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最愛我的時候完整後續

吞下百花枯之前。

我在網上發了一則帖子。

「突然發現我媽就是個普通人，平庸得讓我有點無法接受，怎麼辦？」

剛發完，我媽的語音恰好一條接一條彈了出來。

「譚雅，你得了抑鬱症非要弄得人盡皆知嗎？媽媽真的對你很失望。」

「你總說我拿你跟妹妹比，但我被電瓶車撞傷住院，是她一直在旁邊照顧我，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卻更像親女兒！」

「如果你覺得媽媽不重要，為了個男人作踐自己是應該的，那你乾脆就去死吧！以後我就當妍妍才是我親女兒。」

我沒回復，又看向帖子評論區。

網友的罵聲很快將我淹沒。

我毫不在意。

反而是想到我死後，一直都在各種社交媒體視奸我的母親，會看到這個帖子。

我毫不猶豫地將藥水倒進嘴裡。

漸漸的，藥效上頭，我緩緩閉上了眼。

1

可是再有意識的時候。

我喉嚨和胃裡竟然傳來了火燒火燎的刺痛。

竟然還沒死？

睜眼掃視一圈，急救床周圍一圈的帘子都拉著。

耳邊是各種監測儀器響動的雜音。

為了不麻煩別人。

喝藥的地點我特意選了一片郊區的荒地。

沒想到還能被人救下。

我媽總說我是個累贅，看來她沒說錯。

就算想死，都還得在死前麻煩一下別人。

床頭的電話鈴聲倏地響起。

「媽。」

一開口才發現。

我的嗓音異常沙啞。

「譚雅，你的教養呢？」

「四個小時前的電話沒接上，不知道給我打回來嗎？我從小就是這麼教育你的嗎？」

我媽的語氣算不上凌厲。

偏偏一聽見她的聲音，我就像是被隱匿在暗處的獵食者盯上一樣。

渾身汗毛倒豎。

甚至下意識想要道歉。

「對不起，我……」

我媽這次卻並不想聽我解釋。

「行了，下次記得把手機聲音打開。」

「你晚上回來吃飯，表妹考研要考心理學，專門學過，你好好聽一聽她怎麼說。」

這段時間，我很少回家了。

我媽突然打電話，是真的在關心我的抑鬱症嗎？

不。

肯定不是。

她當時連心理醫生的話都不信。

現在讓我回去。

估計只是因為她相信表妹。

畢竟從小到大，她最喜歡的一直都是表妹許妍。

不是我。

喉嚨和胃裡翻湧的灼燒感讓我頭痛欲裂。

臨死前，我實在不想再看到她們「母女情深」的場面。

「我晚上有點事，你和她吃吧……」

我剛想解釋，卻聽見媽媽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

「怎麼每次只要我叫你回來，你就有事？」

「知道你抑鬱症怎麼來的嗎？就是你自己心思敏感，想得太多。」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跟妹妹爭這個，你是我親生的，還有什麼好爭的！」

聽到這話，冰冷酸痛的感覺從指尖開始，寸寸麻痹我的神經。

她是我媽媽。

不爭母愛我爭什麼？

我沉默許久，我媽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卻沒了剛剛的凌厲，反而軟了下去。

「行了，你長大了，我不凶你……不過你都多長時間沒回來了，回來一趟吧。」

這是她在我長大後慣用的手段。

每次威脅不到我，就開始懷柔政策。

可為什麼不能一開始就好好說話呢？

我鼻頭一酸，可低頭的瞬間，鼻血立馬順著鼻尖淌了下來。

我趕忙轉身去拿床頭的抽紙。

被褥摩擦的聲音，清晰地收錄進了手機里。

「你沒去上班嗎？我怎麼聽著還在床上？你是不是昨天又去喝酒了！」

我媽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敏感。

恰好此時，臨床的男病患咳嗽一聲。

我媽聽見，立馬炸了毛。

「譚雅！你……你簡直混帳！這才過去多久，你就跟別的男人亂搞在一起？」

「當時那個男的死了，我給你介紹對象，想讓你走出來，你卻拿抑鬱症以死相逼。」

「我看你就是叛逆，哪是什麼抑鬱症？趕緊給我滾回來！」

「你是全家最大的孩子，是弟弟妹妹們的大姐，你就是這麼做榜樣的嗎？」

哪怕沒開免提，我媽尖銳的嗓音還是幾乎刺穿我的耳膜。

她被氣得狠狠咳嗽，一旁就立馬響起了表妹溫柔的嗓音。

「大姨，您喝口水，彆氣壞了身體。」

「等姐姐回來我們再好好說，我覺得姐姐不是這種人。」

我媽的聲音頓了頓，「你聽到了沒？你看妍妍多懂事！你要是還在意我這個媽，今晚就回來吃飯。」

她好像生怕我不回去，又補充了一句。

「你回來，媽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好不容易堵住鼻血，我瓮聲開口。

「我不回去。」

而且媽媽。

我最愛吃的是小炒肉。

喜歡糖醋排骨的，一直都是許妍。

見我給台階也不下。

我媽的怒火徹底壓抑不住了。

「怎麼？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把你累死了！？今天你就算爬也得給我爬回來！」

「還有，你那嗓子是怎麼了？平時叫你喝點熱水，你就不聽，我能害你嗎？你看你表妹，聲音甜甜的，這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她三句話不離表妹。

話說到這，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上次非逼我回家，是要用我的積蓄給表妹買房。

這次又要做什麼？

我心底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諷刺，嗓音冷了不少。

「你既然這麼喜歡錶妹，別認我了，以後就認她做你的女兒吧。」

我媽重喘了幾聲。

但像是想到什麼，強行壓下了脾氣。

「行了，你不用吃醋，小姨走得早，你和她我都當是親閨女，從來沒有厚此薄彼。」

「媽媽對表妹是比對你溫柔一些，但那是因為表妹從小沒有媽媽，我不能讓她在咱們家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而且不是我說你，你真的不太招人疼，如果我不是你親媽我也不喜歡你。」

我苦笑一聲，小聲呢喃，「是親媽，好像也沒多喜歡。」

可我媽好像沒聽見，繼續開口。

「就拿我住院來說，你光顧著為那個男人傷心，一次都沒回來過，都是你表妹忙前忙後照顧我。」

「要我說，你應該給表妹 2000 塊護理費感謝她替你照顧媽媽！」

既然她覺得都是親女兒。

為什麼一個要付給另一個護理費？

這麼多年，她總說自己是家裡的長姐，要負起長姐的責任。

所以小姨出車禍，小姨夫出國打工之後，她就將表妹領回了家裡，給了她所有的母愛。

她是沒有寄人籬下的感覺了。

我這個親生女兒反而成了多餘的。

我不再忍耐，強壓下喉頭的腥甜，惡劣地開口。

「我已經給了她 3000，讓她幫忙照顧你，她沒跟你說？」

我媽的話驟然卡了殼。

但很快，她就給表妹找好了理由。

「她照顧我這麼忙，忘說了而已！一家人把這麼點錢記這麼清楚幹嘛？你是不是跟你媽我也記著帳呢？你的心機能不能別老往家人身上使！」

「你真應該反思反思，為什麼我就愛表妹不愛你？細節里都能看出來你這個人情商有多低！」

聽到這話，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攥著，連呼吸都染上了幾分刺痛。

原來真的不是我亂想。

我媽是真的不愛我。

2

這一點我隨她。

喜歡看細節。

我媽說她對我和表妹一視同仁。

可自從表妹來了我家以後，她做小炒肉的次數越來越少。

漸漸地，桌上只剩下了糖醋排骨。

我也學著表妹撒過嬌。

可我媽去菜場總會忘記買辣椒。

漸漸地，我再也沒提過我愛吃什麼菜。

她也沒再問過。

我想。

只要能考出好成績，媽媽肯定也會愛我。

所以那年很難的數學卷子，我考了 95 分。

是全年級最高分。

可她卻在網絡上發帖，說我「平庸到無法接受」。

小學的功課，連一百分都拿不到。

然後附上一張年級第一的成績單。

剛開始還有人誇我優秀，讓媽媽不要太嚴厲。

可是漸漸地，網友越來越反骨，紛紛順著她的話繼續添油加醋。

【就是很平庸啊！我兒子都考雙百，而且這得看家長，畢竟平庸的思想沒法培養出優秀的人才。】

【就是，孩子智商不夠，你就別硬逼了。】

被網暴以後，媽媽臉上剛剛揚起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媽媽的心氣比誰都高，不可能忍受這種羞辱。

她給我寫了一張精確到秒的時間表，發誓要把我培養成最優秀的人才，狠狠打所有人的臉。

那張表很詳細。

大到人生方向。

小到上廁所時長。

只要我做的事情跟那個冗長的計劃表有一丁點兒偏差，她就會歇斯底里地罵我廢物。

「你是家族裡的長姐，要成為榜樣，不能甘於平庸，懂不懂？！」

藤條狠狠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只能哭著，不懂裝懂地點頭。

我不在意成績。

但我在意媽媽到底愛不愛我。

表妹沒來以前，我還能騙自己，覺得嚴厲也是一種愛。

可她來了以後。

媽媽看向她的目光也是那樣的寵溺溫柔。

我越來越在意。

為什麼我 5 點起床背單詞的時候。

表妹可以繼續睡覺。

為什麼我站著吃飯，壓縮時間去學習的時候。

表妹可以躺在沙發上吃零食看電視。

我努力表現得更乖巧，更加賣力地學習，好讓媽媽多看我一眼。

可我沒想到，就是這不經意的討好，讓她徹底捏住了我。

我越是聽話，她就越是賣力地表演偏心。

可演著演著就當真了，她自己還渾然不覺。

後來我的帆布鞋穿到掉底，襪子全都破了洞，我媽絲毫沒注意到。

她為了讓我專心學習，還給我剃了一個男孩子才留的板寸頭，更不許我穿裙子。

「你不用打扮，只需要用心學習，長大有你打扮的時候！」

但表妹卻在我家，擁有了屬於她的房間和大衣櫃。

衣櫃里全是我夢寐以求的漂亮裙子。

為了得到媽媽的愛，我更加努力。

可只要我成績沒達到媽媽的標準，她就不去給我開家長會。

直到六年級最後一次考試，我終於考到了滿分。

就在我跟同學炫耀這次我媽媽一定會來的時候。

媽媽卻再次食言了。

「妹妹從 60 分考到了 65 分，我要獎勵她進步，所以這次也要去幫她開家長會。」

那天我崩潰了，哭著抱怨。

「為什麼對妹妹這麼偏心，明明我才是你親生的！」

可她卻滿臉不耐煩。

「她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心理壓力這麼大，難道我還能用你的標準要求她嗎？她敏感自卑了，我怎麼跟你小姨交代！」

「告訴你，如果死的是我，你小姨也會這麼對你！你能不能懂事一點，不要跟妹妹爭這些。」

「不同的教育方式是我對你們不一樣的愛，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也很多啊！我辛辛苦苦上班，回來還要檢查你的功課，到你這，成了我對不起你了是嗎？」

「行，那從今以後，我不逼你了，我也不管你了！」

說完，她撕了計劃表，轉身離開。

我那時不懂。

為什麼媽媽看著我的眼淚，會露出一種志在必得的欣喜神情。

後來我才明白。

這是她規訓我的方式。

通過表妹來刺激我，就能完美地掌控我。

我的痛苦，我的心情全都不重要。

如果沒有母愛，就能把我培養成一個天才，一個不平庸的人，那她樂意至極。

至於那些本該給我的愛。

自然要全部賠給表妹。

這是她作為長姐，許諾給小姨的責任。

她覺得是雙贏。

3

恰在此時，護士突然拉開隔簾，我的思緒戛然而止。

「你醒了？」

「要進行第二輪洗胃了，你有沒有感覺難受，呼吸困難？」

我媽電話還沒掛，聽到護士的話，她突然變得有些急切。

「洗胃？什麼洗胃？譚雅，你到底在哪？」

我媽還想追問，表妹的聲音卻插了進來。

「姐姐，你是不是又去喝酒了？你別這樣，大姨會擔心的，而且聽說很多男的會在酒吧門口蹲點，把喝醉的女孩給撿回去……真的很不安全！」

一番話聽上去是在擔心我。

可實際上只是在勾著我媽往偏路上亂想。

果不其然，下一秒，我媽就想歪了。

又或許，她只相信她想相信的事實。

「譚雅！你賤不賤啊？我把你養大，就是讓你出去亂搞的是不是？！」

聲音大到整個急救室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尷尬地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

喉嚨間的灼燒感突然越來越濃烈。

我猛地咳了一口血出來，說不出話，也拿不穩手機。

護士連忙從我手裡接過手機，放了免提。

「您女兒在醫院！不是喝酒！你知不知到她有嚴重抑鬱症，剛剛吞了一瓶藥，你還這麼說話？」

護士猝不及防地說出實話，我心裡竟然隱隱生出了一股期待。

我媽總是想掌控一切。

後來就算看不懂高中課本，沒法管我學習。

也沒放棄過讓我帶著她擺脫普通人的標籤。

當時畢業找工作，她以死相逼，讓我回來。

我努力爭取，又哄又騙。

最後好不容易爭取到了離她稍遠的臨市崗位。

可我媽也沒放過我。

她開始盯著我極度自律。

每天都要準點吃三餐，然後美容健身。

「小時候的任務是努力考上大學，但是長大的任務是變漂亮。」

因為只有變漂亮，才能釣到金龜婿。

帶著她一起跨越階級。

她不讓我設置手機密碼。

因為她隨時都要檢查聊天記錄。

但凡有異性跟我多說一句話。

她就會狂扇自己嘴巴。

直到我跪在門口跟她保證。

一定不會讓男人占我的便宜。

她要求我上交所有工資，然後給我開通了親密付。

就是為了看看我有沒有吃垃圾食品影響身材。

新一輪的強壓將我逼向了深淵。

在我絕望翻越天台圍欄的時候，周祈安突然出現了。

「姑娘，你冷靜一點，跳下去真不一定能死，還會很疼的。」

「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你先下來，我能幫你。」

他小心翼翼靠近我，眼裡滿是擔憂。

剛剛我在天台上徘徊了半個小時。

一直在回想我媽愛我的證據。

如果回憶里，哪怕有一個，媽媽能抱抱我，讓我覺得溫暖的場景。

我想我都不會翻過圍欄。

可一直都沒想出來。

但這種真切的關心，我竟然從一個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

鬼使神差地，我沒有往下跳。

任由周祈安救下了我。

想到周祈安，我的心口一陣鈍痛。

可電話里，媽媽冷到極致的嗓音卻讓我回了神。

「譚雅，你叛逆也要有個限度。」

「同樣是我教出來的孩子，你看看錶妹，你再看看你！你為了個男人尋死覓活，沒出息！」

「你以為我一個人把你養大，沒想過自殺嗎？我告訴你，我不止一次吞過安眠藥！可是再醒來，我還是得辛辛苦苦上班，掙錢養你。」

我媽的語氣越來越崩潰。

如果我在跟前，肯定又會結結實實地挨一巴掌。

「既然已經洗了胃，今天你爬也得給我爬回來，我非要好好治一治你這個矯情的毛病，不然別怪我砸爛你的寶貝密碼箱。」

我猛然想起，周祈安送我的木質密碼箱，還留在家裡。

不愧是我媽。

總能把我最要命的軟肋，緊緊地捏在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