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三郎蒙冤下獄後,被判貶謫嶺南。
我不顧家人阻攔,在獄中與他草草成婚。
從名門小姐淪為村婦的第六年,他終得昭雪,重返上京。
可他風光沒幾日,便邂逅了【真愛】,執意以正妻之禮娶做平妻。
我哭過鬧過,卻無人在乎。
所有人都說:
「這條路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別再矯情了。」
「安生過日子不好嗎?」
對,是我選的路。
可既入窮巷,我也該及時回頭。
1
「你究竟想如何?」
與謝明思大吵過後,回娘家的第二個月,他並沒有來接我。
反而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地將他的心上人抬入了謝府。
那位女子以謝三夫人自居。
與謝明思恩愛和睦。
時常一同外出。
或打馬遊街,或吟詩潑茶。
不少人都以為,那才是正牌的謝三夫人。
阿娘知曉消息後發怒了,氣得對我連連拍打:
「女婿只是想娶個平妻。」
「又不曾叫你退位讓賢?」
「你何至於妒性如此大?」
「現在好了,新人娶了,女婿也不來接你,我看你怎麼辦!」
我任由阿娘打罵,不敢閃躲。
待到阿娘累了,捶地大哭時。
我才跪在她的身邊,試探道:
「阿娘,我能不能,和謝明思和離?」
我說得很小心。
但阿娘還是給了我一耳刮子。
我被阿娘打得偏過頭去。
捂著臉,怔怔出神。
阿娘喘著粗氣道:
「和離?」
「你想都別想。」
「你就是死,也得給我死在謝家。」
阿娘惡狠狠地瞪著我,手指都在顫抖:
「你當初執意要嫁給謝明思的骨氣呢?」
「不叫你嫁,你非要嫁,還跑去牢里成親。」
「那個時候不要姑娘的臉皮子,如今怎的要臉,受不了羞辱了?」
我被阿娘罵得臉上火辣辣的。
可阿娘猶恨不夠,惡聲惡氣道:
「你有今日,都是你自甘下賤換來的。」
「誰叫你沒皮沒臉,自個巴上去。」
「還眼瞎目盲,挑了個那樣不知感恩的男子。」
「嶺南那等蠻荒之地,你陪著他一待就是六年啊!」
「可誰在乎呢?」
阿娘抹了臉上的眼淚,在婢女的攙扶下起了身,整理好衣衫後。
她朝著門外走,丟下一句:
「要麼你就乖乖給我回謝家。」
「要麼,你就三尺白綾了結自己吧!」
「我孟家,決不能出了一個自甘下賤的女兒後,又出一個不能容人的棄婦。」
我跪在地上,無地自容。
自甘下賤的是我。
不能容人的棄婦……也是我。
2
我對謝明思算得上是一見鍾情。
他是上京的雙璧之一。
何等風采,自不必多說。
阿娘知曉我的心思後,化解上一輩的恩怨由頭,促成了這樁婚事。
可謝明思的眼裡沒有我。
他喜歡貌美多才、性情不羈的女子。
哪怕是青樓里的花魁,打魚的漁女,在他眼裡,都遠比我有趣。
定親數年,他與我說的話不超十句。
婚期一拖再拖。
阿娘氣急敗壞,想要退婚。
是我堅決不肯。
就在我拖到了二十,成了上京最有名的老姑娘時。
謝明思卻被人汙衊,以詩詞嘲諷太子蠢笨如豬。
他被下了大牢。
前途未卜之時。
我身著自己繡的嫁衣,在牢中與他成婚。
我以身入局,孟家這才出手相助。
在嶺南的六年。
謝明思只是一個小縣令。
嶺南臨近邊陲,其中關係盤根錯節。
我們曾雙雙病倒,命垂一線。
也曾因他不願與當地的官員同流合污,被斷了衣食,沒了俸祿。
謝明思是官員,有政務,不能做買賣,我也只能做些果腹的生計。
最困苦的時候,我還需要打柴、捕魚、摘野果為生。
不僅要養自己,還要養謝明思。
還要維持世家夫人的體面,不可在外露了怯。
一向目下無塵的世家公子眼中,終於看到了我。
那時他抱著我,一句又一句地說:
「抱歉,是我害了你。」
最風光時,他也曾對我說:
「有六娘與我相伴,此生足矣。」
那六年里,我們如同尋常夫妻那般恩愛。
我以為,我們會這般下去……
謝家不來接我。
我便只能厚著臉,自己回去。
但回去那日,謝府卻不開正門,只許我從側門走。
我愣了一下,送我回來的兄長率先發怒:
「謝家是何意思?」
「謝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連正門都走不得了嗎?」
就在此時,一個身著紅裙,頭上戴著金燦燦步搖的少女自內走了出來。
正是謝明思新娶的夫人。
她抬眼瞧我,揚起下巴:
「明媒正娶?不見得吧?」
「我可是聽說了,她可是翻牆跑出來,跑到牢里和三郎成的婚。」
「大戶人家不是都要臉面,這種講究起來是什麼……」她滿臉戲謔,又故作沉思,方才拉長了聲音道:
「哦……自奔為妾嗎?」
「既是妾室,怎能走大門?」
兄長聞言,頓時啞口無言。
我不堪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沒入了手心,心底冰涼一片。
她見我和兄長沒有反應,臉上的得意越發明顯:
「雖說我出身江湖。」
「但也知禮義廉恥。」
「謝三郎愛我,要娶我過門,便要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娶我。」
「比起那些個不要臉、上趕子巴結的貴女,要強多了。」
說著,她盯著我,似笑非笑道:
「說來,我很好奇,你怎有臉以正妻自居?」
「莫說高門大戶,就是鄉野人家也不會要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吧?」
兄長聞言,咬著牙低聲道:
「謝府居然讓這樣的女子堵在門口,給我們孟家難堪?」
他瞪了我一眼。
但為了孟家的顏面,只能硬著頭皮為我撐腰。
他揚起了聲音冷冷道:
「你們謝府欺人太甚,竟敢叫我孟家女做妾?」
「我現在進宮找皇后娘娘做主。」
「這謝府不回也罷。」
說著,兄長便喝令馬車調轉車頭。
剛剛下令,謝府的大管家就匆匆跑了出來。
跪在我的馬車前,連連磕頭,又自打嘴巴:
「夫人息怒,舅爺息怒。」
「都怪小的疏忽了,才叫底下人開了側門。」
緊接著,大門轟然打開。
兄長冷笑,但還是下了這個台階。
放下車簾時,我餘光瞥見那女子不甘的面容。
嫉妒,怨恨,恨不得將我一口撕碎。
3
我想,她定然是以為。
我會受不住這氣,再不回謝家。
可惜,她不知道。
孟家寧可不要我這個女兒,也不會要一個棄婦的。
入了謝府後,我要先去拜見我那婆母。
可她不見我。
在這之後,每次我來請安,她都借病託辭。
而那新入門的夫人,卻能以媳婦的身份見到她。
幾個妯娌,也與她相交甚好。
我看得分明,這謝府上下,只把她當成了正室。
但我又能如何呢?
好在謝明思還算守規矩。
一個月三十日,我和那女子各占十五日。
若有多出的日子,那便睡書房。
他也想與我緩和關係,贈我明珠,為我繪像。
可我都不理他。
他很不理解:
「你從前不是這般心胸狹窄之人。」
「為何如今就要咄咄逼人呢?」
我不想與他吵,只是默然。
任由他唱獨角戲。
他被我氣壞了,往往說不上幾句話,就氣得甩簾離去。
日子久了,阿娘知道消息,又寫信來斥責我:
「要麼早早死了乾淨,要麼就給我彎下腰。」
「拚命攏住夫君,守住你的正妻之位。」
「跟個木頭人一樣的不爭不搶,你以為你活得清醒淡然?」
「誰不笑你又蠢又不要臉。」
「好不容易得了些許謝明思的青眼,又有那六年情分在,你非要就此認輸?將他拱手讓人?」
阿娘總是罵我。
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我過得好。
我聽了阿娘的話,再不對謝明思擺冷臉。
可謝明思不愧是謝明思,見我緩和,便得寸進尺。
「嬌娘有孕了。」
「想住你的正院。」
「你就讓出來給她吧!」
見我臉色慘白,他還喋喋不休道:
「這孩子日後也要喚你一句阿娘。」
「你就當為了孩子著想。」
我氣笑了:
「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憑什麼為他著想。」
可謝明思卻理所當然道:
「你又不能生了。」
「這孩子與親生的,於你而言,又有何異。」
果然,枕邊人扎心才是最痛的。
我顫抖著聲問他:
「我不能生了,謝明思,我究竟是為何不能生的,你忘了嗎?」
我也曾有過孩子。不止一個。
可每一個,都因我過度勞累,而生生離我而去。
最大的那個,我都懷到七個月了。
為了保它,我在床上躺了六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