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宮裡最不起眼的妃嬪,皇帝卻共享了我的痛覺。
賞花宴上,我衝撞了囂張跋扈的雲昭儀,她朝我的心口踹了一腳。
我自小患有心悸之症,栽倒在地,額頭磕到了石板上。
心中悲涼,我做好了被關進慎刑司的準備,路過的皇帝卻捂頭沖了過來,「原來是你!幾次三番害朕在上朝時暈倒!」
1
屏風外,有人在說話。
皇帝低沉好聽的聲音響起:「她為何遲遲不醒?」
太醫顫巍巍地回話:「額頭上是皮外傷,導致姜美人昏迷不醒的是心症。」
「這病如何才能治好?」
「這病一受刺激便會發作,恐怕難以根治,好生將養著或許會有好轉。」
太醫退下後,皇帝掀開了帳子,我忙閉著眼睛裝睡,他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寂靜良久,我實在是裝不下去了,索性睜開了眼,小聲喊道:「陛下……」
這是我入宮以來第一次和他說話。
眼前的男人神清骨秀,俊美無儔,我正要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下一秒,他卻突然伸手掐住了我的脖頸。
身體瞬間僵直,難道他救下我就是為了親手掐死我嗎?
我眼冒金星,窒息的前一刻,他鬆開了手,我猛地咳嗽起來。
意料之外的是,他同我一樣,也捂住脖子咳了起來。
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
我們緩過來後,胳膊、大腿、臉頰……他幾乎把我全身都掐遍了。
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我卻越來越高興。
最後他扯了扯我的頭髮,用手揉著眉心,似乎是認命了。
皇帝悲憤長嘆:「蒼天無眼!朕竟然共享了你的痛覺。」
雖然此事確實難以理解,但聽著他這一錘定音的話,我還是不覺牽動了唇角。
我爹是裴尚書手下的芝麻官,家中三姐妹,偏我從小便是個病秧子。
尚書大人讓我爹送一個女兒入宮輔佐麗貴妃,大夫曾斷言我活不過二十歲,我便自告奮勇攬了這個差事。
本以為這條命要交代在宮裡了,不料上天垂憐,給我送了一個這麼強大的護身符。
皇上的怒氣更盛:「你竟然還敢笑!」
想起眼前的人是傳說中弒父殺兄登上皇位的冷血帝王,我忙斂了笑意。
「對……對不起啊。臣妾也不知怎會如此。」
2
皇帝把我軟禁在了他的寢宮長生殿的偏殿,數不清的能人異士紛紛到訪。
「這種情況,老夫是聞所未聞吶!」
在又一位白鬍子道長搖頭離開後,皇帝沉著臉色一言不發,「懷疑人生」四個字似乎刻在了他的腦門上。
我在一旁安靜地吃著葡萄,對這件事的接受程度遠高於他。
畢竟作為一個入宮無寵的嬪妃,我能活到現在全靠一些不同尋常。
御膳房送來的飯菜是餿的,有時放一晚後卻變成了佳肴美食。
冬天的炭被剋扣,我的屋子不生火卻仍似春日般暖洋洋。
雖是吃了不少苦頭,但逆境中總有轉圜,已是很好。
我時常會想,皇宮裡也許住著個老神仙,能夠聽見每一個虔誠的人的願望。
3
在皇帝的急召之下,雲遊在外的國師馬不停蹄地回了朝。
國師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戴著一頂尖尖的帽子,腰帶系成蝴蝶結,一舉一動都很不著調。
他擺弄著的紙牌上,畫著些高鼻深目、奇裝異服的人。
國師在殿內轉來轉去,搖頭晃腦。
「陛下與姜美人緣定三生,卻遲遲未能相愛,是以上天讓陛下共享了姜美人的痛覺,以此加強你們之間的羈絆。」
皇帝不屑,瞥了我一眼,「朕和這麼個小姑娘緣定三生?」
我有些氣惱,就算是瞧不起我也用不著表現得這麼明顯。
國師又講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
在他的長篇大論之下,皇上的神色鬆動了,如同迷途的駿馬找到了方向。
可身為帝王,他當然不會想要一個軟肋。
「此事可有破解之法?」
國師仿佛等的就是這句話,忙不迭從袖子裡掏出一對龍鳳佩。
據他說,兩枚玉佩上的飄花代表我們二人對對方的好感度,當其上飄花都盈滿之際,我們之間的特殊聯繫便能解除。
4
「你可知朕的名諱?」
御書房裡低頭批摺子的皇帝抬頭問我。
「趙……趙禹?」
皇帝微微頷首,繼續問:「朕喜食什麼?」
我搖搖頭,小聲說:「臣妾不知。」
迄今為止我和他不過也就見過三面,哪裡知道他的喜好。
他扔下手中的筆,站起來走到我身邊質問:
「你都不了解朕,怎麼讓朕愛上你?」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輕敲,「這些冊子記載了朕的生平和喜好,五日內背下來。」
我看了看一旁堆疊如山的書卷,欲哭無淚,這也太多了。
他怎麼不了解了解我,一起背一背呢。
趙禹似乎猜中了我在想什麼,緩聲道:「姜檸,戶部筆帖式姜道懷第三女,母親出身商賈之家,家中二姐一兄,家住長平街。自小體弱多病,去年五月入宮。五歲時走丟了七日才被尋回,八歲時因為養的小兔子死了竟哭暈了過去。」
他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還想聽朕說下去嗎?」
5
趙禹身為皇帝,政事一向繁忙。
他批摺子時,就把我拘在御書房背誦他的事跡和喜好。
我現在對外是個能隨意出入御書房的寵妃,對內……卻是個挑燈夜讀的可憐人。
真真是無趣,史官將趙禹描繪得似乎是千古第一人。
或許他的確英明神武,人生經歷也確實豐富,可是看著這通篇的溢美之辭,我還是想說一句,太不要臉了。
誰家好人背這個。
於是我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又一本書,一目十行地閱讀,期待這些東西能自動鑽進我的腦子裡。
月上柳梢,趙禹卻沒有半點要用膳的意思。
過去一年都是飢一頓飽一頓,我那原本就不大爭氣的胃更是一餓便難受得厲害。
趙禹仍在一旁安靜地處理政事,說好的共享痛覺呢,怎麼他看起來一點兒事也無。
這種聯繫究竟是失效了還是疼痛傳到他身上便會減輕?
我捂著肚子,疼得冒冷汗的時候他終於蹙眉看向我,「又怎麼了?」
疼痛愈發劇烈了,我倚在案上說不出話來。
這種聯繫為何不再靈敏一些?
他起身向我走來,吩咐外面的人傳太醫。
趙禹將我抱到了軟榻上,臉色不太好,似乎也疼得厲害。
他的眉間凝起怒氣,沉聲道:「你是啞巴嗎?身體不舒服為何不早說?」
我忍不住想哭,他是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又總是冷惻惻的模樣,我哪裡敢同他說什麼。
太醫很快就到了,上前替我把脈。
「姜美人是因為胃疾才會如此,一日三餐皆不可少,平日裡飲食清淡些即可。」
趙禹眼中浮起不耐,「她身上還有多少病是朕不知道的?」
太醫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得出的結論是常見的病症我可能都有。
趙禹的臉色愈發黑了。
我小口地喝著粥,趙禹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弄得我好不自在。
我忍不住問:「陛下為何這樣看我?」
他冷嗤一聲,「朕只是好奇,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
我覺得委屈,我有愛我的爹娘和哥哥姐姐,他們都對我很好,我是全家人的寶貝。
我是被家人小心翼翼地捧著長大的。
「去年六月中旬發生了什麼?」
「御花園裡的荷花開了,柔嬪娘娘在宮宴上一舞驚鴻,宮宴上的梨子酥很好吃……」
我不明所以,試探著回話。
趙禹不耐:「朕是問你為什麼會暈倒!朕在圍場狩獵,卻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雲昭儀的小貓掉進了池塘里,讓我去救。」
「七月呢?」
「御膳房連著幾天送來的飯菜都是餿的,我肚子疼。」
「八月?」
「我穿了和錦嬪娘娘一樣顏色的衣衫,她讓我跪在宮道上請罪。」
……
趙禹輕嗤一聲,「軟弱可欺。」
我垂頭不語。
這難道不是他這個皇帝該反思的嗎,為何不治一治後宮這拜高踩低的風氣。
宮女端了藥上來,我一飲而盡,想起娘親做的蜜餞,我有些難過,淚水控制不住,落到了藥碗里。
趙禹大發慈悲地放我回去休息,讓我明日再到御書房報道,還讓我好好思考,擬訂一個攻略他的計劃。
6
趙禹大手一揮便給了我一個昭儀的位置。
他說,我好歹是他名義上的寵妃,美人的位分實在是太低,有損他的臉面。
「娘娘,你出息了!」
小蓮眼淚汪汪地看著我,趙禹把她從我原先所居的鐘粹宮調過來伺候我了。
過去一年我們倆一直相依為命。
「七日內連升三級,陛下不常入後宮,卻讓您住在寢宮的偏殿,又能出入御書房。」
她號啕大哭,「奴婢沒想到會有今日,就跟做夢一樣。」
我哀嘆一聲,「確實像夢,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醒了。」
月朗星稀,微風拂過窗欞。
我不敢睡,還在苦苦思索明日要如何同趙禹講我的計劃。
「小蓮,我該怎樣才能讓陛下愛上我?」
小蓮不解:「娘娘經驗頗豐,陛下現在不就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嗎?」
我無奈,卻又不好告訴她我和趙禹之間那邪門的聯繫。
我還未言語,小蓮卻恍然大悟:「娘娘有先見之明,提前固寵總是好的。
「娘娘應該投陛下所好,再效仿一下曾經得寵過的娘娘們,取其所長。」
小蓮悄聲對我說:「奴婢聽聞,青玄宮貞嬪娘娘是陛下的白月光。陛下不忍白月光捲入宮廷紛爭,才在明面上不甚寵愛。」
小蓮興致勃勃,說明日便去打聽貞嬪的習慣和喜好。
7
我告訴趙禹我會努力了解他,投他所好,盡力變成他喜歡的樣子,他對此未置可否。
五日很快便過去了,趙禹開始抽背了。
他並不看我,只是行雲流水地寫字,濃墨在宣紙上渲染開。
我十分緊張,答得磕磕絆絆。但見他沒什麼反應,便也漸漸平復了心緒。
畢竟我早已總結出了一套獨家答題技巧。
幾句話的關鍵事跡,再把誇獎他的話擴充五百字,起碼能做到答得流利,拿個基礎分肯定沒問題。
可是他為什麼會問我這麼多生活上細枝末節的小事?
「朕秋天要喝的第一盞茶是什麼?」
「朕喜歡吃軟桃還是脆桃?」
大腦一片空白,我只能已讀亂回。
他抬頭冷眼看我:「最重要的部分你不記?」
我戰戰兢兢:「書卷里仿佛並未寫這些。」
他起身,從厚厚的書卷底里抽出幾頁紙,敲了敲桌子,看字跡仿佛是他親手寫的。
「我……我看漏了。」
我想哭,什麼都背了,卻唯獨漏了重點。
「你還做了些什麼?」
我茫然,到御書房背書還不夠嗎。
「你每日在御書房不過待三個時辰,剩下的時間呢?你不會告訴朕你什麼都沒做吧?」
他寒涼的目光瞥向我,冷聲質問:「你怎麼這麼不努力?」
我急中生智:「臣妾還學習了穿搭與妝容。」
「很好,談談你的見解。」
他又低頭寫字。
我絞盡腦汁想著小蓮打聽來的貞嬪的喜好,盡力將那寥寥數語擴充開來。
「天青色裙衫配金釵?俗不可耐。」
「柳葉眉怎可和硃紅色的口脂相搭?」
「你的品位太差了!」
他最後忍無可忍,吩咐小德子去尋一些仕女圖過來,讓我好好研究。
其實還不錯,看美女圖比背趙禹的事跡可有趣多了。
8
我告訴了小蓮趙禹的反應,她還是對貞嬪是白月光這件事深信不疑。
「陛下定是不喜娘娘為人替身,看來此招行不通了。」
我不信:「可看陛下的樣子,是真真不喜歡那些穿搭。」
小蓮篤定地說:「陳風哥哥不會騙我。」
「陳風是誰?」
小蓮的臉微微一紅:「是青玄宮的侍衛。」
在我的循循善誘之下,小蓮終於向我坦白,她戀愛了。
青玄宮離趙禹的寢宮甚遠,硬生生把他們倆弄成了異地戀。
9
我染上風寒了,連累到了趙禹。
他每日都憔悴著一張臉,盯著我喝藥。
我時常覺得他比我更慘,我可以毫無顧忌地纏綿病榻,他痛著我的痛,卻還要幹活。
病好後,趙禹遵醫囑,每天讓小蓮陪我出去散步,還恐嚇我要是再生什麼病,就拿我家裡人開刀。
我被他嚇得服服帖帖。
我在太液池邊閒逛,卻遇見了麗貴妃。
她眼神不善地盯著我:「真不知父親是怎麼辦事的,竟送了你進宮與本宮爭寵。」
我不敢亂說話,垂首道:「嬪妾不敢。」
「若不是本宮,你去年就該死在宮裡了。你可還記得你為何入宮?」
我畢恭畢敬:「是為了輔佐娘娘。」
拋開爹爹在裴尚書手下做事不說,去年我生病快要死掉,也是貴妃遣了太醫過來。
貴妃一挑張揚的眉:「倒還算乖覺。」
她精緻的護甲划過我的臉龐。
貴妃離開後,沒走幾步,又遇見了雲昭儀,趙禹身份貴重的嬌嬌表妹。
今日出門忘了看黃曆。
雲昭儀扶著髮髻,瞪了我一眼:「真不知道你給表哥下了什麼蠱,竟讓你這等身份低微的人與本宮平起平坐。」
我不理會她的話,想繞道避開,她卻扯住了我的手臂。
「你這是什麼態度!以為得寵一陣子就可以凌駕在本宮頭上了嗎?」
我不欲與她糾纏,將手臂抽出,她卻順勢跌在了地上,碰得一手好瓷。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迅速爬起來給了我一巴掌。
臉頰發疼,可是我卻不能打回去。
這宮裡的妃子,每一個我都得罪不起。
「在鬧什麼?」
熟悉的低沉嗓音傳來。
「她動手推倒了臣妾,表哥要給臣妾做主。上次在賞花宴上,也是她撲倒了臣妾,表哥卻帶走了她,臣妾不服!」
雲昭儀向趙禹哭訴。
趙禹隨意瞥了一眼梨花帶雨的美人,走到我身後,用摺扇抵在我腰間,對我耳語:「朕還是第一次體會挨人巴掌的滋味,你真該死。打回去,朕便不罰你了。」
雲昭儀還在抽泣,我上前給了她一巴掌。
她滿臉的難以置信,怔愣一下後便要還手。
趙禹握住了她的手腕,「雲昭儀言行無狀,禁足三年。」
我震驚,三年,他下手真重啊,不過我才不會替雲昭儀鳴不平。
10
我跟著趙禹回宮的時候,宮人已經把飯菜擺了滿滿一桌子。
看見雲片糕,我的眼睛一亮。
趙禹哂笑一聲,「就這點出息。」
他根本不懂什麼叫作唯愛與美食不可辜負。
飯菜很美味,可是一動我的臉就好疼。
看來今日是無福消受了。
趙禹喚人取來冰塊,不讓我吃飯了,讓我先敷臉,因為他也疼。
他問我,「為什麼要白白挨人耳光?」
當然是因為你,娶了那麼多女子,喜歡的就寵幾天,不喜歡的就任其自生自滅。
我自是不敢說出真實想法,只能道:「雲昭儀是太尉之女,您的表妹,身份尊貴。」
趙禹看我一眼,「你沒想過自己去爭取麼?」
我不解,「人的出身並不能選擇。」
我頓了頓,又堅定道:「何況我爹爹很好,當他的女兒我不後悔。」
趙禹正喝著茶,聞言嗆得咳了幾聲。
他氣笑了,「愚不可及。這麼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看不見,活該你受人欺負一輩子。」
11
臉上紅腫消退後,趙禹讓我打扮好去見他,他要驗收我的學習成果。
可我其實不會化妝,我手殘。
小蓮是去年剛入宮的小宮女,她也手殘。
殿內的畫屏和畫扇看起來手很巧,可她們都是皇帝的人。
找人代寫作業,趙禹會不會生氣?
我還是決定自己動手,以表明我起碼有個端正的態度。
趙禹還未上朝我們就起床了,兩個手殘黨努力了一上午的結果就是……能把人丑哭。
趙禹對我的學習成果很不滿意。
他長吁一口氣,「青蘿,帶她去洗臉。」
難得沒有生氣。
我卸妝後又站在了趙禹跟前,他在畫畫。
濃墨暈染,淡彩勾勒,墨香隨筆鋒流轉。
他不凶我的時候,瞧著倒是有幾分溫柔清雋的意味。
「以後就按這個來。」
畫上的女子柳眉彎彎,眸含春水清波流轉。
趙禹畫出的我,平白多了一股仙氣。
他喚人取來胭脂水粉,讓我對鏡把自己弄成畫作上那樣。
我欲哭無淚,我缺的不是一個好的造型師,我缺的是一雙能化妝的巧手。
反正最後也是化不出來的,趁他現在看起來心情還不錯,我鼓起勇氣:「對不起……我其實不會化妝。」
他嘆了一口氣:「罷了,是朕倒霉。」
他決定親自教我化妝。
我們離得那樣近,我不自在。
「乖,別亂動。」
他的手捧著我的臉,語調繾綣溫柔,我恍惚了一下。
12
「朕喜歡看女子撫琴。」
「容昭儀擅琴。」
「朕喜歡聽女子唱歌。」
「柔嬪歌喉宛若天籟。」
「朕喜歡聰明的女子。」
「淑妃娘娘若不是女兒身,定能考個狀元。」
趙禹頗為不滿地看著我:「可朕與她們之間不存在詛咒!」
我覺得我下輩子也不會讓趙禹愛上我了,他似乎也是這樣認為的。
他剛愎自用,認為世上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倒他,哪怕是愛情。
所以他決定親自教我怎麼追他。
他讓我跟著宮廷樂師學琴,又召來名伶教我唱歌。
最離譜的是,他還讓太傅教我治國之道。
據他說,若是我能看懂幾分詭譎雲涌的朝堂局勢,那日常裝個聰明人便不是難事了。
我上課練習時,他就在一旁處理政務,讓我半點也不敢躲懶。
我一分心,他立刻咳嗽幾聲,橫眉冷對。
人與人之間的專注力果然不可同日而語。
小蓮說,宮內宮外都盛傳我是禍國妖妃,哄得皇帝日日與我在御書房笙歌。
我想哭,哪有禍國妖妃混成我這樣的?
我學得很慢,常常碰到趙禹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一曲《瀟湘水雲》,我彈了十幾日還是磕磕絆絆,無半分美感可言。
「朕真是受夠了。」
趙禹終於不願再忍受噪聲了,他決定親自上手教我。
「古琴講究的是用力不覺,松中求力。既不可按音不實,也不可用蠻力勾挑。」
趙禹三言兩語就點明了我琴聲難聽的原因。
他的手半握住我的手,替我調整手型。
在他的操縱之下,輕靈的琴音自我的指尖緩緩流出。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清凌凌的女聲傳來,一位美麗妖嬈的女子走了進來,一臉笑意地看著我們。
來人便是恭華長公主,傳說中面首無數,卻讓丞相和大將軍都沉迷不已的奇女子。
她身後還跟著一個著緋色官服的俊俏男子。
13
長公主拉著我走出御書房,在亭閣中坐下。
她一臉好奇地打量著我,問我這些日子和趙禹都做了些什麼。
我說我在御書房讀了不少書,還練了很久很久的琴,將這些天的學習生涯一一道來。
公主震驚了,「怎麼會有人喜歡小姑娘,卻讓小姑娘去學怎麼取悅他?」
公主對我的遭遇深表同情,「所以他究竟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哭喪著臉,「大概陛下以為這樣他就可以愛上我了吧。」
長公主覺得我和趙禹正在錯誤的道路上跑得飛快,所以她當下便傳授了我一些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方法,聽得我是面紅耳赤。
14
「左右皆小人,該當如何?」
「古書有雲,君子慎其獨也,萬不可與小人同流合污。」
趙禹又在問我功課了,我心不在焉地答道。
貴妃讓我今夜戌時將趙禹引到碧波湖畔,我正苦苦思索如何辦好這件事。
趙禹用書本敲了敲我的頭,「錯了。」
「昔日之恩人有仇於你,又當如何?」
我照搬小時候夫子教過的話:「有恩不報,非成人也。此事可一分為二地處理。」
「又錯了。」
「哦。那什麼是對的?」
我悶悶地問他。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他淡笑一聲,「只要能達成目的,又何必恪守什麼君子之道?姜檸,你不是君子。」
「好的。」
再不去就誤了時辰了,我向他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陛下,月色甚美,不如咱們去散散步吧。」
「又想偷懶?今日的功課你還沒溫習。」
他真的很嚴格。
我繼續爭取,「可陛下現在教我的我全都記住了呀,也算學了不少了。」
「倒也不是不可以,你打算怎麼報答朕?」
趙禹合上書,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公主的話在耳邊迴響,反差感很重要,有時候大膽一點效果會很好。
於是我看著他濃黑如墨的眸子和微揚的眼尾,心一橫便吻了上去。
反正我也不用恪守什麼君子之道。
趙禹確實沒想到我會有如此舉動,他訝異地挑了挑眉。
可惜我的勇氣沒能持續太久,他微微一動,我連忙鬆開了他,慌亂地垂下了頭。
15
趙禹大步流星地走在萬花叢中。
我跟得吃力,這算哪門子的散步。
氣息微喘,我扯住了他的衣袖,「陛下,你走慢一點,我……我跟不上。」
他的腳步慢下來了,我沒有鬆開他的衣袖,想爭取主動權,拉著他往碧波湖走。
於是我拉著他繞過一座座假山,走過長長的宮道,成功迷路了。
我忘了我自小便不怎麼記得清路。
當我們再一次回到同一棵大樹下時,趙禹終於忍不下去了,「你究竟要去哪逛?」
我思索片刻,對他微微一笑,「陛下,你知道碧波湖怎麼走嗎?」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瞬,還是牽住了我的手,拉著我往前走去。
16
四下寂靜無聲,除了我和趙禹大眼瞪小眼,周圍似乎並沒有其他活物。
雖然迷路浪費了許多時間,但戌時還沒過,不知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貴妃總不至於放我鴿子吧。
「你的悟性太差,看來還得朕親自教。」
月色和晚風也無法動搖趙禹這顆想當教育學家的心,他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他下一步的教學計劃。
而我呢,正在東張西望,企圖從這平靜的湖面找出一絲不同尋常來。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朕說話?」
「啊!找到了。」
他冷冷地看著我,「嗯?你找到什麼了?」
看著湖對岸依稀閃爍著的星星點點的火光,我悟了,貴妃就在湖對岸!
正常來說去碧波湖都是從御花園過去,到滿是荷花的南岸,由於我拉著趙禹稀里糊塗地走了太久,他選擇了最近的一條路,我們現在在北岸。
再繞回去肯定來不及了,該怎麼彌補呢?
機智如我,指了指湖邊停著的一艘小船,「陛下,不如我們月下泛舟吧。」
「這次你又該怎麼報答……唔。」
我慌裡慌張地親了他一下,「報答好了。」
不要囉唆了,真的要來不及了,划船也要好一陣子呢。
趙禹給了不遠處立著的小德子一個眼神,小德子立馬招呼侍衛上前,把套著小船的繩索解開了,然後為難地看著我們。
呃……這艘小船真的很小,只能容納下兩人,沒人幫我和趙禹划船了。
小德子試探著問:「陛下,奴才去換艘大一點的船來?」
「不可!」
等大船開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我柔聲道:「小船有小船的好,這約會最重要的就是私密感,臣妾不喜閒雜人等打擾。」
趙禹不為所動。
我閉了閉眼,豁出去了,「陛下若是不喜划船,可以讓臣妾來。」
其實我根本不會划船,不過這大概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吧?!
「不必了,朕怕被淹死。」
最後趙禹還是和我一起上了船,而且還是他在划船,我心裡有幾分愧疚了。
「若有一女子傾慕陛下,這事不奇怪吧?」
他哼哧哼哧地划著船,淡淡道:「嗯。」
真不謙虛啊,我繼續問:「若有一人在其中牽線搭橋,這人也不算罪不可恕吧?」
他冷笑了一聲,「那就不一定了。」
我乾咳了兩下,岔開話題:「陛下,南岸的荷花開得正好,咱們去看看吧。」
他一副「讓我看看你想做什麼」的表情,朝遠處大片的荷花那兒划去了。
17
荷花深處,傳來一道男聲。
「在長生殿內伺候感覺怎麼樣?」
「什麼都好,就是離陳風哥哥太遠了。」
我驚慌不已,是小蓮和那個侍衛。
我壓低了聲音:「君子有成人之美,陛下莫要壞人好事。」
趙禹的眼神不善,薄唇微啟,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我連忙探出身子去捂他的嘴,不想沒控制好力道,啪的一聲響。
還沒仔細看趙禹在噴火的眼睛,我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由於我的劇烈動作,小船失去了平衡,晃了兩下便翻了。
我和趙禹雙雙掉進了水裡。
這麼大的動靜當然驚動了我盡力保護的那對小情侶,他們撥開蓮葉,便看見了這樣一幕尷尬的景象:皇帝托著在水裡撲騰的我,試圖將翻了的小船弄正,卻遲遲不得法。
「陛下!」
「娘娘!」
最後的最後,我們四個人擠在了一條本是兩人乘坐的船上,緩緩移動。
我覺得我可能離死不遠了。
趙禹不開口,沒人敢說話,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大冤種陳風划船和我瑟瑟發抖的聲音。
雖是夏季,風一吹還是冷得厲害。
我看了看陳風的表情,他似乎十分感激趙禹沒有把他和小蓮請下船去。
不過我覺得這可能並不是因為趙禹有多麼大度善良,他只是單純不想自己划船罷了。
臨近南岸,我見識到了貴妃的大手筆。
湖裡飄著的花燈如皓月繁星般光華璀璨,一艘華麗的畫舫靜靜屹立在湖上。
我們上了畫舫,裡面佳肴美食一應俱全,桅杆上高懸著燈籠,滿滿都是氛圍感。
不遠處,小德子發現我們離岸太遠後也帶著些侍衛劃了船過來。
一切終於回到了它應有的軌道。
只是見我和趙禹這個樣子,在場的朋友們都驚呆了。
上岸以後,大樹下的貴妃款款走來。
我心苦澀,落湯雞一樣的趙禹,不知她是否可以笑納。
貴妃震驚了,遲疑著開口:「陛下,不若到臣妾宮中換身衣裳?」
趙禹一言不發,神情冷得嚇人,甩袖大步離開了。
貴妃探詢的目光落到我身上,「這……」
我沒等貴妃把話說完,歉意施了一禮後,急忙跟上了趙禹。
18
回宮沐浴更衣後,身上終於暖和起來了,可是感覺暈乎乎的,頭也有些疼。
畫扇還在替我擦拭著頭髮,整理好儀容儀表的趙禹就進來找我算帳了。
「姜檸。」
他咬牙切齒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掐住我的下巴逼我抬頭,「今日之事你如何解釋?」
腦子有些發懵,我一時沒編出什麼藉口來,只能被動地看著他。
他眸中的怒火更盛,「你就這麼把朕賣了?」
我什麼好處也沒收,怎麼能算賣了他呢?
我不過是幫了貴妃一個小小的忙而已。
而且還沒成功。
我小聲辯解:「貴妃娘娘是陛下的妃子,陛下去看看她不算被我賣了。」
他氣笑了,「好,很好。」
趙禹隨手一揮,整個梳妝檯被帶倒,發出一聲巨響。
心口一顫,我喘不過氣,眼前陣陣發黑,便站不住了。
我好像又發病了,這具身體似乎總是先我的意識一步放棄我。
趙禹慌了一瞬,手疾眼快地托住了我下墜的身子,臉色發白,抱著我半跪在了地上。
19
趙禹很生氣,因為他又被我連累到了。
太醫匆匆忙忙進來診脈,一臉憂色。
「娘娘這是心悸之症犯了,又受了涼。這病不能受驚,發作頻繁會致心脈失調,日常得多注意些。」
趙禹擺了擺手讓太醫退下了。
我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頭髮和衣裳皆被冷汗濡濕,難受得厲害。
「有幾分能耐就做幾分的事。
「不能打,不能罵,做錯了事連嚇也不能嚇。姜檸,你真的很麻煩。」
小蓮端了藥上來,趙禹接過藥碗,冷聲道:「喝藥。」
他朝我伸出手,我瑟縮了一下。
他更生氣了,不理會我的反應,將我半抱了起來。
我著急喝了一口,卻被嗆得咳嗽連連,藥碗也打翻了,碎在了地上。
趙禹輕拍著我的背,我抬頭,卻對上了他不耐的目光。
進宮以來的委屈仿佛都在這一刻坍塌,我忍不住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淚掉落到前襟上。
幼時阿娘說,我是她最鍾愛的寶貝,美好,所以才格外脆弱些。
我信了很多年。
可我一直以來……確實也很麻煩。
趙禹輕輕嘆息,「不該報的恩別報。旁人欺負你時從不考慮因果報應,未必有心的恩惠,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替我拭去眼淚,突然間溫和得不像話:「以後不凶你了好不好?別哭了,一會兒咱們的眼睛就都該疼了。」
20
趙禹確實不再凶我了,可是他也不讓我再去御書房了。
他讓我搬進了鍾粹宮,還扔了一份足足有一千六百二十條的行為準則讓我全文背誦。
從日常起居到宮裡的處世之道,這份行為準則可以說是包羅萬象。
他甚至還想教會我宮斗。
不愧是皇帝,畢竟一本正經地教別人爭自己的寵,真沒幾個人做得出來。
我常常背得想哭,他是怎麼把這麼長又這麼尷尬的東西寫出來的?
當拿到行為準則的第十天,趙禹還沒來找我抽背時,我決定放過自己了。
帶著一種死定了的踏實感,我和小宮女們打葉子牌,給她們念話本子。
話本子是長公主送來的,裡面的女子個個熱情似火大膽開放。
有時候我念累了,就讓小宮女們分享自己知道的八卦,這時故事會就變成了大型吃瓜現場。
而趙禹嘛,則是當之無愧的八卦中心。
「平陵之禍後,晚凝小姐被迫嫁去遠方,陛下則從父命,遠赴戰場,先帝想讓陛下死在馬背上。他們一個向南,一個向北,從此天各一方。」
御膳房的雲兒繪聲繪色地講了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在場的小宮女都聽得眼淚汪汪,我內心卻毫無波動。
這不僅是因為這個故事裡趙禹的形象和我所知的差別甚大,還因為我前幾日剛知道我和趙禹掉進碧波湖裡是因為在小船上歡好……
「陛下掉進水裡時,姜昭儀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陛下的腰上!」
聽到這句話時,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再也不能愉快地吃瓜了。
一晃兩個月過去,宮裡的楓葉紅了之際,秋獵的日子到了。
21
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連綿的山脈中行進。
出了京師的繁華與熱鬧,郊外秋光如畫。
接連翻過幾座山頭後,我開始吃不消了。
我捂著隱隱發疼的胃,頭有些暈,蔫蔫地靠在車壁上胡思亂想。
趙禹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他是不是找到了什麼新法子解開聯繫?
聯繫解開後,他又會怎麼處置我?
算了,人生得意須盡歡,今朝有酒今朝醉。
能在宮裡過這麼久的快活日子,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姜檸,朕的話你是一句都沒聽進去。」
清洌的嗓音傳來,趙禹掀開帘子上了馬車。
「陛下怎麼來了?」
由於他對痛覺不怎麼敏感,一般來說,這種程度的疼痛是不會影響到他的。
他不由分說地將我攬入懷裡,溫熱的手掌撫上我的肚子,輕輕揉著,又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橘子味的香囊。絲絲清甜沁人心脾,頭暈的感覺緩解了一些。
趙禹沉聲發問:「行為準則的第七十三條是什麼?」
我悶聲悶氣道:「妾有罪,妾不知。」
第七十三條……你瞧瞧這是人問的問題嗎?
「身體不舒服要記得立馬告訴朕。」
「哦,好的。」
趙禹低頭凝視了我半晌,似乎在跟我解釋,「姜檸,朕這陣子很忙。」
22
由於我不會騎馬也不會射箭,所以在圍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看話本子。
一日,我正坐在大石頭上繪聲繪色地給小蓮念《囂張醫妃斗冷皇》,長公主和國師風風火火地出現了。
公主俯身戳戳我的臉蛋,溫柔地對我笑,「話本子快看完了吧?打好了理論基礎,下一步就是實踐了。」
我下意識看了看手裡的書,灌醉,迷暈,下藥……這我哪敢啊。
我弱弱道:「這,這不太好吧。」
一旁的國師臉上也寫滿了十萬個不同意,憤恨道:「實踐?他們該做的事情是相愛,相愛!公主懂嗎?」
公主輕哼一聲,「大齊皇族出美人,整日看著趙禹那張臉,小姑娘哪有不迷糊的?小姑娘先動心既會吃虧,也不利於長遠發展。」
這個倒是,趙禹確實好看,只是我一偷看他他就瞪我讓我專心看書。
國師的眼角抽抽的,「他們不需要長遠發展!他們只需要……」
只需要什麼?
我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聽。
可國師的眼神落到我身上後,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公主冷艷地瞪了國師一眼,「那是你的事,本宮不關心。」
23
大帳中,十二個俊俏的小郎君站成一排。
俊美妖艷的,孤僻清冷的,霸道沉穩的……亂花漸欲迷人眼,我不禁腹誹,不愧是公主,這吃得也太好了。
我身旁的小蓮直勾勾地盯著這些美少年,就差流口水了,看得出來她很心動。
其實我也有些心動。
陳風啊陳風,儘管你洋洋洒洒地寫了一千字的《愛蓮說》,地位恐怕也是不保了。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在趙禹這個位置上,對他投懷送抱的姑娘向來不少,你得讓他享受到一場痛快的征服。」
公主微揚下巴,頭頭是道地分析,「所以這第一步嘛,就是別讓他那麼快俘獲你的芳心。」
我懵懵懂懂地問:「就是要在戀愛中保持清醒的意思嗎?」
公主扭頭對國師微微一笑,「看來本宮的話本子是有點作用的。」
國師咬緊了後槽牙,國師覺得話本子不好,但國師敢怒不敢言。
公主示意我到座位上坐下,又拍了拍手,十二個小郎君立馬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彈琴的彈琴,吹簫的吹簫,帳中一時美不勝收。
公主滿意點頭,「見多了美男子,日後在趙禹面前就更能堅定自我了。」
這些美男子竟是給我準備的……我目瞪口呆,嚇得就要起身。
不背書是一回事,給趙禹戴綠帽子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真的不會因為禍亂宮闈而被亂棍打死嗎?
「檸檸乖。」公主突然輕輕喚我小名,「本宮不會害你的,別辜負本宮的一番心意。」
她將我按回椅子上坐下,語調溫柔得像二姐姐一樣,拒絕的話我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24
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脫敏訓練。
可是由於我心裡一直有種做了壞事要被娘抓包的心虛感,不敢大張旗鼓地欣賞美色,只能強裝鎮定,面不改色地看著這些少年對我示好。
公主斜倚在榻上吃荔枝,見我這副模樣,讚許地點了點頭,「想不到檸檸小小年紀造詣已經如此之高了。」
國師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除了公主,這世上還有幾個姑娘會這般萬花叢中過,葉子沾一身?」
公主斜睨國師一眼,冷笑道:「你再多嘴本宮就把你扔到千鯉池喂魚。」
我端正筆直地從日暮西沉坐到了月上柳梢,營帳中燈火通明,笙歌燕舞。
公主在面首的伺候下小酌了幾杯,面上已經染上幾分緋色了。
我默念著清心咒,生怕把持不住犯下什麼殺頭的死罪,一個珠玉少年卻不知何時端著一杯酒走到了我身旁。
「檸檸……」
少年濃密的睫毛微顫,輕輕喚我。
明燦燦的燭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臉,目色微微一震,竟是我兒時的玩伴謝橋!
25
我是個天生的病秧子。
街坊鄰居家的小孩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時,我還在一日三次地針灸喝藥。
受了驚會發熱,跑太快會暈倒,玩耍過程中我總是最掃興的那一個,來找我玩的小孩就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一個謝橋。
他自小習武,卻一向願意陪我翻花繩,玩過家家。
我十二歲那年,十五歲的謝橋白衣瀟洒,拜了個武林高手為師,說要上山閉關修煉,以後倚天仗劍走天涯。
時光飛逝而過。
學成後的謝橋未曾忘記初心,一路踩著黑暗與鮮血,以身赴道,匡扶正義。
奈何世道險惡,遇見歹人,他身負重傷武功盡失,昔日之仇人聞風而來,爭著搶著要他的命。
曾經的江湖夢破碎,謝橋身陷泥沼,被迫在南風館裡討生活。
我腦補出他十五歲之後的經歷,有些感傷,有些難過。
26
「你這是什麼表情?」
或許是我的神色實在太過悲戚,謝橋不滿地看著我:「別瞎想,小爺我混得不差的。」
抱一絲哈,話本子看得有點多了。
借著敬酒的機會,謝橋告訴我,他現在已經是門派數一數二的高手了,進南風館完全是陰差陽錯。
而且他還給我捎來了一個好消息——明日我就能見到哥哥了。
阿娘出身商賈之家,外祖和舅舅們在雲州生意做得很大。
此次秋獵的圍場靠近雲州,當地官員在舅舅處採買了絲綢珍寶進獻皇帝。
哥哥也在隨行的隊伍之中,約我明日至迎風坡一見。
語罷,謝橋退開幾步開始舞劍,片刻就使出十八種招式。
我悄悄向他豎起大拇指。
他神氣地朝我點點頭。
劍影如織,揮出一片絢爛光幕。
這一年多以來,家裡人都還好嗎?
陳大哥哥有沒有向二姐姐表明心跡?
大姐姐的胭脂鋪有沒有開張?
秋天到了,阿娘又做了很多糖炒栗子吧。
滿心的期許與眼前人的身影交織重疊,我逐漸感覺天旋地轉,身體燥熱起來,歌舞都變得邈遠。
小蓮最先發現了我的異常,她呀了一聲,「娘娘這是怎麼了?」
我跟前湊過來一些人,每一個都像影子一樣朦朧,長公主和國師似乎在圍著我看。
長公主怒吼一聲,「殷子航你這個混蛋!這姑娘身子不好你還給她下藥?你就算再著急也不能這樣!」
公主一腳把國師踹到了地上,恨恨道:「趙禹會剝了你的皮的。」
國師摔得呲牙咧嘴,「天地良心!真不是我!我還以為這藥是公主您下的!」
公主轉身大喊,「來人,快去叫陛下!」
27
我被扶到了榻上,有人往我嘴裡灌了些水,又不停用扇子給我扇著風。
不知過了多久,趙禹的聲音在耳畔不真切地響起,他問:「怎麼回事?」
我吃力地撐開眼皮,怔怔地看他,朦朧的月色襯得他面如冠玉,儀表堂堂。
我想起我靠在他懷裡時他沉穩的心跳,想起他身上好聞的沉榆香。
我掙扎著起身朝他走去。
我俯身抱住他的腰。
我嗚嗚嗚地委屈得快哭了,對他說,「趙禹,我好難受啊。」
趙禹將我抱了起來,轉身朝營帳門口走去。
他沉著臉色吩咐:「宣太醫。」
長公主難以置信:「宣什麼太醫啊,你是不是不行……」
趙禹回頭,眼風掃過去:「檸檸身子太差了,我怕出問題。」
我迷濛地看著他,我好像已經出問題了……
他清透如洗的眼眸,形狀優美的下頜,線條起伏的喉結,無一不讓我心顫。
我整個人都雲里霧裡的。
娘,我要幹壞事了。
「刺啦。」
布料撕裂的聲音格外響亮。
宮人們震驚之後齊齊垂頭,根本沒眼看。
長公主帶領眾人匆匆離去。
28
我在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喝酒了,就那麼幾杯酒,我不僅醉得不省人事,還睡到了次日傍晚才醒,差點來不及去見哥哥。
暮色四合,風裡有草木濃郁的芬芳。
我和小蓮摸摸索索溜到了外營。
行至無人之處,草叢裡卻傳來女子低低的嗚咽聲。
「一切都完了,這是掉腦袋的大罪!二郎,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男子恐慌的聲音響起:「已經沒有退路了!雯兒,你必須儘快侍寢,月份再大一點就瞞不住了!我們都會沒命的!」
「可是陛下從未碰過我……」
好傢夥,我的瓜子茶水小板凳呢。
小蓮的口型一張一合,無聲地對我說:「陛下被戴綠帽子了!」
我深以為然,朝她點點頭,我們輕手輕腳準備繞開這個是非之地。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一聲怒喝:「站住!」
轉過身,穿著宮女衣裳的我和穿著宮女衣裳的柔嬪面面相覷。
她渾身戰慄,喃喃道:「姜昭儀……」
身材魁梧的侍衛看著我們,眸中殺意濃重。
「你們都聽見了。」
「沒聽見沒聽見,我們什麼都沒聽見!」
我和小蓮連連否認,可是那侍衛不信,拔刀向我們走來。
我心裡道不好,病急亂投醫:「我也是來私會情郎的!柔嬪你信我!再往前走幾步就能看到人了!我不會出賣你和二郎神的!」
我對哥哥的武力值很有信心。
柔嬪顯然沒有信我,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的河流處,語色森然:「私會情郎失足落水……」
侍衛陰惻惻地笑了,越走越近,我和小蓮同時「啊」地尖叫起來。
然後那侍衛就被飛來的石子打暈了。
一個黑影躥了出來,拱手道:「屬下絕影,奉命保護娘娘安全。」
柔嬪聞言一口氣沒提上來,也暈了。
我也想暈。
我費了好大力氣支開畫屏和畫扇,小蓮費了好大勁買通侍衛,我還穿成這個樣子,偷感那麼重,通通都沒有意義。
我無奈又感激地問絕影:「你為何不早點現身呢?」
早知道有你在我不就不折騰了嗎。
他再度拱手:「屬下奉命保護娘娘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不問。」
絕影躊躇片刻,還是沒忍住勸道:「娘娘請隨屬下回營,萬不可誤入歧途。」
黑面具,黑衣裳,他穿成一副肅殺的模樣,但音色稚嫩,大約還是個少年。
反正已經騎虎難下了,我跟絕影說我是要去見我哥哥,我親哥。
但絕影認定了我在騙他,堅持讓我回營。
油鹽不進,誓死捍衛陛下的尊嚴。
兩相僵持不下,我捂住心口朝小蓮使眼色。
她立馬會意,扶住我對絕影道:「娘娘又犯病了!暗衛大哥快去拿藥啊。」
「娘娘撐住!屬下這就去叫人!」
絕影面露疑色,但始終不敢賭,一閃身就不見了。
29
絕影離開後,我跑得氣喘吁吁,終於在迎風坡的第七棵大樹下看見了哥哥。
「哥哥!」
我小鳥一般朝他撲過去。
他用手帕擦去我額頭上的薄汗,說我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冒冒失失的。
說完哥哥就笑了,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
「檸檸出息了。我就知道,這世上沒有誰會不喜歡我的小妹。」
我的眼眶也紅了,我覺得哥哥在騙人,入宮的時候他都哭了,他明明以為我是去送命。
山頭斜陽慢慢從樹上下來,月亮遙遙升起。
哥哥說,所有人都很好,爹娘好,姐姐們也都好。
我初入宮的那些日子,阿娘總掉眼淚,但後來收到宮裡送去的賞賜,知道我過得不錯,也逐漸放寬了心。
裴家不滿我盛寵卻不為貴妃所用,意欲強娶二姐姐給裴三郎當小妾,但好在虛驚一場,是趙禹插手了此事。
爹爹也調離了戶部,秦國公奉聖令,一直對家裡多加照拂。
我仰頭看天上的星,趙禹真是個好人啊,他明明可以不做這些的。
30
哥哥必須走了,我同他道了別。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我和小蓮踩著水花,淋成了落湯雞。
行至扶風谷,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和人馬,一片混亂景象。
我忙拉住一個小太監問是怎麼回事。
他臉色灰白,語無倫次地說:「圍場混進了刺客,陛下……宮宴上陛下遇刺了!」
我瞬間慌了神,拚命朝內營跑去。
「陛下怎麼了?
「他受傷了嗎?」
跑得太急,我有些頭暈,舉辦宴會的地方已經被團團圍住,侍衛三緘其口,並不想理會一個灰頭土臉氣喘吁吁的小宮女。
我怔怔地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黑衣人屍體,腦子裡被各種各樣不好的想法充斥。
這個陣仗……
趙禹傷得很嚴重嗎?
我一直連累他,還沒跟他道歉。
也還沒跟他道謝。
恍惚間我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姜檸。」
轉過身,趙禹板著氣得鐵青的臉,在不遠處看著我,寒聲詰問:「玩夠了嗎?」
他疾步朝我走來,「暗衛說你心疾犯了,回去人卻不見了。今晚又有人行刺……你知不知道朕差點把整個外營給翻過來了?」
我朝他跑過去,一把抱住他號啕大哭。
良久 ,他嘆了一口氣,輕拍著我的背安慰:「遇著什麼事了?朕的頭都被你哭疼了。」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我鬆開手,哽咽著問他:「你傷著哪兒了?」
趙禹還未回答,一道凌厲的女聲突然響起:「陛下,姜昭儀藐視宮規,形跡可疑,恐怕與今夜行刺之事脫不了干係。」
錦嬪上前跪下進言。
後宮嬪妃,宗親重臣……我這才注意到趙禹身後站了浩浩湯湯一群人。
他淡淡道:「無稽之談。」
錦嬪言辭懇切:「究竟是無稽之談還是陛下有心袒護?姜昭儀流連御書房多日,視祖宗家法如無物。今日無故缺席宮宴又穿成這般模樣……」
看樣子錦嬪和趙禹真是不熟,趙禹眼裡幾時有過什麼祖宗家法?
他沉聲道:「錦嬪藐視宮規,言行有失,打入冷宮。」
錦嬪的身子晃了一晃,顫聲問:「臣妾做錯了什麼?」
「傾雲宮埋了多少動物的屍體?你宮裡的宮女身上永遠是未曾癒合的青紫傷痕。你做過什麼,自己心知肚明。」
趙禹語調平緩,但明顯已經很不耐煩了。
若不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肯定懶得說這麼多話。
「藐視宮規或許不值一提,若是以巫蠱之術迷惑聖心呢?」
麗貴妃端正跪下,慢條斯理講了半刻鐘。大意就是,我能得寵這件事實在是匪夷所思,一定是用了什麼媚術。
這個故事有頭有尾情節完整,她說完我都覺得我像個犯罪嫌疑人了。
趙禹安靜立在原地,眸底蓄著一絲寒霜:「她沒這個本事。」
貴妃雙眉一挑:「她是沒有,因為幫她下蠱的人是國師殷子航!」
國師上前大呼冤枉。
長公主上前斥道:「你有何證據?」
貴妃還真有證據。
呈到趙禹面前的,是厚厚一沓宣紙,上面寫盡了我和趙禹的個人信息。
鬼畫符一樣的字跡,確是國師一貫的風格。而且國師在我入宮以後多次溜到我宮中的事情也被好幾個宮女太監指認了。
場面一度寂靜。
難道我進宮以來遇見的所有不同尋常,真是因為國師?
可是我幾乎都不認識他。
指甲深陷掌心,我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瑟瑟的秋風吹得我頭暈腦脹,要是趙禹和我一起暈在這裡,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趙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冷聲道:「此事朕自有定奪。」
貴妃頓時淚眼涔涔:「臣妾的兄長尚在前線苦戰,陛下當真要如此不公允,寒了將士們的心麼?」
看樣子貴妃的政治素養也不過爾爾。
這話或許能達到一時的目的,但也相當於在皇帝心中種下了一根刺。
幾位大臣見狀也上前跪下求陛下徹查。
「既然如此。」趙禹看向國師:「朕只好將你暫時關押調查此事了。」
他頓了頓:「至於姜昭儀,她有孕在身,皇嗣為重,就先禁足吧。」
……這是柔嬪給他的靈感嗎?
我身後的小蓮倒吸了一口冷氣。
國師被拉走時我聽見他小聲嘟囔,「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救下女主卻讓我去蹲大牢!」
31
我不知道趙禹信了貴妃幾分。
那日之後,我被禁足在營帳內,小半月都沒見著他了。
回宮前一晚,我迷迷糊糊睡著,半夜醒來卻在一個溫暖的懷抱。
趙禹黑沉沉的眸子專注地凝視著我,淡淡冷冽的香氣傳入鼻息。
今夜的他顯得格外疲憊。
我下意識跟他解釋:「不是我。」
「朕知道。」
他蒼白一笑:「行刺的是細柳營的人。」
趙禹的神情有些恍惚,緩緩同我講了他母親崔皇后的故事。
崔皇后是定遠侯的孫女,是個如花神一般貌美,卻又極富才情的女子。
十五歲那年,崔皇后在郊外騎馬,小馬卻不小心踩到了獸夾,她淋了雨又傷了腿,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先帝趙祁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他將她載在自己的馬上送回了家。
那時候的趙祁,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皇子,可是借著定遠侯的勢力,卻登上寶座成為一國之君。
「獸夾本就是趙祁派人布的,他利用了她,卻從未愛過她。坐穩皇位後,趙祁借巫蠱之事清算了崔家。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良夫慈父,後宮中的女人似花開了一簇又一簇,他編造了一場蹩腳的幻夢,可是母后信他。
「母后至死都不願醒來,細柳營是她最後的護身符,可是她卻將虎符給了趙祁。」
後來虎符輾轉到了皇三子吳王手中,這支由定遠侯創建的頂尖軍隊,最終成為吳王對付趙禹的一把利刃。
「我在瀛洲起兵時,母后在絕筆信中寫道,她寧可從來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他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那時我才明白,她不愛我和姐姐,甚至也不愛崔家,卻發瘋一樣愛著趙祁。」
莫名的,我有些心疼他。
於是我縮在他懷裡,給自己打了好久的氣。
心臟怦怦跳,我深情告白:「別難過了,你這麼好,我會愛你的。」
可回應我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終究是錯付了。
能不能把他叫醒再聽我說一遍。
32
回宮的路上我們遇刺了。
侍衛和黑衣人打得不亦樂乎之際,突然間碎石掉落,地動山搖。
真是禍不單行。
馬車瘋了一樣向前沖,趙禹在車窗外朝我伸出手,帶著我上了一匹馬。
「是地動。
「峽谷就要坍塌了,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他將一個小玉瓶塞進我手中,讓我吃了藥,半擁著我低聲安慰:「乖,把眼睛閉上,什麼都別看。」
馬兒跑得飛快,刀劍相擊的聲音與無數人驚恐的呼聲交織在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又漸漸沉寂了下去。
密林之中,趙禹扶我下了馬,我轉身看他,才發現他臉色慘白,滿身都是血。
他將我護在懷中,自己卻中了不止一箭。
我手忙腳亂地去捂他的傷口,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是不是真喜歡上我了。
他低低嘆息:「傷著了你這個嬌氣包,朕還得跟著伺候……」
一句話沒說完,整個人就直直地栽了下去。
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衫,我跪坐在他身邊,顫抖著撕開衣料替他包紮。
「姜檸。」
趙禹的喉嚨動了動,緩緩張開眼帘:「在朕身邊混吃混喝那麼久,你得幫朕做些事。」
我哽咽道:「你說,我聽著呢。」
從京中布防到邊境策略,從朝堂局勢到如何調遣禁衛軍,趙禹斷斷續續說了半刻鐘。
他要我和長公主穩住前朝那些大臣,而我腹中那個並不存在的孩子,就是最大的籌碼。他讓我們扶持幼主上位。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遺言。
「都記住了嗎?」
他難得地誇了一下我:「在御書房時朕就發現你記東西很快。」
我不停地搖著頭:「我什麼都沒記住,你得自己處理這些事。」
「那就讓暗衛帶你離開,你別受人欺負。」
「那個暗衛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我還是繼續抱你這棵大樹吧。」
他已然昏死過去,回應我的只有一片寂靜。
33
那日是趙禹的人先找到了我們。
可是趙禹傷得很重,一直到五天後都還昏迷不醒。
我照他的話拿到了見之如見君的令牌,見了長公主和好多他的親信,將他本來的打算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
殿中燭光盈盈閃動,已然崩裂的龍鳳佩和一個大號荷包靜靜地躺在案几上。
我拿起荷包翻看,不禁笑出了聲。
橘子香囊,驅蟲水,各類藥丸……他是屬百寶箱的嗎,哪個皇帝平時身上會揣這麼多東西啊。
笑著笑著,我的眼淚就止不住了。
我覺得對不住他。
在御書房裡瑣碎的點點滴滴,我分明也是心動的,卻刻意壓制心中蔓延的情意,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顧。
現在他為了保護我,還受了那麼重的傷。
連太醫都說,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守在他的床邊,一個人哭了很久,直到牢中傳來消息,國師想見我一面。
對,我是該去見他的。
雖然他講話神神道道的我一向聽不太明白,但他準確預料了那麼多大事,他知道我和趙禹之間的聯繫是怎麼回事,這種絕世高人,也一定有法子救趙禹。
我去了刑部大牢,直截了當地問他趙禹什麼時候會醒。
可是他卻說:「娘娘,該有一死劫。」
我的眼眶登時就紅了,我懇求他:「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陛下寅時會醒。」
國師的聲音在寂靜的大牢里格外清晰:「死劫……是娘娘您的。」
34
蔭雲蔽月的夜晚,似乎長得看不見盡頭。
案上的燈花結了又落,發出細碎的聲響。
我趴在趙禹的床頭,絮絮叨叨地同他說話。
「你讓我在御書房學習,是不是只是在逗我玩啊,我才不信你真的覺得讓我學那些有的沒的,你就能愛上我。
「你以前總嫌我笨,可你明明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反正我也活不長,你拋下我自己逃命不是更好嗎?
「你派去調查我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怎麼連我小時候養兔子和走丟的事都能知道?我不要面子嗎?
「你要是醒不過來,我從哪兒變出一個孩子交差……把你的萬里江山交給其他的什麼人,真的很可惜唉。」
……
我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手指輕輕拂過他冰冷的臉頰,「我不是故意不來找你的,你那本行為準則實在太長,我背不了一點,我怕被你罵……」
「所以你就在宮裡開故事會,打葉子牌,還跟著皇姐去看美男子麼?」
床上的男人半睜開眼看著我,蒼白的嘴唇彎了些弧度,嗓音很輕很輕。
「沒有沒有,我都不敢正眼看的,而且他們都沒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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