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鑽進鼻子,胃裡更抽痛了。 
但我不敢出去。
昨天頭撞到牆上的疼痛還歷歷在目,我不想再挨打了。   
天黑了。 
客廳里只剩陸辭遠和林松鶴。 
我聽到陸辭遠有些猶豫地開口。 
「哥,你覺不覺得,那個孩子眉眼長得有點像我?那天打完她,她躺在狗窩裡的眼神,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差點不忍心......」
沒等他說完,林松鶴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
「妹夫,我知道你對阿菲的真心,但那孩子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是那個啞巴的種,你這麼愛我妹妹,我很替她開心,但作為男人,我實在看不得你自欺欺人。」 
聽到這些話,陸辭遠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   
林松鶴終於走了。 
半夜,我撐著疼痛的身體偷偷來到廚房。 
檯面上放著精緻的水果和點心,嘴裡的酸水汩汩湧出。 
但我只是看了看,沒敢伸手。
轉身將目光鎖定了垃圾桶。
廚房燈突然被人打開,刺眼的光線讓我一下子睜不開眼。 
「你在幹什麼?陸叔叔說了,你只能在雜物間活動,誰讓你來廚房的!」
林妍站在廚房門口,滿臉憤懣。
我嚇了一跳,解釋道:「我太餓了。」
她掐著腰,好像一個正義的警察。
「那就能偷嗎!那些都是小姨給我準備明天上學的零食,誰讓你拿了!」
我慌忙擺擺手:「沒有,我沒動。」
林妍衝著外面大喊:「陸叔叔!小姨!你們快來啊!」
我急得眼淚就要掉下來,幾乎是懇求:
「別喊了,我真的沒動......」
陸辭遠很快推著媽媽趕來。
一見到他們,林妍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林小樹偷我的零食,她怎麼總是對我的東西感興趣,我討厭她嗚嗚嗚......」
陸辭遠抱著林妍安撫,看向我時,臉色黑了下來,冷冷道:
「上次你就擅自闖到妍妍的臥室里,現在還偷人家零食,我的話你當耳旁風是吧?」
林妍見陸辭遠給她撐腰,衝過來猛推了我一把。
我本就餓得渾身無力,被這樣一推,一下子倒在地上,後腦勺磕上了堅硬的大理石地面。
但還是堅持為自己辯解:
「真的沒有,我只是太餓了,想要看看垃圾桶里有沒有什麼能吃的東西。」
林妍憤憤不平:「你別撒謊了,連歡歡都不吃垃圾桶里的東西,你會吃?」
沒等我說話,坐在輪椅上的媽媽突然開口:
「好啊,那你去吃吧。」
陸辭遠和林妍皆是一愣。
媽媽眼底看不出情緒,淡淡道:
「既然你想吃垃圾,那就去吧。」
我捂著絞痛的胃,羞恥得臉仿佛要燒起來。
雙腿灌鉛般一步步走向垃圾桶,在裡面撿出一個被啃得只剩一半的雞腿。
猶豫幾秒,張嘴咬了下去。
餓到極致,吃到食物的我已經顧不上全屋人的目光,狼吞虎咽起來。
「嘔!」林妍乾嘔。
陸辭遠聲若寒冰:「果然跟你爸爸一樣,比路邊的野狗還要不如。」
媽媽盯著我,眸底越來越冷。
半晌後,她突然崩潰大吼:「為什麼這樣的人身體里流著我的血,把垃圾桶給我扔掉!扔掉!」
我又被丟回了暗間。
但好在,胃裡沒有那麼痛了。
7、
第二天,有幾個漂亮阿姨來家裡看媽媽。
她們談論著跳舞,和劇院的新舞台。
媽媽情緒越來越低落,陸辭遠將人送走後,馬不停蹄為她安排了復健。
即使沒經歷過,我也看得出來,復健是個異常辛苦的事情。
媽媽纖細的胳膊撐著兩根杆子往前走,每一步都十分艱難。
陸辭遠一直在她身邊鼓勵,時不時幫她擦擦額頭上的汗。
不到十分鐘,媽媽就徹底走不動了。
陸辭遠心疼地蹲下幫媽媽揉著腿。
越揉眼圈越紅,最後咬著牙一拳砸在地板上。
「那個臭啞巴讓你變成這樣,我一定要讓他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我又想起了爸爸血肉模糊的臉,心臟仿佛被攥緊了。
爸爸從未對我和媽媽動一下手,他只會笨拙地將僅有的好東西雙手捧給我和媽媽。
這樣的爸爸,我不相信他會忍心打斷媽媽的腿。
「渴了吧,等一下。」
陸辭遠將媽媽安頓在旁邊的輪椅上,起身去給媽媽倒水。
見他走遠,媽媽突然握住欄杆再次撐起身體,想要靠自己再走幾步。
看到她顫顫巍巍的樣子,我想扶住她。
但想起她昨天冰冷的眼神,我退縮了,不敢靠近。
沒走幾步,她不出所料摔倒了。
「媽媽!」
我沒忍住,還是沖了出去。
陸辭遠拿著水杯回來,見狀立刻把杯子扔到一邊。
他一把將我推開,抱起媽媽。
「你這個賤種,竟然趁我不在故意害阿菲!」
我驚恐地搖頭:「沒有,我只是怕媽媽摔倒,傷到自己。」
「你還撒謊!」
陸辭遠一腳踹在我心口。
回來的這幾天,我更瘦了。
像一片葉子一樣,輕飄飄地飄到媽媽腳邊。
我清晰地看到,媽媽的瞳孔在顫抖。
她一定是心疼我的。
小時候,我調皮,爬樹摔下來。
媽媽驚叫出聲,她沒辦法走過來看我,只能一直大聲問我有沒有傷到。
我的腳腕很疼,但看到媽媽著急的樣子,我第一時間拖著扭傷的腳腕,一瘸一拐走到她身邊。
那時的她,漆黑的眼珠就是這樣震顫著,第一次將我緊緊抱在懷裡。
她的眼淚落在我的脖頸上。
「不可以傷到腿,就算我再也離不開這裡,你也一定要離開。」
小小的我聽不懂她的話,只是開心媽媽終於抱我了。
貪婪地窩在媽媽懷裡,汲取著難得的溫暖。
雖然恢復平靜後,媽媽依然每天對我冷冷的。
但那次之後我知道,媽媽是愛我的。
而那一個擁抱,也在之後無數黑夜治癒了我。
我抱著頭,生生承受著拳打腳踢,還是忍不住朝媽媽伸手。
「媽媽,救救我,好疼......」
她的目光涼涼的,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
「怕我受傷,可是,你的存在就是對我最大的傷害。」
8、
我怔怔地望著她,腦子裡轟地一聲。
連被陸辭遠打在身上的拳頭也不覺得疼了。
媽媽,我該如何做呢?
是該結束自己的生命,還是該趁人不備徹底離開這裡,這輩子都不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媽媽,告訴我。
當年我從樹上摔下來,你那麼緊張。
究竟是因為愛我,還是怕我的腿也斷了,無法幫你傳遞消息了呢?
「別打了,剛剛是我自己摔倒的。」
陸辭遠終於停了手。
媽媽搖著輪椅往臥室走去,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辭遠,送她去上學吧,和妍妍一起,我不想在家裡看到她。」
陸辭遠的動作很快,第二天就送我去了學校。
班級里的同學們衣著都十分講究,與我在山裡學校的同學很不一樣。
做完自我介Ŧṻ₈紹,老師笑眯眯說道:
「小樹,你和林妍是親姐妹吧?長得跟你爸爸很像哦,歡迎加入我們的班級。」
話音剛落,林妍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周圍的同學們紛紛掏出紙巾安慰她。
老師也有些懵了,不明白她是怎麼了。
林妍哭得十分委屈。
「她不是陸叔叔的女兒,林小樹是壞人的女兒,和她做姐妹,我好羞恥!」
她眼睛腫得像個桃子,一邊抹眼淚,一邊說:
「大家以後別和我做朋友了,我有這樣的親戚,不配和大家做朋友!」
教室里一下子議論紛紛,老師看向我的眼神也變了。
我囁嚅著辯解:
「我爸爸不是壞人,他只是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但他不壞。」
林妍帶著哭腔反駁:「不是壞人,那你是怎麼來的!」
我不敢和她爭辯。
她有自己的爸爸、陸辭遠和媽媽撐腰。
可沒人替我撐腰。
本以為上了學,我的處境會比在家好一些。
可沒想到,卻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
林妍越是楚楚可憐,同學們越是對我厭惡至極。
午飯時間,我端著餐盤坐到窗邊。
周圍的同學們瞬間鳥獸散,立刻以我為半徑劃分出了清晰的分界線。
我低著頭,默默吃著餐盤。
沒關係的,我從小就沒有什么小夥伴,就算沒有朋友,也沒關係的。
突然,有幾個黑影籠罩了我。
我抬頭,是幾個高年級的男生。
為首的男生掐著腰:「你爸爸不是很厲害嗎,那麼厲害,讓他來打我啊!我爸是警察局局長,到時候,我讓我爸把你和那個壞蛋一起關到監獄裡!」
我低頭,想要靠沉默躲過他們的欺凌。
沒想到,他們卻開始往我的餐盤裡吐口水。
旁邊傳來愉快的笑聲,我循聲望去,林妍正坐在不遠處,得意地看著我。
老師們從林妍嘴裡得知了我的身世,對於欺凌,他們選擇視而不見。
甚至,對我這個人都視而不見。
上課從來不會點我的名字,甚至連我的作業都經常會忘記批。
對於同學們和老師的惡意,我從不反抗。
回應他們的只有沉默。
小孩子耐心有限,見我沒有任何反應,漸漸也不再為難我。
媽媽的復健效果不錯,這段時間,陸辭遠心情很好,終於不再打我。
就在我以為也許會越來越好過的時候,這天,舅舅林松鶴突然來接我和林妍放學。
9、
「爸爸,我為什麼要跟她坐在一輛車裡,能不能讓司機接她,你只接我?」
林妍噘著嘴,站在車子旁邊不想上車。
我尷尬地站在一邊,上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林松鶴瞥了我一眼,哄著林妍上了副駕。
「聽話妍妍,她畢竟是小姨的親生孩子,我得接你們一起回家。」
雨天的車子有些打滑,我不安地握著車門上的把手,心裡不知為何莫名忐忑。
終於,在過橋的時候,車子突然沖向了河裡。
車窗外霎時只剩下淡綠色的河水。
林妍嚇得大叫起來,林松鶴卻淡定地解開自己和林妍的安全帶。
「妍妍,你拉緊我的手,一會兒爸爸會打開車門,帶你出去。」
他沒有看我一眼。
但我也迅速學著他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
他倒數三二一,打開主駕一側的車門。
冰冷的河水瞬間湧入車內,我模模糊糊看到林松鶴拉著林妍的手往車外逃去。
我急迫地拉著身邊的車門,卻發現後排門已經被鎖死了,根本打不開。
渾濁的河水讓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只能靠著記憶,摸索著到前排,費盡力氣才終於從車裡逃出。
但我不會游泳,只能無助地在河中央胡亂蹬著腳。
混沌中,我聽到了陸辭遠的聲音。
他焦急地喊著林妍的名字。
模糊的身影越過我,游向被林松鶴托舉著的林妍。
河水不受控制地流進鼻子和氣管,想要咳嗽,可得到的卻是更多的水從嘴巴侵入身體。
我在河水裡浮浮沉沉,逐漸失去了意識。
10、
一睜眼,就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阿菲,你還是那麼心軟,這樣的孩子,死了就死了。」
是陸辭遠的聲音。
死了就死了吧。
我也這樣想著。
死了媽媽就不會再難過了吧?
但是,我有點想爸爸了,不知道臨死前,還能不能再見爸爸一面。
媽媽冷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憑什麼她能舒舒服服去死,我要留著她,讓她替那個啞巴贖罪。」
說完,她的手撫上我的額頭。
「燒退了,應該沒事了。」
陸辭遠站在一邊,小聲說了一句:
「你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裡還是放不下她。」
媽媽沒說話。
我緩緩睜開眼睛,啞著嗓子喊了聲媽媽。
她立刻拿開覆在我額頭上的手。
「太可惜了,你怎麼沒死。」
說完,搖著輪椅扭頭就走。
「辭遠,我們回家。」
我盯著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又側頭望著外面燦爛的陽光。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