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世一樣,他被火箭擊中,梁後聽聞消息後昏死暈厥。
今生,梁帝親攜其子,卸甲上門求見我的部將。
他願意以梁州換「還魂丹」,以救他愛妻性命。
可這時,謝州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陳娾一身素裝,身後跟了數駕馬車與幾大抬木箱。
她自進了謝州城,便三叩九拜地往我們家宅中來。
她模樣憔悴可憐,又興師動眾,我不得已見了她。
誰知陳娾一見我就流淚,她向我跪下,哀求道:
「求女君救我的涵兒一命!」
原來,其子在不久前得了重病。
嬤嬤將那孩子抱上堂,只見孩子頭大如斗,目睛下垂。
二叔見多識廣,認出這孩子是得了「慢脾驚」,哪怕是開腦放水也只有一線生機!
「妾知曉女君要利,願將全部身家奉上,只願求得女君手上的『還魂丹』,救我兒一命!」
我苦笑著看向陳娾:
「蕭陳氏,你出自我族中旁支,應該知曉,你的這些財物,於我而言不過九牛一毛。
「如若說你願以徐州大權換『還魂丹』,我倒是可以考慮。」
聞言,陳娾止住哭泣,面露難色。
「妾並無左右徐州的權力……」
她又看向身邊呼吸漸漸困難的兒子,閉眼垂淚,道:
「但求女君體諒妾身的難處,涵兒他才剛滿周歲不久……」
我打斷陳娾的話:
「可是蕭陳氏,梁帝願以梁州換我的『還魂丹』。」
話罷,只見陳娾猛地睜眼,隨即整個身子癱軟下去。
17
蕭鋮是三個時辰後到的謝州。
上月他攻打徐州以北的青州,連下五座城池。
此時戰事正是吃緊,他匆忙趕來,也是聽說了陳娾哀求我的事。
他拉起陳娾想帶她離開。
陳娾見到蕭鋮,如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夫君,女君她想要徐州,我求你!
「這天下哪裡有我們的涵兒重要,涵兒他可是你的嫡長子!
「若女君把『還魂丹』給了梁帝,我們的涵兒更是沒辦法了!」
蕭鋮聞言皺眉:
「涵兒得的是不治之症,就算開腦放水後有幸活下來,都難保還能如常人一般。
「你何必如此?」
陳娾聞言卻歇斯底里地抓住蕭鋮的衣角:
「不,只要有了『還魂丹』,開腦後涵兒也能活下來的!」
她聲音嗚咽,蕭鋮拉不動她,冷聲道:
「夫人,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此話引得我動作一滯。
蕭鋮也抬眼來看堂上高坐的我。
此時的蕭鋮,同當年與我隔著屏風相見的模樣,多了幾分上位者的英姿。
他看我的眼神,充斥評判和打量。
「女君,叨擾了。」
話罷,蕭鋮一掌劈向陳娾的後頸,她瞬間暈倒。
蕭鋮抱起陳娾,吩咐屬下:「帶小郎君和夫人回去。」
孩子的嬤嬤緊緊抱著孩子,哭著道:
「刺史,小郎君氣喘得更厲害了,還是看過醫士再上路吧。」
蕭鋮停住腳步,又轉頭來看我。
四目相對,我們兩人的目光皆如虎般銳利。
我知道,他不願意求我。
他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
「上路。」
我知道,蕭鋮不敢在我的地界久留。
待蕭鋮走後,屬下問我:
「若那蕭鋮今日願交出徐州,可女君只有一顆『還魂丹』。
「女君是要徐州還是梁州?」
我沒有片刻猶豫:
「梁州。」
其實,在接到梁帝請求的那日,父親和三叔就帶著「還魂丹」趕往了前線。
今日的謝州,並沒有什麼「還魂丹」在。
而我也從來沒準備放虎歸山。
徐州,我也會拿到。
蕭鋮既然走進了我的地盤,就別想活著出去。
18
蕭鋮攜家眷夜歸,他的長子又病重,車馬定不會太快。
二叔仍有顧慮:
「蕭氏子頗有城府,若我們半路設伏,恐怕他早有預料。」
「況且——」
二叔嘆了口氣。
這個世道雖亂,但仍看重門閥、禮法。
我們家族受世人追捧也是有此原因。
二叔害怕我用這種方式殺了蕭鋮,於我的名聲不利。
而我只是嘴角微揚:
「二叔,成王敗寇,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前世蕭鋮利用完我陳氏,便欲將我的家人都趕盡殺絕。
作為歷史的執筆者,他可曾想過什麼名聲?
如今,我亦不懼。
況且,今日這樣的好機會若不抓住。
他日我恐怕要折損許多兵力與時間同蕭鋮鬥爭。
我何必養虎為患。
於是,我在揚州境內一處山谷中設伏。
入夜後,陳娾幽幽醒來,她抱著孩子哭得歇斯底里。
蕭鋮不得已宣布加快前進速度,待進了徐州境內,再紮營休整。
他們路過山谷,霎時間,寒光乍現。
蕭鋮果然早有遇伏的準備。
且其手下都驍勇善戰,與我的人打得有來有回。
可惜終究寡不敵眾。
蕭鋮手下掩護他逃走:
「主公帶夫人先行撤退,我們來擋住!」
陳娾不肯,她哭著掙脫開蕭鋮的臂彎,想去夠血泊之中的馬車:
「涵兒還在馬車裡!我要帶涵兒走!」
「涵兒本來就活不成了!
「無知婦人,你要以大局為重!」
蕭鋮怒極,又想劈暈陳娾。
此時,我埋伏在山上的軍馬開始放箭。
我的將領怕蕭鋮逃脫,大喊道:
「取蕭鋮首級者,女君重重有賞!」
流箭之間,蕭鋮的手下以身體護衛著他們夫妻往山林中去。
見陳娾不依不饒,蕭鋮便欲撇下她,同屬下上馬遁走。
此時,陳娾竟突然提起身旁一位將士的刀,砍向蕭鋮。
蕭鋮始料未及,當場血濺三尺。
他死了。
而此時陳娾嘴裡還念念有詞:
「我要女君的賞賜!我要『還魂丹』救我的涵兒!」
19
我聽著來報信的將士講述著這一幕。
二叔搖了搖頭:
「白天在我們府上,我便覺得那蕭陳氏雙眼猩紅,想來是瘋了。」
將士連連點頭,說正在將陳娾押送回謝州。
她一路上依舊念念有詞:
「我要獻上徐州給女君!我也獻上蕭鋮的首級了!快給我『還魂丹』!」
我聽聞後沉靜道:
「殺了蕭鋮,徐州還有陳訪和若干族親。
「先領兵入住徐州接管大權,再去信陳訪,向他言明陳娾的現狀。」
陳訪有些野心,但現下他只能先識時務。
我又轉頭看向二叔,「二叔,我們今夜擺宴吧。
「連下樑州、徐州,今後還得忙了。」
城市和各方權力都需要休整、安排。
十幾日後,陳訪和一眾追隨他的族親至謝州。
哭訴同根之情,想要再追隨於我。
父親親自請他們去了祠堂,當場分支斷親。
而我也在牢中見到了陳娾。
她瘋得徹底,卻還認得我,要請我救她的兒子。
我告訴她,蕭涵早就死在那一晚了。
而蕭鋮早就計劃好被埋伏時要逃的路線,從未想過帶上她的孩子。
最後甚至也要撇下她。
陳娾仰天長嘯,竟然泣出一滴血淚來。
「我的夫君、良人……
「竟然是這般薄情之人。」
她猩紅的眼望向我,此時竟然有了片刻清醒:
「所以莞娘,你是早知他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推卻婚事?」
族中無人不知,我曾在宴席上,公然嗤笑過蕭鋮。
陳娾是將死之人,我向她說了實話。
「因為我從地獄歸來,看見了我嫁他後的下場。
「狡兔死,走狗烹。
「我可以所嫁非人,但不能讓我的家人也給我陪葬。」
我望著陳娾臉龐上猩紅的血淚,覺得她比前世的我勇敢得多。
前世我並非蕭鋮嘴裡的「無知婦人」。
我讀過許多書,懂得禮法、文法、兵法,我為他出入,也願意以天下大局為重。
可最後——
不過是他功成身就後,身上凝結的九重寒霜,會讓他畏手畏腳。
好在今生,他也只是我乾坤路上的一塊墊腳石。
20
拿下樑州、徐州之後,我蟄伏了整整兩年。
一則休養生息,穩固新得之地,施恩布德,籠絡人心。
二則擴充軍備,招攬賢才,為後續出征作準備。
更重要的是,我在等朱必成自取滅亡。
朱必成挾天子自封大司馬後,殘暴日甚。
前世晚期,冀州早已多有民變、叛亂之象。
今生,我亦故意按兵不救,任其內亂愈演愈烈。
兩年後,冀州已是人心盡失。
朱必成在內憂外患之下,只與我打了一年就支撐不住了。
冀州落入我手,接著攻破朱必成的走狗青州刺史,不過順手而為。
至此, 天下九州,僅余雍州與兗州尚未歸統。
雍州各方小勢力自相攻伐,早已四分五裂, 難成氣候。
兗州雖地廣, 卻苦寒偏遠, 勢難獨存。
九州鼎定, 已成定局。
前世蕭鋮借我舉族之力,用了十三餘年。
而今生,我占得天機, 只用了六餘年。
21
登基當天, 母親親自為我穿戴。
我的這身龍袍, 也是母親領人親制的。
她眼含熱淚,撫摸過我的臉:
「吾兒, 這條路你走得艱辛。
「母親祝願你江山永固, 萬世安康。」
女主家門, 天下不是沒有風言風語。
我的父親母親、弟妹,二叔三叔,都一直鼎力支持我。
二妹甚至曾偷聽到我們苦惱沒有將才, 便誓要苦學武藝, 成為第一女將, 為我征伐天下。
我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父親說蕭鋮命格貴重, 要我嫁給他。
我向父親講述了我前世的故事。
我當時也曾畏懼, 此番怪力亂神之言, 父親聽後可會將我送進道觀?
可是當夜,父親蒼勁的雙眼中,看向我的只有心疼:
「若莞娘前世有此遭遇,應是為父識人不清。
「是父親太著急、太自傲,所以才害苦了你。」
在我坐上龍椅的那一刻,我首先為家人封賞。
我不要他們只是從龍之功、得一時權力而已。
我要他們與我同列宗親, 血脈永承, 隨江山社稷萬世長存!
22
登基第二年,三叔欲修書興考試, 破門閥之制, 遴選人才。
他從祖宅中搬出一堆舊書,那本《陳氏家訓》赫然在首。
我拿起來隨手翻閱,竟然讀到前世蕭鋮曾念的那句:
「不斬纏龍絲,難承九重霜。」
我勾唇低笑,前世種種, 恍若朝時之露, 夢幻泡影。
三叔問我聚精會神地在看什麼。
我指向那句話。
他拂了拂衣袖,大笑曰:
「霜重才方得梅香啊!」
我心中一動。
也是, 蕭鋮那樣薄情寡義之人,又何曾真正設想過未來美好的景象呢?
我曾伏在案前教他念家訓,是認可他成為我的家人。
想向他分享我兒時學這家訓的回憶。
也罷,前塵既散, 今生仍長。
而我有江山萬里、社稷綿延。
我與他恩恩怨怨,至此盡散。
我會登上高寒的宮闕,去領略獨屬於我的那段暗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