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序是個很好的人。
朋友失業,他連夜幫忙改簡歷。
女同事失戀,他陪聊到凌晨三點。
甚至路邊流浪貓,他都會記得帶火腿腸。
而我躺在急診室,醫生拿著手術風險告知書需要家屬簽字時,他只回了一句。
「你先等著,我有個會。」
其實不是不愛,只是太習慣了。
習慣到讓他覺得我的生死,都得為他的要緊事讓路。
習慣到讓他忘記我也是血肉之軀,會怕,也會痛。
直到我在離婚協議上籤完字,他才慌了。
「為什麼?我從來沒想過離開你。」
我笑了笑,看著這個曾讓我將性命託付卻落了空的人。
「是啊,你只是從來沒想過,我也需要你在我身邊。」
01
鑰匙插進鎖孔時,我愣了一下。
門縫裡竟透出一點昏黃的光。
陳序很少這麼早回來。
推開門,他正坐在沙發上看雜誌。
聽見聲音,他抬起頭,嘴角掛著一絲笑。
「回來了?」
他朝餐桌方向抬了抬下巴,「街角老張家的粥,應該還溫著。」
我怔在原地。
那家老字號的粥,以前我生日,他都會繞路去買的。
後來他說排隊太長,又說我也不是非吃不可,漸漸就沒了下文。
今天是我二十七歲生日,早上出門時,我還在想要不要和他說。
原來他記得。
他放下雜誌,很自然地接過我的包。
「快吃吧,涼了有腥氣。」
我在餐桌旁坐下,碗底的溫度傳到手心。
也許真是我多心了。
「今天怎麼這麼早?」我低頭攪了攪粥。
「項目收尾了,提前撤了。」
他走到桌邊,像是忽然想起來。
「對了,下周幫我找找那條藍領帶。」
「藍領帶?要出差?」
「不是。下周五林妍升職宴,她說是正式場合,讓我穿講究點。」
粥的熱氣撲在臉上,睫毛突然變得很重。
林妍是他部門新來的同事,上個月失戀後,幾乎成了我們家的常客。
昨天她一個電話說印表機壞了,他拎起工具箱就出門。
前天她說想吃城南糖糕,他繞路買了回來。
看我時只說了句我不愛吃甜的,就沒給我帶。
他的語氣再自然不過了。
「林妍提了句,特別喜歡你那手工薰香,想要一罐當禮物。
「我記得你抽屜里還有一罐沒開的?正好,就那個吧。」
我抬眼看他。
那罐薰香,原料是托朋友在國外排了三個月隊才買到的絕版。
陶罐上的纏枝紋,是我熬了三個通宵拓印的。
原本是留給五周年紀念日的驚喜。
「我上次說過,這原料……」
「知道知道,很珍貴嘛。但林妍升職宴,總得送點好的。」
原來只是這樣。
浴室水聲響起時,我才看見被粥碗擋住的蛋糕盒。
剛才沒注意到。
我伸手把它拿過來。
盒子不大,繫著絲帶,角落印著一行小字:【周年快樂,願歲歲常安。】
周年快樂?
現在是七月。
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在十一月。
他記得林妍的升職宴要穿藍領帶,記得她要我的薰香當禮物。
卻把我的生日,錯記成了不知所謂的周年。
喉嚨里的那口粥忽然變得又冷又硬,怎麼也咽不下去。
02
我彎腰把蛋糕盒塞回冰箱,站起來時腿軟得晃了晃。
陳序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瞥了我一眼。
「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頭暈,可能感冒了。」
我聲音有些發飄。
他皺眉走過來伸手貼我的額頭。
「這麼燙?量個體溫。」
我測體溫時,他在旁邊看著。
「39 度 2。」
他拿過藥箱翻出退燒藥,倒了杯溫水遞過來。
藥片滑進喉嚨時,苦意直往鼻腔里沖。
我咳了兩聲,他拍了拍我後背,動作有些敷衍。
「躺床上歇著去,我明天有個會,得準備下資料。」
我沒說話,扶著牆往臥室走。
剛躺下,客廳里傳來窸窣聲,像是在準備出門。
我撐著起來,扒著門縫往外看。
陳序正在穿外套。
「你要去哪?」
我推開門問,冷風灌進來,頭更暈了。
他說林妍一個人住,怕打雷,他得去看看。
我不應該發火的,可心裡止不住地委屈。
「林妍,林妍,每次都是林妍,她身邊就只有你一個朋友了嗎?」
「你怎麼這麼不可理喻?我都說了是幫她!
「她一個小姑娘家,無依無靠的,我能不管嗎?
「你就不能懂事點?」
懂事,又是懂事。
我發燒到 39 度 2,我的生日被錯記成莫名的周年,我珍藏了兩年的薰香要被拿去送別人。
這些我都沒有說什麼,我還不夠懂事嗎?
我剛要說話,他手機響了。
是林妍。
他幾乎是立刻就接了,語氣溫和。
「林妍,你先別怕,我馬上就到。
「嗯,快了,你把門窗關好。」
他一邊講電話,一邊往外走。
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卻更多的是你別鬧了的無奈。
隨後,門關上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的問題。
「你就從來沒想過,我也需要你嗎?」
03
我慢慢爬到床上,拉過被子蒙住頭。
藥效還沒上來,渾身燙得難受,心裡卻冷得不行。
黑暗裡,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蘇晴發來的消息。
【生日過得怎麼樣?陳序沒給你搞驚喜?】
我盯著那行字,手指懸在螢幕上,半天沒落下。
怎麼說呢?
說他記得買我愛吃的粥,卻記錯了日子?
說他知道我生病,卻還是要去陪別的女人?
我刪刪改改,最後只回了三個字:【挺好的。】
不知道睡到了什麼時候,感覺有人碰我額頭。
是蘇晴,她把我送到了醫院。
護士拿著術前告知書進來時,我躺在病床上喘不過氣。
肺部疼得要命,連眼皮沉得掀不動,意識浮浮沉沉。
蘇晴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著急。
我聽見她在給陳序打電話,讓陳序來醫院簽字。
「你在開會,什麼會能比她命還重要!
「她現在連說話的勁都沒了,剛才護士來量血壓,低壓都快沒數了!
「算我求你行不行,就來簽個字用不了幾分鐘,我怎麼簽!」
電話被掛斷了。
蘇晴看著床上的我,啞著嗓子開口說,陳序開完會就來了。
我沒力氣應聲。
肺里的疼一陣緊過一陣,混著心裡那點空落落的涼,把人往更深的昏沉里拖。
原來難受到快暈過去的時候,連難過都沒力氣了。
「我自己簽,可以嗎?」
護士有些為難,最終點了頭。
原來不管什麼時候,我在他心裡都得往後排。
蘇晴讓我別多想,手術肯定順利。
我沒說話,閉著眼聽她在旁邊絮絮叨叨罵陳序,罵著罵著又嘆口氣。
「他是不是真不知道你病得這麼重?」
我也不知道。
或許知道,或許不在乎。
就像他永遠知道林妍的一切,卻永遠記不清我的生日。
手術燈滅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陳序從頭到尾都沒出現。
04
麻藥的勁退了,我睜開了眼。
看見蘇晴攥著我的手機,眼睛瞪得通紅,怒氣壓不住。
我順著她的目光瞥過去,是林妍的微信對話框。
【陳哥,真的太謝謝你了!今天要是沒你,我這方案肯定砸了。熬夜幫我改到凌晨,還特意在會議上給我打氣加油,陳哥真是天下第一好人大救星!】
字還沒看清全,螢幕又跳了跳,是林妍補發的。
【哎呀不好意思呀林薇姐,發錯人了,本來要發給陳哥的。林薇姐你也太幸福了吧,能有陳哥這麼好的老公~】
幸福兩個字像根刺扎在我的心裡。
「什麼玩意兒,我去找那個姓陳的算帳,還有那個林妍,我非撕了她那張嘴不可!」
她轉身就要往外沖,我趕緊伸手去拽,被疼得倒抽口氣。
蘇晴嚇得站住,眼眶紅得更厲害,急得直跺腳。
「你還攔我,你看看她發的什麼屁話。
「你在這兒簽同意書的時候,他在給別人當聽眾。
「你躺手術台上挨刀子的時候,他在別人那兒當大好人,林薇你傻不傻啊!」
我沒力氣跟她爭,只覺得身上的傷口和心裡的疼攪在一塊兒,連呼吸都疼。
是啊,我在這遭罪的時候,他正忙著當別人的大救星。
原來那些走不開,從來都不是真的走不開。
05
晚上陳序進來時,把我吵醒了。
蘇晴昨天熬得太晚,此刻還趴在床邊睡著。
我怕吵醒她,沒敢動,只偏過頭看門口。
他大概是看見蘇晴了,動作頓了頓,放輕了腳步往裡走。
手裡拎著個保溫桶,裝著粥。
他蹲下來,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想解釋什麼。
可說來說去無非是更擔心林妍。
「不用解釋。」
他的話卡在喉嚨里,半晌把保溫桶往我這邊遞了遞。
「喝點?」
在他抬手的瞬間,一陣陌生的香水味飄了過來。
是林妍常噴的那種。
女人對女人的宣戰,直白又隱秘。
他大約是沒察覺的,還在小聲勸。
「多少吃點,畢竟剛做完手術。」
我沒接,視線落在他臉上,忽然就想起結婚那天,他說會對我好一輩子。
那時是真信啊。
信到後來他一次次因別人缺席,我都在替他找補。
他只是心軟,只是不懂拒絕。
可現在聞著這陌生的香水味。
再看他眼底那點愧疚,忽然就覺得沒意思了。
他的一輩子,太短了。
我還年輕,耗不起,也不想耗了。
其實也沒什麼可惜的。
他要當所有人的好人,要被人需要的存在感。
只是這些里,剛好裝不下一個完整的我。
那我走就是了。
06
蘇晴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就問我怎麼樣了。
確認我沒什麼大礙後,她才鬆了口氣。
「陳序那狗東西呢,一直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