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會正是藥性發作的時候。
良駒大都是有脾氣的,司馬坊為了培育優良的馬駒,特意研製出了這種藥,藥性十分猛烈。
若是用在人身上,不得紓解之前,中藥之人是不會恢復神志的。
溫衍此時正像是一頭髮了瘋的瘋狗,正在胡亂撕扯自己與眼前之人的衣物。
忽的被人打斷,不耐的發著狂,衣衫不整的跑出來要打人。
宋婉兒在後不斷嬌聲喚著:「溫郎……」
雖未進行到最後一步,但眾目睽睽之下這兩人也算是辯無可辯了。
這狗屁世道將名聲看得比命還重,給女子壓上的枷鎖更是一層又一層。
上一世,溫衍假意「捉姦」於我:「女子名節比命還重,你既已失身,那便自裁謝罪吧。」
宋婉兒在一旁附和:「是啊姐姐,今日若是我,那我便一頭撞死在牆上,萬萬不敢污了溫家家風。」
不知他們二人曾以這種手段陷害我時,可想過自己也會陷入此等境地。
溫母哀嚎一聲:「完了,一切都完了!」
說罷,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我端起一旁的盥盆,將兩人潑成了落湯雞。
短暫的清醒蓋過藥性,見到眼前的場景。
宋婉兒失聲尖叫:「別看!都轉過去!」
接著,將自己埋進一堆衣物中不住地發抖。
溫衍白了臉,避無可避,砰地跪下朝著長公主請罪以求饒恕。
我嗤笑。
這種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其實自己最沒道德。
輪到自己,更是多了許多寬宥與慈悲,處罰是決口不提,更別說自己自裁謝罪了。
場面極度混亂,長公主只得命人將帳內的兩人打暈。
一頂小轎,送了三人離開。
7
出了這檔子事,溫父被聖上斥責,已經三日未去上朝了。
溫母當日回去便病了一場,府醫無可奈何後便從外請了許多大夫,都說她是氣急攻心,是心病。
溫衍那日的藥效顯然沒過。
長時間不能紓解,待他回到溫府的這個功夫,恐怕已經留下病根了。
至於宋婉兒,宋父早逝,聽說她的叔父請了家法。
還放出話,若是溫家不來求娶,直接用白綾勒死,萬不敢連累族中其他女兒。
爹娘守在我的身邊:「那日下藥的痕跡,我已經派趙嬤嬤協助春桃處理好了。」
「下次遇到這種事,該開口還是得跟爹娘開口,我們多少能添些助力。」
知女莫若母。
儘管我未曾與娘親說過什麼,但她早已洞察我的心思。
我靠在娘親的懷中,感受著母親的溫暖。
待我將事情細細說與他們聽後。
爹爹拍案而起:「溫老賊,我素日待他不薄,平日演得倒像那麼回事,內里簡直是爛到根了!」
說話間,門外傳來丫鬟通傳的聲音,說是溫家人前來謝罪了。
只見溫衍身披長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溫母也跟在身旁,全然看不出病得起不來床的模樣。
想來,這幾日的大夫實則是給溫公子瞧病的。
見我盯著他的下身。
溫衍有些不自然地擋了擋。
他清了清嗓子:「芷華,這件事是我錯了,我定會處理好婉兒那邊,與她斷了聯繫的。」
「今日這情形並非無法挽回,只要你我二人順利結親,京中的流言自可煙消雲散。」
「你放心,成親之後我定會待你好的,不會辜負你對我的心意。」
溫母也在一旁點頭附和。
爹爹低頭尋著什麼:「我非得打死你這個畜生!」
我攔住爹爹:「你可知若是娶了我,宋婉兒就要被她的叔父打死了?」
溫衍蹙著眉,眼中浮出隱忍的神色:「那賤人勾引我,就算處死了也只是為民除害,死不足惜。」
我心中瞭然,這是又把帳算到我的頭上了。
「太子屬官很快就要選拔,若是我身上還有污點,那必定不能入選,芷華這次還得委屈你一下,咱們的婚事可能要倉促些了。」
我走到他的面前,朝他笑了笑。
溫衍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下一瞬。
我抄起一旁的青瓷花瓶,朝著溫衍的頭砸去。
黑褐色泥土夾雜著碎裂的瓷片混著血痕流下來,掛在他那一張一合的嘴邊,顯得更加噁心。
我厭惡地後退一步:「名聲壞了就老老實實地自裁謝罪啊,髒了的東西還跑出來真是惹人厭煩。」
溫衍面色漲得通紅:「我又不是女子……」
話還未說完,幾個家丁上前將他連同他那在一旁尖叫的老母一同扔了出去。
我用帕子凈了凈手:「將今日發生的事告訴宋婉兒,溫衍說的話要確保一字不落地傳達。」
同樣都是當眾被捉姦。
溫衍還有機會翻身,但宋婉兒卻只有等著溫家來人求娶,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事情是兩人一起做的,怎能如此有失偏頗呢?
宋婉兒你可得爭氣啊。
8
溫衍這人確實有些才能。
不然也不會憑藉著我爹的助力短短三年就平步青雲。
如今進宮當太子屬官的路算是斷了。
但只要溫父一天沒倒,溫衍就能參加科舉。
幾年之後,等眾人漸漸忘記他發生的醜聞,又能在上京混得風生水起。
聽說溫父並未將溫衍的名字報上去,想來也是不願再自取其辱。
溫家掏空了大半家底,為他尋來了位辭官多年的老學儒,看來是為了兒子的前程花費了不少心血。
反觀宋婉兒那邊,她最終還是沒有等到溫家求娶。
但宋叔父又不好真的將人用白綾勒死。
於是,就將宋婉兒送去了城外的破廟中了此殘生。
「小姐,宋婉兒的娘偷偷去找她了,但是不知道她們二人在裡面說了些什麼。」
派去監視宋婉兒的人將這個消息傳回來時,我正在溫習夫子教授的課業。
想來宋婉兒這會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宋婉兒接下來可能會有所行動,你們儘量在暗中為她提供幫助。」
接下來的幾個月。
溫衍往外跑得愈發勤快。
為了方便外出,他甚至不惜氣跑府中的教書先生。
溫父無法,只能讓他重新回到書院讀書。
我派去的小廝在後頭跟過幾次,果真瞧見他總是半道就拐去了宋婉兒所在的廟裡。
那處鮮少有人去,倒成了他們互訴衷腸的好地方。
溫衍撫琴,宋婉兒吟唱,濃情蜜意像是一對少年夫妻。
但這背後的真相,卻像是裹著蜜糖的砒霜。
9
在溫衍玩樂的這些時日,朝中發生了件大事。
長公主說服聖上,在朝中開設女官。
科考在即,適齡女子亦可同男子一同參與。
在前朝,宮中也有過女官,不過女官卻只是統管後宮庶務,由皇后管轄,並不能插手前朝之事。
因女官在後宮管理得當,女官制度也順利沿用至本朝,女官的能力已為眾人所知曉。
前世,長公主多年努力終於求得聖上開口,允了女子科考入仕為官,為朝廷廣納人才。
但當時我為子嗣所擾,加之溫父溫母強烈反對,終究還是未能去參加。
我看著手中新作的策論。
溫衍恃才傲物,那我便在他最得意的地方徹底碾壓他。
很快,臨近科考。
「小姐,溫衍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帶著宋婉兒回了溫家。」
「溫父溫母雖不樂意,但還是允了人進門。」
我點了點頭。
「很快便是科考了,他們估計也是不想拂了兒子的意,讓他在考場之上分心。」
「那話可讓宋婉兒知曉了?」
春桃得意地點了點頭:「保管她聽得真真的,到了那日全都使到溫衍身上!」
科考當日,我在殿外遇見了溫衍。
見到我,他神情激憤。
「我娘把一切都跟我說了,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害的我,真是最毒婦人心。」
他上下將我打量一番:「好在我們兩家已經退親了,不然像你這樣拋頭露面的女子,我還真不敢娶。你瞧婉兒多溫順,身為女子就不要肖想自己本不配得到的。你瞧今日共來了幾個女子,像你們這樣的真是有違倫理綱常!」
我笑出了聲。
何為綱常?
我可不敢同他相較。
我看了看眼前少得可憐的女子。
女子自幼便被用三從四德約束。
家中貧瘠的,就早早砍柴做飯,漿洗縫補賺錢養家,同家人一起舉全家之力供養一個男兒讀書。
家中富裕的,也被教導的是女則女訓,她們讀的學的全都是如何做好一個主母,如何服侍好夫君,何時能碰到男兒們讀書的課本?
「你是在質疑聖上的決斷嗎?」
我高聲道,保管身邊之人全都能聽到。
溫衍慌了神:「你可別血口噴人!我可沒這意思。」
女子這邊很快排到我進場。
溫衍還在殿外慌亂地解釋,我已經行至搜檢處。
「鄭侍衛,是你!」
鄭清辭身著盔甲,與那日在長公主帷帳中相較儼然是另外一副模樣。
她的周身盡顯威嚴,我仿佛透過這身看到了她在戰場浴血殺敵的場景。
忽而,又想起了溫衍在殿外說的那番話。
女子又豈是一種模樣,我們自當多姿多彩。
鄭清辭將我從上到下細細查驗過後,朝我點頭示意通行。
坐在號舍的那一刻,我才驚覺前世求而不得之事,就這麼實現了。
我抬眼望去。
眼前皆是坦途。
10
第二日,隔壁傳出一陣騷亂聲。
但很快就被壓制住,隔壁再次變得安靜。
科考期間什麼意外都會發生,其餘人也都見怪不怪。
畢竟,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總會有人鋌而走險。
我重新將視線匯聚到面前的答卷上。
【當今之世,水旱頻仍,邊陲未靖,庫廩漸虛而民力已疲。仰惟祖宗重農恤兵之制,今何以承之?何法可革吏弊而振農綱?】
爹爹從前擔任地方官,實是草根出身。
彼時,我還是個跟在他身後的小娃娃,跟著他下農田,養魚蝦。
百姓靠天吃飯,風調雨順則五穀豐登。
三年前,徽州大旱。
我跟著爹爹去看村民種的稻田,地里的幼苗稀疏可憐,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它們全部刮跑。
地上裂開的口子,像是話本中怪物的嘴,一口就能將人吞噬。
彼時,村民為了雩祀。
擺祭台,供祭品,皆虔誠跪地磕頭,祈求上蒼的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