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很多年前的回憶在這時慢慢浮現出來。
我想到了我剛進國子監求學那年。
父皇為了磨鍊我,讓我進國子監與那些學子一塊讀書。
他不讓我暴露身份,更不讓國子監祭酒不要對我特殊對待。
作為新學子,我入國子監不久,就在學業考校時得了頭名。
在此之前,頭名一直都是傅騅臣。
我有些得意,本想去同傅騅臣交個朋友,以後在功課上有什麼不懂還能互相請教。
可沒想到到了他家,卻看到他跪在院子裡。
身上滿是鞭痕。
找他家小廝一問,才知道都是傅家家主,也就是傅騅臣他爹罰的。
原因是,傅騅臣沒能拿到頭名。
傅騅臣的爹是大理寺少卿,我曾遠遠見過一次,瞧著挺和善,沒想到對兒子這般苛責。
我不想在他狼狽的時候出現,於是趕緊就要離開。
可傅騅臣扭頭看過來了。
看我的視線冰冷,怪瘮人的。
後來,國子監帶著學子們游山作詩,我中途迷了路,不小心掉進了獵人挖的捕獸坑裡。
我腿摔折了,嗓子喊啞了,一直等到天黑,都沒人來救我。
最後發現我的人,是傅騅臣。
他站在坑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只停留片刻,就如同什麼也沒看見一樣轉身走了。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只要我死了,他就永遠是國子監的頭名……
後來,我昏倒在裡面。
再醒來已經在宮裡了,聽說是祭酒帶著城防營的官兵找來的。
從那以後,我就跟這個陰險小人槓上了。
思緒回籠,我看著眼前的衛峋。
他猶豫半天,說:「皇姐,其實我覺得,傅騅臣挺好的。」
我:「?」
衛峋說:「在朝政上,傅騅臣幫了我太多,前些年南方水災,他親自到前線去救災,在南方修了大半年的堤壩,替我贏得了民心。」
「我剛登基的那一年,有叛軍作亂,刺客潛入皇城試圖刺殺我,是傅騅臣替我擋了一箭,不然我已經死了。」
「皇姐,你不是教我做人要知恩圖報嗎?」
我沉默了。
衛峋眼裡的傅騅臣跟我認識的那個,好像是兩個人。
衛峋打量著我的臉色,試探著開口:「皇姐,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他的聲音沉下去。
「皇姐,當年你中毒後,太醫署束手無策,斷言……斷言你熬不過那個冬天。傅騅臣他……不信。」
「你離世那天,他趕了三天三夜的路,剛剛回到京城。」
我愣了一下:「他去哪了?」
「藥王谷。」衛峋說,「他去求藥了。」
「民間傳聞,極北之地的藥王谷深處,生長著一種名為『冰魄雪蓮』的奇花,能解百毒,或許有一線生機。」
我怔住了,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趕回宮裡,可還是沒能來得及。」
「聽聞你駕崩的消息,他暈倒在了宮道上,手裡卻死死攥著一個玉盒,怎麼也不肯鬆手。」
馬車裡陷入長久的沉默。
我又想起了我死後,靈魂飄到皇城上空看到的場景。
衛峋的低咳把我拉回現實。
我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了?」
他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有些受涼。」衛峋又咳了幾下:「皇姐,你要不要隨我進宮?」
「不去了,太惹人注目。」
而且,我現在腦子亂得很。
得給自己點時間好好想想。
囑咐了他幾句,我轉頭跳下了馬車。
9
我回到王府時,院子裡正熱鬧。
我偷偷溜到後院,卻在廊道處碰到了傅騅臣。
「去哪了?」
「方才有位貴人丟了東西,奴婢撿到後去交還給他。」
傅騅臣看了我好一會兒,正要說什麼,忽聞前院有人喚他。
客人們都還在,他理應在席上陪客。
他頓了頓:「去吧,老夫人方才在尋你。」
我鬆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在馬車上聽衛峋說的話,有些怔然,無意識地就盯著傅騅臣的背影看。
這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有些分辨不清了。
傅騅臣太敏銳,走路的動作一頓,回頭看了過來。
我一時躲閃不及,同他對視個正著。
傅騅臣倒也沒怪罪,扭頭就走了。
「鈴鐺,你太放肆了。」
老夫人院子裡的大丫鬟尋過來,正好瞧見。
我心有餘悸地鬆了一口氣:「幸好王爺沒怪罪。」
「聽聞……」我話音一轉:「有些大人會因為一點小事仗殺奴才呢。」
大丫鬟笑了笑:「咱們王爺不會輕易殺人的。」
「前幾年,我怎麼聽說,有個小廝不小心進了王爺的書房,就被他就地斬殺了呢?」
我偷偷打量著她的神情。
聞言,大丫鬟愣了一下。
她有些奇怪地扭頭看著我:「這事你不知道嗎?」
「那人是成王安插在我們王府的眼線啊,他試圖打探機密,王爺殺了他不是很正常嗎?」
我愣了愣。
「原來……是這樣啊。」
壽宴結束,王府的下人們收拾好前院後院,天已經黑透了。
丫鬟小廝累了一天,基本上倒頭就睡。
我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不僅在想衛峋的話,更在想衛峋。
今日初見他時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跟他相處久了,總覺得他臉色不太對勁。
也許是從地府還陽回來的人,我竟隱隱能感覺到他身體里散發出來的死氣……
不對勁,肯定不對勁。
宮裡的太醫竟也沒查出他身體有什麼問題嗎?
若再有機會進宮,我得趁機帶個民間大夫去給他瞧瞧。
心裡打定了主意,我便一直在尋找時機。
傅老夫人與宮裡的一位老太妃是閨中密友,常進宮陪她說話。
我進宮簡單,可要讓一個大夫隨行,這事得先讓傅騅臣同意。
……
宮裡傳來消息,說是老太妃病了,讓傅老夫人入宮陪她說說話。
得到消息的下一刻,我就轉頭去了傅騅臣的院子裡。
大夫我早就找好了,老夫人那我也糊弄過去了,就差傅騅臣點頭了。
抬手叩響了門扉。
「進來。」
傅騅臣聲音低沉。
我沒多想,推門而入。
溫熱的水汽撲面而來。
視線所及,屏風後半掩著一隻巨大的浴桶。
傅騅臣背對著我,墨發濕漉漉地披散在肩頭,寬闊的脊背線條流暢,水珠正沿著緊實的肌理緩緩滑落。
我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臉蹭得一下就熱了。
傅騅臣在洗澡?
那把我叫進來做什麼?
什麼臭毛病?!
「王、王爺……」我慌忙低下頭:「奴婢不知王爺正在……奴婢這就出去候著。」
「站住。」他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帶著一絲慵懶,「何事?」
我僵著身子,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快速將早已想好的說辭道出:「回王爺,老夫人近日頭疼之症發作得愈發頻繁,明日入宮路途顛簸,奴婢擔心老夫人身體,想著……能否請一位相熟的老大夫隨行照應?再者,老太妃鳳體違和,民間或有些土方偏方能另闢蹊徑,或可一試。」
我說得又快又急,只盼著他趕緊答允我好讓我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尷尬。
水聲嘩啦一響,似乎是傅騅臣從浴桶中站了起來。
我愣了一下,渾身僵住。
「可。」他應得出乎意料的爽快,「你看著安排便是。」
「謝王爺!」我如蒙大赦,立刻就想退出去。
「等等。」
我腳步一頓。
只見傅騅臣隨手扯過一件月白色的中衣披上,衣帶隨意繫著,便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濕發貼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頰側,水珠滾落,沒入微敞的衣襟之中。
他似乎毫不在意此刻的衣衫不整,走到桌邊倒了杯涼茶。
我極力克制著目光不往他身上瞟,但眼角餘光還是不可避免地掃到了他左側腰腹處——
那裡,一道猙獰的疤痕赫然入目!
那疤痕顏色已經很深,顯然有些年頭了。
位置極其刁鑽,再偏幾分恐怕就會傷及內臟。
是衛峋說的……替他擋的那一箭?
我想得入了神,直到他遞過來一個小巧的白玉藥瓶,才陡然回神。
「愣著做什麼?」
傅騅臣側過身,將背部完全展露在我面前,「後背的傷,本王自己夠不著。」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背上有一道皮肉外翻的刀傷,雖然已經簡單處理過,但依舊透著猙獰的紅腫。
方才沐浴時避開了這處,只做了簡單清理。
我下意識地接過了藥瓶。
他什麼時候受的傷?為何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傅騅臣已經自顧自地坐到了榻邊,微微俯身,將整個背部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我眼前。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複雜情緒,走上前去。
指尖沾了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那道新鮮的傷口上。
我有點緊張,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目光游移間,不可避免地又落在他左臂上——
那裡,另一道淺白色的舊疤蜿蜒盤踞,看那痕跡,怕是已有十數年光景。
我的指尖微微一頓。
「專心點。」
前方傳來他低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猛地回神,臉頰微熱,加快手上動作,胡亂地將藥膏塗抹均勻。
「好、好了,王爺。」
我退開兩步,低著頭。
傅騅臣慢條斯理地拉上衣襟,系好衣帶。
「嗯,下去吧。」
「是!」我如獲大赦,幾乎是跑著離開了他的房間。
直到冰冷的夜風吹在臉上,我才感覺那顆狂跳的心稍稍平復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王府的馬車便已備好。
我扶著傅老夫人上了馬車。
馬車軲轆軲轆地向皇宮駛去。
車內薰香裊裊,傅老夫人閉目養神了片刻,忽然開口:「騅臣這孩子,有心了。」
我連忙應和:「是啊,王爺聽聞老夫人您不適,老太妃又鳳體欠安,特意吩咐奴婢請了這位擅長調理的老大夫隨行。」
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眼中帶著一絲感慨:「他啊,看著冷硬,實則心思最是細膩。只是……從小就不愛說,什麼都憋在心裡。」
我心中微動,順勢輕聲接話:「王爺從小便沉穩持重。」
老夫人嘆了口氣,像是陷入了回憶:「哪裡是天生沉穩?是被逼的啊……他父親……對他期望極高,苛責甚嚴。記得他小時候,為了在考校中拔得頭籌,讓他父親展顏,常常讀書到深夜,油燈都要燃盡了還不肯歇息。」
我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不過,這孩子心地是極好的。」
老夫人話鋒一轉,語氣更軟了些,「別看他現在位高權重,冷麵冷心的模樣,小時候也曾為救同窗,豁出過性命去。」
我猛地抬眸:「什麼?」
意識到自己反應過甚,趕緊道:「這事,倒從未聽老夫人提過呢。」
老夫人沒在意那麼多,似乎想到了什麼,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是啊,那還是他在國子監進學的時候。聽說有一次,祭酒帶著他們去京郊的山上遊學賞景,有個學生貪玩,不小心走丟了。」
「當時天色已晚,山林里常有野獸出沒,大家都急壞了。是騅臣第一個提出分頭去找的。後來……還真的讓他找到了。」
我的心提了起來。
「可找到的時候,情況卻不好。」老夫人的聲音低沉下去,「那孩子扭傷了腳,動彈不得,而不遠處,就蹲著一隻餓狼,綠油油的眼睛盯著他們。」
我倒吸一口涼氣。
「騅臣那孩子……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他為了救那同窗,自己轉身就往反方向跑,硬生生把那隻狼給引開了。」
馬車微微顛簸了一下,我的心也跟著狠狠一顫。
當年的真相,竟是這樣?
「後來呢?」
我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急切。
「後來?」老夫人嘆了口氣,「後來他拼盡全力跑回了營地,渾身是血,左臂上被狼爪撕開好大一道口子,深可見骨。人都快昏過去了,還死死抓著祭酒的衣袖,斷斷續續地說清楚了那同窗藏身的地方。」
「幸好他指引的方向明確,祭酒立刻帶著護衛趕過去,這才及時把人救了回來。那同窗只是受了些驚嚇,毫髮無傷。可騅臣卻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個多月,那條胳膊差點就廢了。」
我震驚地坐在那裡,久久無法回神。
這事,當年我怎麼不知道呢?
哦,當年我被救回來後,就留在了宮裡,不願意再去國子監進學了。
甚至因為怨恨傅騅臣當時對我的見死不救,拒絕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馬車裡安靜下來,只剩下車輪碾過青石路的轆轆聲。
我思緒萬千,巨大的愧疚和酸楚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
原來,從一開始,便是我錯了。
10
進了宮,我隨著老夫人先去見了老太妃。
大夫替太妃診了脈,又看了看太醫署開的方子。
「這方子開得講究,娘娘按時進藥,調理幾日便好。」
她們要說一些體己話,我便順勢帶著老大夫離開了。
上次見面,臨走前衛峋塞給我一塊腰牌。
如今正好能用上。
憑著那腰牌,我們一路暢行,很快便來到了養心殿外。
公公雖不解,還是進去通傳了。
沒過一會兒,衛峋跑了出來。
跑得太急,衣冠都亂了。
「慢些。」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衛峋傻笑了一下:「哎,好。」
一旁的太監宮女面面相覷,全都低下了頭。
衛峋趕緊道:「都下去都下去,沒朕的傳喚,誰也不准進來!」
很快,養心殿內便只剩下我們三人。
老大夫戰戰兢兢地向他跪拜,衛峋一愣:「這是誰?」
「杏林堂的老大夫,行醫多年,醫術高超。」我讓衛峋坐下:「讓老大夫給你診個脈。」
衛峋雖疑惑,可對我的話一向是堅信不疑。
於是便直接伸出了手。
老大夫顫巍巍地將手指搭在衛峋的腕間,起初神色還算平靜,但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半晌,老大夫猛地收回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陛、陛下……恕老朽直言,您這脈象……並非尋常風寒體虛,倒像是……像是中了毒啊!」
「什麼?!」衛峋霍然起身,臉色驟變。
我心頭一緊,立刻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老大夫嚇得冷汗涔涔,但還是強撐著繼續說道:「此毒極為隱秘陰損,非猛烈之毒,而是……而是日積月累,慢慢侵蝕龍體。」
他的目光掃過桌案上那碟精緻的點心和一旁還冒著熱氣的羹湯,像是想到了什麼,湊近了些,仔細嗅聞。
片刻後,他臉色更加難看,指著那兩樣東西,聲音都在發抖:「是了!是了!陛下請看這碟芙蓉糕,裡面用了南海進貢的一種稀有花蜜調味,單食無礙,甚至有益氣之效。但這碗人參乳鴿湯里,卻加了一味北地特有的赤鬚根熬煮,亦是滋補聖品。」
「可這兩樣東西若長期一同服用,花蜜與赤鬚根藥性相剋,便會……便會慢慢生成一種侵蝕心脈的隱毒!初期只是精神不濟,畏寒咳嗽,如同風寒入體,日久則……則元氣大傷,藥石無靈啊!」
衛峋聽完,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猛地一拍桌案:「豈有此理!來人——」
「慢著!」我急忙攔住他,壓低聲音,「先別著急!」
我看向地上瑟瑟發抖的老大夫,沉聲道:「老先生,可有解法?」
老大夫忙點頭:「此時中毒不深,尚可拔除。」
我鬆了一口氣,眉頭微皺:「此事關乎重大,今日所見所聞,出了這個門,務必忘得乾乾淨淨,否則必有殺身之禍,明白嗎?」
老大夫連連磕頭:「老朽明白!老朽明白!定當守口如瓶!」
我讓心腹太監先將老大夫帶到偏殿。
殿內只剩下我和衛峋兩人。
衛峋氣得渾身發抖,眼圈都紅了:「皇姐!他們竟敢……竟敢如此謀害於朕!每月太醫署請平安脈,那群廢物竟無一人察覺?!他們是不是也——」
「峋兒,冷靜!」
我按住他的肩膀,強迫他看著我的眼睛,「正因每月太醫署都無人察覺,此事才更可怕。能在你飲食中動手腳,又能讓太醫署集體失明失語,這背後之人,能量絕非尋常。你此刻大張旗鼓,只會打草驚蛇!」
衛峋猛地喘了幾口粗氣,努力平復著翻湧的情緒,聲音沙啞:「那……那皇姐認為,會是誰?」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能長期在皇帝飲食中做手腳而不被發覺,必然是極親近、極信任之人。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通傳聲:「太后娘娘駕到——」
我和衛峋俱是一怔。
太后……並非我們的生母。
我們的生母孝懿皇后在生衛峋時便血崩而逝。
先帝後來立了當時最得寵也最顯赫的程貴妃為後,衛峋自幼便養在她膝下。
登基後,更是尊她為聖母皇太后。
衛峋對她,是有著真切孺慕之情的。
我想了想,立刻對衛峋低聲道:「此事不能告訴太后。」
衛峋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相比較太后,他更信我。
我們迅速整理好情緒,一前一後迎出殿外。
太后程氏正扶著宮女的手走來,她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人,雍容華貴,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凌厲。
「皇帝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哀家聽聞你又傳了太醫……」
她話說到一半,目光掃過站在衛峋身側的我,聲音戛然而止。
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瞳孔驟然收縮。
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連扶著宮女的手都猛地攥緊了,指甲幾乎掐進宮女的肉里。
那宮女吃痛,卻不敢出聲。
雖然太后的失態只有一瞬,卻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我狐疑地打量著她。
她為何看到「鈴鐺」會有如此反應?
鈴鐺只是攝政王府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女,太后深居宮中,何時見過?即便見過,又何至於驚恐至此?
除非……她知道些什麼。
她知道真正的鈴鐺已經死了?!
11
自還陽以來,我太過執著於自己的事。
以至於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原身鈴鐺,不過是攝政王府的侍女。
她理應寸步不離傅老夫人身側,怎會獨自溺斃在荷花池裡?
她是因何而死?
比起失足落水,我更相信她是被人殺人滅口。
鈴鐺,到底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方才在養心殿外,太后看我的神色明顯不對。
衛峋怕我引起注意,當即便命人把我送走了,太后甚至一句話都還沒來得及說。
我心中疑竇叢生,並未立刻返回老太妃宮中,反而藉口熟悉路徑,想去那荷花池看看,試圖找出任何可能與鈴鐺之死相關的蛛絲馬跡。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一處相對僻靜的宮道,就在我凝神思索之際,腦後忽有惡風襲來!
一條粗糙的麻繩猛地勒上了我的脖頸。
巨大的力道瞬間扼住了我的呼吸!
我心中大駭,立刻意識到這是殺人滅口!
對方動作狠辣精準,絕非尋常宮人!
求生的本能讓我立刻屈肘向後猛擊,同時腳下發力試圖絆倒身後之人。
然而那人力氣極大,繩索越收越緊,眼前已經開始發黑……
關鍵時刻,只聽「噗嗤」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緊接著便是一聲悽厲的慘叫!
脖頸上的力道驟然一松,我踉蹌著向前撲倒。
捂著脖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驚魂未定地回頭,那太監捂著自己被齊腕斬斷的右手,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哀嚎。
鮮血濺了一地。
在他身旁,傅騅臣執著劍,面沉如水地站在那裡,周身散發著駭人的戾氣。
「拿下!」他冷聲下令。
他身後立刻閃出兩名黑衣侍衛。
那太監眼見事情敗露,眼中閃過一抹狠厲,毫不猶豫地咬舌自盡。
「王爺,他是個假太監,已經死了。」侍衛探了探鼻息,沉聲回報。
傅騅臣眉頭緊鎖,臉色有些難看。
他揮了揮手,示意侍衛將屍體處理掉。
然後,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脖頸間的紅痕上停留了片刻,聲音低沉:「沒事吧?」
我搖搖頭,聲音還有些沙啞:「沒、沒事……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跟我來。」
我心中忐忑,不知他意欲何為,但還是依言跟上。
他沒有帶我出宮,反而帶我來到了那個荷花池。
池水在午後的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
我停下腳步,驚疑不定地看著傅騅臣:「王爺……帶奴婢來此作甚?」
傅騅臣轉過身,目光如炬,牢牢鎖住我,仿佛要透過這具皮囊看穿我的靈魂。
他開口,聲音平靜卻石破天驚:「那日,最先發現鈴鐺屍體的人,是本王。」
我心臟猛地一跳,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繼續道,語氣沒有絲毫波瀾:「本王追擊兇手歸來,不過片刻功夫,她的屍身……卻不見了。」
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渾身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他……他早就知道了?!
從我還陽成為「鈴鐺」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這具身體里換了一個靈魂?!
所以他才一次次容忍我的逾矩、我的窺探,甚至在我闖入密室、意圖行刺後,仍舊留我性命?!
傅騅臣看著我震驚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
他移開目光,望向那沉寂的池水,聲音冷了下去:
「鈴鐺之所以會死,是因為那日宮宴,她無意間撿到了成王不慎遺落的貼身玉佩。」
成王,父皇的幼弟。
我與衛峋的皇叔。
他一向以閒散富貴王爺形象示人,所以我們也不曾將他當回事。
傅騅臣聲音依舊平穩,卻字字如刀:「她循著蹤跡趕去歸還,卻不想……撞破了成王與太后在僻靜處的私會。」
我呼吸一窒。
太后和成王?!
「她驚慌失措,轉身欲逃,卻被對方察覺。於是……便被滅了口,棄於此池之中。」
他轉回頭,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他緩緩問道,聲音裡帶著一種沉重的意味,「你頂著的這張臉,在有些人眼裡,就是必須清除的活證據。」
12
我不再做出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平靜地站在荷花池旁,我轉頭望著他。
「你知道我是誰。」
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知道。」傅騅臣頓了頓,「第一次在密室里見到你時,就認出來了。」
密室……
他不說,我差點都忘了。
想到那個密室,我臉頰一陣發熱,故作鎮定地質問他。
「不準備給我一個解釋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在我問出這句話後,傅騅臣似乎……勾了下唇?
笑什麼?
有這麼好笑嗎?
我有些羞赧,又覺得這人太過放肆!
正要發作,就聽見他說:「解釋什麼?衛寧,你不是都猜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