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匆匆完整後續

2025-11-0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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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是聞名遐邇的科學家。

採訪中提及情感,他說:

「我不認為我是個合格的伴侶。」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將情愛放在第一位。」

「我只願意用有限的時間,追求無盡的科學。」

節目播出後,全是對他無畏追求科學的贊聲。

我卻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體檢報告。

我得了癌症,晚期。

他前往倫敦領獎的那些天。

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日子。

1

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是手術燈亮到熾眼的光。

而當我靈體出竅,能夠窺見手術室的全貌。

再看見病床旁的心電儀上,代表心率的圖像已經拉成了一條直線時。

我便恍然意識到。

我好像已經死了。

2

不知道為什麼,我變成了一道靈體,能夠四處飄蕩。

明明今天早上,我的狀態還好,能跟羌白柳說幾句話。

他有個國外的成果發表會,是今天中午的飛機。

於是我早上七點起來就給他做早餐。

羌白柳看起來這麼淡薄的人,口味卻很挑。

吐司要烤得焦那麼一點點,牛奶要八分熱。

用兒子的話來說就是:「媽,你都把爸的口味養刁了。」

對此我不置可否,畢竟細緻無微的照顧了他二三十年,再麻煩的事,都成習慣了。

3

「老羌,聽說英國那邊因為什麼氣團的影響,氣溫會驟降。」

「我給你多帶了件羽絨背心。」

「口香糖在你背包左邊的口袋裡,你坐飛機老是耳鳴,嚼一顆會好一點。」

「晚上不要睡太晚了,你心臟是不是最近不舒服?早點睡……」

「是極地大陸氣團。」

我的話驟然被人打斷,鈍鈍地抬頭,我對上他一片清明的雙眼。

歲月從不敗美人這句話在羌白柳身上挺合適,他眉骨依舊堅挺,快到中年,可歲月仿佛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所以那從年少時就挾著的冷,也依舊可以直直抵達我的心底。

他在糾正我第一句話的不嚴謹,「英國因為什麼氣團的影響」是「極地大陸氣團」。

可是我只是想關心他,我垂下眼睛。

替他理了理領帶。

「知道啦。」

「路上小心,老羌。」

他側身從我身邊走過去,他以為我今天下午沒什麼事。

其實不是的。

他要去大西洋的彼岸參加一場學術成果發表會。

我也有場會議要參加。

是我的術前會議。

醫生說,這場手術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4

醫生告知我胃癌發現的並不及時,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全身的時候。

我在醫院的走廊上坐了一下午。

牆角懸掛的電視上播放著《今日訪談》的內容,是前幾天羌白柳受邀的那個採訪。

眼神很冷的男人不想在除卻科研以外浪費太多時間。

就算是被問及妻子,也只草草略過。

「我是個榆木腦袋。」

「我不懂情愛,妻子……於我來說更多是責任。」

「過紀念日嗎?那是形式主義,與其花費時間準備那個,我寧願多做幾場實驗。」

像是羌白柳能說出來的話。

別說紀念日了,生日他都不過的。

年輕的時候我還會纏著他過,企盼他某天會捧著一束嬌艷的玫瑰花來到我的身前。

可是,我從未等到過一束玫瑰花。

能記下無數數據的腦子偏偏就是不願意記我生日的那四位數。

到後來,我就一個人坐在桌前,準備一碗長壽麵,當過了。

羌白柳是鐵樹,開不了花,我花了二十多年終於承認這個道理。

所以也就這幾年,我開始慢慢覺得自己不對。

說是累了也好,放棄了也罷。

說來好笑的是,他是他,我是我。

這個幾十年前他就平鋪在我面前的道理,我現在才懂。

我把病情告知書塞成角,放進口袋,只打了兒子的電話。

5

羌川川跟我親。

因為羌白柳不喜歡小孩,而且他這唯一的兒子對科研一竅不通。

川川在聽完我不帶什麼感情的敘述後,嗓音有點哽咽了。

「媽……」

「你跟爸……」

「我沒跟他說。」

我垂下眼睛,盯著腳下的花崗岩。

「我不想跟他說。」

他是他,我是我,況且,知道我生病了他又會怎樣。

他會推掉他那日夜痴迷的科研工作來照顧我嗎?

「川川。」

「媽媽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活多久了。」

「有天媽媽死了,也不要告訴你爸爸了。」

我低頭展平衣角,羌白柳漠不關心的事情,為什麼還要拿到他眼前添堵呢。

「好。」

羌川川在電話那頭應,

「媽,說實在的,爸本來就不配。」

「他真不配你這麼好的人。」

……

6

我的靈體飄蕩在病院的走廊。

看見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遺憾地搖頭,羌川川趴在我的病床旁哭。

他從中午就接我來醫院了,一直守在手術室外,守到晚上,可是媽媽不爭氣,沒能睜開眼睛。

他哭的那麼傷心,我就在他身邊急的團團轉,可他看不見我。

我好想抱住他,跟小時候哄他一樣讓他別哭。

川川很努力了,雖然沒有像他爸爸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名科學家,可他畫的畫被很多人喜歡,下半年還有個展要在義大利開。

我坐在他身邊,抬頭看晚上的星星,像小時候哄他一樣給他唱歌。

他聽不見,可我覺得好像這樣,他就知道媽媽在他身邊了。

……

我是突然被一陣風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的。

死後靈體的感官真的很奇妙,我一邊能感知到我死後醫院裡發生了什麼。

一邊又來到了羌白柳開會的那個會場。

他那個會,應該會持續七天。

西裝革履的男人很容易就成為全場的焦點。

年輕,英俊,履歷說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其實說起來,羌白柳這個人,大概從小到大都是焦點。

大學的時候,喜歡他的女生就如過江之鯽了。

那個年代,還稍保留一點傳統思想,就有女生明目張胆地追到他宿舍樓下。

每次他都以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看著人家。

套著最普通的白色襯衫,胳膊夾著課本,克制而疏離地垂頭看人:

「不好意思,我不喜歡你。」

話卻分外不留情面。

許多男士洋洋自得的「受歡迎」,對他來說不過是單純的困擾。

他那時候,拿國獎已經拿到手軟了。

老師的口中常常會蹦出他的名字,那時我是仰著頭看他的學生之一,最邊緣的那種。

我只敢在出食堂時偷偷窺見他襯衫的一角。

羌白柳絕對不知道在跟他相親之前我已經暗戀他三四年了。

我也絕對不會知道畢業三年後。

家裡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就是他。

「我不會有喜歡的人。」

這是羌白柳見我第一面,跟我說的話。

「如果硬要說喜歡,我喜歡做實驗,算術——總之和人不沾邊。」

他輕皺眉頭,即使這樣,依舊擋不住耀眼的好看。

他簡潔明了地闡述自己。

「我們不是在談論愛情。」

「我們只是在確保有一個後代,你能理解嗎?」

……

其實那時候,羌白柳說的好清楚了。

是我覺得我可以接受,是我要跟他在一起。

我總覺得來日方長,總覺得有天他那水洗般坦蕩的目光會凝在我身上。

總覺得他——

會喜歡上我。

該說不自量力嗎,把自己夜以繼日的付出,寄托在那所謂的日久生情里。

我的靈體盪到他的身旁。

看他表情嚴肅地和對面的學者交談。

男人身型頎長,淡漠而優雅。

「我是不是挺傻的。」

我手撐在口袋裡,望向他。

「他們說,智商高的人看普通人就像普通人看傻子。」

另一邊,我的遺體被送進了殯儀館的車裡。

學術研討大會人聲鼎沸。

「老羌,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傻的。」

7

羌白柳拿手機拍了一張倫敦夜景發給我。

當然,我再也沒法回了。

羌川川真的沒有把我去世的事告訴他爸,連拿我微信發的那份訃告,都屏蔽了羌白柳。

這樣挺好的,生時我纏了他太久,怕死了還要麻煩他,讓他機票改簽。

況且,我沒覺得他想要跟我見什麼最後一面。

倫敦的夜景挺美,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盯著手機,在風吹的露台看了很久。

我湊過去看,才恍然明白,以往,他給我發消息,我基本都是秒回的。

他以前出國出差,也會順手拍幾張照片給我,我就回他從川川那保存來的表情包,一個大拇指,或者兩個大拇指,上面寫著「太贊了」。

這次,他等了許久,我沒回。

「羌老師,外面又飄雨了。」

「快回來,別凍著。」

年輕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是他的學生,學術圈裡這方面,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女生有些親昵地上前要給他披上外套,被他推開了。

8

「炸魚薯條。」

「難吃。」

羌白柳給我發餐廳的圖片。

我的遺體被推進了火化爐里。

「又下雨了。」

羌白柳給我發他下榻的酒店窗外。

親朋好友參加了我的安葬儀式。

「今晚成果發表。」

「明天的航班回。」

羌白柳站在演講台上,長槍短炮對著他拍攝。

我拿我有些蹩腳的英語略微聽懂了。

他的這個成果似乎為人類的發展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呀,站在聚光燈之下,在他擅長的領域,從不負眾望地發光發熱著。

我想,這是我愛了他那麼多年的原因。

可是那是我愛他,不是他愛我。

四月細雨紛紛,在骨灰被安葬在一處四方的墓碑旁時,我終於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9

那天晚上會議結束,羌白柳打我電話打到第三個都沒接通的時候。

他就把機票改簽到凌晨了。

飛機上,他一直都皺著眉,臉比平時還要冷。

不過也對,這麼多年來我對他隨叫隨到,猛然一下聯繫不上,他該不習慣的。

其實本來每次他回國,我都會去機場接他。

而且我肯定提早一兩個小時到,就在機場等著他。

這些也是習慣,人沒辦法讓心上人受委屈,我總是儘自己所能讓他活的妥帖。

可這次,他得一個人穿過沒什麼人的候機大廳,然後攔一輛凌晨四五點的高價計程車。

他到家的時候,凌晨六點,先敲門,沒有人應,他拿指紋解開門鎖推開門。

家裡空蕩蕩的。

一切如他走時一樣,水池乾乾淨淨,餐桌空空蕩蕩。

只是,我常穿的那件拖鞋也擺在玄關門口。

他解開走的太急沒來得及換的外套扣子,在沒開燈的家裡走動,一圈又一圈。

臥室,陽台,浴室。

最後,他抽出洗衣機的門。

……

什麼都沒有找到,他頓住,掏出手機給我打電話。

等了許久,忙音。

他深吸一口氣,拇指劃到列表另一個號碼。

川川的。

爺倆的關係其實在川川沒成年前就很緊張了。

這些年,川川回家也只是看我,沒想過理他老爸。

羌白柳更是那種態度,醉心學術,意思就是別讓他帶孩子。

他在兒子成長最重要的階段缺席,所以兒子對他一直也沒什麼好語氣。

「幹什麼?」

「你媽呢?」

兩個人的語氣都很沖,不過川川頓了下。

然後是聲很怪異的笑,形容不出來的感覺,喃喃重複了一遍。

「我媽呢?」

「我媽走了。」

「走去哪了?」

羌白柳的眉頭越皺越深,初日的光剛巧落到他眉心,

我聽見電話那頭,兒子恍然白了下的聲線。

「不是走去哪了。」

「是媽去世了,爸。」

10

一陣很長的沉默,貫穿了電話的兩端。

從我這個角度看去,羌白柳捏著電話的指節泛起了白。

「這麼大了還學其他混混開低級玩笑嗎。」

說教的語氣。

沒當真。

看樣子,我死了,連葬禮都沒通知他這樣的事情,並不會出現在羌白柳的認知里。

川川在電話那頭啞了聲,半晌,以一種釋懷般的語氣嗤笑。

「爸。」

「我小學六年級就沒跟你開過一句玩笑了。」

川川掛了電話,手機里傳來嘟嘟的聲響,我覺得很奇怪,羌白柳似乎被定住那樣,保持著握著手機的姿勢就在那站著。

慢慢地,他就坐在了家裡的沙發上。

羌白柳在學術上嚴謹認真,私生活方面卻恰恰相反,他隨性到了極致。

所以家裡一直都是我在收拾,他書房裡常常堆滿稿紙,還不允許我亂碰。

我不止一次因為這種事被他凶過,現在想來,我本就是不是和他很適配的那類人吧。

他可能需要一個可以和他在廣袤無垠的學術宇宙中暢聊的女科學家。

而不是一位只會把沙發套洗到發白,連極地大氣團都不知道是什麼的三流雜誌編輯。

光一點點漏進屋內。

我看見他摸著沙發套的花邊。

將那已積了一點點灰塵的蕾絲。

揉了一遍又一遍。

11

家裡的門被打開了。

羌白柳猛地轉頭看去,動作太大,我都怕他扭到自己的脖子。

結果,站在門外的是川川,他晃動了下手中的鑰匙。

「爸,你在正好。」

「媽之前放身份證和戶口本的地方在哪裡?」

「得去派出所……」

羌白柳揉著蕾絲邊的指節不動了,僵在那裡。

「給她註銷戶籍。」

「……」

電視下方的柜子里,放著我跟羌白柳的一些個人證件。

他這種東西也是拿了就亂扔的,包括一些大獎的獎章,所以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替他收著。

他個人對這個倒不在意,可我每次都喜滋滋地輕輕摩挲著。

「有什麼意義。」

他不理解我為什麼因為他得獎而開心,我就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

「因為你是我老公呀,老公得獎我當然開心。」

年輕時我還有纏著他撒嬌的時候,後來,在歲月的洗刷下,我已經收斂許多了。

羌白柳正拿著我倆的結婚證不放手。

結婚證上的照片也拍的並不好。

畢竟他嘴角沒上揚半分,我笑的像是那是只屬於我一人的盛大婚禮。

川川找到了我的身份證,轉頭看羌白柳正拿著那兩本紅彤彤的本子。

不知盯著看些什麼。

「爸,別擔心。」

「媽走了,你跟我媽的婚姻關係就自然解除了。」

「你不是她丈夫了,永遠不是了。」

「開心嗎?你可以跟你帶的那些年輕女學生自由發展戀愛關係了。」

這種明顯帶著沖的挖苦語氣。

羌白柳以往聽兒子這麼說都是要翻臉的。

可是這次,他很久沒動靜,不如說,他失神了許久了。

他只是慢慢起身,然後拿起掛在沙發上的風衣外套。

「我跟你一起去。」

12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

說實話,我其實也想過,羌白柳在我死後會是什麼表情。

大概會一聲「哦」「知道了」,然後繼續投身他那為人類做貢獻的偉大研究中。

他不愛我,這件事,我知道。

所以我的離開於他而言大概就算是一個插曲,不大不小,恰如湖面上投進了一顆石子。

他居然親自給我註銷戶籍,我都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他念舊情了。

觀摩自己被註銷戶籍,這體驗還挺獨特的。

川川把一些材料交了上去,羌白柳就坐在不遠處等侯大廳的椅子上。

饒是這樣,他還是很矚目,青山色的大衣,像一株立於世的孤松,人群里我總能一眼望見他。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那雙黑色的雙眸靜靜倒映著匆匆的人群。

就這樣,羌川川填寫了我的戶籍註銷表,工作人員在窗口的另一頭確認。

再遞過來的時候,戶口本上已經多了一個蓋章。

「註銷」。

羌白柳就盯著那兩個字,盯了很久,很久。

久到川川一把從他爸手裡給搶了回來。

「過幾天我來拿我媽的遺物。」

「誰讓你拿的。」

許久沒說話的羌白柳嗓音都乾涸了許多。

「我是她兒子我不能拿嗎?」

「我還是她丈夫。」

「你是個屁。」

川川罵完這句,兩人都停了下來。

其實羌白柳依舊站在那裡,但我就覺得他好像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樣。

他閉了閉眼,緩緩說:

「你媽從沒告訴過我她生病了。」

「是啊。」

川川點點頭。

「告訴你有個屁用。」

川川把那本蓋著「已註銷」的戶口本拽走了,羌白柳就這麼一個人站在派出所的門口。

其實我知道的,羌白柳一直都是個過客,想要捂化他這樣的人,不可能。

他永遠理性,永遠高高在上。

烈日灼心,他轉身,走在布滿蟬鳴的街道上。

13

我以為羌白柳回去後該處理他那些未完成的課題了。

結果他從進玄關開始就發獃。

純發獃。

比如站在那個我在玄關處擺著的手工模型面前,站了三十多分鐘。

這個模型是我從墨爾本帶回來的,最後一個部位總是拼不對。

被他抱在懷裡說「笨」,然後他三下五除二就拼好了。

比如坐在沙發上,盯著我倆養的蘆薈,盯到太陽都下了山。

蘆薈是我之前皮膚總是不好,從門口開的中醫診所那討來的偏方。

我總是很羨慕地盯著他,戳他問他為什麼皮膚能這麼好。

大多時候,他都嫌棄地躲過。

有的時候,執起我的手指輕咬一下。

夜幕降臨,他也不開燈,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客廳里。

我想,我不在,他或許還是會不習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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