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辦公室走出來,看著她披頭散髮、滿臉淚痕的表演,內心毫無波瀾。
我甚至還有點想笑。
「阿姨,這裡是政府的法律服務窗口,您再大聲喧譁,影響公共秩序,我就只能報警處理了。」
她看我油鹽不進,乾脆往地上一坐,開始拍著大腿哭嚎。
「大家快來看啊!這個女律師,空有學歷沒有良心啊!」
「我兒子辛辛苦苦賺錢跟她買房,她轉頭就告我們詐騙啊!」
「沒天理了啊!讀書讀傻了,連人心都沒了啊!」
這時,我身後那位我曾幫她爭取到撫養權的王主任,剛好來我們中心對接婦聯合作項目。
她皺著眉走上前,對保安說:「把這位女士請出去,她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們中心為群眾服務了。」
陳凱的媽媽被兩個保安架起來,還在瘋狂掙扎。
「你放開我!你們官官相護!我要去網上曝光你們!」
我走到她面前,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清。
「阿姨,第一,曝光請實名,不然涉嫌誹謗。」
「第二,您兒子買房的 40 萬,和我出的 60 萬,都有銀行流水,清清楚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我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
「你再敢來我單位鬧一次,我就不只要那 60 萬了。」
「我會追加訴訟,告你們全家——詐騙。」
「詐騙罪,要判刑的。你兒子還年輕,應該不想在牢里度過他的大好青春吧?」
她身體猛地一僵,眼裡的瘋狂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取代。
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軟綿綿地被保安拖了出去。
母親的「武鬥」路線失敗。
陳凱開始對我進行無休止的信息轟炸。
從憤怒的質問,到溫情的追憶,最後,變成了語無倫次的哀求。
「我錯了,然然,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聽我媽的話!」
「求求你,撤訴吧!只要你肯撤訴,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看著螢幕上那些卑微的字眼,我終於回了一條信息。
「明天下午三點,街角咖啡館,帶上你那個學法的表妹,一起來。」
17.
第二天,我提前到了。
依舊是那件米色風衣,妝容精緻,從容不迫。
陳凱和他表妹一起來的。
幾天不見,他像是老了十歲,鬍子拉碴,眼窩深陷。
他表妹則是一臉戒備,手裡還拿著個小本本,如臨大敵。
「然然……」陳凱聲音乾澀,眼裡的紅血絲像蛛網一樣。
我沒理他,而是看向他表妹,笑了笑。
「表妹,法考過了,執業證拿到了嗎?今天來,是作為陳凱的代理人?」
她臉一白,強撐著說:「我是來提供法律意見的!」
「很好。」
我點點頭,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他們面前。
「和解協議書」。
陳凱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慢條斯理地開口:「鬧到這一步,我也累了。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給你們指條路。」
「第一,歸還我的 60 萬購房款本金。」
「第二,鑒於你們之前的汙衊行為,對我和我們中心造成的名譽損害,以及我為維權付出的時間成本、精神損失,賠償我 20 萬。」
「第三,你們母子,手寫道歉信,在朋友圈和你們家所有親戚群里,公示三天。」
陳凱的表妹猛地站起來:「你這是敲詐!20 萬?你怎麼不去搶!」
我端起咖啡,輕輕吹了口氣,眼皮都沒抬。
「敲詐?表妹,刑法第 274 條的構成要件,背一遍我聽聽?」
「我這是基於你們的侵權行為,提出的合法民事索賠。你們可以不同意,沒關係。」
我放下咖啡杯,直視她驚慌的眼睛。
「那我們就法庭上見。到時候,我不止會要回 60 萬,我還會把我整理的,你們惡意轉移財產、進行輿論誹謗的所有證據,都交給法官。」
「你猜,法院判決的精神損害賠償,會比 20 萬高還是低?」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你的導師,上周還打電話給我導師,想讓你去盛德實習。你說,周律要是知道,他的學生參與指導了一場針對他得意門生的『婚前詐騙』,他會怎麼想?」
表妹的臉「唰」地一下,血色盡褪。
她跌坐回椅子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凱徹底慌了,他一把搶過協議,像是怕我反悔。
「我簽!我簽!然然,只要你肯撤訴,我都答應!」
我笑了。
那笑容,一定很冷。
「別急,我話還沒說完。」
我指著協議的最後一頁。
「這裡,你們倆,都要簽字。你,作為債務人。你表妹,作為此次和解的『法律見證人』。」
「簽了這份協議,把錢給我,道歉信發了,我,就去法院申請撤訴。」
我把錄音筆,光明正大地放在桌上,按下了錄音鍵。
「現在,你們可以商量了。我錄個音,是為了保護我們三方,免得日後又說我欺詐脅迫你們,對吧?」
陳凱和他表妹看著那支錄音筆,像是看著一條毒蛇。
但他們別無選擇。
這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看著他們如蒙大赦,開始湊錢,開始商量道歉信怎麼寫才能顯得「真誠」又不那麼丟臉。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那一抹冰冷的譏誚。
我拿起手機,給周律發了條微信。
「周老師,獵物已經入籠。」
「他們親口承認了賠償協議的全部內容,這份錄音,是他們欺詐意圖和對我造成實質損害的最好證據。」
「我們可以申請追加懲罰性賠償了。」
「這場遊戲,從頭到尾,規則都由我來定。」
18.
陳凱和他媽的效率高得嚇人。
三天。
一份情真意切、字字泣血的《道歉信》就擺在了我面前。
信里,陳凱是豬油蒙心的糊塗蛋。
他媽是眼皮子淺的老糊塗。
通篇都在懇求我看在陳凱「本性不壞」的份上,給他一條生路。
他們甚至開始直播籌款進度,每天給我發微信彙報今天借了三萬,明天又湊了兩萬。
那副卑微又積極的姿態,仿佛只要湊夠錢,就能獲得一張「免死金牌」。
我看著那封信,笑了。
直到最後一刻,他們想的,依然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平息我的怒火。
可惜,他們拜錯了神。
就在他們以為勝利在望時,我接到了周銘山老師的電話。
電話那頭,聲音沉穩如鍾。
「蘇然,律所內部處理完了。」
「那個違規操作的律師,已經被辭退,並且律所會向律協申訴吊銷他的執照。」
「為了挽回盛德的聲譽,也為了給你一個公道,你的案子,我親自代理。所有費用,由律所承擔。」
我握著電話,走到窗邊。
「謝謝您,周老師。」
「這是你應得的。」周律語氣裡帶上一絲笑意,「你做得很好,冷靜錄音,引導對方自證欺詐,再用輿論和訴前保全把他們釘死。蘇然,這份心性,很多老律師都自愧不如。」
我輕聲說:「您教得好。」
「不,」周律說,「是你自己,學得好。」
「準備一下,開庭日,我們不僅要拿回你的東西,還要讓他們知道,貪婪和愚蠢是要付出代價的。」
掛了電話,我把那封道歉信撕得粉碎。
和解?
我所謂的「同意」,不過是給老鼠留一個逃跑的洞口。
等它拚命鑽過去,才發現洞口的另一頭是早已磨好的鍘刀。
我需要時間讓周老師的團隊介入,更需要讓他們在希望的麻痹下徹底放鬆警惕。
現在,刀磨好了。
19.
開庭那天,我一身黑色西裝套裙,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聲音清脆。
陳凱和他媽也來了,身邊跟著個乳臭未乾的年輕律師,緊張得像只鵪鶉。
看到我,陳凱臉上立刻擠出討好的笑,想上來搭話。
我一個眼神掃過去,他僵在原地。
他大概以為,今天只是來走個「和解」流程。
當法官宣布雙方代理律師時,當「原告代理人,盛德律師事務所,周銘山」這十一個字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法庭時——
陳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碎裂。
他和他母親的眼睛猛地瞪大,像見了鬼一樣,死死盯著我身後那個緩步走上代理席的身影。
周銘山。
法學界的泰山北斗。
一個只存在於財經頻道頂層訪談里的人物。
此刻,成了我的代理律師?
「砰。」
被告席上,陳凱那位年輕律師手裡的筆,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臉色慘白,額頭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坐姿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而旁聽席上,陳凱那個學法的表妹,原本還帶著看好戲的表情,此刻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名為「絕望」的情緒,是如何爬上他們的臉,將他們最後一絲僥倖,啃食得乾乾淨淨。
庭審開始。
對方律師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拋出了一個愚蠢至極的觀點:「我方當事人與原告曾是戀人關係,購房款項,應視為……戀人間的贈與……」
話音未落,周老師甚至沒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
「請問被告代理人,你是指我當事人拿出母親的救命錢,『贈與』給一個有穩定收入的成年男性買房,讓他寫自己一個人的名字,再拿一份凈身出戶協議逼她簽?」
「你是覺得我當事人腦子有問題,還是覺得審判長和人民陪審員的智商有問題?」
那個年輕律師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訕訕地坐了下去。
就在這時,旁聽席的表妹突然站了起來,情緒激動:「不對!我表哥也是受害者!是蘇然心機太深,她早就計劃好了一切,故意引誘我們……」
「肅靜!」
法槌重重落下,法官嚴厲的目光掃過去。
「旁聽人員擾亂法庭秩序,請法警將她帶出去!」
表妹被兩個法警架著往外拖,還在瘋狂叫喊,醜態百出。
陳凱和他媽,已經徹底癱軟在椅子上。
好戲,才剛剛開場。
20.
周老師站起身,將一份份證據呈上,聲音平靜,卻字字如刀。
「……綜上所述, 被告方的行為已構成性質極其惡劣的欺詐。」
「因此, 我方訴求如下:」
「一、立即返還 60 萬購房款本金。」
「二、按 LPR 四倍利率,支付自轉款之日起的全部利息。」
「三、被告惡意誹謗、試圖破壞我當事人事業, 給我方造成了巨大的精神損害,我方要求其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 20 萬元。」
「我方, 請求法庭,支持全部訴訟請求!」
全場死寂。
陳凱猛地抬起頭,眼睛血紅, 他看著我, 嘴唇哆嗦著, 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他雙腿一軟, 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了下去,癱倒在地,發出了野獸般的嗚咽。
法槌落下。
「判決如下:支持原告全部訴訟請求!」
塵埃落定。
這一槌, 敲碎了他們全家的中產夢。
他們不僅要賣房, 賣完房,還倒欠我一筆永遠還不清的債。
庭審的餘波, 遠未平息。
我後來聽說,陳凱那位在法庭上大鬧的表妹, 不僅被盛德律所永久拉入了黑名單, 連她自己的導師都親自約談了她。
據說她走出導師辦公室時,雙眼通紅, 失魂落魄。
她法律生涯的第一課, 不是來自法條,而是來自現實——當法律被用於算計和貪婪時, 它最先審判的,就是濫用它的人。
經此一役, 我在業內聲名鵲起。
多家頂級律所的 offer 雪片般飛來。
我最終接受了周老師的邀請,正式加入盛德,直接成為家事法部門的核心律師。
我上班的第一天, 就提議由盛德出資, 成立專項公益基金, 與我原來的法律援助中心合作,為那些在婚姻中求助無門的弱勢者, 提供免費、頂級的法律援助。
周老師當場拍板,全力支持。
21.
一年後。
我穿著剪裁合體的律師袍, 為一位被家暴多年的女性贏回了孩子的撫養權和她應得的一切。
走出法院大門, 陽光正好。
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不經意間瞥見了角落裡的一幕。
是陳凱和他母親。
他們比一年前更蒼老憔悴,正為了還我的錢和一個親戚激烈地爭吵。
「當初讓你別那麼貪心你不聽!」
「現在怪我?要不是你兒子沒本事, 會被人耍得團團轉?」
不堪入耳。
我收回目光,沒有停留一秒, 徑直走向那片燦爛的陽光。
我媽說,要信白紙黑字的合同。
今天我才懂。
真正的安全感,從來不是靠一紙合同,更不是靠別人給予。
而是靠自己的專業、智慧和永不彎折的脊樑, 親手為自己的人生,寫下一份——
誰也無法撼動的,命運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