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骷髏完整後續

2025-09-1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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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中長姐,一向習慣照顧別人,被人照顧,反而不好意思。

我給碧桃道謝,不願給她添麻煩,告訴她說:「夜已深,我無事了,你快回屋休息吧。」

碧桃噗通往地上跪,瑟瑟發抖,朝我磕頭:「求八籽姑娘收留奴婢一晚。」

她臉上飛快冒出一層冷汗,眼角餘光斜斜掃向ṱũ⁼房門,目光充滿恐懼,好像門外有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跟隨她的視線看過去。

房門鎖緊了。

窗戶也是。

關得嚴嚴實實。

風也不透一絲。

側耳聽,整個太保府,安靜得連蟲鳴都聽不到一聲,宛如一座巨大的墳墓。

想起這座墳墓的主人來,我的心尖不由得顫了顫。

我留碧桃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困頓得睜不開眼睛。

一眾丫鬟魚貫而入。

她們手中端著托盤,托盤上整齊堆疊著衣裳。

放下托盤,又如來時那般,魚貫而出。

呼啦啦來。

呼啦啦去。

碧桃緊隨她們離開。

屋裡很快只剩我一人。

我哪裡還睡得著,爬起來,走到桌前,不敢上手觸碰,好奇拿眼睛去看托盤裡的東西。

那是一套金燦燦的服飾,金絲軟線,綬帶旖旎,精緻華麗,堆疊如雲。

光瞧著就知定然昂貴。

身後忽然傳來溫和的詢問:「八籽想穿嗎?」

我一驚,回頭,羅御站在我身後。

他今日穿了玄黑繡金大蟒袍,一頭烏黑亮澤的頭髮,束高冠而立。

扮相清俊。

好生惹人眼睛。

我一見他便緊張,想起要給他行禮。

腰剛彎下去。

羅御輕輕一扯。

我的外衣系帶,在他細長的指間,繞了一圈。

凸起的骨節微一用力。

系帶散落開來。

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腦子轟然炸開。

扯住衣裳,急退兩步,錯愕沖他喊:「別、別扯我衣服。」

聲音結結巴巴。

羅御溫吞地「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將我扒個精光。

托盤裡的衣裳一樣樣穿到我身上。

往鏡子裡一照。

先前一件件的時候,沒有發覺,直到全部穿上身,才發現……我做了觀音扮相,是廟裡鍍了金身的觀音。ťŭ̀⁶

羅御似乎很滿意我這身怪異裝扮。

輕聲低笑,目光如蛆附骨,黏在我身上。

他的笑聲異常愉悅,藏著莫名的興奮。

我眼皮狂跳,心慌得緊。

8

早幾個月前,宮裡的太后得了一尊金身觀音像。

甚為喜愛。

特意命人修建一座觀音寺。

觀音寺修繕完成,佛像被請入寺內。

今日十五,太后頭一回開寺門,拜觀音。

羅御提前帶我進入觀音殿,砸了觀音像,讓我坐上佛台扮觀音。

皇帝攜天子重臣,陪同太后前來禮佛,一眼看見佛台上坐著一個我。

李代桃僵。

不倫不類。

天子震怒,要砍我腦袋。

他喊:「來人啊!」

無人前來聽令。

羅御頎長的身子歪靠在大紅圓柱上,眉眼間是壓不住的邪佞狂肆。

他笑問天子:「不是要拜觀音麼?」

「既見觀音,為何不拜?」

太后滿頭的步搖亂抖,捂住心口,臉色煞白,指著他喊:「你、你、你……」

氣怒攻心之下,一頭栽倒在地。

宮女太監亂作一團,好不容易將人背走。

羅御親手點燃一炷香,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陛下,既然來了,拜過觀音再走。」

皇帝身後的臣子們早已嚇作一團。

一個個如鵪鶉般聳耷著腦袋,恨不得沒長眼睛,沒帶耳朵。

我坐在佛台上,原本驚愕地瞪圓了眼睛,到了此刻,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真恨不得立刻變成一座真觀音像,好過親眼目睹這要命的一幕。

帝王的身體搖搖欲墜。

他幾乎是咬著牙,雙手顫抖,從羅御手中接過香,屈辱地抬頭看向我。

我平生再無哪一刻如現下這般賣力。

未免天子尷尬。

我使盡渾身解數,假裝自己是觀音像。

天子不曾感受到我的迫不得已,怨毒地跪拜在我面前。

天子跪。

臣子亦跪。

烏壓壓跪了一片。

只有羅御長身立在殿中。

他仰首望著我,發現我連神情都在極力模仿觀音,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聲笑,是沖我。

可,任誰聽見,都會以為,是他對帝王赤裸裸地嘲弄。

皇帝拜過我後,慘白著臉,神情扭曲地離開。

我僵成石頭,好半晌,一動不敢動。

直到聽見羅御問:「怎麼?還不下來,是想讓我也拜你一拜?」

我一個激靈,連滾帶爬跌下佛台。

站在羅御身邊,沮喪地望著皇帝離開的方向,我身上冷汗涔涔,肚子餓得咕咕叫。

羅御隨手拿下供品台上的點心遞給我。

我看了看供品,又抬頭望了望空蕩蕩的佛台,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認命地接過點心,塞進嘴裡。

9

從皇宮回太保府的馬車上,羅御單手撐著腦袋,閉目養神。

當他安靜地閉上眼睛,譬如此刻,他仿佛是落在梅花上的一片雪,輕輕一碰便將脆弱地融化。

可是,就在不久前,仍然是這樣一張臉,陰影籠罩,邪佞狂肆,逼堂堂一國之君向農夫之女下跪。

那個場面,每每想起,頭皮發麻。

我雙腿併攏,坐姿端正,老實巴交縮在馬車裡。

大氣不敢喘,生怕將他驚醒。

直到馬車停下。

停了許久。

羅御像睡著了般,不曾醒來。

我聞到一股說不清是花還是草的味道。

起初很淡。

漸漸的,在封閉的馬車裡變得濃郁起來。

是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味道。

他身上好像有花開至荼蘼,起初花香清淺,後來甜膩,到了現在……花開敗了,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血銹味。

「虎正,送八籽姑娘回屋。」

馬車門帘被撩開,冷麵男跳上來。

他聞到車裡的味道,目光倏然一緊,第一時間看向羅御,而後乾脆利落吩咐羅御的貼身護衛帶我離開。

虎正在馬車外喊:「八籽姑娘,請下馬車。」

我意識到羅御出事了。

不敢多想,扭頭就往馬車外鑽。

可,臨到要下去時,我停下腳步,遲疑著,回頭瞧了一眼。

沒看見羅御。

冷麵男寬闊的背脊擋住了他。

他背上好像長了眼睛。

察覺我的視線,目光凌厲射向我。

我頭皮一緊,再不敢耽擱,乖乖下馬車,跟隨虎正離開。

我回到了前一天居住的屋子。

碧桃沒再出現。

屋裡只有我一個人。

入夜,我睡不安穩,鼻尖仿佛總能聞到那股複雜的血銹味……

若有似無。

好像從風裡飄來。

又好像近在咫尺。

不對!

門窗都關緊了,哪裡來的風?

我猛地睜開眼。

床前赫然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是羅御!

他一身寢衣,解了發冠,濃密的烏髮如瀑布蓋在身上。

「你怎會在此?」

聽得聲音,羅御微微掀開半闔的眼皮。

朦朧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

我清楚地看見,他的眼睛遍布血絲,臉色異常慘白,好像抽乾了血液,連本該最為鮮艷的嘴唇都失去了顏色。

他的臉上清晰呈現出對殺戮的渴望。

舌頭舔過雪白的牙齒,眼球輕微顫動著。

自他身上,血銹味撲面而來,令我渾身發冷。

10

我吞咽喉嚨,強作鎮定,從喉嚨里擠出很輕的一聲:「羅御……」

那雙血紅的眼睛眨了眨:「原來是八籽啊……」

像是忽然認出我來,羅御嘴角彎彎,勾起一抹笑。

隨後,他抬高手臂。

寢衣滑落至他手腕。

他手中握著一把匕首。

沒有絲毫猶豫,他反手將匕首插向自己。

鮮血在寢衣上泅出一朵暗漬。

我狠狠倒抽一口涼氣,發出「嘶」的痛呼聲。

羅御的表情極為冷漠,像是不覺得痛。

我甚至沒能完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已垂下手腕。

寬大的寢衣再度將他籠罩。

他轉身朝屋外走去。

「你去哪裡?」

沒有回應。

背影消失在門口。

我心亂如麻,隨手披了件衣裳,蹬上鞋,急忙跟上去。

羅御像一縷幽魂,在太保府里遊蕩。

他經過的地方,血銹味灑了一路。

我不敢靠他太近,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看著。

我看見他的腳步逐漸凌亂,看見他開始扭動脖子,急切尋找著什麼。

冷麵男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邊,將我帶至隱秘處,並朝著黑黢黢的方向,打了個手勢。

不多久,一隊穿著囚服的人,被帶至羅御身邊。

我目睹了一場廝殺。

羅御像一頭嗜血的野獸。

對殺戮的渴望,扭曲了他的面目。

窮凶極惡的囚徒將他包圍。

他卻亢奮得渾身發抖。

匕首滴答滴答淌血。

囚徒們的屍體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羅御的臉上沾滿血,襯得沒沾血的地方白得觸目驚心。

他停了下來。

喘氣如牛。

便此時,躲在暗處的囚徒徒手掰碎假山上的石頭,跳起來朝他的腦袋砸下去。

我大喊:「小心!!!」

衝口而出的「小心」,一開始很大聲,到「心」的尾音時,已小得幾乎聽不見。

五妹死不瞑目的眼睛在我腦海中閃過。

還有老鴇那張涕淚橫流的臉。

我心虛地壓低了聲音。

我知道……羅御該死……我不該提醒……

然而,等回過神來,我竟沖了出去,狠狠撞向死囚。

死囚被我撞得一歪,手中的石頭沒能砸到羅御的腦袋上。

「噗——」

是刀子扎進肉里的聲音。

「噗——噗——噗——」

「噗——噗——噗——」

一刀又一刀。

死囚高大的身軀在我面前倒下,倒在花叢里,壓塌了一大片花枝。

血腥味鋪天蓋地鑽進鼻子裡。

我胃部痙攣,欲嘔不能,身體一陣陣發冷。

忽有悶笑聲傳來。

我驚魂不定看向羅御。

月光灑在他身上。

他如同耗盡力氣的人,兩隻手垂落下去,腰背佝僂著向下彎,衣袖幾乎拖在地上。

匕首自他手中脫落。

他沒看一眼,反而抬頭盯著我。

他身上的血銹味好似退散了,又或者,被濃烈的血腥味覆蓋,終於聞不見了。

沾了血的髮絲,凝固成一縷一縷,黏在雪白的臉上,妖異如同鬼魅。

他盯著我笑,笑聲又沉又悶,剛開始還有所克制,後來竟像控制不住般放聲大笑。

他笑得很用力。

整個人一抽一抽,好像隨時會笑抽過去。

他邊笑邊道:「八籽竟然不想我死。」

似乎實在新奇。

他笑至力竭,張開手臂,朝我倒下來。

我手忙腳亂去接他。

我低估了他身體的重量,承受不住,被壓得後仰。

我仰面摔倒在地上。

沒有摔疼腦袋。

羅御用手扣住我的後腦勺,手掌墊在我腦袋下面。

他像一床被子,蓋在我身上。

自他傷口處,滴滴答答淌出來的鮮血,染紅了我的衣裳。

11

後來,我反反覆復回想。

我問自己,發現羅御有危險,我為何會心悸成那般?

這個問題,困擾我多日,直到阿弟前來太保府尋我。

阿弟是讀書人,眼窩淺,一見我就眼淚汪汪。

「阿姊,你叫弟弟好找!」

「阿姊叫人捎信來,說在春風樓幫工。」

「我去找你時才知那春風樓竟是藏污納垢之所。」

「太保查封了春風樓,三叔出了意外,喪了性命。」

「我四處打聽阿姊的下落,遍尋不著,以為阿姊出了什麼意外,急得火燒眉毛。」

「若非中了進士,封了京官兒,只怕直到今日依然打聽不出阿姊身在何處。」

「阿姊,你怎麼進了太保府?」

「弟在京中置辦了兩進院子,已差人去接爹娘妹妹進京。」

「再有兩日,他們也該到了。」

「阿姊隨弟回去吧。」

我騙阿弟說,我如今是太保府里的丫鬟,沒有主子的命令,輕易不敢離府。

又向他承諾,待得兩日後,爹娘妹妹來了京城,我再告假回去看他們。

我打發走阿弟,心裡始終難安。

京師富貴地,想留京做官的人,何其多。

阿弟既無家世撐腰,又非能鑽營的性子,何故能留在京城中為官?

只怕這中間另有人安排。

不然,他初入官場,又如何置辦得起兩進的院子?

思來想去,我去廚房熬了一鍋雞湯,盛了一碗,去見養病的羅御,想探探他的口風。

羅御身上最重的傷,是他刺自己的那一匕首。

刀刃扎進血肉半指長,得虧沒有傷到肚裡的臟器。

因這些時日的調養,他雖臉色依舊蒼白,嘴唇倒見了血色,復又紅潤起來。

桌几上放了茶盞。

我將雞湯送到茶盞邊,想好的話頭含在舌尖,就等著問出去,卻陡然瞥見羅御的茶盞里泡著一朵花。

這花,我認得。

我們莊子裡管它叫「含笑骷髏」。

因它長得美,盛開時花團錦簇,一簇擁一簇,燦爛熱烈。

村裡老人說,這花有毒,不能多吃。

大災年間,餓殍遍野。

撐不住想死的人專找這種花吃,因它吃了令人愉悅。

人死時也是笑著的。

難不成我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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