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超顯示,我居然懷孕兩個月了。
醫生溫和地告誡我,「溫檸是吧,你懷孕了都沒感覺嗎?止痛藥不能給你開了,對新生兒不好。」
我抓著 B 超單,茫然無措。
不是說,我應該不會懷上寶寶了嗎?
醫生見多了茫然的新手媽媽,倒也柔聲安撫我。
「B 超顯示一切正常,也別太緊張。你就是太瘦了,要多吃多補,知道嗎?」
我恍恍惚惚地從診室走出來,低頭看向肚子。
那裡,已經有個兩個月大的寶寶了嗎?
周圍都是大著肚子來產檢的孕婦,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溫柔的母性。
我被感染到,輕輕摸了摸肚子。
「系統,如果我想生下來這個孩子,能有什麼辦法嗎?」
【宿主,沒辦法的,你的身體已經到了臨界值,不可能孕育生命了。】
我站在樓梯間,握著 B 超單顫抖。
它還那么小,我連它的連影像都看不到,就要失去它了。
「寶寶,是我們緣分淺薄。」
我呢喃著這句話,淚如雨下。
8
聽說顧琛斯的婚禮照舊籌備著。
相關工作人員在網上爆料,那婚禮盛大隆重。
可是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我去墓園給自己挑了個墳地,就在爸媽的墓旁邊。
挨著他們,死了也開心。
挑好後,我帶著貢品和鮮花祭拜爸媽。
爸爸媽媽要我好好活下去,我做不到了。
看在我給準備了那麼多貢品的份上,等見了面,彆氣太狠呀。
但我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顧琛斯。
而且他居然還帶著沈芝芝過來了。
他在顧伯父、顧伯母的墓碑旁擺滿鮮花。
沈芝芝遠遠看到我,挺著還很平坦的小腹挑釁。
「溫檸姐,這麼巧啊?我們今天過來,就是想讓肚子裡的孩子見見他的爺爺奶奶呢!你之前訂的場地和婚慶都不錯,等我結婚,給你送請柬呀!」
我不理她,走到爸媽的墓前。
爸媽的墓前也有花,還多了一瓶二鍋頭。
顧琛斯追我那幾年,我爸像只炸毛護短的貓,看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一直到我答應顧琛斯,我媽也樂見其成,我爸都還是甩著臉子。
顧琛斯也是虎,聽說我爸愛喝酒,拎著二鍋頭就上門了。
那年他才上高中,一心想讓我爸認可。
但我爸只想讓顧琛斯認慫。
爺倆都憋著氣,一杯接著一杯的對喝。
最後顧琛斯喝到去醫院洗胃,我爸被我媽揪著耳朵罵了三天。
顧琛斯洗胃也高興,因為那之後,我爸也接受了他。
他說,檸檸,我想給你幸福,那麼被你的家人考驗也是應該的。
可是現在又帶酒過來幹什麼?
是因為心虛了?
我想都不想,把墓前的酒一腳踢翻。
不需要。
我爸也不會接受他虛偽的示好。
沈芝芝看見了,走過來高傲地指責我。
「你幹嘛啊?我老公好心好意給你買的!」
她脖子上的東西莫名眼熟。
竟然是我媽媽給我求的吊墜護符。
小時候我常常生病,我媽專門去拜來的。
從山下到廟裡,她十步一叩,虔誠至極。
我跟顧琛斯說過,十八歲那年的車禍,全車人只有我倖存。
我覺得冥冥中也有媽媽給我求的護符在保佑。
爸媽走後,那護符我捨不得戴出去,小心地用紅布包著,放進了首飾盒裡。
沒想到,現在居然掛在了沈芝芝的脖子上。
我以為我不會再生氣了,可顧琛斯總有辦法繼續惹毛我。
「那是我的護符,你拿給她了?」
9
沈芝芝聽見了,很得意。
「老公擔心肚子裡的寶寶,就把護符給我咯!聽說那東西很靈的,肯定能好好保佑我。」
我氣得胸口起伏,怒不可遏,「顧琛斯,誰讓你拿走我的東西的?」
他斜睨了我一眼,輕描淡寫,「芝芝昨晚不舒服,我想著這個東西有用,就拿給她了。」
昨晚,在我們吵架之後,他回去就把護符給了沈芝芝?
這個混球!!
胃裡陡然抽搐,血腥味兒的氣息翻湧上來,我控制不住彎腰嘔吐。
沈芝芝捂著鼻子跳腳遠離,「哎呀,你怎麼這麼邋遢!」
鼻子再一次濕熱起來,大滴大滴的血濺到地上。
沈芝芝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我猜她一定是嫌惡到跑掉了。
顧琛斯那么小心寶貝她,一定也送她離開了。
我越來越暈眩,乾脆癱坐在地上乾嘔。
餘光里出現一雙黑皮鞋,顧琛斯蹲下來,和我對視。
他瞳孔里倒影著我的樣子,我看起來真丑啊,像個被吸乾了精血的女鬼。
顧琛斯的臉上再沒剛才的雲清風淡,只剩惶恐和蒼白。
「檸檸?你……」
我抓住他的襯衣,手上的血把白襯衣染紅了一大片,
「把我媽媽的……護符,還給我……」
只是一句話,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顧琛斯看起來要被我嚇懵了。
他驚慌失措地抱起我往墓園外跑,不知道在說什麼。
耳朵一陣轟隆隆地鳴聲,我強撐著一口氣不肯暈過去。
「還、還給我……那是我媽媽的……」
車門打開的瞬間,坐在副駕的沈芝芝看到滿臉血的我,花容失色。
我看到顧琛斯惡狠狠地說著什麼,從她的脖子上搶過什麼,塞到我的手裡。
手心軟軟的,是我媽媽的吊墜護符。
心裡繃著的線鬆開了,陷入黑暗前,我也終於聽到了顧琛斯的話。
他在說,「檸檸,你別……別嚇我。」
一聲聲地,全是顫慄的哀求。
10
他哀求的樣子讓我想起從前。
剛剛在一起時,他也是靦腆、羞澀的。
中考畢業那年,我們幾個玩得好的朋友一起組團爬山。
半路上我崴了腳,幾個朋友就說輪流背我下山。
顧琛斯搶著當第一個,然後就背了我一路。
他滿頭是汗,明明腳都打哆嗦了,還非要嘴硬說我很輕。
就是不肯放我下去。
周遭朋友們的起鬨聲還在耳邊,那一刻的溫馨我到現在都記得。
可是人是什麼時候變得呢?
手心熱乎乎的,那是媽媽的護符在發熱。
半夢半醒間,車停了。
顧琛斯抱著我一路衝進了醫院。
但得益於系統的申請,我「恢復」的很快。
等顧琛斯把我抱進病房後,我已經和平常看起來沒兩樣了。
他詫異地看著我,「檸檸?你沒事了?溫阿姨的護身符這麼有用?」
我睜開眼,譏諷一笑,「是啊,不然你會拿去給沈芝芝嗎?」
顧琛斯的臉色瞬間漲紅。
他沉默了一會兒,「檸檸,芝芝到底懷著孩子呢。」
我冷冷道,「我也懷孕了,我媽的護身符當然要保護我的孩子。」
他定定地盯著我的肚子,忽然輕笑一聲。
「說什麼呢,你又懷不上。檸檸,你不該養出撒謊成性的毛病來。」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當一個人不再無條件地相信你時,你說什麼都沒用了。
病房裡空蕩蕩的沉默,他只好繼續說下去。
「你今天怎麼吐成那樣,怎麼還流鼻血了?」
我攤了攤手,「天氣乾燥,所以就流鼻血了唄。
「至於吐,大概是因為你們倆太噁心了,我看見就反胃。
「不然還能是因為車禍後遺症?說不定我這個月就要死了呢。」
反正說什麼你都不信。
顧琛斯狐疑地盯著我,思索話里的可信度。
「我去安排醫生,等會兒來給你做個全面的體檢。」
我撇過頭不再搭理他,只看向窗外的婆娑樹影。
顧琛斯被我晾著,有些尷尬。
好在手機鈴聲解救了他。
這次顧琛斯是出去接的電話。
再回來時,他臉色掩飾著什麼。
「檸檸,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其實我知道他要做什麼。
系統早已經告訴我,他今天會和沈芝芝領證。
沈芝芝大概已經等不及了吧?
「顧琛斯,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挽回我。」
其實,我還是想嘗試一下的,就一小下。
畢竟肚子裡的寶寶總是無辜的,雖然希望渺茫,但我還想著也許能為它掙到一絲生機。
系統曾說,只要顧琛斯能自己主動取消和沈芝芝的婚事,迷途知返,它還是可以為我再申請一段時間的暫緩期的。
可他不信。
顧琛斯只當我在鬧脾氣,揉了揉我的頭髮。
「檸檸,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小孩子嗎?芝芝的孩子會很可愛的,我會讓你做他的媽媽。」
這種輕描淡寫的姿態,他是真的覺得一切都在掌控吧?
我冷聲告訴他,「顧琛斯,你最好想清楚,出了這個門,就再也沒有機會後悔了。」
他自信一笑,「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倒是你,檸檸,你真的需要好好冷靜一下了。」
他離開了。
我摸了摸肚子,輕輕嘆了口氣。
孩子,你大概要跟媽媽一起走了。
11
想想真不公平。
我要死了,可顧琛斯卻可以娶妻生子,幸福美滿。
【宿主,沈芝芝根本就沒懷孕。】
「什麼?」
【沈芝芝沒懷孕,她裝的,就是為了騙婚。】
我忍不住笑,越笑越大聲,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顧琛斯,真是個蠢蛋。
為了一個假孕的沈芝芝,丟棄了我。
等他知道,他因此徹底失去我,會有多後悔?
真好奇他那時候的表情啊。
護士叫我去做檢查,我沒去,轉身去附近公園的湖心涼亭發獃。
很久沒有好好曬過太陽了,我靜靜地享受這難得的時光。
只是這短暫的安逸也有人來打攪。
沈芝芝怒氣沖沖地找過來,精緻妝容也掩不住滿臉的猙獰。
「溫檸,你他媽為什麼要把婚紗改成這個醜樣子!」
她的手機相冊里,原本仙氣飄飄的流蘇被換成了彩綢,抹胸上的鑽石替換成了水紅色的鑽。
乍一看,丑的五花八門的。
我突然想起來那天在婚紗店開的玩笑。
老闆娘真挺仗義的,居然真的幫我改了,還改的這麼丑。
我忍俊不禁,「是我改的,你不就愛些粉啊嫩啊的顏色麼?挺襯你的。」
她哭喊著,「你改了婚紗又有什麼用?琛斯哥哥還不是不要你了?你還不知道吧,我懷的是顧琛斯的孩子!」
她想從我的臉上看到傷心和憤怒,但卻什麼情緒波動都看不到。
於是她先崩潰了。
「溫檸,你根本配不上顧琛斯!明明顧琛斯已經和我領證了,明明婚禮都準備好了,明明我才是最配顧琛斯的人!
「可你為什麼還是能奪走他的注意?你為什麼還不能消失!」
我嘆口氣,「大概要再過幾天吧,到時候我一定消失。」
她停止哭泣,冷冷地盯著我,「你覺得我會信嗎?」
這人,跟顧琛斯一樣的毛病,聽不進去人話。
我搖搖頭,準備回家。
經過她身邊的瞬間,突然有隻腳絆倒了我。
那一瞬間,我聽到沈芝芝說:「去死吧。」
我從高高的湖心亭上滾了下來。
一聲巨響後,我摔在了樓梯底。
腹部很痛,好像有什麼在撕裂脫離。
後腦勺磕到了什麼,我眼前一陣陣發黑。
朦朧中,我看到湖邊有個身影沖我拚命地跑過來。
很像顧琛斯。
大腿那裡開始有熱流滾滾湧出,我陡然意識到什麼。
寶寶……
12
血越來越多,顧琛斯幾乎是跪到我面前,又驚又恐。
「檸檸,你下面為什麼會留這麼多血,為什麼會止不住……」
我氣息微弱,喃喃出聲,「寶寶……」
他帶著哭腔一遍遍地呼喚我。
「你真的懷孕了?怎麼可能?我帶你去醫院,我帶你去急診室。
「檸檸,你不要嚇我好不好,求求你別睡,別睡過去......」
我隱約想起了二十二歲。
我們畢業那年,顧琛斯決定創業。
積蓄全都投了進去,連他爸媽的房子都賣了,還是不夠。
我想過把家裡的房子賣掉,顧琛斯卻不答應。
「那是你爸媽的房子,是屬於你的小窩,絕對不可以賣。
「檸檸,困難是暫時的,我們肯定能渡過去的。」
於是我下了班去做兼職,他下班後去開滴滴。
冬天我們捨不得開暖氣,為了省下一點點的電費,躺在床上彼此依偎。
我的腳總是很涼,他就每次都把我的腳放到肚子上焐熱。
他會在深夜裡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檢查我有沒有蓋好被子。
會在覺得我睡著了以後偷吻著我的額頭說,老婆委屈你了。
所以我相信他會永遠愛我。
婚戒是在老匠人鋪子裡挑的素銀戒指。
「檸檸,這個戒指實在是太素了,你不用為我省錢。」
「省下來的不還是我的,還是你想給別的女人花?」
他愧疚的臉色被忍俊不禁代替,摟著我,笑到胸膛震動。
「怎麼會?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檸檸的。等我賺到大錢了,給檸檸安排最隆重的婚禮。」
後來他真的賺到錢了。
我們有了公司,還有了大房子。
可籌備婚禮時,新娘卻要換人了。
那是我們第一次爭吵。
「只是一個婚禮而已,你怎麼就這麼自私呢?」
「顧琛斯,我說過了,不能嫁給你的話,我真的會死掉的!」
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對我發脾氣。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伸手把桌子上的花瓶摔到地上。
瓷片崩裂,我聽到他冷酷的聲音說:
「溫檸,你現在都學會威脅人了?你有種死一個給我看看啊。」
現在,我真的要死啦。
消毒水的味道很重,我聽到顧琛斯發了瘋地揪著醫生質問。
「什麼叫全身粉碎?她不就是從涼亭上摔下來嗎?怎麼會那麼嚴重!」
醫生似乎在跟他解釋,「病人不止是流產,全身多處重傷,這是遭到猛烈重擊才會有的表現。肺被肋骨扎穿了,造成了致命傷,很難救治。」
系統輕聲跟我解釋:
【宿主,這是為了讓你的消失更合理。】
【你放心吧,我會盡力減緩你的疼痛的。】
真是個好統子,下輩子還綁你。
系統似乎在嘟囔什麼,我沒聽清,因為外面的顧琛斯在大吵大鬧。
「你他娘的放什麼屁!我老婆怎麼就不能救治了?信不信我打死你!」
門外忽然鬧哄哄成一片,好像是顧琛斯打人了。
「你老婆才沒救了,我老婆好著呢,她能長命百歲——」
直到護士出聲,告訴顧琛斯我醒了。
門外忽然安靜下來。
顧琛斯衝進來,眼眶通紅。
「檸檸,你哪兒疼啊?要不要我叫醫生來?」
我平靜地看著他,「寶寶是不是沒了?」
他像被掐住脖子一樣失聲,半晌,抖著嘴唇安慰我。
「沒關係的,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我們還年輕,等你身體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