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讓雪櫻回濯柳閣思過。
在蕭定衍回府處置前,不准再踏出房門半步。
張嬤嬤是東陵王氏出來的,是個得力能幹的。
她上前一步潦草行了個禮,端著架子道。
「今日之事往小了說是老奴在豫王府受了欺辱。往大了說便是王妃御下不嚴,不敬嫡姐。無論什麼話傳出去,都有損豫王府聲名。」
張嬤嬤恨恨瞪了一眼雪櫻。
「此等賤婢,依照東陵王氏和蘇家的規矩,都得好好打一頓扔出去!」
我笑了笑,道:「尋常是這個理。只不過雪櫻如今是王爺的房裡人,王爺素來偏寵幾分。即便我是王府主母,也不好越過王爺,私自處理王爺的人不是。」
張嬤嬤在蘇府都是眼高於頂,常把自己當主子。
如今眼見我要輕輕揭過,抬腳便往我身前攔。
我抬起眼皮看她。
「張嬤嬤這是什麼意思?」
張嬤嬤肅然道:「二小姐是蘇府出來的,若是管不好這王府,說出去也是蘇家沒教導好。老身不介意替二小姐管管內宅後院。」
話音未落,我身後的李嬤嬤已經一腳踹在她小腿上。
「什麼腌臢老貨,也敢在王妃面前胡謅!瞎了你的狗眼,整個王府哪來的二小姐三小姐,只有王妃娘娘!」
幾個粗使婆子一擁而上,將她利落捆好。
上一世,李嬤嬤和連蕊是蘇雲嫵的人。
借著她二人,蘇雲嫵一來王府就立穩了腳跟。
而這一次,連蕊先一步成了蕭定衍的通房。
李嬤嬤自然站在我這邊。
我嘆一聲。
「張嬤嬤以下犯上,便循例,打五棍吧。」
11
張嬤嬤這些年在蘇府拿喬託大,日常並不伺候主子。
身子骨也並不似看著那般健碩。
五棍下去,整個人已經叫不出聲。
等到抬回聽瀾居,蘇雲嫵抱著她哭了一場,又跑來我院中鬧。
被李嬤嬤攔了,說王妃受了驚,已經歇下了。
等到三日後蕭定衍回府,剛進門就被得了風聲的雪櫻迎去了濯柳閣。
雪櫻一襲煙粉色雲蘿裙,臉上還戴著一塊面紗。
整個人朦朧又雅致,直把蕭定衍看得人都呆了。
然而一進屋,雪櫻就開始哭,又把面紗摘了給他看臉上被張嬤嬤劃出來的血痕。
一面是正得寵的俏丫鬟,一面只不過是毫不相關的老嫗僕婦。
及至蘇雲嫵又端著清冷姿態去找蕭定衍,他終究還是護著雪櫻。
蘇雲嫵見此,也沒哭鬧,半推半就地留蕭定衍過了夜。
次日,蕭定衍就讓他身邊的管事去押著雪櫻掌嘴十下。
這掌嘴之刑並不是人手打,而是用浸了鹽水的竹片。
十下打完,雪櫻一張臉已經沒法看。
外頭鬧得厲害,我只說身子不適,去了城外莊子上休養。
蕭定衍沉醉於美人鄉,巴不得我不在眼前。
出發前,蘇雲嫵裝模作樣來送了送。
「妹妹,我來照顧你這一胎,原該與你一道去莊子上的。只是,張嬤嬤傷了身子,我終究是不放心。」
說話間,又露了些領口。
曖昧的紅痕若隱若現。
我只作不覺。
前世,蘇雲嫵吊足了蕭定衍胃口才讓他得手,自然食髓知味。
這一次,她是為了出一口氣,為了壓過雪櫻。
蕭定衍能從昔日的落魄皇子到現在一手遮天的豫王,難道看不明白麼。
不過是圖新鮮不說破罷了。
我的好姐姐早已失了先機。
如今在蕭定衍看來,摘到手的月亮便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月亮。
12
等我回府時,雪櫻的臉已經徹底毀了。
李嬤嬤垂手道:「大小姐買通了府中良醫,給雪櫻姑娘開的丹參羊脂膏里摻了草木灰。傷口久塗不愈,留了疤,是再也好不了了。
「王爺知曉了,也沒多說什麼。只叫人把雪櫻姑娘移出了濯柳閣,如今安置在外院。」
前世,我知曉蘇雲嫵的一切算計後原本尚有一口氣。
是雪櫻趁我驚怒交加下,將我推入深井。
她對蕭定衍情根深種,然而蕭定衍在我進門之後卻沒將她收入房中。
蘇雲嫵看出了她的野心,許諾會給她一個姨娘之位。
窗外,春雨纏綿。
我用玫瑰脂子擦著手。
素白乾凈,不染絲血。
13
蕭定衍前陣子的官銀案處理得當,受了賞。
這是個大案,其間利益糾葛眾多。
蕭定衍作為主審官,得罪人亦是免不了。
為了維繫關係,籠絡官員,他與我商量想辦個春日宴。
「阿蘅,我知你如今雙身,甚是辛苦。只是,如今儲君之位空懸,多少雙眼睛放在我這裡。官銀案牽涉太廣,即便我處處小心,亦無法避免得罪各方勢力。」
他握住我的手。
「阿蘅,各宗婦夫人處,還得勞你幫忙。」
我微微一笑,輕輕靠在他肩上。
「王爺放心,妾身與王爺自然一條心。」
蕭定衍面露感動。
「阿蘅,得妻如此,是吾之幸。」
我笑意未變,卻只想作嘔。
前世,我懷著身孕,為了他的前程,亦是勞心勞力辦這場春日宴。
而宴會之後沒多久,他卻同我說,他愛上了蘇雲嫵。
如今他舔著這張臉來托我辦席,身上卻還帶著蘇雲嫵常熏衣用的香。
「妾身一定,給王爺一個終身難忘的春日宴。」
14
連日幾場雨後,豫王府大宴賓客。
借的由頭,是慶賀王妃有孕。
一大早,蘇雲嫵送了煎好的安胎藥來。
我眼風都沒給一個,只比著腕間一對鎏金璀璨的鐲子。
蘇雲嫵咬了咬唇,又將藥碗往前遞了遞。
「二妹,今日辛勞,記得把藥先喝了。」
我揚眉一笑。
「嫡姐,此前你故意打翻了藥碗,害我被王爺訓斥。眼下我可不敢再接了呢。」
蘇雲嫵依舊清冷無塵的模樣,只淡然道。
「二妹誤會我了。」
「是麼。」我翩然起身,伸手接過藥碗。
「嫡姐日日為我精心調製安胎藥,其實麼,只需多加一味蒲黃和牛膝草。等到時日長了,孩兒就算不滑胎也會早產。是吧?」
蘇雲嫵面色一變。
「妹妹這是什麼意思?即便你不喜我,也不該猜忌我至此!」
我垂眼笑起來。
慢慢抬起藥碗,然後,從蘇雲嫵的頭頂緩緩倒下。
蘇雲嫵有一瞬間的愣怔,轉而驚聲尖叫起來。
我勾了勾唇。
「嫡姐,記好了,我是手滑沒端穩。」
我掐住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蘇雲嫵,即便你爬了王爺的床又怎樣呢?今日這樣的場合,跟他一起站在人前的,是我蘇雲蘅。
「王爺喜歡你,覺得你伺候人的功夫到位,頂天了也就是個側妃。日後,還要辛苦嫡姐,奉我一杯主母茶。」
蘇雲嫵那張一貫目下無塵的臉終於碎裂。
她的眼裡浮現出嫉恨。
「蘇雲蘅,你憑什麼在我面前叫囂?你這豫王妃的位子不過是撿我不要的,如今我要拿回來,你也得乖乖雙手奉還。
「區區庶女,也想翻身在我之上?不自量力!」
我嗤笑一聲,撇開蘇雲嫵的臉。
拿起一方絲帕細細擦著手。
「忘了跟嫡姐說,此前受二皇子——」我頓了頓,「啊不對,現在應該叫庶人蕭藺禹,牽連而入獄的宋家,就是那個慶陽侯府,如今又起勢了。
「聽聞宋小侯爺為人睚眥必報,心狠手辣,也不知負了他的那些人,今夜睡不睡得好呢?」
宋淮溪此人,確實陰鷙狠戾。
上一世,他起復之後找上蘇雲嫵想要報復。
然而那時我已自請成了豫王側妃,只待良辰吉日將蘇雲嫵迎為正妃。
而眼下,蘇雲嫵卻尚未得到蕭定衍一句承諾。
也不知她還能全身而退麼。
我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春意蓬勃,無限生機。
「今日來的都是親朋,跟外院看護說一聲,也不必過於緊張。另外備些酒水茶點給他們,讓大家都熱鬧熱鬧。」
15
蕭定衍如今在皇城炙手可熱。
權貴都以能收到豫王府的請帖為榮。
整個春日宴賓客如雲。
席間,兵部尚書的夫人韓氏湊趣道。
「看王妃的肚子尖尖的,應是個小世子呢。」
我抿唇輕笑,極輕地點了點頭。
「府中良醫正也說應是男孩。」
又有些神秘地壓低聲音道,「暮雲大師的仙鶴送子圖果真有用。」
一旁的沐國公夫人坐得近,聞言也湊過來。
「是臨昭寺的那位暮雲大師麼?」她興致勃勃,「聽說可是位得道高僧呢,尤其是他的丹青墨寶,那可都是沾了佛光的。」
韓夫人有些意動,斟酌著開口。
「王妃娘娘,那幅仙鶴送子圖,可否讓妾身一觀?」
韓氏膝下至今無所出。
偏偏兵部尚書是個痴情種,發誓此生不納妾。
因著子嗣問題,韓氏沒少延醫問藥。
我面上有些猶豫。
「夫人有所不知,那幅畫並不在後院。之前求畫的時候大師幫忙算過了,最好是掛在王爺日日可見到的地方,才最有用。」
我歉然一笑。
「眼下也是在王爺的書房呢。」
都是內宅婦人,擅進男子書房亦是逾矩。
韓氏有些不死心地問了句:「不能讓下人跑一趟取來嗎?」
沐國公夫人推了她一下。
「韓姐姐有所不知,暮雲大師的畫那可都是開過光的。懸掛前要看風水,要凈身更衣,絕對不能隨意移動。否則可就不靈了!」
一直在一旁安靜聽我們說話的首輔夫人季氏輕聲細氣開口。
「我也很好奇那幅送子圖,不如娘娘悄悄帶我們過去瞧一眼?」
當朝首輔位高權重,又鐵面無私。
尋常很難攀上關係。
眼下季氏這麼說,我更無法推辭。
便讓李嬤嬤帶人去清了清路,免得衝撞貴人。
一路沿著抄手游廊穿過內儀門,忽瞥到幽綠樹影間閃過煙粉色的衣角。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桃桃。
桃桃略一點頭,落後幾步匆匆離開。
又繞過前院正廳旁的東角門,到了書房。
剛靠近門口,就聽到裡頭有說話聲傳來。
「你若不給我一句準話,我就再不讓你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