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年無計可施,最後想到了求助他的母親。
我那位曾經對我百般挑剔的婆婆。
婆婆接到兒子的求救電話,立刻殺到了我的學校。
她還想用過去那套長輩的架子來壓我。
「蘇晚,你鬧夠了沒有?」
「女人家家的,要懂事一點,別總想著往外跑,好好在家照顧景年才是正經事。」
她的話,和過去五年里說的,一模一樣。
但聽的人,已經不一樣了。
我沒有和她爭辯,只是默默地拿出了手機,按下了錄音鍵。
然後,我平靜地告知她。
「阿姨,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二條,禁止包辦、買賣婚姻和其他干涉婚姻自由的行為。」
「如果您繼續用言語脅迫我,試圖干涉我的離婚決定,」
「我會將這段錄音作為證據,提交給法庭。」
婆婆被我這一套專業又冷靜的操作直接鎮住了。
她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最後灰溜溜地走了。
當晚,陸景年在絕望之下,把他查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他母親。
包括我為他放棄的前途,為他公司賣掉的外婆遺物,以及車禍當晚的真相。
婆婆聽完,在沙發上坐了很久很久,一言不發。
她想起過去五年自己對我的種種挑剔和刁難,想起我永遠的低眉順眼和好脾氣。
一張老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第二天,她又來了。
這次,她提著一個保溫桶,裡面是她親手煲的雞湯。
她站在我宿舍樓下,看見我,表情很不自然,笨拙地向我道歉。
「小晚……以前,是媽對不起你。」
我沒有讓她進門,只是禮貌地接過了湯。
「謝謝您的湯。」
然後,我補充道。
「但這,並不能改變我決定離婚的事實。」
婆婆看著我,看著這個和過去判若兩人,如今眼神清亮,自信又強大的前兒媳。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回到家,看著失魂落魄的兒子,生平第一次,抬手給了陸景年一記響亮的耳光。
「混帳東西!」
「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你把一個那麼愛你的好女孩,親手給弄丟了!」
她指著陸景年的鼻子,眼淚掉了下來。
「放過她吧,景年。」
「也放過你自己。」
曾經對我壓迫最深的人,如今卻倒戈相向,成為了勸他放手的助攻。
陸景年,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眾叛親離。
9
陸景年徹底走投無路了。
他開始用最笨拙,也最可悲的方式,試圖挽回我。
他開始模仿周嶼。
他偷偷觀察周嶼的言行舉止,發現他總是溫和地笑,說話不急不躁。
於是,曾經的冰山總裁,開始努力地對著鏡子練習微笑,嘴角僵硬得像木偶。
他不再對我用命令的語氣,而是用一種彆扭的、商量的口吻。
「小晚,我們……能談談嗎?」
他甚至跑到學校的圖書館,假裝和我「偶遇」。
手裡還拿著一本他根本看不懂的《結構符號學》,想和我探討學術問題。
我看著他蹩腳的演技,和他臉上那副努力擠出來的溫柔表情。
只覺得可笑,又可悲。
在一次他再次「偶遇」我,並試圖用他剛百度的名詞和我搭話時,我停下了腳步。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陸景年,你不適合這個角色。」
「模仿得來的不是愛,是東施效顰。」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只剩下狼狽和難堪。
我看著他,繼續說。
「我欣賞周嶼,不是因為他溫柔,也不是因為他愛笑。」
「而是因為,他就是他自己,真實,坦誠,並且尊重我。」
「而你呢?」
我反問他。
「你連自己是誰,都快要忘了吧?」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像。
從那以後,他不再模仿了。
他只是像個幽靈一樣,時常出現在我能看到,卻又不會打擾到我的地方。
在教學樓的轉角,在食堂的窗外,在圖書館的對面。
他遠遠地看著我,看著我在課堂上發光發亮,看著我和周嶼並肩走在校園裡,討論著課題。
他眼裡的光,一點一點地熄滅了。
他終於明白。
他失去的,不僅僅是我的愛。
而是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我。
而那個我,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
再也回不來了。
10
被陸景年釜底抽薪,又被行業封殺,林晚晚很快就破產了。
她把所有的怨恨都記在了我的頭上。
她覺得,如果不是我,她本該是陸太太,享受著無盡的榮華富貴。
那天,我剛和導師結束一個會議,從學院大樓里走出來。
一輛熟悉的白色轎車突然像瘋了一樣,加大油門朝我沖了過來。
開車的正是面容扭曲的林晚晚。
她坐在駕駛座上,面目猙獰,眼神里全是同歸於盡的瘋狂。
我腦子一片空白,愣在原地,甚至忘了躲閃。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黑影猛地從旁邊衝過來,狠狠地將我推開。
「砰!」
巨大的撞擊聲。
我摔在地上,手肘擦破了一大塊皮,火辣辣地疼。
我回頭,看到那輛白色轎車撞在了路邊的石墩上,車頭嚴重變形。
而在車前幾米遠的地方,躺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陸景年。
歷史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重演。
只是這一次,躺在血泊里的人,換成了他。
我沒有哭,也沒有慌亂。
我第一時間撥打了 120 和 110。
冷靜地向接線員報了地址,說明了情況。
在救護車呼嘯而來的時候,我甚至還記得去他身上找錢包,為他墊付了醫藥費。
手術室外,我平靜地等待。
沒有焦急,沒有眼淚。
陸景年被推出來的時候,麻藥還沒過,處於昏睡中。
他傷得很重,左腿骨折,還有些內出血。
但沒有生命危險。
他在病床前醒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旁邊看書的我。
他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慘澹的笑。
他動了動,想伸手碰我,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著我平靜無波的臉,聲音沙啞,帶著最後一絲乞求。
「蘇晚,如果這次……」
「我用命換來的……」
「你能……重新愛上我嗎?」
我合上了書。
看著他眼中那簇微弱又卑微的火苗。
我對他有感激,有作為普通人的同情。
但唯獨,沒有愛。
我的沉默,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他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
他閉上眼,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良久,他再次睜開眼,聲音里再沒有一絲掙扎,只剩下死寂。
「叫律師來吧。」
「我簽字。」
律師很快帶著新的離婚協議趕到。
陸景年顫抖著手,在末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三個字,他寫得無比艱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把協議遞給我。
「蘇晚,是我對不起你。」
「以前,我把你困在我身邊,以為那就是愛。」
「現在,你自由了。」
「去過你想過的生活吧。」
11
我和陸景年和平離婚。
他幾乎將大半的財產都給了我,作為補償。
我沒有拒絕,這是我應得的。
拿到博士學位後,我用這筆錢和周嶼一起成立了一個專注於腦科學應用研究的工作室。
我們把在學校里的學術研究成果成功地進行了商業化轉化。
工作很忙,項目一個接一個,但我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充實和安寧。
我和周嶼,是最好的事業搭檔,也是最默契的朋友。
我們的第一個項目成功上線後,工作室的同事們一起慶功。
大家都很開心, 喝了不少酒。
周嶼沒有喝,他開車送我回家。
車子沒有直接開到我家樓下, 而是在江邊停了下來。
晚風吹著江水, 也吹著我的頭髮。
周嶼什麼也沒說,只是自然地脫下他的外套, 披在了我的身上。
然後, 像變魔術一樣,從副駕的儲物格里拿出一瓶溫熱的牛奶, 遞給我。
「蘇晚, 恭喜你。」
他看著我,溫和的眼睛裡盛滿了星光和笑意。
「你找到了你自己。」
那一瞬間,我感覺心臟里某個沉寂了很久很久的地方。
似乎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敲了一下。
不是過去那種天崩地裂、奮不顧身的激情。
而是一種溫暖的、安心的、也希望他能一直這樣笑著的感覺。
我握著溫熱的牛奶瓶,鬼使神差地問他:
「周嶼, 你覺得,什麼是愛?」
他愣了一下, 隨即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笑著說:
「愛可能不是一個名詞, 而是一個動詞吧。」
「是尊重, 是分享,是欣賞, 是支持。」
「是希望對方能夠成為一個更好的、更完整的自己,而不是成為我想要的樣子。」
12
幾年後, 我們的工作室已經發展成為行業內的領軍企業。
在⼀個重要的國際⽂化論壇上, 我作為特邀嘉賓,上台發表演講。
周嶼作為我的合夥⼈,也是我的伴侶,坐在第⼀排。
他看著我, 眼中滿是驕傲和欣賞。
演講結束, 全場掌聲雷動。
在閃光燈和人群中,我⽆意間瞥見了一個熟悉⼜陌生的⾝影。
陸景年。
他就站在會場的最後排, 穿著⼀身不再那麼挺括的西裝。
他蒼⽼了許多, 兩鬢已經有了白髮,曾經銳利的眼神,如今只剩下落寞和悔恨。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了⼀秒。
我對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就像對待台下任何一個普通的聽眾。
然後, 我轉過身,微笑著走向周嶼。
他自然地伸出⼿,牽住了我的⼿, 十指緊扣。
我們相視一笑, 並肩離開了會場。
陸景年站在原地, 看著我們漸漸遠去的背影,沒有追上來。
他或許終於明白了。
有些東西,⼀旦被親⼿摔碎, 就再也拼不回原來的樣子了。
我的愛,從來沒有被那場⻋禍撞壞。
它只是在日復一⽇的忽視和理所當然中, 被他⼀點⼀點地耗盡了。
⽽那場車禍,不過是給了我⼀個按下重啟鍵的機會。
說起來, 我或許還該感謝他。
是他, 用最慘痛的⽅式,教會了我什麼是愛。
淋漓盡致地, 向我展⽰了愛的所有反⾯。
而我,早已學會了如何去愛自己。
以及,如何去愛那個真正值得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