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臨終前說:「別信男人畫的餅,要信白紙黑字的合同。」那時我不懂,直到未婚夫把婚前協議甩在我面前—— 條款寫著我出的 60 萬首付是「無條件贈與」,離婚就得凈身出戶。
1.
我媽最後一口氣吊著,枯瘦的手攥得我生疼。
她渾濁的眼睛裡,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然,媽沒什麼能留給你,一輩子糊塗,就教了你一件事……」
「永遠別信男人畫的餅,要信,就信白紙黑字的合同。」
這句話,成了我媽的遺言。
也成了我人生的第一準則。
我叫蘇然,二十七歲,C 大法學碩士。
畢業那年,我手握京海市所有頂級律所的 Offer,前途無量。
一張癌症診斷書,把我從雲端拽回了現實。
為了照顧母親,我放棄了年薪百萬的精英律師之路,在家附近找了個社區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
五年。
我送走了母親,也見慣了人性。
我見過丈夫為了轉移財產,拔掉病妻的氧氣管。
也見過子女為了爭奪遺產,把老人的骨灰揚了。
我看透了婚姻和血緣里的腌臢,也練就了一身處理雞毛蒜皮的鋼筋鐵骨。
2.
在別人眼裡,我的工作約等於「錢少事多還沒地位的居委會大媽」。
但在我未婚夫陳凱眼裡,這恰恰是我最大的「優點」。
陳凱,證券公司客戶經理,一個迫切渴望通過婚姻實現階層跨越的普通男人。
名校畢業的我,是他社交圈裡一個拿得出手的「高級點綴」。
而我孤身一人,沒背景,脾氣好,工作「單純」,更是他眼中完美「賢內助」的標配。
翻譯過來就是:好拿捏。
他最愛在朋友聚會上,親昵地摟著我的肩膀,用一種炫耀又帶著憐憫的語氣介紹我:
「我未婚妻,蘇然,法學碩士。心善,看不慣我們這行銅臭味,現在在法律援助中心,跟做慈善差不多。」
他頓一頓,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所有人聽見。
「我呢,就負責賺錢養家,讓她可以安心當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聖母。」
每次,他都說得漂亮又深情。
朋友們紛紛誇他有擔當,找了個不圖錢的好老婆。
而我只能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扯出一個完美的微笑。
心,卻被扎得密不透風。
我的專業,我的堅守,在他嘴裡,被輕飄飄地簡化成了「心善」和「聖母」。
仿佛我的所有價值,都需要靠他的「賺錢養家」來成全。
夜深人靜時,我也會自我安慰,也許他只是嘴笨,不懂得如何表達。
我劃開手機,屏保是我偷偷存下的一張裝修效果圖,那是我夢想中我們小家的樣子,溫馨、明亮。
我曾以為,只要熬過這段時間,這些不適都會被未來的幸福沖淡。
3.
可是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 PUA,在他母親身上,則表現得更為赤裸。
每次見面,准婆婆的開場白都是:
「然然啊,女孩子家家,工作那麼拼幹嘛?你看我們凱凱,上個月獎金就發了二十萬,頂你兩年工資了吧?」
「你那工作,說出去好聽,又換不來錢。以後結了婚,早點辭了,在家把凱凱照顧好,比什麼都強。」
飯桌上,陳凱永遠扮演著和事佬。
他會笑著打斷他媽:「媽,然然有自己的追求。」
然後轉頭,在桌下緊緊握住我的手,用口型對我說:「別介意,老人就那樣。」
我能說什麼?
我只能咽下嘴裡的飯菜,也咽下所有辯駁。
他們不懂,我經手的案子,標的額雖小,但背後,可能是一個孩子的光明未來,一個家庭的最後希望。
他們只懂錢。
4.
矛盾的第一次總爆發,是在買房的時候。
婚房首付一百萬。
我拿出了母親留下的五十萬保險金,加上自己工作五年的全部積蓄十萬,一共六十萬。
我將電子回單發給陳凱時,特意加了一句:「凱,這是我這邊全部的錢了,用於我們的婚房首付。」
他秒回:「收到,寶貝辛苦了!」
陳凱家出了四十萬。
看房那天,售樓處里,中介全程圍著陳凱和他媽,一口一個「陳經理」,一口一個「阿姨」,把地段、學區、升值潛力吹得天花亂墜。
我像個無關緊要的跟班,被擠在人群外。
「你好,」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插話,「我想問下這套房的公攤、產權年限,還有人車分流的具體規劃?」
我的聲音不大,卻讓現場瞬間安靜。
陳凱的媽媽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打斷我:「哎呀,然然!這些都是男人該操心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聽這些頭不疼啊?」
陳凱立刻上前,一把摟住我的肩膀,語氣寵溺又強勢:「對啊寶貝,有我呢。你只要負責以後把我們的小家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
他倆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我看著他們,心口一陣發悶。
5.
最終,房子定了。
簽購房合同那天,我才發現,厚厚一沓合同上,購房人一欄,赫然只寫著「陳凱」兩個字。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間,仿佛涼了半截。
我拿著合同,抬頭看向他。
陳凱似乎早有準備,立刻拉著我走到一邊,臉上是那熟悉的、溫柔又無奈的笑容。
「寶貝,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有首套房資格嗎?貸款利率能打折,一個月能省好幾百呢!寫我一個人的名字,是為了咱們的小家省錢啊!」
「可是首付,我出了六十萬。」我平靜地陳述事實。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他握緊我的手,眼神真誠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你的錢,我的錢,不都是我們倆的錢嗎?房本上寫誰的名字,有那麼重要?難道我們倆的感情,你還信不過?」
又是這套話術。
把冰冷的算計,包裝成「感情」和「信任」的考驗。
仿佛我再多問一句,就是不信他,就是物質,就是玷污了我們「純潔」的愛情。
我腦海里,瞬間閃過我經手過的一個案子。
那個來求助的女人,就是這樣,被丈夫用「我們是一家人」的話術,騙著把婚前房產賣了,投入到丈夫名下的公司。
最後離婚時,凈身出戶,一無所有。
當時我還感慨,怎麼會有人這麼傻。
現在,輪到我了。
6.
我看著陳凱深情的眼睛,餘光瞥見不遠處,他母親投來的、帶著審視和得意的目光。
那一瞬間,我心裡所有的疲憊、酸楚和掙扎,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徹骨的冰冷和清明。
我懂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局。
一個為我量身定做的、精準的圍獵。
「然然,別生氣了,好不好?」陳凱見我不說話,輕輕晃著我的胳膊,像哄一個不懂事的小孩,「為了這點小事,不值得。」
我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臉上已經重新掛上了溫和的笑容。
我點了點頭,輕聲說:「好,我相信你。」
我告訴自己,永遠別低估人性的惡。
也永遠別忘了,我媽的遺言。
她說,要信白紙黑字的合同。
而今天,我親手放棄了那份本該屬於我的「白紙黑字」。
但我留下了另一份。
當晚,回到我的出租屋,我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加密文件夾。
文件夾命名為——「陳凱借款 60 萬購房證據鏈」。
我將下午轉帳 60 萬的銀行電子回單截圖、與陳凱討論首付款構成的聊天記錄,一一保存進去。
然後,我點開錄音筆的同步雲盤,將今天在售樓處,陳凱那段「為了我們的小家省錢」的深情表白,單獨剪輯出來,命名為——「證據一:名為省錢的欺詐」。
7.
領證前一周,鴻門宴。
地點是本地一家高檔餐廳,陳凱家訂的包間。
名義上,是「兩家人的婚前動員會」。
飯桌上,他媽媽張羅得那叫一個「其樂融融」。
她熱情地給我夾菜,每一句「疼愛」都像淬了毒的針。
「然然啊,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凱凱要是敢欺負你,阿姨第一個不饒他!」
陳凱在一旁握著我的手,眼神寵溺得能拉出絲來,仿佛我們是天底下最恩愛的一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正戲,終於登場。
陳凱媽媽從她那愛馬仕皮包里,慢悠悠地摸出一個牛皮紙袋。
臉上的笑容,慈祥得像廟裡的菩薩。
「然然啊,咱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醜話說在前面,心裡才敞亮。」
「這也不是阿姨不信任你,就是現在社會複雜,人心難測。」
「簽了這個,給凱凱一個保障,也是給你一個保障嘛。」
她說著,將那份文件輕輕推到我面前。
封面上,五個燙金大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婚前財產協議。
我心裡冷笑,臉上卻依舊平靜,伸手接了過來。
坐在陳凱身邊的表妹,一個剛過法考、尾巴快翹上天的小姑娘,立刻像個邀功的哈巴狗一樣湊了過來。
「表嫂,我哥和我姑媽也是為了你們好!」
她指點江山般地說道:「現在大城市夫妻都流行這個,財產隔離,懂嗎?這說明我哥對未來有金融規劃,你跟著他,享福就行了!」
我沒理會這群跳樑小丑,徑直翻開了協議。
A4 紙上的白紙黑字,是為我精心準備的刑場。
第一條:婚前房產(即我出資六十萬首付的那套),完全歸屬於陳凱個人所有。
第二條:本人蘇然確認,為上述房產支付的六十萬元,系對陳凱先生的無條件贈與。
「贈與」兩個字,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第三條:婚後,蘇然的全部收入,屬夫妻共同財產。陳凱的獎金、提成及投資收益,屬其個人財產。
這是要我當牛做馬,供他錦衣玉食。
第四條:若離婚,蘇然自願放棄對婚生子女的撫養權。
狠!
真狠!
連我素未謀面的孩子,都成了他們談判桌上的籌碼。
8.
我一頁頁翻著,指尖冰涼。
心,卻靜如深淵。
這五年,我見過丈夫拔掉病妻氧氣管,見過子女為爭遺產把骨灰揚了。
我以為自己見過了人性所有的惡。
沒想到,最惡的,被包裝得如此「體面」,如此「為我好」。
看我許久不語,陳凱握住了我冰涼的手,開始了他最擅長的表演。
「然然,別多想,這就是個形式,為了讓我媽安心。」
他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致命的蠱惑。
「我們倆的感情,難道還比不過這幾張紙?你這麼愛我,不會連這點信任都不給我吧?」
他媽媽立刻幫腔:「是啊然然,就是走個過場,一家人,哪裡會真計較這些。」
一家人?
我終於看完了最後一頁。
然後,在他們所有人期待、審視、帶著一絲得意的目光中。
我笑了。
不是往日那種溫順的笑。
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憐憫的,看透一切的笑。
9.
我沒有立刻說話。
我只是拿起桌上的濕毛巾,慢條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著我的手指。
仿佛剛剛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
這個動作,讓包間裡原本熱絡的氣氛瞬間凝固。
陳凱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說完了嗎?」我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像冰錐一樣扎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陳凱和他媽都愣住了。
我沒等他們回答,從包里拿出我的錄音筆。
在他們錯愕的注視下,「啪」的一聲,按下了暫停鍵。
清脆的聲響,在死寂的包間裡,如同驚雷。
「陳凱,阿姨,還有表妹。」
我環視一圈,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了一秒。
「從你們拿出這份協議開始,剛剛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錄下來了。」
陳凱臉色劇變:「蘇然,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我拿起那份協議,指尖在「贈與」兩個字上,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
「嗒…嗒…嗒…」
「只是想現場普法。」
「你們剛才的行為,在法律上叫什麼?尤其是那句『這只是為了讓我媽安心』,結合這份嚴重失衡的協議,完美構成了『以欺詐、脅迫的手段,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訂立合同』的全部要素。」
我的目光轉向那個法考剛過的表妹,笑意更冷。
「表妹,你的老師沒教過你《民法典》第八條?民事活動,不得違背公序良俗。」
「這份協議,只寫我的義務,不寫我的權利,嚴重違反公平原則。剝奪我婚後共同財產權,干涉我子女法定撫養權,這些條款,本身就是無效的。」
「你管這叫『金融規劃』?你的證,是買來的嗎?」
表妹的臉,「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
我不再看她,將視線轉回臉色煞白的陳凱和他母親身上,將協議翻到最後一頁。
我指著右下角那個燙金的律所 Logo。
「『盛德律師事務所』,業內頂尖,律師費按小時算,一小時五位數起步。為了算計我這個『賺得少』的,你們真是下了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