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東秦女帝。
離世前,我傳位給皇弟。
我放心不下他,更怕我那死對頭傅騅臣會趁機搞事。
於是對他千叮嚀萬囑咐:「傅騅⾂乃是我⼼腹……」
「⼤患」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就掩面痛哭。
「阿姐,⾂弟知道了,臣弟一定重用傅騅臣,封他為攝政王,聽他的話。」
我兩眼一翻,被他氣死了。
死後十年,我眼睜睜看著傅騅臣把持我東秦朝政。
看著我弟弟對他諂媚奉承,處處討好。
看著他在我墳前惡⼼我:「原來……你竟⼼⾥有我。」
該死!該死!
我的怨氣一日更比⼀日強,眼看著就要變成厲⻤。
閻王⼤⼿⼀揮,讓我還陽了。
1
我死的那一日,天陰沉沉的,下著雨。
皇弟衛峋跪在床榻旁,哭得幾乎直不起腰。
作為東秦國女帝,我在位不過三年。
我也不想死,可我中了劇毒,已是強弩之末。
臨死前,我把皇位傳給了衛峋。
他雖然窩囊、軟弱、優柔寡斷,但他是個好人。
⾄少,能善待百姓。
我給他留了幾個能臣,應該能輔佐他好好治理國家。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死對頭傅騅臣!
我倆從小⽃到大,性格不合,志趣不合,政見不合!
我怕我死後,他會給衛峋使絆子。
我這麼大一個東秦國,可不能毀在他手上。
所以,我決定做回惡人。
讓他給我陪葬。
我死死握住衛峋的手:「我接下來的話……你要謹記!」
「皇姐……」衛峋嗚嗚地哭著。
我大喘著氣:「那傅騅臣,乃是我……我心腹……」
一口氣卡在了喉嚨。
「大患」兩個字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瞪大了眼睛,指甲摳進了衛峋的肉里。
衛峋一聲痛哭:「皇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一定聽你的話,傅騅臣既是你心腹,我定會重用他!有什麼事我都會尋他商量。」
「我……我封他做攝政王!」
什麼?!
攝政王?
這跟把我衛家江山拱手讓人有什麼區別?
我氣得猛噴了一口血。
衛峋:「皇姐!」
我死死攥著他的手:「不……不……」
衛峋:「不辜負你!我一定不辜負你!」
「我一定對傅騅臣言聽計從,守好你留下來的基業!」
我腦袋一歪,嘎嘣一下,死了。
魂魄慢慢離體。
我聽見太監尖銳的顫音:「陛下……駕崩了!」
衛峋哭得快要暈過去。
宮人們跪了一地。
到處傳來哭聲。
魂魄晃晃悠悠往外飄去,飄到了皇城之上。
我看見傅騅臣在宮道上駕馬狂奔。
瞧瞧,知道我命不久矣,他演都不演了,根本不把宮規當回事。
太監們一聲聲通傳,我的死訊很快就傳遍了皇城。
傅騅臣勒住了馬,翻身下來。
腳下一個踉蹌,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
我翻了個白眼。
瞧把他高興的,站都站不穩了。
黑白無常走過來,引我上了黃泉路。
我是人間一方帝王,待遇與旁人不太一樣。
地府的這些判官閻王都對我挺客氣的。
閻王說,我在人間造橋修路,造福了萬千百姓,有大功德。
可以滿足我一個條件。
我鄭重其事:「我現在不想投胎,你再寬限我十年。」
把東秦國留給衛峋那個草包,一旁還有傅騅臣虎視眈眈,我實在是不放心啊!
2
十年時間,轉瞬即逝。
透過地府的觀塵鏡,我看到我死後,在衛峋治理下的東秦國。
哦,確切地說,是在傅騅臣的治理下。
我弟是個傀儡皇帝,根本管不了事。
一旦發生了什麼,通常都是傅騅臣召集大臣一通商議,拿定了主意,擬了聖旨直接去讓衛峋蓋個章。
衛峋倒是做到了真正的垂拱。
還挺樂得自在。
他對傅騅臣諂媚的模樣,看得我一陣心梗。
「攝政王說得極是。」
「東秦有攝政王,真乃是百姓之福,朝廷之福。」
「愛卿不愧是皇姐信任的肱骨大臣。」
嘔——
此時此刻,我捧著觀塵鏡,一動不動。
鏡面上,正是傅騅臣。
今日是我的忌日,衛峋攜眾大臣出宮來皇陵拜祭。
眼下眾人都已經去行宮休息了。
只剩下傅騅臣。
他把一個食盒放在我的牌位面前:「你喜歡吃甜的,我給你帶了桃花酥。」
放屁,我最討厭吃甜的。
傅騅臣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去我牌位上的細小灰塵。
聲音很輕:「很久沒夢見你了,怎麼也不來見見我?」
「當年,我竟不知道……你原來心裡有我。」
歹毒小人。
我死了還不放過我,跑到這來說這些陰陽怪氣的話噁心我!
我氣得魂魄有些不穩。
感覺渾身熱得厲害。
一股邪火直竄上腦門,眼睛都發紅了。
滿腦子只有一句話,該死的!該死的!我要掐死這個傅騅臣!
「啊呀!」判官正好回來,看見我,大驚失色:「衛寧?你怎麼了?」
他快步過來,一把奪走我手中的觀塵鏡。
而後在我腦門拍了一張符,一股清涼之氣遁入身體,我漸漸回神。
判官看著我,嚴肅道:「你剛剛差點成厲鬼了!」
3
成了厲鬼,就入不了輪迴了。
判官把我帶到了閻王面前。
閻王看了看我的狀態,連連嘆氣。
「怨氣深重啊。」他苦口婆心地勸我:「衛寧,你再這麼下去,你身上的福澤都護不住你。」
我:「那咋辦?」
「現在去投胎。」
「不行。」我拒絕:「我仇人還沒死。」
閻王:「……」
這老頭對我挺心軟。
他想了整整一晚上,最後想出來一個法子。
「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讓你還陽,你把你的心結解了。」
「三個月後,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送你去投胎了。」
我瞪大了眼睛。
抑制住心頭激動,一個勁兒地點頭。
「好的好的。」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我把傅騅臣也帶走了。
4
「鈴鐺!」
遠處隱隱傳來呼喊,我猛地睜眼。
池水充斥著我的鼻腔,強大的求生欲讓我手腳並用往岸邊游去。
艱難游到岸邊,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從不遠處小跑過來的宮女扶了起來。
「鈴鐺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我回過神,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四周。
紅牆黃瓦,華麗非常。
皇宮?
想想剛才的境遇,我大抵能想明白了。
閻王為了我方便行事,直接把我還陽在了一個剛剛溺斃的宮女身上。
太周到了!
我有些興奮,想著待會兒就找機會去接近衛峋。
他有點傻,我有把握讓他相信他死去的皇姐現在復活了。
只要他相信了,那事就好辦了。
姐弟齊心,整死傅騅臣不是問題!
我正躍躍欲試,面前的小宮女拽了我一下。
「發什麼呆?」她皺了眉,「快去換身衣裳,傅老夫人待會兒就要出宮了,若是找不著你,定要教訓你的。」
傅老夫人?
面前的宮女叫玲琅,三言兩語中我就把話套出來了。
我不是宮女,是攝政王府的侍女。
今日宮宴,我隨老夫人進宮赴宴,宴會結束後,是要跟她一塊回去的。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怔愣。
回攝政王府?
傅騅臣的地盤?
5
傅老夫人我曾經見過。
是個很周到的老太太。
較我上一次見到她,她老了很多,頭髮花白。
我扶著她上了馬車,然後跟著隊伍緩緩出了皇宮,往攝政王府走去。
我沒看見傅騅臣,想來應該是留在宮裡商議國事了。
太好了,太好了!
我激動得手都在抖。
這十年,我透過觀塵鏡看過傅騅臣。
所以自然也知道,他那王府里有一處密室,是傅騅臣極重視的隱秘之處。
因觀塵鏡限制,我一直沒能看清裡面到底藏了些什麼。
但我肯定,裡面定有能制住傅騅臣的把柄!
大概三年前,有個小廝不小心闖進去了。
傅騅臣勃然大怒,將其就地斬殺。
那小廝下了地府,我還跑過去打聽情況。
可還什麼都沒問呢。
那小鬼一看到我,就嚇得尖叫。
閻王不讓我再靠近了。
「他死得太慘,神魂不穩,眼下記憶還混亂著,你問不出什麼。」
但我總覺得他看見我時的神色不太對勁。
我想,他在傅騅臣密室里看到的東西,定與我有關。
當年我春獵遇刺,中了毒箭。
那毒深入骨髓,我沒過多久就撒手人寰。
難不成,那場刺殺,傅騅臣也參與其中?!
我定要去那密室好好探探!
回到攝政王府,傅老夫人神色疲憊,很快就歇下了。
趁著夜色,我偷偷溜出了院子。
我十三歲就作為皇太女跟著我父皇上過戰場,避開王府的這些守衛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輕輕躍下房頂,我來到了傅騅臣書房裡。
在書房裡一通摸索,總算讓我找到了密室開關。
走進密室,我屏住呼吸,輕輕打開了火摺子。
一瞬間,密室亮起微弱的火光。
而我,也在這時看清了裡面的景象。
密室里沒有預想中的謀逆證據,沒有通敵書信,沒有龍袍玉璽。
只有……我。
這裡掛滿了、貼滿了我的畫像。
墨跡深淺不一,有些已經泛黃陳舊,有些卻墨跡猶新。
有我在馬背上挽弓的畫像,有我在燈下批閱奏摺的畫像……
還有御花園賞荷,月下舞劍,泛舟湖上……
筆觸細膩,勾勒傳神。
我心臟狂跳,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攀爬。
傅騅臣……他瘋了?
眼前的一切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還有什麼比這更詭異的?
哦,有。
比如還陽的我。
我瞬間就不怕了。
同時覺得蹊蹺。
傅騅臣定然是將真正的秘密藏在了這些荒唐的畫像之下!
我定了定神,開始不死心地四處翻找。
牆壁被我仔細敲擊,地面每一塊磚石我都試圖撬動。
沒有機關,沒有暗格。
除了畫,還是畫。
怎麼可能?!
我不信邪,愈發焦躁。
我找得太專注了,專注到忽略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直到——
冰涼的劍刃毫無預兆地貼上了我的脖頸。
一瞬間,我汗毛倒豎。
動作瞬間僵住。
我緩緩地直起身,轉過頭。
昏黃的燭光下,傅騅臣就站在我身後。
十年歲月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淬鍊出一種更深的威嚴與冷厲。
十年攝政王,讓他的氣勢更盛,只是站在那裡,就讓人喘不過氣。
傅騅臣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怎麼辦,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便只能請你去死了。」
劍鋒微微壓下,一絲輕微的刺痛傳來。
「等一下!」
我強裝鎮定地看著他:「王爺不好奇嗎?」
傅騅臣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好奇什麼?」
「好奇,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短短几瞬,足夠我冷靜下來了。
「昨天夜裡,奴婢做了一個夢。」
傅騅臣執劍的手頓了頓。
我穩了穩心神:「奴婢夢到了已逝的崇寧女帝,她指引我來到這裡,她說此地能解她心結,助她成仙。」
傅騅臣沉默許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我咬了咬後槽牙,直接跪在地上:「王爺饒命,奴婢並非有意闖進這裡,此間所見所聞定不會傳出去半分。」
6
我居然活下來了。
快步走出書房,我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差點以為還陽第一天我就得下去了呢。
只是我那藉口實在拙劣,傅騅臣怎麼就放過我了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院子,有人正在著急找我:「鈴鐺,老夫人醒了,有些頭疼,喊你去替她按按呢。」
「哦好,我這就去。」
我沒多想,趕緊跑了過去。
從傅老夫人房裡出來後,我獨自一人往回走。
夜裡的冷風涼涼的,吹得整個人都清醒了。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猛地停住腳步。
何須如此麻煩!
我直接殺了傅騅臣便是!
……
次日一早,我就借著上街採買的由頭去外頭弄了些迷藥。
傍晚時分,神不知鬼不覺地灑進了傅騅臣房內的水壺裡。
我一直趴在房樑上。
等得渾身酸痛時,傅騅臣終於回來了!
他似乎很累,倒了杯水,喝下後便躺在了床榻上。
傅騅臣武功不低,我沒把握在他清醒的時候一擊斃命。
只能用迷藥……
雖然下三濫,但好用啊!
謹慎地又趴了一會兒,等傅騅臣徹底睡著後,我輕輕跳了下來。
然後舉起匕首,直衝他的心口而去——
刺眼白光一閃,匕首被一股力量擊落。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的透明人影。
「判官?你咋來了?」
判官翻了個白眼:「閻王忘記交代你一些事,特意讓我來跟你說。」
「幸好我來得及時……」
他轉身指著傅騅臣:「他一死,牽扯到千萬人命數,這個責任太大,我們誰也擔不起。」
我皺眉:「那我的心結……」
「你的心結是什麼?不就是當年臨死的話說一半沒說完嗎?」
判官直拍手:「你去說完不就得了。」
「就這麼簡單?!」我愕然。
「就這麼簡單。」
對視許久,我妥協了:「行吧。」
判官欣慰一笑,白光一閃,人走了。
我蹲下來把匕首撿了起來,嘆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傅騅臣,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我溜得太快,全然沒注意在我轉身瞬間,傅騅臣睜開了眼睛……
7
三日後,是傅老夫人五十歲壽辰。
王府極熱鬧,為這場喜事已準備很久。
我連續乾了好幾天的活,已經累得能沾床就睡的程度。
壽宴當天,京城有頭有臉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大多都來了。
來不了的,也都命人備了厚禮送過來。
我在老夫人身邊伺候著,更是忙得腳不著地。
剛逮到機會想歇歇,就見一身著玄色錦袍的年輕人被傅騅臣親自引進來。
我愣住了。
是衛峋。
他竟私服出宮來參加傅家的壽宴?!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又看了看一旁的傅騅臣。
怒火中燒。
有必要這麼討好一個臣子嗎?
「愣著幹什麼,快給貴客看茶。」
傅騅臣的聲音響起,我瞬間回神。
走過去為衛峋倒了一杯茶。
轉身離開時一個踉蹌,往他身邊歪了一下。
衛峋身後的護衛一把握住了我的胳膊,審視著我。
我膽怯道:「貴人恕罪,奴婢方才腿軟了。」
衛峋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無事,退下吧。」
我注意到傅騅臣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強裝淡定地沖他行了個禮,跟其他侍女一塊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門。
衛峋身為一國之君,自然不會在宮外久留。
半個時辰後,他就被人護著從側門離開了。
我捏著剛剛從他身上順過來的玉佩,著急道:「哎呀,方才的貴人落了東西,我得趕緊送過去。」
說罷,從側門出去,緊趕慢趕追上了衛峋一行人。
我亮出玉佩,護衛仍不讓我靠近馬車。
他們倒是盡職盡責。
我沉聲道:「我家王爺讓我給……貴人傳個話。」
護衛們一愣,看向馬車。
衛峋伸出一隻手,招了招:「上來說話。」
護衛讓開,我快步上了馬車。
馬車之內,只有我與衛峋了。
十年未見,我這皇弟變化挺大。
瞧著,沒以前那麼呆了。
「說話啊,看我做什麼?你這丫鬟……」
「衛峋。」我喊了他一聲。
衛峋陰沉沉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你不想活了?」
我深吸一口氣:「我是衛寧,長話短說,我還陽了。」
衛峋:「……」
他冷笑一聲,我抬手一巴掌拍在了他腦門上。
他瞬間頓住。
不可思議地轉動脖子看向我:「這……這個力道……」
「你小時候被孫貴妃的狗咬了屁股,怕丟人不敢說,藥還是我給你上的。你十歲那年打碎了父皇的琉璃盞,讓我給你背了黑鍋。你十六歲時喜歡上江丞相家的千金,求著我在宮裡辦賞花宴,邀她進宮……」
撲通——
衛峋跪在了我面前,一把摟住了我的腰。
腦袋緊貼在我的身前,聲音全悶在裡面。
「姐……姐!」
「小點聲……」我嘆了口氣:「別讓別人覺得陛下瘋了。」
衛峋點點頭,可還是不鬆手。
我摸了摸他的頭。
「我沒多少時間,這次來找你,是有事要說。」
衛峋擦了擦通紅的眼睛:「你說。」
「十年前,我死前跟你說的話你都還記得嗎?」
衛峋忙不迭地點頭,邀功似的:「你說讓我重用陳照他們,還說傅騅臣是你心腹,皇姐,我有好好聽你的話,我封他做了攝政王!」
我深吸一口氣,控制住了想一巴掌拍上去的手。
「我當時,話沒說完。」
衛峋:「啊?」
我:「傅騅臣,是我心腹大患!我本想讓你防之慎之,必要時殺之!」
衛峋徹底懵了。
他訥訥開口:「為什麼啊?」
我深吸一口氣:「因為這小子就沒安什麼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