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竹馬沈遲同時重生了。
前世沈家被陷害,我和沈遲雙雙入宮。
他成了太監,我做了妃子。
我籌謀爭寵,他機關算盡,相依取暖半生。
宮牆寂寞,不知多少個夜裡他用盡渾身解數伺候我。
可死前,我卻聽到他跪在當年欺辱他那位公主的牌位前喃喃:
「此生我骯髒殘缺,配不上殿下,若有來世……」
所以這一世,我逃了選秀,另定了親事。
後來,沈遲死死攥著我的袖角問我為何不再為他入宮。
我挽著將軍夫婿,平靜笑笑:
「比起殘缺之人,我還是喜歡身強體壯的。」
1.
上一世,我和沈遲本是青梅竹馬。
情竇初開,年少慕艾。
直到太子倒台,沈家被誣陷結黨營私,禍亂朝綱。
偌大沈家,一夜傾塌。
發罪那日,北安城積雪三尺。
沈遲穿著囚服,跪得筆直,竟還似那雪中松,雲中月。
誰也沒想到昭和公主只看了他一眼,就為他向皇帝求了特赦。
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逃。
沈遲受宮刑時,沈家人盼著他寧為玉碎,揮劍自盡。
他卻對著鸞駕謝了恩,當真背著罵名成了宦官,苟且偷生。
得知消息的我三天水米未進,推開房門時已決意入宮為妃。
十六歲的我,只有一個念頭。
沈遲本是北安城最清貴的公子,光風霽月。
那些人想把他踩進污泥踐踏,我決不要遂他們的願。
但凡我有一分恩寵,便要護著他。
可宮牆深深,四面楚歌。
我機關算盡,步步為營。
沈遲也從端方君子成了壞事做絕的奸佞宦官。
夜深人靜時,他悄聲跪在我榻下伺候。
眼眸黑沉,靜靜看著我失神沉淪。
無數次,我聽著自己失控的喘息。
難堪,卻自欺欺人地覺得安寧。
宮中陰冷。見不得光的地方,我們相互汲取溫暖。
終於,老皇帝駕崩,我助沈遲登上了掌印之位。
可沒過多久,我就病重。
死前,偶然聽到他跪在畫像和牌位前柔聲喃喃:
「殿下,今生骯髒殘缺,沒能侍奉您左右,是臣的錯。若有來世,只願守在殿下身邊。」
原來他心中那輪皎月,是昭和公主蕭扶光。
我猛然想起,當年公主曾將他帶去伺候。
是聖上授意,是玩弄,也是折辱。
可我偏偏救了他。
怪不得,曾上奏提議公主和親的父親,在沈遲弄權後不久就落罪被貶謫外放。
這時我才如夢初醒。
沒想到再睜眼,回到了決意入宮那天。
「容兒,四方宮牆不亞於龍潭虎穴,你純善天真,為父不願……」
父親身形清癯,不似我記憶中那般病弱枯槁。
「人非草木,你對沈遲有情,我自然知曉,可入宮之事,牽扯甚廣,豈是兒戲?」
他嘆了口氣,難掩擔憂。
「父親,我不入宮了。」
我扶著梨木桌,猛地站起,聲音微微顫抖。
四方宮牆,蹉跎半生,今生我不願了。
2.
「姑娘,昭和公主在城外的別苑辦賞花宴,給各家都遞了帖子。」
「許多未婚配的公子都要去赴宴,老爺說,既然想開了,便去相看一番。」
剛回房,婢女碧兒一雙圓眼擔憂地看著我。
「您若是不願……」
我放下青瓷茶盞,想起前世是有這麼回事的。
父親官拜戶部侍郎,卻生性低調,從不參涉黨爭。
繼母也常年禮佛,不愛露面。
我便也有樣學樣,向來不喜與其他貴女來往應酬。
前世的永昌十二年春,我焦灼地等著選秀的消息,滿心惦念著沈遲,自然沒有赴宴。
只是在後來,隱約聽說沈遲竟被公主帶在身邊,宴上受辱。
難道此時沈家人屍骨未寒,沈遲便已然愛上昭和公主了?
前世是個糊塗鬼,今生,我總要弄明白。
「沒什麼不願,去便去吧。」
我衝著碧兒點了頭。
3.
陽春三月,芳菲苑杏雨梨雲,堆霞疊雪。
曾經,我也折過一支這樣的春色,贈給心悅的少年郎。
簌簌花雨中,我們紅著臉不敢和對方對視。
後來,沈遲親手在我宮中也種滿了杏花,精心照拂。
他一次次對我承諾:
「容兒,就快了,等我帶你離開這,我們去江南,漫山遍野杏花飛雨,看不盡。」
是啊,再美的花,在這四方窄窄的天空下,都不如在廣袤山野間開得絢爛。
可我等到看厭了這梨杏,等到花樹殘敗枯死,也沒等到他帶我走。
也是,他一心為昭和公主報仇,怎麼會想起我呢。
如今杏花復又吹滿頭,卻再不似當年春日游。
聽著貴女們言笑晏晏,我只覺恍如隔世。
不多時,昭和公主到了,身後的沈遲恭謹地伺候。
他白衣素冠,眉目低垂。
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他如被抽了筋骨般消瘦。
我仰起頭,正對上沈遲的目光。
他眼神中沒有前世那樣壓抑陰鬱,是一片深潭般平靜。
只在和我對視瞬間,掠過一絲複雜。
一個眼神,我就意識到他也重生了。
不等我細想,蕭扶光笑意盈盈地入了席。
看著我,她眼中流露出隱晦的厭惡。
「給玉容倒杯熱茶,你們如今重逢,也不容易。」
她沒叫名字,沈遲卻自覺俯身為我斟茶。
下一秒,蕭扶光的侍女重重地撞了沈遲手腕。
滾燙的茶湯濺了我滿手,手背瞬間浮現大片紅色。
「阿桃,怎麼這麼不小心。」
蕭扶光似笑非笑,目光在我和沈遲身上流轉。
沈遲沒看我一眼,只是沖蕭扶光笑笑,溫聲開口。
「是臣的錯,殿下勿怪。」
他輕扶襟袖,又為蕭扶光斟了茶,送到了她唇邊。
蕭扶光沒動,他就舉了良久。
我垂著眼,悄悄攥緊了通紅的手,一顆心仿佛也被茶水浸濕。
前世十幾年,沈遲何曾對我這般溫和縱容?
4.
分明春寒料峭,可宴席過半時,我卻無端覺得燥熱起來。
幾乎是瞬間,我斷定茶里有藥。
是蕭扶光。
多活一世,我自認也算老謀深算,竟在陰溝里翻了船。
我趁著仍有幾分清醒,藉口離了席,跌跌撞撞藏進了假山。
一轉身,卻撞上了沈遲。
他白衣染了淤泥,身上也多了幾處傷痕,顯然剛被紈絝子弟當作奴僕教訓折辱。
若是前世,我定會為他心疼不平。
可這一次只是視而不見,定定看著他。
沈遲見我表情淡漠,似乎有一瞬的怔愣,隨即輕嘆了聲。
「我知道,若非同我一樣重活一世,你是不會赴宴的。」
「可你不該來,不該惹公主不悅,也不該故意喝下那下藥的茶。」
不過幾個呼吸間,熱意潮水般侵蝕著我的神智。
我幾乎難以站穩。
可沈遲看著我,語氣嘲弄。
「宋玉容,別告訴我,宮中浸淫十幾年,你會被這種把戲騙到?」
「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是想成為全北安城的笑話嗎?」
「還不走,是想和哪個紈絝子弟滾到一起?敗壞了名聲,你還怎麼參加選秀?」
石壁的涼意透過薄衫傳來,最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望也煙消雲散。
我扯了扯嘴角,冷聲開口。
「沈遲,你誤會了,今生我早已決心不再……」
「沈卿,你怎麼在這裡?」
是蕭扶光的聲音。
沈遲眼神暗了暗,猛地推開我。
頭上黏糊糊一片濕熱,我才意識到自己額角碰到石頭流了血。
「宋姑娘怎麼和這罪奴在一塊?不知本宮這奴才伺候得可好?」
蕭扶光目光如利刃,仿佛要把我活活剖開。
「怎麼臉這麼紅啊,該讓宋姑娘涼快涼快。」
不等我反應,只覺身後一股大力,我便被拖拽著,狠狠推入了荷花池。
大概是藥性讓我生了幻覺。
落水的前一秒,我竟然看見沈遲倉皇伸手想要抓住我的衣角。
動靜吸引了貴女們,池塘邊有人輕聲議論。
「這個宋玉容還真是不值錢,從前便勾引沈遲,沈遲都成了...今天還巴巴地湊上來...」
「誰知道呢,也許這次想勾引的另有其人也未可知。」
「本就名聲不好,今日又落水出了丑,這樣不檢點的女子,北安城中的正經門第的公子,誰能看上她?」
5.
池水很冷,我只覺五臟六腑都被絞著,意識漸漸模糊。
直到被一雙溫熱的手緊緊攥住,托起。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明,我看見眼前人頎長挺拔,劍眉星目。
池水順著發梢滴在他玄袍上,不顯得狼狽,倒更顯得此人如劍般鋒利。
他單手箍著我的腰往岸邊游。
我注意到他漆黑的玄鐵佩劍,暗紋玄袍,仿佛還帶著風沙和血氣。
「失禮了。」
上了岸,他微微偏過頭,為我披上外衣。
一時間,竊竊私語聲更甚。
「那可是楚昭南,鎮北侯的長子。不是說,原本陛下是要賜婚他與公主嗎?」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勾引楚將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全身都濕透了,真是不知羞。」
若我當真是十六七的年紀,定會受不得這番羞辱,咬著嘴唇離開。
可重活一世,我只是鎮定自若地站起來,隨手摘了海棠扔在楚昭南懷裡。
「楚將軍,她們說我勾引你,送你朵花賠禮了。」
大梁從來都有郎君對貴女心生好感,便可折花相贈的規矩。
可皇家宴席上,從未曾有女子做過這樣出格之事。
現場靜默了一瞬,眾人神色各異。
剛有人想嘲諷,楚昭南卻頗為自然地收起了花。
「多謝。」
「宋姑娘只是失足落水,請各位千萬注意言辭,莫要憑空汙衊栽贓,若說勾引,也合該是楚某勾引……」
他挑了挑眉,笑得恣意。
一時間少女們面紅耳赤,再無人說起閒話。
我也忍不住笑了。
沒注意到,不遠處站在公主身旁伺候的沈遲眉眼陰鬱。
他緊緊攥著幾片殘破的杏花,指尖泛白。
6.
賞花宴上的玩笑話,楚昭南竟然當了真。
沒過幾天,他真的來提了親。
楚昭南。
想起他年輕意氣的臉,我神情恍惚。
誰能想到,不過三年,大梁便會陷入風雨飄搖呢。
而這場國難的開端,正是半年後的楚昭南之死。
前世太子被廢自盡後不久,北疆便起了戰事。
弓月山一戰,楚昭南遭埋伏,楚家滿門戰死沙場。
大梁戰敗,北疆失守,群臣進諫,輕飄飄一道聖旨,昭和公主便遠赴萬里和親,慘死途中。
可大梁用公主換得的喘息時間太短。
同月,昏聵無能的老皇帝駕崩,儲君空懸,權臣、清流、還有以沈遲為首的宦黨明爭暗鬥,各懷心思。
病弱的二皇子暴斃,老丞相一黨扶持不過六歲的七皇子繼位。
朝野動盪,民不聊生,直到我死,大梁的氣運已是散了大半。
鎮北侯是北疆驍勇善戰的狼,其三子楚昭南是北疆最鋒利的劍。
若是今生楚昭南能活著...若是楚家沒出事...
我闔了闔眼,正了衣襟走入廳堂。
楚昭南不偏不倚地站在西窗漏進的光束里,沖我行禮輕笑。
͏
我也笑了。
「父親,母親,請允准女兒嫁給楚將軍。」
7.
我定親的日子同選秀是一天,大吉的日子。
按照規矩,訂婚前要北山上香祈福,再請師傅合一合八字。
剛同繼母上了山,就下起了細雨。
沒想到竟遇到了沈遲。
他一襲白衣,黑髮如瀑,閉目虔誠地跪在佛像前。
手裡祈求平安的蓮花燈,依稀可見扶光二字。
「你怎麼在這?」
沈遲他看到我的視線落在蓮花燈上,微微蹙眉。
「今天是公主誕辰,我才前來祈福,你大可不必跟來,徒生事端。」
「選秀在即,切記謹言慎行,萬不可胡鬧。」
怪不得,前世每到三月廿三,沈遲都會出宮。
即便我重病不起,他也未曾破例留下照料。
原來是為了蕭扶光。
「沈遲,你願意為誰上香,我不管。我的事也奉勸你少操心,免得色衰愛馳。」
我輕嘲一聲,沒再看他。
沈遲頓了頓,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任性的孩童。
「前世今生,我知曉你怨我。等入了宮,會一一同你解釋。」
「放心,他……昏聵無能,我不會讓他活太久。」
「今生,換我來庇護你。」
「我再不會讓你被貴妃逼著在大雪裡跪整夜,不會讓你被灌紅花,也不會讓你滿手鮮血。」
如果他不說,我險些都要忘了,原來前世我吃了那麼多苦。
原來他都看在眼裡。
我輕輕搖頭。
「沈遲,我不會入宮了。我要定親了。」
沈遲面色未變。
「容兒,事到如今,別說笑了。」
說完,如往常般從容離開。
幾乎是同時,我也轉了身,默默把寫著楚昭南名字的祈福蓮燈放入河中。
他早晚都會明白我們二人緣分已盡,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8.
合過八字,天色已晚,繼母留下禮佛清修,我便準備下山。
一出門,楚昭南握著油傘佇立在門口槐樹下。
「雨下得急,我來接你。」
剛踏上下山路,一道刺破空氣的動響傳來,數支箭矢穿過雨幕直直衝我們而來。
下一秒,不知哪來一群蒙面黑衣的死士,將我們團團圍住。
楚昭南反應極快,將我緊緊護在身後。
我眼睜睜看著擋在我眼前的肩膀湧出鮮血。
暴雨如注,刀光劍影。
好在楚昭南身手不凡。
而前世宮中動盪時,我為自保也學過一些拳腳,甚至懷裡還揣著短刃,不算拖累。
不過半炷香時間,死士已是落了下風。
待到平安逃出林中,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怎會如此?
全家與世無爭,前世未遭這樣的刺殺。
難道是蕭扶光?
可我總覺得這樣的死士不像公主手下之人。
更何況,如此死士,殺我一個默默無聞的閨中女子,未免浪費。
只有一種可能。
有人想殺楚昭南。
前世,弓月山一戰,楚昭南之死本就大有蹊蹺。
可為何,前世選秀前後,從未聽說過楚昭南遇刺?
我一時思緒百轉千回。
前世今生,他最大的變數是……
是和我的婚事。
想到這,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血流遍了全身。
北安城波詭雲譎的亂局中,這樣默默無聞的我,竟也成了盤中棋子。
那前世的我,又是怎樣的角色?
我的死當真是因受了寒症嗎?
渾渾噩噩地下山,楚昭南以為我受了驚嚇。
明明自己的傷口還在流血,卻挽著我的手安慰。
「容兒放心,我在,我能護住你。我會安排人徹查清楚的……別怕。」
他低聲悶笑,從懷裡掏出了枝染了血的海棠。
「你看,我剛剛偷偷折的。還禮。」
「寺里的小師傅差點發現,比剛剛遇到刺客還要驚險幾分。」
看他這樣,我沒忍住彎了眼。
原本只是為了接近真相才答應親事。
這一刻,卻竟真的有點動了心。
9.
沒等上轎回府,斬不斷的孽緣竟讓我又一次撞見沈遲。
他沒撐傘,全身濕透,白衣泥濘,狼狽不堪,正慌張地抓著一個又一個過路人。
向來從容的臉上,出現這般表情,我幾乎沒敢認。
「山上出事了是不是?有沒有看見一個鵝黃襦裙的姑娘?頭上戴的是玉蝶發簪,十六七歲的樣子。」
被抓住的婦人連忙搖著頭甩開他。
他又跌跌撞撞地想去問別人,卻迎面撞上了我。
「你沒事...」
他好似鬆了一口氣,可眼底的亮色又在看到楚昭南時瞬間熄滅。
「宋玉容,你怎麼和他在一起?」
他死死拽著我的衣角,黑漆漆的眼瞳直直盯著我。
「為什麼明明入宮在即,卻和他如此親昵?」
他聲音很冷,可一句比一句顫抖。
「還有,為什麼方才同僚同我說,遞上去的選秀名冊上沒有你?」
我平靜地笑了。
「沈遲,你向來聰明,問到現在難道心中沒有答案?」
「我同你說過,我不入宮了。」
我挽著楚昭南的手緊了緊。
「我仔細想了想,比起殘缺之人,我還是更喜歡身強體壯的。」
「你做不到的,他可以。」
沈遲面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天邊一道驚雷,紫電劈開如墨天際,把他慘白的臉映襯得像個孤魂野鬼。
這回,我只用了很輕的力氣,就掰開了他抓著我衣擺的手。
轉身背對著他,我輕聲開口:
「緣分一場,祝願郎君恩寵不衰,今生常伴公主左右。」
10.
回到府上已是夜裡。
想起前世今生,暗流涌動的北安城。
我沉思良久,提筆給一位宮中的故人寫了信。
然後把海棠花放在枕邊。
那些如麻的亂緒似乎被撫平,雨聲中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剛睜眼。
我聽到碧兒委屈的哭聲。
「小姐,你的親事老爺又不允了。」
我心一沉,連忙梳洗。
前廳里,父親來回踱步,愁眉不展。
「你可知道,昨夜公主見了聖上。」
「她同聖上提了曾和楚昭南差點指腹為婚的事,聖上以為,她對楚將軍有意。」
「昭和公主是我們得罪不起的人。容兒乖,聽爹爹的話,這親事算了,對外就說八字不合,也不壞你二人名聲。」
我一時愣住了。
前世今生,楚昭南見昭和公主的次數屈指可數。
甚至當年楚昭南死的時候,也未見公主有半分傷心。
她對楚昭南毫無感情,如今,恐怕只是在找我麻煩。
我冷笑一聲,剛想反駁,就聽得門外有人通報。
「宋姑娘,昭和公主說,聽聞您擅丹青,宣您進宮畫像呢。」
我心頭一緊。
不等細想,就被父親催著匆匆上了轎。
11.
可我沒想到,這畫像不是畫公主。
而是畫沈遲。
「聽聞宋姑娘擅丹青,卻從未為曾經的心上人畫過畫像,本宮今日便做個善事。」
蕭扶光懶洋洋地開了口。
「殿下說笑了,臣女同沈遲從未有男女之情,何來心上人一說呢?」
我平靜地答道,扶袖研墨。
蕭扶光倒也沒再爭辯,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面前的沈遲。
「先慢著。」
「差點忘了,沈卿現在可是罪臣,這樣的畫像,若是被父皇知曉,恐怕不妙。」
「還是跪下好。」
沈遲便恭謹地跪伏在青石階前。
蕭扶光抬眼,又搖了搖頭。
「沈卿穿著錦袍,即便跪著,也是芝蘭玉樹,龍章鳳姿,還是不像罪臣。不如脫了吧。」
沈遲僵了一瞬,還是垂首應了。
眾目睽睽下,他解開腰帶,脫了錦袍,雙手取下發冠。
直到穿著裡衣,黑髮散亂,跪倒在地上。
蕭扶光緊緊盯著我,似乎在期待我的反應。
可我心裡只覺得好笑。
這是你想要的嗎?沈遲。
還是說,在你心裡,陪著我才是更甚於此的羞辱?
我表情沒變,重新提筆。
幾個時辰過去,廢稿燒了一張又一張,蕭扶光卻還不滿意。
「不像,眼睛不像。」
她只瞥了一眼,就搖頭。
我偷偷揉著酸痛的手腕。
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雨。
我同公主在亭下坐著未受影響,沈遲卻渾身濕透了。
終於,他指尖忍不住輕輕抖了下。
蕭扶光突然笑了。
「怪不得畫不好,原是沈卿不夠聽話。」
下一秒,她抬起手中茶盞,重重砸向沈遲雙手。
沈遲悶哼一聲。
白玉般修長的雙手被碎瓷刺得滿是鮮血。
順著石階蜿蜒流下。
我心一驚。
只能儘量強迫自己靜心凝神,按照公主的要求重新畫。
終於,沈遲手上的血不再流的時候,我落下最後一筆。
蕭扶光看著人像,似乎失了神。
她陰沉著臉點了頭。
似乎勉強滿意了。
可我總覺得畫上的人,不像沈遲。
好像,更肖似太子定罪後,被斬首於鬧市的沈家大郎。
12.
畫是畫完了,可蕭扶光似乎沒想放我走。
她不緊不慢地走到我身邊,笑意盈盈。
「宋姑娘,你該知道,我叫你前來可不只是為了作畫。」
「我在想,我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要不要請父皇給我賜個婚呢。」
「畢竟我堂堂一個公主,總不能光守著個沒根兒的閹人。」
聽到這話,我不禁心裡微微一哂。
前世我從來都是小心翼翼,不敢提及沈遲的殘缺。
即便這樣,他也時常陰晴不定。
可如今,公主以如此粗俗直白的話語擊碎他最後的尊嚴。
他卻仿佛沒聽見一般,一聲不吭。
只有手上因用力而開裂滲血的傷口,昭示著他內心並不如表面平靜。
「楚將軍,我就很是心怡。」
蕭扶光興致盎然。
我毫不畏懼地對上她的眼神。
「公主都未曾見過楚將軍幾面,談何心怡?不過是為難臣女的藉口罷了。」
她抬眼,嗤笑。
「就算不心儀,又如何?你還不明白嗎?我蕭扶光生來就是天潢貴胄,就是高人一等。」
「但凡我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無論是他,」
她的金繡履不輕不重地踢了沈遲的下巴。
「還是楚昭南,」
「都不過是我的玩物罷了。」
13.
「是嗎?」
帶著冷意的聲音傳來。
我和蕭扶光幾乎是同時轉過頭。
楚昭南那張常帶著笑意的臉,此刻面無表情。
而他身邊,是老皇帝。
「臣不願尚公主。大梁歷代駙馬從不掌兵權,北疆戰事未平,大梁便無安穩之日,臣絕不願留父兄於戰場,獨留北安做富貴閒人。」
「三月前戰勝歸來時,陛下曾問臣討什麼賞。」
「臣離一年前回北安述職時,曾得見宋姑娘一面,還有幸得了宋姑娘的畫,對她一見傾心。」
我猛然想起,十五歲那年我是見過楚昭南的。
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策馬遊街。
春風吹過,我那墨跡未乾的暮春海棠圖竟被吹到了他懷裡。
「海棠?我最喜歡海棠。多謝姑娘贈畫了。」
他捲起畫,偏頭看向我。
刀劍般鋒利的目光竟如冰雪消融。
那時的我,從未與這樣的男子對視過。
只覺得有點氣惱慌亂,又不敢討回,最後跺了跺腳憤懣地走開了。
原來,他記到了現在。
分神的間隙,楚昭南繼續道:
「斗膽懇請陛下,賜婚臣與戶部侍郎之女宋玉容。蠻夷頻頻來犯,請允臣回北疆成了親,安心殺夷人。」
老皇帝渾濁的雙眼看了他幾秒。
布滿褶皺的眼皮顫了顫。
「公主的脾性我了解,她那小孩子脾性說的玩笑話,你啊,怎麼還當了真。」
他嘆了口氣,艱難抬手。
「來人,擬旨,朕要賜婚。」
蕭扶光臉色陰沉了一瞬,很快又放了晴。
「同宋姑娘和楚將軍開個玩笑,倒是怪我了。」
楚昭南仿若未聞。
默默拉著我的手謝了恩,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14.
兩個月後,我跟著楚昭南回了北疆。
我們在鎮北侯府成親,算不上十里紅妝,也是敲鑼打鼓,風風光光。
鎮上的百姓歡呼同慶,夾道相迎。
進了侯府,喝了合卺酒,掀了蓋頭。
我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直到楚昭南布滿薄繭的手輕輕撫上我的發。
「你是我的妻了。」
他喉結滾了滾,眼神晦澀。
「玉容,有時候,我總覺得你眼裡有很多我看不懂的東西。」
「可我想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前路如何,你只管跟在我身後。莫怕。」
我愣了一瞬,眼眶竟然有些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