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照顧了他那麼多年,畢竟,林晚君永遠會為羌白柳留一盞回家的燈。
凌晨一點,他終於有行動了。
沖了個冷水澡,裹進被子裡,夜空高高懸掛。
羌白柳的作息其實極其規律,十二點後睡對他來說算是少有的熬夜了,可他似乎還是沒睡著。
猛地翻坐了起來。
月亮高掛。
他下了床,走到陽台,我和菜場老闆娘討價還價帶回來的幾株小黃瓜小辣椒好幾天沒澆水了,蔫蔫的,他蹲下,拿一旁的花灑給它們擠了一點水。
擠著擠著,他手抖了下。
夜晚的小區里不剩幾盞燈了,突然有家狗吠叫,連成一片荒蕪的寂寥。
14
我哪裡也去不了,這些天裡,我只能飄蕩在羌白柳的身邊。
一夜都沒睡的羌白柳第二天居然破天荒地將屋子給收拾了。
學校,公司,學生,都給他打過電話,他沒什麼反應。
每次就淡淡一句:「我剛喪偶。」
想我跟羌白柳二十多年,他在我死後這樣我反而看不懂了。
他不會在我死後掉哪怕一滴眼淚,這是我早就明了的事兒。
他說他不會在科研以外的事上灌注感情,就是這樣,說實話,我覺得他是第一個會從我離世的悲痛中走出去的身邊人。
……他或許都不會因為我走了難過。
他的冷漠深到骨髓里,幾近帶著股殘忍的神性。
可現在又不像他的正常反應,比如盯著我從摩洛哥旅遊給他帶回來的禮物,盯一下午了。
門鈴響了,他慢吞吞地挪過去開門。
門外站著老趙,跟我們住同一個小區的好友,是羌白柳的至交。
「老羌啊,這不散步嘛。」
「噥,小區門口那家燒餅,給你帶的。」
羌白柳的目光有點木然地移到那個燒餅上,不得不說,老趙不愧是他好友,羌白柳有兩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老趙懂,沒有我,羌白柳連飯都不會做。
夕陽像血一樣流淌在門廊,羌白柳側了點身,將他引進家。
半晌,輕緩地說:
「她的葬禮,連你都邀請了。」
一句話,直接讓邊上的人沒了聲兒。
「……」
「害,老羌。」
「都過去了,死者為大。」
老趙在羌白柳家陪了他一會,羌白柳本就不愛說話,這會兒更沉默。
低頭看了看手錶,不用他開口,羌白柳就已經說:
「你趕緊走吧。」
……這性格真是,不給人家留一點面子。
幸虧老趙不是計較的人,在門口告了別,要走的時候,老趙突然探出了身子。
似是猶豫很久才下定決心說出口。
夕陽在他的身後靜悄悄迴響,目光似悲哀涌動。
「老林在世時,常跟我說羨慕我。」
「羨慕我什麼呢?「
「羨慕我會搞科研,聽得懂那些複雜的理論。」
「她說,如果她也腦袋轉的靈光……」
「老羌是不是就能跟她多說幾句話了。」
夕陽的殘紅映在前人的瞳孔,羌白柳頓在那不動了。
「老羌。」
「一顆真心捧給一個人,不是為了讓那個人……」
「給踩的稀碎的啊。」
15
我靠在門框邊,看羌白柳還在整理我們的東西。
乾了一晚上了,不知道疲倦似的,他翻到一本相冊,打開。
裡面是我整理的我倆拍的照片。
其實很少,羌白柳頂著那張從小招蜂引蝶到大的臉,卻不愛拍照。
許多時候都是我強行地拉著他拍。
還有不得不被拍,比如他現下指尖摩挲的那張,我倆在香山坐的那次纜車。
那年代沒什麼防護的,在他給我講完纜車的原理後我怕的要死,緊緊拽著他的胳膊,就被他拿一種「好後悔科普」的冰涼眼神看著。
我想起來,這張照片背後還有故事。
那大概是我跟他吵的唯一一次架,要跟他離婚。
羌白柳一直很忙,特別年輕的時候,真空不出什麼閒暇時光來,我真的纏了他好久,給他做了好多思想工作,他才答應空出三四天跟我一起出趟遠門。
日子訂好了,票也買好了,出發前三四天起我就已經開始滿心期待,結果就臨出發前一天,他突然有組會,去不了,怎麼也去不了。
我確實已經挺生氣的了,但也不至於歇斯底里,真正讓我崩潰的是。
他去開組會,也是去外地,還是跟一名女學生單獨去。
女學生家裡有背景,我平日裡去照顧羌白柳,那女生就總打扮的花枝招展往他身前攢。
我一來找羌白柳,她就逮著羌白柳問那些專業問題,一問半個多小時就過去。
我呢,捧著那盒要涼了的盒飯乾乾地等。
我跟他說能不能推掉組會,他說推不掉,
「你自己去吧。」
他邊收拾著稿紙,邊淡漠地朝我說。
那句話他上午說的,晚上離婚協議放到了他桌前。
他終於從那堆報紙數據之中抬頭看我。
那時候,離婚的人很少。
可我那一刻是真想離,特別崩潰,情緒莫名被拉扯著,也有可能是我那時候已經懷上了川川,被激素調動了。
這樣的泄憤事,也就只有年輕時的我能幹的出來了。
可我現在居然想,當時要是真離就好了。
……當晚羌白柳收拾好了行李,站在我房前。
他一直都不是很愛說話,所以我現今也不知道他那個「不得不去」的組會是怎麼推掉的。
反正第二天他跟我踏上了旅行的路途,拍下來那張照片。
我摟著他胳膊,緊緊貼著,他依舊面無表情,一張帥臉端著冷淡。
回來後他的事業經歷了一段下坡,大概有我那麼一點點責任。
……我倆在一起好像總是沒有什麼愉快的記憶。
能結婚生子也是夠稀奇。
他翻開那張相紙,後面是我寫的一句話:
「對不起,老羌。」
「我總是不知道怎麼讓你開心。」
他驀地狠捏緊那張相紙。
紙卡進肉里,直到磨出一道血痕。
16
羌白柳在儲物室里找到了我倆去年釀的葡萄酒,蓋子上有我寫的封條「老羌三年七月再拆」。
補上這行字的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寫上去是我明白他不會記得這些事情。
他整理書房的時候露出了壓在桌面玻璃下的字條。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是我寫給他的,那次他有個項目出了問題,團隊忙的團團轉,我能給他的支持,就只有一日三餐,凌晨溫度恰好的水,還有悄悄壓在書底的鼓勵話語。
冰箱裡我做的蓮子紅豆羹還靜靜地躺在那裡,他不愛吃苦的東西,表示不去掉蓮心不吃,
我笑眯眯哄他:
「好,好,下一板給你把蓮心剝掉了再做好不好呀。」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知道,我沒可能給他做下一板了。
現在他坐在餐桌前,輕輕扯掉那個被我「封印」的瓶塞,就著沒有到期的酒,一口一口把那盒蓮子紅豆羹吃掉了。
然後在十五分鐘後去廁所吐了個天昏地暗。
……也是,這玩意放冰箱都半個多月了。
羌白柳不怎么喝酒,他自己說過酒精這種東西只會影響他思考,可是他還是把那瓶酒喝完了,他酒量肯定不好,死死撐著酒瓶,一度讓我懷疑是不是我記錯了日子,酒跟完全發酵了一樣。
他又跑去廁所吐了。
浴室里發出巨大的聲響,他一頭栽倒在水池裡,水汨汨流淌著,澆在他紅透的耳尖上,他緩緩抬頭,盯著鏡子裡的人影,
然後突然地,毫無徵兆地,揮拳,砸在了鏡子上。
羌大科學家還挺有手勁。
鏡子裂開了,血流順著那股縫躺下,他盯著那裡面扭曲的人影,頹然極了,我很少有機會看到這樣的他,這樣情緒爆發的他,以前的我無論怎麼刺激,他都沒有什麼波動。
無論是憤怒,抑或是表達愛意。
好笑的是夫妻幾十年,原來他連愛都沒有好好對我表達過。
手上的血不再流淌了,他也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木然地拖了張椅子,然後來到臥室的衣櫥前。
他晃晃悠悠地爬上椅子,衣櫥的最頂層放著我倆換季的被褥,我身子畏寒,有點冷我都受不了。
年輕的時候我會朝他撒嬌,從冬天的外面回來就朝他張開手臂。
「冷,抱我。」
他拒絕得乾脆利落。
「買個毯子。」
後來我就買了件毛毯,再也不需要他抱了,是啊,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那麼熱情的呢。我不記得了。
那件毛毯還藏在櫥櫃的裡面,我每年冬天都要披的。
他要找的原來是這個,他扯到了一個角。
然後沒有站穩。
整個人隨著緊拽的毛毯摔了下來。
發出好大的聲響,但他沒什麼反應似的,半晌,只是緊緊地扯住了我的毯子,好像他的手裡就只有這個東西了。
他似乎站不太起來了,於是他慢慢地,拽著那個毯子縮到了沙發的一角。
他拿毯子裹著自己,酒瘋或許該發夠了,他三天沒有睡,吃的東西還全都吐掉了,他閉了閉眼睛,不該感到冷的人,此刻卻將毯子裹的那麼緊。
那甚至有點貪戀——我的東西,他會貪戀?
我從未這麼想過。
他掙扎了好幾下,扯到自己的手機,撥起一個號碼來。
是老趙。
「老羌,我跟你說。」
電話那頭,老趙似乎早有預料。
「老林走就走了。」
「人死不能復生,你別想不開,你……」
「老趙。」
話語被打斷。
靜沙沙的夜裡,他仰頭盯著再也不會亮起的天花板。
問電話另一頭的人。
「老趙。「
「……」
「她是不是討厭我了?」
……
我死後,他明明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啊。
可現在為什麼又要。
抱著我的遺物。
哭成這樣?
17
羌白柳和川川因為我的遺物歸屬問題打了一架。
打到了醫院去。
幾個親朋好友都來了,川川被人拉著,朝羌白柳吼。
「你憑什麼保管我媽的東西?!」
「從小到大,你管過我嗎?」
「你盡過作為父親的責任嗎?」
「就因為你不願意被打擾,就因為你是大科學家,對,你為人類做貢獻。」
「你多有理想,你多偉大。」
「所以呢,我不重要,媽不重要,現在媽走了。」
「你憑什麼還要從我這搶走媽媽的東西??!」
羌白柳被老趙摁著,到底什麼話都沒說出口。
他抬手擦掉了唇邊的血跡,幾天時間,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瘦的那麼快,夏風迴轉著醫院的長廊,兒子在身後怒罵,老趙拍了拍了他的肩。
「好了,好了。」
「走到這一步,老羌,你怨得了誰呢。」
挺中立的一句話,羌白柳咳了兩聲。
「我沒想過……」
特別輕,輕到被拍滅在夏風的悠揚里。
夏日病房走廊的通路無限延長,他一定不知道,我就飄在他的身前。
他緊抓著胸前,像是不知道為何,那裡會如此難過。
「我沒想過會失去她。」
18
痛苦的人成了羌白柳。
而想解脫的人成了我。
我不知道人死了之後會變成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得飄到什麼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日復一日地看著羌白柳。
這個在我人生幾十年中舉重若輕的男人,死後我卻再也不想見到了。
羌白柳把家裡和自己都收拾了一下,幾天沒剃的鬍鬚剃掉了,頭髮也重新打理起來,時光從來都如此偏愛他,漏進浴室的光打在他的側臉,縱然頹廢。
都帥得如同另一層腔調。
他買了一張機票,一個人飛去義大利偷偷看了川川的展。
川川長這麼大,他第一次看他的畫吧。
很小的時候川川幹什麼都愛哭,他有課題要弄,嫌煩,就把川川扔給我和奶奶帶。
再大一點川川上學了,他對自己兒子沒有繼承他一點數學天賦感到失望,就徹底不願搭理川川,明明自己就是教授,卻一點題目都不願意給川川講。
所以現在,一幅巨大的落地畫前,他仰頭看的時候,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他一個人在展廳待到了日落,然後如從未到來過般悄然離去。
……
他還去了一趟我的墓前,對於我,他向來話很少。
於是他和我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大眼瞪小眼從白天到了黑夜,走的時候他伸手想要碰我的照片,但還是縮了回去。
照片是川川選的,在那裡我永遠溫和地笑著。
回到家裡,他洗了個澡,換上過年那次我強行給他買的衣服。
他慢吞吞地把床頭櫃里的安眠藥拿了出來。
這幾天他如果沒有安眠藥根本睡不著,於是拜託醫生開了一些。
他盯著手中的安眠藥盒,盯了許久。
……
空蕩而寂靜的房間裡。
像是再也找尋不到往日之人的身影。
他把安眠藥丟進了背包里。
合上家裡的門前,他忽然,毫無預兆地。
朝著我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了。
19
羌白柳知道我的存在。
三天後,我恍然意識到了這件事。
因為從三天前,羌白柳開始在本子上寫一些話語。
「阿晚,我不知道你在不在我身邊,你或許在,或許不在。」
「不過我能確信的是,如果那個實驗方向沒有錯誤,你就一定可以看見這句話的。」
「……」
什麼意思?
我眨了眨眼睛,此時的羌白柳登上了綠皮列車,這台隆隆作響的機器一刻不停地往雪國前行。
車票上的目的地是俄羅斯。
綠影在窗外如風漾過。
隨著他落筆,我也漸漸發現一件細思極恐的事。
如果說,人死後是會有靈魂的——也就是我現在這個狀態。
那麼按道理來說,每個人都會在死後成為靈魂。
可為什麼我只看到了我自己?
我為什麼會存在?為什麼只有我存在?我到底是什麼?
如果我成了「鬼」,為什麼看不見其他「鬼」?
難道說……
這世界上就只有我一隻「鬼」?
這個問題一旦產生,就會發現之前的一切都被我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我死後居然有意識,這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奇怪的事。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一筆一畫在本子上寫字的男人。
不是偶然,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之所以死後還有意識,絕對不是什麼志怪巧論。
是因為羌白柳。
這個接觸著世界最前沿科技,站在學術頂端的人。
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對我的身體做過什麼。
20
「宇宙遵循因果律。」
「熵增定律告訴我們宇宙是從有序到無序的,時間只『向前流動』。」
「花開就會花敗,人死不能復生。」
火車隆隆運作著,羌白柳靠在車廂旁。
手不停在筆記本上寫著。
「多可笑,阿晚。」
「我曾經對於宇宙回溯的理論不屑一顧。」
「我覺得那是那群想回到過去的神經病患有的臆症。」
「現如今,我卻無比寄希望於曾經那個假說的可行性:」
「宇宙信息守恆理論——」
「一個邊緣理論,宇宙中一切信息不會真正消失,如果意識的每個瞬間都是『信息片段』,那麼『你』的存在可能被『記錄』在某種宇宙結構中。」
「我明明那麼不相信宇宙回溯理論,卻還是趁著你二十年前那次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昏迷的時候,給你打上了我們稱為『意識錨定』的一種新概念機體。」
「2002 年,這項技術並不成熟,並且只有一次機會。在那之後,就因為耗資巨大以及無法驗證性被擱置。」
「它只是一個剛剛建成的理論模型,我只確定了它對受驗者不會產生任何的副作用。」
「我甚至都不知道它會不會成功,畢竟人不知道死去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我們無從觀測,無從感知。」
「或許你的一切早已隨肉體消亡而消散,或許你正看著我寫下這句話。」
「無論如何,現如今我才明白,那時的我早已出於私心,不想讓你離開我,而讓你成了『意識錨定』的載體。」
……
我愣在那裡,覺得背後發麻。
所以,我死後才會有意識,所以,我才會一直綁定在他的身邊。
「阿晚,你說。」
白色的雪原覆蓋了窗扉。
他的筆跡在最後一頁停駐。
「人真的可以回到過去嗎?」
21
俄羅斯實驗室的研究員似乎很歡迎羌白柳的到來。
不如說,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實驗室都歡迎羌白柳。
藏在一片雪原里的建築,據說匯聚了當今世界最尖端的科技力量。
他們竭盡全力為了攻克那個命題——
人類成百上千年來都妄圖解決的問題。
無論是穿越未來,還是回到過去。
我看著羌白柳放下行李。
馬不停蹄地投身研究中。
看著羌白柳面前的稿紙漸漸堆成厚厚一疊。
看著他總忘記吃飯,每天睡眠的時間總是可憐。
他好像瘋了,好像或者說就為了驗證那道問題的答案。
每日的閒暇時間,就是拿那個本子給我寫些話。
無論是時空遷躍還是量子糾纏我都不懂。
不過如若我存在在這裡,那就說明或許他們的實驗有那麼一些成功的機率。
而在這段日子裡。
看著變成這樣的羌白柳。
時光沙沙輪轉,白駒過隙,我發現我不會疲憊,也不會無聊。
一段意識體已經不會有這種情緒了。
我坐在一旁的書架上,盯著他思考。
一直以來,我恨他嗎?其實不恨了。
感情消磨到最後就是沒有,平心而論,羌白柳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到最後我們只是很普通的夫妻,或許愛的不那麼甜蜜。
僅此而已。
我把我的身心,我的全部獻給了他。
可惜等到他回頭的時候我已經走了。
而當我知道因為「我的離開」他會有那麼大情緒波動的時候。
我居然一點感觸也沒有了。
羌白柳真的很厲害,他能將人一腔熾熱的心臟消磨殆盡,他以為他會毫不在意。
但結果他失算了。
他失算了,我卻無所謂了,我坐在那,像看一幕幕劇,結局對我來說不重要。
羌白柳對我來說也已經不重要了。
對於在羌白柳身上蹉跎的那些歲月。
我不後悔,人的選擇不是用來後悔的。
我多希望羌白柳能明白這個道理,然後放我走,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持續一個瘋狂的實驗。
他的理論是將人分隔成很小很小的塊,有些晦澀難懂,我只能盡我可能去理解。
那很小很小的塊,已經不能稱之為個體了,那是原子,十的二十八次方個質子,奇妙的是,每個質子在量子態中都能準確地標記其結構功能。
那形成了一股質子流,也就是我現在的意識形態,只有這種質子流,具備在蟲洞中以光螺旋前進的條件。
這個實驗在羌白柳待在俄羅斯的第三年成功了。
他將拇指伸進機器里,機器運作,一個平滑的切面產生,卻並沒有產生額外的血,骨頭,以及神經,他成功變成了和我一樣無法被人類觀測的「物質」。
手指切段時屬於羌白柳的神經絕對刺激到他了,他疼的捂住手指跪在地上。
但他卻笑了,這些年他變得越來越神經質。
老趙帶著穿越雪原的小區樓下燒餅來看過他。
盯著面前這個頭髮已經長到紮起來的男人。
老趙只是發出一聲嘆息。
「老羌。」
「沒有老林,就越來越沒人管的住你了。」
「……」
我不覺得我的存在會帶給羌白柳什麼。
我能做的,只是在他累的時候端給他一杯熱茶而已。
這杯熱茶重要嗎?
老趙如果能回答我的問題,一定會抓著我的肩膀點著頭說重要。
……實驗來到第二個階段,是莫斯科的春天。
已經具備人為創造質子流的條件後,就剩下製造能夠穿越時空的「蟲洞」。
我不懂物理,但蟲洞絕對是我那個雜誌里科幻小說出現頻率最高的名詞。
其困難程度和荒謬程度就可見一斑了。
他要人為製造蟲洞,並且用一個新的名詞定義這個行為。
叫作「量子自裂」。
我看著他在筆記本上寫下的話:
「在機器高壓,低溫,高頻電磁場下,將『穩定真空』局部擾動,利用引導裝置強迫真空態發生非線性漲落,空間點被『抽離』出原有因果鏈,從而裂解成兩個相干入口,它不是打通空間,而是『重組了本地空間的拓撲結構』」。
中國字我會念,但組合在一起我不是很能看得懂。
總之,基於他所提出的「量子漲落」理論,真空並不是完全空無,而是存在虛粒子的自發性生成和泯滅,在極短的時間內,空間中會出現「能量起伏」,在某種特定情況下,這種微小的漲落被人為放大或操控,就可以形成撕開空間結構的「蟲洞入口」。
羌白柳的實驗進行得比之前還要不順,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少,因為這些年他在實用物理領域不再活動,甚至引來了罵名,說他開始緬於「神棍」的研究,妄想不可能的時光倒流。
說他成了個瘋子,拿自己做實驗,總有天會死在那座可怕的機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