,平嬤嬤更是如臨大敵地盯著我。
我一臉無辜地說:「娘娘你總是下意識地護著小腹,睡夢中也是如此,我便大膽猜了猜。」
不怪她如此小心。
她和太子成婚五年,有孕兩次,皆沒有保住。
表面上看都是意外,但意外多了便是人為。
偏他們抓不住兇手,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一次乾脆誰也沒說,連太子都不知道。
我對太子無意,對太子妃沒有威脅,又和她同床共枕了這麼多時日,她很願意跟我訴苦。
「一想到那兩個孩子,我就心如刀割。」她眼眶含淚,聲音里發了狠,「所以這個孩子,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太子是嫡長子,只有一個已經成年的庶弟,只來過京城一次,便被遠遠地打發去了封地。
後面幾個弟弟是陛下登基以後才出生的,最大的都跟他差了二十歲,完全構不成威脅。
所以太子妃懷疑楊側妃和芳良媛。
可是太子一早就說了,只有嫡子先出生,妾室才能生孩子。
楊側妃和芳良媛又不可能了。
太子妃愁得頭髮都掉了好幾根。
我覺得她好天真,完全沒懷疑過長公主。
事實上,很少有人會去懷疑一個公主狼子野心。
就算她平定了四王之亂,就算她手握重兵,就算陛下和太子平庸,事事依靠她。
他們也只以為她是弄權。
我曾勸長公主直接反了,但她非要名正言順。
看,這就是女人。
女人為什麼鬥不過男人?
因為女人有底線。
因為女人不及男人卑劣無恥、自私無情。
四王之亂的時候,長公主就該直接殺了最後一個皇子,自己登基。
可她偏要得到先皇的認可。
結果錯過了良機。
我看著太子妃,她克制著悲傷和恐懼,像一隻被獵人追捕的野兔,可憐極了。
我溫柔地說:「娘娘,我可以幫你。」
6
我被診出了「喜脈」。
是在太子妃的屋裡,楊側妃和芳良媛都在。
芳良媛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很難看。
楊側妃是武官的女兒,生得溫柔婉約,平日裡就是人淡如菊的模樣,這會兒也只是稍微吃驚了一下,然後就擼著她的白貓兒說:「恭喜。」
我知道她們倆一直有服用避子湯,我有孕說明我沒服,都是妾室,憑什麼?
芳良媛的臉色好像就在說這句話。
稟告了太子,太子遣走了其他人,單獨和我說話。
「是江殊的嗎?你要生下來嗎?想生就生,我認他,也會護他,你放一萬個心。」
我怔住,有一點感動。
「殿下,你真好。」我由衷地說。
我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好人了。
不過可惜,好人通常不長命。
太子傻笑:「你開心就好。」
他勒令東宮上下閉緊嘴巴,誰也不准把我有孕的消息傳出去。
但外邊還是知道了。
太子的位置坐得穩穩的,但不代表各路人馬沒有往他身邊安插眼線。
知君心,投其所好,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
東宮早就漏得跟個篩子似的,太子妃處理過幾次。
但有些人藏得深,迄今為止還什麼動作都沒有,太子妃根本發現不了。
我「有孕」,他們往外遞消息,我和太子妃早有準備,順藤摸瓜,挖出了不少眼線,幕後家族也被記下來,現在動不了,將來有的是機會。
東宮來了一次大清洗。
太子妃娘家錢家和楊側妃娘家亦有牽扯進來,太子妃為了表示一視同仁,通通一塊兒處置了。
錢家以為是太子逼著太子妃處置的,以為我仗著肚子在對付太子妃。
太子妃並未和錢家通過氣,因為我跟她說:「這件事越少人知道,我們收穫才越大。」
她收穫大不大我不知道,反正我的目的達到了。
東宮換了一批伺候的人。
再也沒有不利於我的眼線了。
7
我身邊的人也換了。
我進東宮,帶了兩個陪嫁。
當然是我爹的眼線,在陸家的時候就監視我,將我的一舉一動彙報給我爹。
我心悅江殊就是她們兩個泄露給我爹的。
我爹一直知道我和江殊的事,卻從不阻止。
他覺得這是拿捏人心的好手段。
江殊也的確比其他護衛更忠心。
我「有孕」,兩個陪嫁也找機會把消息遞給了我爹。
太子妃抓人的時候,我火上澆油,她們兩個被亂棍打死。
人雖然死了,消息卻是傳出去了。
沒幾天,我娘往東宮遞了帖子。
一見面就說:「我兒真是好福氣,一進門就懷孕了。這個孩子順利生下來就是太子的長子,陛下的長孫,將來說不定還能……」
我冷冷打斷她:「娘,慎言。」
我娘掩飾不住地高興,春風滿面:「怕什麼,你現在有了身子,太子還會捨得怪罪你?沉璧啊,你的福氣在後頭。我們陸家,也會成為端京第一世家,前途無量。」
我嗤笑。
她滔滔不絕暢想未來,教我對付太子妃,趁著有孕陷害她。
又說起我爹,叫我給太子吹枕頭風,給我爹升官。
還有我兄長,宮裡的禁衛軍有空缺,讓我求太子將他安插進去。
「我們是你的娘家人,是你以後最堅實的後盾,我們好了你才能好。娘知道你因為江殊的死耿耿於懷,但這事真的和你爹無關。」
我慢悠悠茗茶,不搭話。
她後知後覺,四處張望:「怎麼不見描紅和寫綠?」
我說:「打死了。」
她一呆:「為……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我微笑,「當然是私自把東宮的消息往外傳被發現了。娘,你們怎麼知道我有孕的?」
我娘臉色慘白,她膽子小,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說:「你們當東宮什麼地方?」
她一句話不敢說了。
我讓人送她出去,又忽然叫住她:「娘,記得回去轉告我爹,他當年將我踹下馬車的仇,我是一定會報的。」
我娘腿一軟,癱倒在地。
8
我求了太子。
我爹如願以償升官了,兄長也入了禁衛軍。
陸家人搞不懂我的操作,膽戰心驚。
我卻沒有再管他們。
宮宴,人多雜亂,太子妃藉口不舒服,讓太子帶我出席。
有毛躁的小宮女不小心將酒水潑到我身上,嚇得臉色蒼白,跪在地上一個兒磕頭認錯。
太子仁善,並未怪罪她,只是囑咐人帶我去更衣。
他完全瞧不出可能會發生的「意外」。
蜿蜒的宮道,潑了油,我一腳踩上去。
宮人被絆住腳,來不及扶我,我驚叫一聲,重重朝後仰去。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托住了我。
「陸側妃,小心。」是長公主。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觸即開。
「多謝殿下相救。」我白著小臉道謝。
我臉色不好,長公主心善,親自護送我去更衣,路上沒有再出么蛾子。
更衣的時候,殿內卻突然竄出來一條筷子粗的小蛇,我尖叫一聲,守在殿外的長公主便踹門進來,一刀把那蛇砍成了兩半。
我心有餘悸,腿發軟走不了路。
宮人去請了太子。
太子這才知道,短短一炷香內,我接連發生了兩次意外。
他再沒心眼也意識到有人要害我。
我說:「多虧了長公主殿下。」
他連忙跟他的姑姑道謝,又吩咐人徹查。
有長公主的雷霆手段幫忙,很快有了結果,是錢家人。
這件事和太子妃無關,但太子不這麼認為,他最恨勾心鬥角之人。
不得已,我和太子妃把事情和盤托出。
太子這才知道,我沒有懷孕,懷孕的人是太子妃。
我不過是個誘餌。
但錢家的人不可能害太子妃,我們還是沒能找到前兩次太子妃流產的真相。
為了避免錢家人再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太子妃把她娘叫過來,敲打了幾句。
不過錢家想對我,對太子的子嗣出手是不可爭的事實。
太子還是對錢家起了芥蒂。
這我就管不了了,我的目的只是讓太子感激長公主,讓他覺得長公主沒有往東宮塞人,讓他對長公主放下戒心。
太子果然這麼覺得了。
甚至皇上想收回長公主手上的兵權的時候,還是他替長公主據理力爭,打消了皇上的顧慮。
9
太子妃有孕的事仍然瞞著東宮上下。
表面上有孕的仍是我。
我天天去和太子妃作伴,她想吃什麼我就想吃什麼,她腰身寬了我便吵著要做新衣裳,她孕反我擋在她前面先發出聲,她嗜睡我陪她睡懶覺。
我們好得跟親姐妹似的,她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我。
芳良媛首先坐不住了。
她不明白,我在太子妃前面有孕,太子妃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
她攛掇太子妃對付我,反被太子妃訓斥了一頓,紅著眼睛離開。
我和她在路上偶遇——其實是我專門來蹲她的。
她不情不願地行了禮。
我說:「真奇怪,楊側妃就算了,你陪伴太子的時間最長,為什麼一次都沒有懷過孕?芳良媛,你是不能生嗎?」
她氣得發抖。
我又說:「太子妃流過兩次產,很難再有孕了,她說我這一胎生下來,無論男女,都記在她的名下。」
我看著她:「真可惜,我最後一個進門,本來這種好事輪不到我。」
我使勁兒刺激她。
她終於忍不住去質問太子。
她九歲就開始伺候太子,是太子的第一個女人,要論情分,真是誰也比不上。
她也自以為在太子心中與旁人不同。
「為什麼陸側妃不用喝避子湯?為什麼你允許她在太子妃前面生下孩子?如果太子妃需要一個孩子,為什麼不能由我來生?殿下,我才是最愛你的,你不能被陸側妃的容貌蒙蔽了心智啊!」
她聲聲泣血,字字含淚。
太子卻深深皺眉。
芳良媛忘了,太子再仁善再好說話,他也是一個上位者。芳良媛從小伺候他,在他心裡,就是一個下人。
一日下人,終生下人。
她可以是別人的主子,但在他這裡,永遠是一個下人。
下人質疑主子,是越矩。
太子罰了她,將她降為孺人。
她越發恨我。
我以為她會對我出手。
但我高估了她。
她只敢做一個布娃娃,假裝是我,拿針扎它。
一點用都沒有。
我只好幫她一把。
10
我喝了小廚房送來的燕窩,腹痛難當。
我沒有身孕,不會流產,但燕窩裡加了大劑量的墮胎藥。
太醫說我傷了胞宮,以後很難再有孕。
芳孺人身邊的宮女跳出來指證芳孺人:「奴婢親眼見到孺人房間藏了一大包藥。」
太子親自帶人去搜,果然,不止搜到了墮胎藥,還有寫著我名字的布娃娃。
芳孺人臉色慘白。
她沒有下藥,但她做了布娃娃,太子認得她的針線。
一半真一半假的時候,她再怎麼抵賴都沒有用。
太子妃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想像,這碗燕窩要是她喝了,她的孩子會是什麼下場?
芳孺人被賜死。
皇后知道了很生氣,芳孺人是從她身邊出去的,動她的人一聲招呼都不跟她打?
太子跟她大吵一架。
太子妃也被叫過去訓了一頓。
然後皇后知道她有了身孕。
已經四個多月,開始顯懷了。
皇后頓時不生氣了,知道我是替太子妃擋災,還賞賜了許多珍貴藥材。
兄長也因為我,被提拔成了禁衛軍小隊長。
太子對我充滿了愧疚,一個女人不能生孩子,簡直是滅頂之災。
太子妃也說:「從今以後,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和我都是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